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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克吕泰美斯特拉

2011-08-15陈振华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通奸美狄亚斯特拉

陈振华

(重庆三峡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重庆万州 404100)

重读克吕泰美斯特拉

陈振华

(重庆三峡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重庆万州 404100)

克吕泰美斯特拉是埃斯库罗斯三联剧《俄瑞斯忒亚》中给人印象最深,也最难以让人忘怀的女性人物。读过此剧的人普遍认为,这个通奸杀夫的女性是个无法使人宽恕、怜悯的淫妇、恶女和魔鬼。但是,以一种人道主义或一种现代女性主义眼光来看,吕泰美斯特拉其实是一个为了女性尊严和自主命运而杀夫,从而招致杀身之祸的悲剧女性。

恶女;女性主义;悲剧女性;自主命运

凡是读过埃斯库罗斯三联剧《俄瑞斯忒亚》的人都可能认为,克吕泰美斯特拉这个剧中给人印象最深,也最让人难以忘怀的女性人物,算不上这部悲剧的主人公,而且是个无法使人宽恕、怜悯的淫妇、恶女和魔鬼。但是,对于这个取材于古希腊神话俄瑞斯忒亚家族故事的三联悲剧,如果我们了解了它(包括克吕泰美斯特拉)的前世今生,如果细读了剧中丰富的细节和矛盾之处,并能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来思考的话,你或许就会为这个常常被毫不留情地称作“狠毒、淫邪、罪恶”,有着钢铁般男人意志的希腊女性洒下同情之泪,为她的一些“罪恶”行为进行辩护,并最终修正对她的看法:吕泰美斯特拉其实只是一个为了女性尊严和自主命运杀夫,从而招致杀身之祸的悲剧女性。

“悲剧总是模仿比我们今天的人好的人。”假如我们把亚里士多德《诗学》中这一观点中的“好”,仅仅理解为善良,并严格遵从这种观点,无疑克吕泰美斯特拉不是悲剧主人公,甚至美狄亚也不是悲剧主人公了,但要是我们把“好”理解为高贵,或在某方面如个性、品质和地位上优于普通人的东西,当然这种东西不是极恶,那么克吕泰美斯特拉就是一个悲剧女主人公了。其实,后一种理解之所以是可行的,也可从亚里士多德对“坏”的解释得到证实。“戏剧是对于比较坏的人的摹仿,‘坏’不是指一切恶而言,而是指丑而言,其中一种是滑稽。”[1](14)此处的“坏”与前文中提到的“好”是相对的。其次,克吕泰美斯特拉的罪过即杀夫最终导致了她自己被杀的悲剧。面对被安排、被侮辱的命运,①她没有安于现状,而是激烈抗争,然而这种抗争不仅没有挽救自己,反而进一步将自己推向绝境。这一行动正好符合亚里士多德对悲剧的看法:没有行动即没有悲剧,但没有性格,悲剧却依然能够成立。最后,面对行动的后果,克吕泰美斯泰拉敢于承担自己的责任。杀死阿伽门农后,她立即向长老们公开此事之经过和结果,“这场决战经过我长期考虑,终于进行了。”面对长老们的谴责和愤怒,她也没有选择报复、没有大开杀戒。而且没有将此事的罪过推向埃葵斯托斯,“她谈起埃葵斯托斯时只作为情夫,并不算作是同谋,她只是她这场凶杀结束之后的保护人。”即使后来面对儿子俄瑞斯忒亚不顾母亲哺育之恩的杀戮,克吕泰美斯泰也没有退缩一步,反而大声喊道:“快,快给我一柄板斧呀,快,快。”综上所述,认定克吕泰美斯特拉是悲剧女主人公也就顺理成章了。

克吕泰美斯特拉既然是个悲剧人物,那么她在犯罪前后的老谋深算、笑里藏刀,以及杀夫时的疯狂和快意是不是其天性阴险狡诈、凶狠残忍呢?她在父权制社会所犯下的通奸杀夫之罪是不是不可饶恕的恶行呢?与杀子的美狄亚相比,通奸杀夫的克吕泰美斯特拉真的能够让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是现代女权运动的伟大古典旗帜,一个则是西方女魔头的滥觞吗?对克吕泰美斯特拉的这些看法是真理吗?它具有充足的理由吗?

