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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无性与关系性:语言符号的根本特性*
——索绪尔《杂记》发微

2013-03-18屠友祥

外语学刊 2013年4期
关键词:杂记联觉索绪尔

屠友祥

(山东大学,济南250100)

《杂记》(Notes Item)作于1897年左右,是索绪尔语言符号理论的重要著作,蕴含其理论体系中诸多根本的观念,在此选择10条予以诠解。

3310.11 “杂记。整体之符号(sème)这一新术语不同于符号(singe)或胜过符号这一术语之处:1、符号可以是非声音的符号,整体之符号也是如此。但符号可以=直接的姿势,也就是与系统和约定没关系。而整体之符号则=1、约定的符号,2、属于一个系统(同时也是约定)的符号,3、〔 〕。

因此,我们可以说:整体之符号=具有各种不同特征的符号,这些符号构成了(声音的或另外的)整体语言,而各种不同的特征将被看作是这些符号的特征。种种显明了的特征从一开始就〔 〕。”(Saussure 2002:104-105)

索绪尔提出了符号学的一系列精确的概念,其中整体之符号(sème)=符号的外壳(aposèmes)+ 纯粹的概念(l’idée pure)。索绪尔在此区分“符号”和“整体之符号”,意在限定整体之符号具有系统性和约定性,构成了整体语言,也将系统性和约定性赋予了整体语言。反过来,整体语言也使得符号和特征合二为一,各种符号就是各种特征,各种特征也就是各种符号。这些得到标记的特征直接以具有系统性和约定性的整体之符号展现整体语言的性质和功用。如果只考虑直接的姿势,就不受约定性的支配,缺少社会集体性。索绪尔说,“只考虑示指的动作,在这点上,你是不受约束的,但这种情况下你探究的,就既不是符号学,也不是抽象的整体语言”(索绪尔2011:96,屠友祥 2011:345)。不是符号学,因为符号学的根本特性是社会集体性,符号的产生和功用就在于集体的约定。即使是极其个人化的符号制作和运用,似乎只有符号制作者自己心里清楚,但制作者制作的时候无意识地遵循的,就是全体人类共同具有的内在语言能力,也就是抽象的整体语言,这是一个系统,所以一切密码都可以破解,就是因为这个道理。他制作的密码或符号代表的意义虽然只是他个人设定的,然而不由自主地依照了自身作为人类特有的内在语言能力,而这内在语言能力又是全体人类共同具有的,就是由于这种共同性的存在,使得密码最终都可以破解。单纯考虑示指的动作的话,就既没有约定性,也不进入抽象的整体语言的系统中,所以这种符号没有价值,索绪尔把它剔除出去,只考虑整体之符号。“约定性”是“社会集体性”的自然而然的反映,这一约定可以是单一的、固定的约定,譬如红绿灯,也可以是潜在的、多元的约定,譬如艺术符号,它往往唤醒了我们潜在的意义生成能力,与艺术家潜在的或部分自我唤醒了的意义生成能力相互应和。但这是个不封闭的意义生成的过程,不会产生完成了的意义生成的最终结果。

3310.12 “杂记。尤其是整体之符号这辞排除或者想要排除符号的声音方面和观念方面两者间的一切不平衡,一切初始的区分。它表示符号之总体,也就是符号和意义以独有的特性连接成一体。”(Saussure 2002:105)

声音和观念、符号和意义、能指和所指两者没有一个占主导地位,它们都是平等的,而且从一开始就呈现为一体。我们所面对的,永远是这样一个符号学现实:这两者永远是一体的,索绪尔说就像一张纸的反面和正面,裁开,就一起裁开了。我们将它们分开来说,只是表达和思维上的需要。“我们在思索‘符号’之际,极其错误地设想尔后可随心所欲地将其与‘意义’区分开来,而符号只是指其‘质料部分’而已,我们只认为符号有一个质料的界限,作为它的不容置疑的原则,并且这界限本身就已经是‘一个符号’,是一个意义的运载者(蕴含者),如此,我们就可以学习了。任何时候将符号和意义对置因而就完全是种幻觉。符号和意义是对心智的同一理解方式的两种形态,鉴于没有符号的话,意义就不存在,那么,意义仅仅是与符号相反的表达而已,就好比我们倘若不将一张纸的反面和正面一起裁开来,就没法裁开一张纸,符号和意义就是一起裁开的一张纸的两面”,“符号学现实任何时候都不能由〔质料部分和心理部分〕构成”(索绪尔 2011:96,屠友祥2011:344-345)。