这只要看看在判定奥瑞斯特亚无罪上,雅典娜投给他的关键性一票时所作的说明就可知道,对女性的偏见歧视甚至妖魔化的理由是多么的违背人情常理。“这是我的事,由我做最后的判决。我将为奥瑞斯特追加一票。/因为没有母亲是我生母,在一切事情上,/除婚姻外,我全心全意赞美男人;而且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因此,我对杀害丈夫、杀害/家庭保护者的那种女人/我不会认为更可重视。”另外,阿伽门农的杀女献祭和奥瑞斯特亚的杀母同样是阴谋,同样是犯罪,却因为这种残杀符合王室和家族(婚姻神圣)的利益,不仅得到同情和赦免,还获得赞美。既然克吕泰美斯特拉的恶女淫妇形象是男权观念解读的结果,那么走出男权藩篱的克吕泰美斯特拉的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戏剧开始,呈献给观众的克吕泰美斯特拉似乎是个怨而不怒的恭顺王后。因为无论是在为迎接远征十年的阿伽门农胜利归来而安排的祭神仪式上,还是在迎接阿伽门农偕同女俘卡珊德拉回宫这两个事件上,她与合唱团及阿伽门农的往来对话,都能表明她这个替丈夫统治了国家十年的王后并不是个居功自傲的、飞扬跋扈的王后,而是个恭顺、哀伤的王后。但是,细读这些甜言蜜语、闪烁其词的对话,你就会发现王后恭顺、哀伤的深处累积着对阿伽门农的刻骨仇恨,对阿伽门农的威权也没有完全屈从。既然心里蓄满了对丈夫的恨,在丈夫面前却千娇百媚、甜言蜜语;既然早已谋划好杀夫的计划,面对丈夫时却镇定自若、静如处子;既然对丈夫已下杀手,却还要将他刺个血窟窿……这不是她的阴险狡诈、凶狠残忍,又能是什么呢?

其实,这很容易解释,她的性格之所以这样(矛盾),并非其天性如此,而是生存处境压迫的结果。出身名门(系斯巴达王廷达瑞俄斯与王后丽达的千金),容貌美丽,受过良好教育,家庭幸福美满的克吕泰美斯特拉,却因为神的重重诅咒以及家族间的恩怨,先是新婚的丈夫被阿伽门农杀死,襁褓中的儿子被他抢去摔死在地上,自己被阿伽门农抢去并成了他的妻子。尔后,阿伽门农为了远征特洛伊,又将她所深爱的长女伊菲革涅亚骗去并献祭给了女神。痛失爱女,克吕泰美斯特拉还得替丈夫尽心尽力尽责治理好他的国家。面对命运的多次蹂躏,这个选择了继续活下去的女性除了使自己成为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恶女人以外,难道她还能变成一个温柔敦厚的淑女吗?我想,古今中外,现实生活中亦好、文学世界中也好,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特例。如果克吕泰美斯特拉真的天生心狠手辣、阴险狡诈,面对长老们的挑战,发出的诅咒——“你有朝定要偿还这笔冤孽帐,你必将丧失所有朋友的扶持,恶有恶报,血债血偿!”她为何不疯狂,反而心平和气地跟他们讲理,并希望以自己的力量使这个家从此脱离“这冤冤相报的丧心病狂”。当然,她更不想杀害身边的女儿和远在他乡的儿子奥瑞斯特亚,即使可能养虎为患(剧中描写过母亲对女儿的虐待,但没有透露过对他们追杀的阴谋和行动,显然这不是剧作家的疏忽)。其次是两性之间斗争力量的严重失衡的必然要求。从斗争的双方势力看,她与阿伽门农是完全不对等的,阿伽门农是希腊联军的统帅,也是一个喜欢穷兵黩武的君王;而克吕泰美斯特拉只是阿伽门农的一条看门狗,是一个不像美狄亚那样拥有巫术,只能凭一己之力去战斗的王后。因而,她除了以花言巧语和自己的温驯蒙蔽阿伽门农,运用计谋诱使他亵渎神灵进入圈套以外,她还能有什么良策可以保证成功刺杀阿伽门?所以,这不是因为克吕泰美斯特拉生性狡猾和伪善,只不过是她为保证刺杀成功而临时扮演的角色。因此,一旦做完杀夫之事后,她不仅敢于公开自己刚才花言巧语的目的、详细披露自己杀夫之事,而且坦诚自己得到的快乐以及真正成为一家之主的幸福。

如果克吕泰美斯特拉的阴险狡诈、凶狠残忍是生存处境压迫的结果,是两性斗争力量不平衡的必然要求,那么她在父权制社会所犯下的通奸杀夫之罪是不是可以饶恕的恶行呢?我以为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饶恕的。其理由如下:

首先,对克吕泰美斯特拉的恨或不可饶恕是建立在对阿伽门农、俄瑞斯忒斯和厄勒克特拉的同情和喜爱之上。既然问题的关键点在此,那么就需要思考:对阿伽门农及其儿女的同情和喜爱的理由究竟是什么?这些理由是否是不可质疑的?对他们的情与爱是不是不能减少一分?答案显然是值得讨论的。其一,如何正确处理国家责任(利益)与家庭和个人责任(利益)两者的关系?如果国家责任(利益)重于一切,杀戮国家英雄阿伽门农这种罪行毫无疑问是不可饶恕的。但面对这个英雄的滥杀、渎神及带回女俘卡珊德拉作侍妾这些恶行,我们的同情和爱戴是不是需要有个度呢?他的被谋杀一定程度上是否也是罪有应得呢?如果家庭和个人责任(利益)和国家责任(利益)一样重要,阿伽门农的英雄业绩中有哪一件(如献祭女儿、远征十年杳无音讯等)符合人性呢?尽到了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呢?其二,阿伽门农所高举的国家责任(利益)即为海伦而战,究竟是满足一己之私还是利国利民?私奔的海伦,曾然伤害了希腊人的情感,但要举全希腊之力并用战争的方式去解决这一问题,我想这神圣的理由背后如果没有足够的个人私利(特洛伊战争中,阿伽门农是最大的赢家),阿伽门农显然不会冒此巨大风险的。其三,俄瑞斯忒斯的流浪命运和厄勒克特拉的奴隶命运确实令人同情,可实际上他们姐弟俩的命运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克吕泰美斯特拉谋杀阿伽门农后公开表示,非常希望以自己的力量使这个家从此脱离“这冤冤相报的丧心病狂”,然而对于这个通奸杀父的母亲,姐弟俩心中也许只有仇恨没有宽恕,而且在七年之后终于成功地刺杀了母亲克吕泰美斯特拉。面对这种自己将来肯定会被为父亲实行复仇的儿女们杀戮的命运,克吕泰美斯特拉并没有倚仗王权去杀戮他们。相对于俄瑞斯忒斯的复仇行为,母亲对自己儿女的这种折磨和放逐应该说还是相当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以此看来,对阿伽门农及其儿女的情与爱是可以减一分,对克吕泰美斯特拉的宽恕则可以增一分。

其次,对于克吕泰美斯特拉所犯的通奸杀夫罪行,克吕泰美斯特拉必须承担全部责任吗?如果回答是全部,那么克吕泰美斯特拉的罪行就是不可饶恕的。如果回答不是,在某种程度上,克吕泰美斯特拉的罪行或许是可以饶恕的。那么,克吕泰美斯特拉的通奸杀夫究竟是不是她的全部责任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其一,克吕泰美斯特拉谋杀阿伽门农与她的通奸有关系,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剧中,克吕泰美斯特拉的通奸在先,而且也面临着被凯旋归来后的阿伽门农发现的危险,但她谋杀阿伽门农是早有预谋的,不是因为害怕通奸被发现,也不是因为埃葵斯托斯的唆使,“她谈起埃葵斯托斯时只作为情夫,并不算作是同谋,她只是把他看作这场凶杀结束之后的保护人。”也许有人反对此论,因为埃葵斯托斯也曾夸口,他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克吕泰美斯特拉只不过是一个实践者。然而只要我们注意到埃葵斯托斯咆哮着要杀死胡言乱语的歌队长老们时,克吕泰美斯特拉一句话就将此事了结了,“我和你是一家之主,自会妥善安排一切。”这其中的意味——到底谁是谋杀的主谋(以及到底谁是真正的一家之主),难道还需要解释吗?

其二,克吕泰美斯特拉的通奸是命定的,某种意义上也是阿伽门农造成的,却不是她满足放纵自己情欲的结果。剧中的埃葵斯托斯纯粹是一个小人,可“他,埃葵斯托斯,对我(指克吕泰美斯特拉,笔者注)一向忠良∕有了他,就有了护身盾,使我胆壮”;天神般的阿伽门农高大、英俊、威武,可他的英勇业绩却常使克吕泰美斯特拉蒙羞。而且克吕泰美斯特拉的确不是一个淫妇,她并没有因为通奸而不理朝政,相反她将国家治理得气象一新,以至于郁闷气愤的歌队长老们都不得不说,“我们应当向你王后称臣致敬”。