3310.13 “杂记。尽管如此,说我们把整体之符号取代符号看作极其重要的问题,这倒是不对的。事实是处于关系中的符号(parasème)和符号之外壳(aposème)都是重要的概念。不过一旦〔 〕。”(Saussure 2002:105)

“处于关系中的符号”构成意义,和“符号之外壳”一旦结合起来,就构成了“符号之整体”。看得出,索绪尔既看重整体之符号这一概念,又对其中的两分体加以关注。这意味着索绪尔承认我们面对的符号学现实或事实是符号之整体,同时也对意义和符号之外壳、所指和能指的两分在理论上的必要性有充分的认识。

3310.14 “杂记。符号之外壳(aposème)这一名称的优胜之处,在于想把它当什么就能当什么:此物从一个符号剥离和抽离出来,或者此物是剥除了符号的意义所剩下的,或者直接就是消除了意义的,从清楚、明白这一点来说,都是一回事。”(Saussure 2002:105)

“想把它当什么就能当什么”,这句话简洁地展示了符号之外壳(能指)的空无性的特征,正因为它是空无的,才能做到想把它当什么就能当什么。符号之外壳从符号剥离或抽离,剥除或消除符号的意义,这说明1897年前后索绪尔关注符号之外壳和符号之意义的两分。

3311.1 “杂记。符号之外壳是整体之符号的声音外壳。它不是意义的外壳。整体之符号不仅仅凭借音联觉(phonisme)和意义而存在,而且还凭借与其他整体之符号相关联而存在。”(Saussure 2002:105)

索绪尔在此对符号之外壳到底是谁的外壳作了界定,是整体之符号的声音外壳,不是意义的外壳,这意味着它与意义是对等的,它不是意义的附属。声音外壳和意义共同构成整体之符号。这里索绪尔用了个音联觉的概念,“音联觉”是视觉、触觉等引起的听觉,这是牵连而致的音幻觉、幻听,归根结底是听觉之物,索绪尔在此将其用作“能指”的同义语。音联觉在某种程度上具有空无性,不具备固有的特性,它之具有充实性,是我们经由约定赋予它的。也正由于它的空无性,我们才可以赋予它充实性。“阳性符号-î-和祈愿式符号-î-之间毫无差别,语言学中一旦取消了约定的功能,就只剩下原材料了。正是某个音联觉拥有的功能,才使得我们暂时地赋予这一音联觉以器官的称号,这一音联觉本身与其他音联觉都是相象的,可以绝对地(原封不动地)接受任何功能。”(cf.Saussure 2002:114)所谓“器官”,是指音联觉这时候是个有机的存在物,有它自身的生命。原材料具有了功能,一方面固然是集体约定而赋予的结果,使之拥有价值,另一方面这原材料成为了器官,那么,原材料和器官(功能)之间就具有了同一性,音联觉作为听觉印象,唤起了概念和思维的印象,反过来,思维的印象或概念也唤起了音联觉(Saussure 2002:250)。这时候音联觉(能指)和概念(所指)之间的联结构成了符号现实,但这种联结是任意的,其间的同一性缘于外在接受,而非内在固有。

3312.1 “杂记。符号之外壳的符号。一旦事关抽象的整体语言的某处,就出现词和意义(或符号和意义),仿佛这囊括了一切,但还总是另外有诸如树、石、牛之类词,诸如亚当给〔 〕之类命名的词,也就是说,存在着符号学里最为粗糙且显而易见者:那儿它(经由随机择取外物,予以命名)成为简单的名称(词),也就是说,因为在符号学整体中这正是名称(词)的特殊情况,那儿(符号学整体中),在整体之符号的心理联结中存在着确凿的第三个要素,亦即意识,它全神贯注于一个本身非常确定的外部存在物,用以摆脱符号的一般法则。”(Saussure 2002:105-106)

反过来讲,符号的一般法则就是词和意义(符号和意义)构成的整体之符号,这里没有外部存在物的位置。而词或名称的特殊情况则是词和意义的心理联结中尚有集聚于确定的外部存在物这样一种意识,这实际上虚化了意义,甚至可以说消除了意义,成为词与物的构成体。虚化或消除了意义,就成为纯粹的符号之外壳,由此构成的符号(符号之外壳的符号)是特殊情况,不是符号的一般法则。

3312.2 “杂记。尽管我们想尽可能少地研究符号的观念学方面,倘若一切种类的观念都具有某种固著性,那么,〔 〕,这是很明显的。只有从地理学名称才能获取固著性。”(Saussure 2002:106)

索绪尔在此表达了对所指的看法。所指具有固著性,能指可以是变易的。能指和所指两者都是固著的情形,那就是地名。

3312.3 “固定不变的概念可以被看做是幻想之物,地理上的整体之符号和专名在〔 〕方面则是个例外。更确切地说:对〔 〕唯一的可能性是〔 〕。所有这些看法引出的问题都是想知晓譬如符号之外壳是否可存在于整体之符号之外,精神的符号之外壳是否可被确认存在于各到各处。在‘罗讷河’当中,可以确定有两个符号之外壳以平行的方式流动着。不过,这种情况根本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我们若是改变了罗讷河的名称,就不会再有同样的整体之符号了,谈论符号之外壳因此也就没用了,如此,整体之符号在被选定的具体符号当中拥有其固有的基础。”(Saussure 2002:106)

只有地名和专名拥有固定不变的概念。符号之外壳或者说声音外壳能否独立存在于整体之符号之外,精神的符号之外壳或者说意义的符号之外壳能否独立存在于各处,这里有两个符号之外壳,声音外壳和意义的符号外壳。按照索绪尔的看法,符号之外壳是声音外壳,不是意义的外壳。声音外壳和意义两者构成整体之符号。据此,声音外壳不能独立存在于整体之符号之外。名称(整体之符号)由声音(听觉印象)和概念(意义)构成,名称改变了,也就是整体之符号改变了,声音和意义的构成必同时改变,因此,孤立或单独的声音外壳不存在,孤立而单一地谈论声音外壳也是无效的,徒劳无益的。意义也是一样,不能独立地存在于各处。整体之符号拥有其固有的基础或者说根本的基础就是声音外壳和意义的始终同时并存,它们之间不是平行的,而是一体的。

3313.1 “杂记。根本的错误概述。考虑到它们产生的后果,得用根本的错误这一名称:错误就是把每个单一的符号就其本身孤立地来看待:——或是以为某种由500个词构成的语言代表了500个符号+500种意义。——或是以为可以说‘词及其意义’,这时候就觉得完全再现、表象了语言现象,忘记了词是由〔 〕包围着的。”(Saussure 2002:106)

词或符号的意义的实现,在于词和词、符号和符号之间的相对而相关,在于其间具有区别性特征。就每个符号本身孤立地考虑,是无法实现其意义的。意义存在于关系之中,一种语言拥有500个词,并不意味着它孤立地、固定地拥有500个符号+500种意义。这500个词是有限的,但它们处于关系之中,可以产生近乎无限的意义。我们不能孤立地说“词及其意义”,词与它周围存在的其他词一起处在相对而相关的关系中,从而实现意义,关系不确定,意义也不确定。换句话说,词的意义是由周围其他词决定的。索绪尔在其他地方也反复表达了这点。不仅语言内词或符号的意义实现是这样,语言本身也是如此。1908-1909年,他第二次讲授普通语言学课程,谈及语言符号的本质,认为语言是一种社会制度,语言符号之成为语言符号,是它必须处于社会集体性之中。社会制度也就是社会集体关系性的显现。他说,“抽象的整体语言不仅是它那一种类的东西,而且是环绕它周围的一切,我们把这范围内的一切宽泛地称为社会制度,事物的某些部分需研究环绕它周围的东西”(Saussure 2002:13)。第三次讲授普通语言学课程(1910-1911)时,也谈到必须会合围绕某符号的其他符号,才能确定此符号的价值和意义(索绪尔2007:159)。1996年发现的橘园手稿论语言的双重本质道:“废存于船舱底部的一小块布片……成为了一种信号,此刻,它(1)与其他符号同时并排吊起来,且共同达成了某种意义;(2)在许多个其他原本可能已经被吊起来的符号中间,它与它们共同合成的记忆印象同样也达成了[意义]”(索绪尔2011:90,屠友祥2011:295)。这种围绕着的关系或是横向组合关系,或是纵向聚合关系(联想关系)。也就是说,这种关系或者是显在的,或者是潜在的(记忆印象)。