其三,阿伽门农被王后谋杀这件罪行,既是克吕泰美斯特拉为爱女实行的复仇行动,也是阿伽门农的既定命运。阿伽门农身上背负的阿特柔斯家族的世代血仇及渎神的罪名,某种程度上注定了他的厄运。“神不会看不见血债累累,一个人多行不义而显贵,黑袍的怨灵有一朝伐罪,会使他的命运由盛而衰,叫他淹没无闻……”而他谋害自己女儿伊菲革涅亚(一个天真、善良和纯洁得没有任何过错的少女)来祭神的罪行,以及因为不太重要的原因远征十年留下的巨大责任和无尽等待,则进一步为克吕泰美斯特拉谋杀阿伽门农提供了充足的理由。所以,克吕泰美斯特拉尽管因为恐惧,声称杀夫是实践神的意志,但是一旦镇静下来,她便毫不犹豫地痛快地告诉大家:“我不认为他是含辱而死……因为他不是偷偷地毁了他的家,而是公开地杀死了我怀孕给他生的孩子,我所哀悼的伊菲革涅亚。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所以他不得在冥府里夸口;因为他死于剑下,偿还了他所欠的血债。”

其四,克吕泰美斯特拉杀夫(某种意义上通奸)罪行是其自主命运的必然结果,这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关键的。因为对于王后克吕泰美斯特拉来说,阿伽门农的活着就意味着她只是一个君王的可怜的管家人,是他的私人财产,阿伽门农有任意凌辱她的权力。“丽达的后裔,我家的守卫哨岗!这番话和我的别离正相当,你说得太长了……” “好争喜斗可不是妇人的好模范。”但是,阿伽门农在外征战的十年,已经把王后克吕泰美斯特拉锻铸成一个有尊严、能自主命运的英雄女性。她不再是阿伽门农的可怜的管家人,而是一个能够担负治国重任的女王。她不仅有自己的治国主张,而且有意志和能力将这些主张贯彻到底。戏一开始,守望人就说,“这女人,具有男儿志气,掌握朝纲。”即使心存怨怒、总想找茬的长老们,也不得不承认,“你讲得像慎重的男子一样聪明”,“我们应当向你王后称臣致敬”。对于她自己的个人情感和家庭问题,她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她背叛了阿伽门农,爱上了埃葵斯托斯,对此,有很多人无法接受进而谴责克吕泰美斯特拉。但只要把这件事与阿伽门农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克吕泰美斯特拉的选择就是合乎情理的,而且能证明她的选择具有先见之明。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毁灭阿伽门农,更可以说是克吕泰美斯特拉存在尊严的内在渴望,是她发自内心的呼唤,是她获得自由的保障和自主命运的必然要求。“我拿一张没有漏洞的网,像鱼网一样把他罩住,这原是一件知名的宝贵长袍。我刺了他两剑;他哼了两声,手脚就软了。我趁他倒下的时候,又补了三剑……”“一阵血雨的黑点把我的全身洒遍,我畅快得不亚于刚长穗的麦田,我欣然接受一阵天降的喜雨甘霖。”这些独白把她的残忍表现得淋漓尽致,也尽情地表达了获得自由和解放的喜悦。克吕泰美斯特拉的杀夫纠缠着许多复杂的因素,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当然不是复仇,也不是与埃葵斯托斯的通奸,而是真正自主命运的必然结果。其实,这一点也可以从奥瑞斯特斯乔装成外乡旅客,趁着夜幕要求住进阿特琉斯宫,接待他的是其生母,而不是埃葵斯托斯这样一个细节得以证实。“我并非不邀而至,是应召前来,听说来了些什么外邦客人带来了消息”,埃葵斯托斯不住在阿特琉斯宫中,而住在外面,他进宫还需克吕泰美斯特拉的邀请或召唤,这是为什么?埃斯库罗斯没有交代,我想这不是戏剧家的疏忽。唯一比较合情合理的解释是:克吕泰美斯特拉爱着埃葵斯托斯,尊他为一家之主,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因为爱情而放弃自主命运的要求,放弃对家庭和国家权力的掌管,让自己屈从于埃葵斯托斯。因而即使面对儿子的复仇,她也敢于拼死一搏,“快,快给我一柄板斧呀,快,快,/让我们看看谁得胜利。”后来尽管被儿子杀戮,她也不放过为自己复仇,“注意!当心母亲的诅咒像猎狗呢!”克吕泰美斯特拉最终被杀了,却是一个真正自主了命运的女强人。

综上可知,克吕泰美斯特拉杀夫与她的通奸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她所犯的罪行也不完全是她个人的过错,那么某种意义上饶恕她的罪行,宽恕甚至同情她这个悲剧女性,无疑是合情合理的。