“从形态学角度,或在符号领域,完全不可能区分这样3项:符号的呈现,一段时间之后符号或多或少的改变,再一段时间之后符号的夷灭。呈现,消失,或连续的形态,都完全具有同样的价值:也就是说,每种符号形态在每一时刻都具有绝对一般且不可预见的价值,这种价值的产生纯粹取决于且越来越取决于存在在它周围的符号。如果不是凭借周围的符号,最初的符号就毫无价值,既然如此,寻思由此符号生发的为何是这个价值而不是那个价值,以及那些符号物质上(实际上)不再存在,它为何还依旧拥有价值,这是完全没用的——除非我们决定永远考虑周围的符号,因为只有周围的符号才能确定价值,确定每个符号本身的存在:不过考虑了这种周围的符号,就明确地中断了与语音学的关系,自觉地进入符号世界,这一符号世界作为有意义之物,只作为有意义之物,呈现于(我们的)意识之中;如此,就全盘不管词源的或追溯的状况:这种状况都是意识中不存在的。”(Saussure 2011:174-175,2002:68)中断了与语音学的关系,也就是中断了与历时性的关系,因为语音的联系是连续的各个语言状态之间的联系(cf.Décimo 1995:79)。索绪尔说,“如果我们经由一个时期来探究语言:那么,就不再有符号,也不再有意义,只有声音形态(发声形象)而已。这属于语音学领域”(Saussure 2002:73)。符号世界则属共时的形态学范围,它不处在历时的渊源关系中,而处在各个符号之间即刻的、偶然的共时状态,每个符号的意义的实现完全依赖周围其他符号的存在,而周围的符号是变动不居的,不固定的,但只要此符号与周围的符号存在差异性、否定性,就能产生意义,赋予其价值,此符号也就存在了。索绪尔用parasème来表示那种处于关系中的符号。所以,索绪尔说,“从形态学角度看,不存在诸符号,也不存在诸意义,只存在诸符号的差异和诸意义的差异:(1)每个符号、每种意义完全只因别的符号、别的意义而存在,所以此符号与别的符号、此意义与别的意义不可分离;(2)它们并不直接地彼此对应”(Saussure 2002:70,2011:181)。符号与别的符号、意义与别的意义不可分离,联结成一体,却又不直接固定地对应,这是因为它们是变动的,偶然形成的。索绪尔曾就此说,“在抽象的整体语言的每一时刻经由诸符号之差异的呈现以及差异总是偶然的状态这样的简单事实,实存的诸符号无意识地令人回想的不是等同数目的概念,而是同等数目的由我们心智感到的相对之价值——诸价值的这种相对,是一种纯粹否定性的事实,转变成了肯定性的事实,因为每个符号与其他可比较的诸符号的整合体在任何时刻都形成对比,始自一般的范畴,终于特殊的范畴,它在这过程中完全限定在自己的价值上,不依赖于我们。——因而在每个实存的符号中,事后随时出现同化、吸收某种已被确定的价值的情形,[作为实存之物],它只是同一时刻由呈现或不呈现的诸符号的整合体所确定的;而且,由于这些符号的数目和相对相依的方面时刻都在不停地变化,对每个符号,对诸符号的整合体来说,这种活动的结果也在不可测定的尺度内发生着变化”(索绪尔2011:95-96,屠友祥2011:339-340)。符号同一时刻由呈现或不呈现的诸符号的整合体所确定,这是语言符号系统存在的标志。某一符号总是被其他符号明显或潜隐地包围,它与这些符号的关系决定了它自身的价值,也就是说,此符号之所以为此符号,它之所以具有生命,就是由环绕它周围的所有呈现(横组合关系)或不呈现(纵聚合关系、联想关系)的符号决定的,它们构成了此符号的生命体。

3313.2 “杂记。种种处于关系中的符号(Les parasèmes)。就语言当中的任何一个词来说,另外一个词即便与它毫无亲缘关系,也都是一个与之处于关系中的符号。处于关系中的符号纯粹且单一的性质就是属于诸符号相同的心理学系统,因此,我们依据观察若是发现一个特定的符号脱离系统内各个相竞争、相会合的符号之外具有其完全的存在性,若是发现说到一个特定的符号对观察所有相竞争、相会合的符号毫无重要性可言,那么,处于关系中的符号这说法就应该汰除,反过来,若是确认一个词在其所属的系统内完全不具有独立性,那么,处于关系中的符号这说法就应该继续保留。”(Saussure 2002:106-107)

每个整体之符号必定都是处于关系中的符号。克莉斯蒂娃的互文性观念除来自巴赫金理论之外,主要就是源自索绪尔的“处于关系中的符号”这一看法。处于关系中的符号讲的不是亲缘关系,而是平等互涉关系,一切符号都是处于关系中的符号,它们都纳入于同一个心理学系统内。之所以属于同一个心理学系统,乃因为意义、价值的赋予或获取是一种集体心理行为。索绪尔把符号学看成是心理学的一个分部(索绪尔2007:81,Saussure 2002:259),说“一切符号都基于心理学”(Saussure 1968:21),都是指符号的实现需依赖集体心理行为。这种集体心理行为是凭借关系展开的,或者说符号是经由关系确定的。

“语言中只有存在其他的符号这一最起码的事实,某一符号方才存在。”(Saussure 2002:48)固定不变的形式是不存在的,形式永远处于此形式与另外形式的区别之中。“谁说形式,谁就是在说与其他种种形式的差异”(Saussure 2002:49)。存在的,只有差异,差异决定着形式,决定着意义和价值。差异或关系是心理行为展开的基石与始点,也是心理行为展开的结果与终点,是一种语言现实和心理事实。当然,这种差异或关系是无意识地、偶然地形成的,并不是有意识寻求的结果。而这恰恰就是抽象的整体语言的特性。我们在运用的时候,也是不假思索的,因为它的形成机制就潜存于我们的大脑里,我们虽没有预先准备,却是随时可以找到并运用的,也就是随时可以唤醒的。人类行为一般来说都受人类意志的支配,但索绪尔的意见是“有程度不等的有意识的意志或无意识的意志”,语言事实是人类的无意识意志行为的产物,“具有最不假思索、最没预先考虑的特性”(索绪尔2011:99,屠友祥2011:361)。

“语言诸要素相互联结的关系这一存在现实,尽管是无限的心理事实,可以说也无需指明。正是这点,构成了抽象的整体语言。”(Saussure 2002:103)关系是不固定的,因而是无限的,这样的无限的心理事实是无意识意志行为的产物,因而也就无需特地指明,使之复归于无意识状态,以便保有关系和差异的无限性与多样性。

各个符号在共同的心理学系统中都是相关的,符号的存在特性就在于与其他符号的相关,其自身不具有独立的存在特性。那么,为什么说“处于关系中的符号纯粹且单一的性质就是属于诸符号相同的心理学系统”呢?其中缘由应该是符号和符号、要素和要素之间的差异或者说区别性特征构成了意义,形成了价值,也就是说,价值的确立依据了差异关系,差异关系是变动的,价值也是不确定的。如此,要素与区别性特征相互蕴含,彼此凸显对方,要素或诸要素形成区别性特征,区别性特征反过来确认了要素或诸要素的存在,所以索绪尔一再说“要素和特征永远是一回事”(Saussure 2002:123,263),“赋予一物特征者与构成此物者两者之间可以毫无区别”(Saussure 2002:123)。“区别此物者与构成此物者两者之间可以毫无区别”(Saussure 2002:123,263),“因为我们这里谈论的诸物就是诸符号,诸符号唯一的使命和本质就是相区别”(Saussure 2002:263)。相区别,方可代表或交换,产生价值,而照索绪尔的看法,“一切社会科学,至少是一切探讨价值的社会科学,最终也完全可以归结于心理学范围”(Saussure 2002:260)。凡涉及价值,都有代表或替代的关系,有经过集体约定的过程。形式或能指与其他形式或能指相区别且同时并存,跟形式相结合的意义或所指与其他意义或所指相区别且同时并存,这种凭借差异关系而赋予意义和价值的行为是一种集体心理行为,符号、形式、能指与概念、意义之间的异质要素的纽结是心理的纽结,是在两个原本没有关系的事物之间建立关系、赋予价值的心理活动,因而属于相同的心理学系统。索绪尔一再说“抽象的整体语言只存在于大脑里”(索绪尔2007:79),“语言能力绝对存在于大脑里”(Saussure 2002:212),“在实际状况中,符号处于什么地方呢?它就在我们的脑门里,其特性(有形抑或无形,无关紧要)是复合的;它既不由A构成,同样也不由a构成,而是从那时起由a/b与分离的A相联结而构成,就好比分开来单独在b或a之中都发现不了符号”,“一切符号都是纯粹的心理学范畴的运作——这是它没让人印象强烈的原因——不过我们不能总是谈论这一划定界限的运作”(Saussure 2002:131-132)。划定界限就是经言说者的意识限定了的形式,或者说确定了的发声形象(声音形态)(索绪尔2011:89,屠友祥2011:294),这是赋予价值或意义的运作。形式A与概念a、概念b等的联结的过程是划定界限和心理运作的过程,是我们大脑里意识进行复合的过程,亦即符号形成的过程。