在否定了以上两种对克吕泰美斯特拉的指控后,笔者同样可以肯定地回答:如果说杀子的美狄亚是现代女权运动的伟大古典旗帜的话,那么通奸杀夫的克吕泰美斯特拉,不但不是西方女魔头的滥觞,反而是比美狄亚更为彻底、先锋的现代女权主义者的古典楷模。因为其一,将美狄亚视为现代女权运动的伟大古典旗帜和把克吕泰美斯特拉看作是西方女魔头的滥觞,这两种看法的视角完全是不同的,前者是从女性主义批评视角得出的结论,后者则是男权意识解读的结果。其二,关于古希腊时代女人的悲剧命运的认识上,美狄亚把男性看作是女性悲剧的来源,“在一切有理智,有灵性的生物当中,我们女人算是最不幸的”,这无疑要比克吕泰美斯特拉仅仅将爱女被杀害的命运归罪于阿伽门农深刻些。但是在反抗性别压迫和社会压迫的过程中,美狄亚却将复仇的对象对准无辜的孩子,而不是犯错者本人。与此相反,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复仇只是以牙还牙,且没有找错对象。两相比较,克吕泰美斯特拉对有罪的阿伽门农的杀戮岂不是相对合理吗?其三,美狄亚将自己的爱情婚姻权益看得高于国家利益,为此,她先是不惜断送父兄亲情,背叛国家,后又忍痛杀害自己的孩子。克吕泰美斯特拉则把女性的生命权看得高于国家权益,为了爱女,她不惜杀夫,自己来做一家(国)之主。两相比较,对于女性权益的保护,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其四,克吕泰美斯特拉的复仇是对当时社会的父权体制及其体制利益的颠覆和摧毁。这种行为(也是罪行)即使在今天看来,也是非常激进的。在父权制社会,男性是家庭、国家和社会的支柱或主宰,女性则是从属于男性的,是男性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而克吕泰美斯特拉的通奸杀夫不仅破坏了男女两性之间的这种秩序,而且破坏了这个社会最基本的道德伦理制度,挑战了人们的道德情感底线。因而,在没有颠覆男权观念的前提下,对克吕泰美斯特拉的通奸杀夫的罪行之所以难以饶恕,克吕泰美斯特拉之所以被视为西方女魔头的滥觞并被广泛接受和认同,根源就在这里。如此一来,俄瑞斯忒斯之所以不顾母亲的哺育之恩,也一定要履行他的责任和义务——为父复仇、杀戮母亲,也就可以理解得更深入。因为只有杀死母亲,被颠覆的父权体制才能重新建立起来,而这是他无法逃离的宿命,也是他作为一个男性继承人的天责。美狄亚的复仇显然没有这样巨大的危险性。她所杀害的两个无辜孩子,虽然断绝了伊阿宋的香火,也让伊阿宋悲伤绝望并遭受了重创,但只要伊阿宋坚强活着,他所代表的父权制度就没有受到强有力的挑战(伊阿宋其实能很快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更不用说被颠覆了。所以,杀子的美狄亚不仅可以在埃勾斯那里寻求到保护,而且可以得到男权体制下人们的普遍同情。

克吕泰美斯特拉不是西方女魔头的滥觞,而应是现代激进女权主义者的古典楷模,是一个为了女性尊严和自主命运而杀夫,从而招致杀身之祸的女强人和悲剧女性。

注 释:

①《阿迦门农》删去了阿迦门农和克吕泰美斯特拉以及他们两个家族间的恩怨。和许多神话中一样,克吕泰美斯特拉的父亲有一次对神的祭祀活动中忽视了女神阿芙罗狄蒂,女神对其家族被施与诅咒——他所有的女儿日后都将成为不贞的奸妇。随后,阿伽门农抢走了克吕泰美斯特拉襁褓中的婴儿,将他的头颅摔得粉碎,又杀死了她的丈夫,然后两人才结婚,这促成了阿迦门侬成为了迈锡尼王。

[1](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郑宗荣)

A Rereading of Clytemnestra

CHEN Zhen-hua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Chongqing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Wanzhou 404100, Chongqing)

Clytemnestra is the most impressive female character that it is the most difficult for people to forget in Aeschylus’sThe Oresteian Trilog. People who read the play in general believe that this adultery to kill the husband can not make people forgive and pity whore, evil female and the devil. However, in a humanitarian or a modern feminist perspective, Clytemnestra is actually the tragic womon to murder her husband for female dignity and self-destiny, to incur fatal disaster.

evil female; feminism; tragic women; self-destiny

I106.3

A

1009-8135(2011)02-0141-05

2011-01-09

陈振华(1967-),男,湖南人,重庆三峡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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