“意义只是表达某一形式之价值的一种方式,此一形式之价值完全依存于与之时时刻刻共存的种种形式,因而这(寻求意义)是空幻之举,不仅想追寻这种意义本身(此不完全属语言学范围了)是如此,甚至想与某一形式相关联来追寻这种意义也是如此,因为这种形式是会变化的,与之相随的其他一切形式也是会变化的,与一切形式相随的所有意义也会变化,使得我们只能与整体相关联大略地掌握意义的变化。”(Saussure 2011:230)绝对确定的意义和价值是不存在的,只能与跟它相关联的形式以及与此形式相关联的诸形式、与诸形式相关联的诸意义参合起来,意义和价值才存在。也就是说,意义不独立存在,它只存在于关系之中,这种关系就是形式之间的差异。具有差异,才能进行交换,形成价值。而差异的确定又经由了言说者的意识,是一种心理之物。索绪尔曾说,“不仅不存在(差异的)确定的两项,而且只存在诸种差异;而且这些差异是由形式和体认到的意义的结合而导致的”(索绪尔2011:93,屠友祥2011:314)。应该就是在这一意义上说的。索绪尔据此否定了语言科学中有一个具独立存在特性的对象(索绪尔2011:92,屠友祥2011:313)。“在一副国际象棋当中,如果脱离棋局的观察角度,探问王后、卒、象或马是什么样,那是荒唐的。同样,如果从每个要素本身是什么来探究语言系统(la langue)究竟为何,也是毫无意义的。要素仅仅是零件,其价值依据它与其他零件照某种约定形成的相对而定。”(Saussure 2011:67)既然一切都依据关系或差异而存在,那么,它们也就以共时的状态呈现,我们也应把它们放在共时性的层面上研究。我们的意识把握符号和意义的时候,并没有将其纳入词源学的秩序中去,纳入词源学的秩序只在学者的刻意研究中方才存在。

词(符号)、意义、价值都存在于心智和意识中,它们是不可分离的。索绪尔说,“了解我们对词的意识是否不同于我们对词的意义的意识,我们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解决的问题,完全与了解我们对一幅画中某种色彩的意识是否不同于我们对在画幅整体中这色彩的价值的意识这样的问题相似: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称色彩为色调,称词为概念的表达,为蕴有意义的词,或者简单地重复,称词为词,因为一切似乎都聚集于词这一词上;不过,词的概念和蕴含于词中的概念这一概念,两者间没有明确的区分”(Saussure 2002:83,2011:112)。也就是说,能蕴(词的概念)和所蕴(蕴含于词中的概念这一概念)在意识中完全合为一体,不仅词(符号)和词(符号)之间的诸词(诸符号)居于相同的心理学系统,而且词和词的意义、词的概念和蕴含于词中的概念这一概念也居于相同的心理学系统,这是处于关系中的符号纯粹且单一的性质。

索绪尔.索绪尔第三次普通语言学教程[M],屠友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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