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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王维诗中的“动”与“静”

2011-03-20周雪静

文教资料 2011年28期
关键词:山水诗王维景物

周雪静

(河南商丘职业技术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

“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大凡有作品传世之诗人词人,都各有自家之内在精神,笔下也当各有自家境界而不相混杂。王维诗中动静相衬营造的意境美,就是他在艺术上有别于其他诗人的最突出的特点之一。

王维诗中的“动”主要体现在他的前期作品中,有一种行神如空,行气如虹的劲健之美。但这种劲健之美来自以静衬动的对位。而王维诗中的“静”则主要体现在其山水田园诗中。这种皴染了禅意的静美摇曳多姿则来自于以动衬静静中有动的双重变奏。如此,摩诘心中的“动”与“静”对位于诗句中,以一种象外之趣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审美价值。

对王维诗歌艺术的探讨赏析,人们大多偏重于代表着其主要艺术成就的田园山水诗,而对其早期诗歌失之重视。

王维的早期诗中的主要特点就是表现人物的主体行为动作,以一种写意的笔法,对外在化、具体化动作予以逼真传神的描写。这恰是王维诗“动”的特点,也是其早期诗的一个艺术特色。如《少年行·其三》: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杀射五单于。

千重虏骑汹汹而来,游侠少年视若等闲。前两句只是概写,尚未落于实处。少年武艺的高强和胆量的非凡在“偏坐”与“调白羽”这两个动作具体描写中形神毕显。飞骑“偏坐”说明骑术超人,艺高胆大;而以“调白羽”辅之则更显杰特。“纷纷杀射五单于”,则是一连动场景。空间和时间都有了。如此动态描写,营造了一种一泻千里、锐不可遏之势和一种壮美的意境。又如《陇西行》: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

都护军书至,匈奴围酒泉。

关山正飞雪,烽戍(一作火)正无烟。

首两句,大跨度的动作给人以飞动的视觉感受极限,既现边陲大敌当前的紧急气氛,又现军使的豪迈风度和矫健身姿。《观猎》一诗也有类似描写:“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忽过”、“还归”的动态,使人联想到那流星般的迅疾。虽未着墨于将军的形象,但其神采飞扬豪气干云之气概,却已活现于边塞草原、暮云千里的广阔背景中。其他如:“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老将行》)双鬓斑白的宿将铠甲擦得锃亮雪白,挥动比试着熠熠闪光的七星宝剑。动作幅度虽不大,但廉颇不老的宿将形象却已活脱生动,虎虎然立于眼前。“济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徙尔一男儿。”(《不遇咏》)这一拂衣而去的激愤动作,是穷途落魄之士的悲剧遭遇、满腔愤慨之情的生动写照——他决心做一番济世救人的事业,然后功成身退,隐于山中。

从以上例子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古典诗歌形式短小精悍、玲珑细致的特点决定了王维没有,也不能对诗中的人物形象进行过多而全面的描写。但是由于诗人把人物置于一个特定的环境背景中,抓住了描写对象富有典型性的外在具体的动作,把心性灌注其中,从而揭示了对象内在的性格特征,使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思想情感充沛强烈。如此境界,正是王国维所说的“不隔”,即“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然耳目”,“语语都在目前”。主体人物之“动”的外在化和具体化是王维早期诗歌主要的艺术特点。然而此时王维对“动中有静,否则病态”的艺术辩证法也已心有戚戚焉。如《陇西行》末两句:“关山正飞雪,烽戍(一作火)断无烟。”从节奏感和意境上看,缓和了全诗的紧张气氛。纷纷扬扬的大雪,恰如天设之帷幔,掩却视线,不见狼烟。在这种静的衬托和对比下,前面边城受困、军使飞骑的意境就显得更加突出和强烈。《观猎》的尾联也是如此:“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辽远无际的地平线上,塞外千里平原与广袤的浓云一同向远处无限延伸的静景和前两句飞动描写恰形成鲜明的反衬,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但是,倘据此认为王维山水诗的艺术特色就在于其鲜明强烈的动态性,那么就颠倒了王维山水诗中动与静的主次关系。因为动态性在王维山水诗中只是一种艺术手段,而描写和表现大自然中田林山水的静美意境才是王维山水诗中主旨之所归。在其山水诗中,作为艺术手段的动态性,其目的和作用就是为创造静的意境服务,以达到某种特定的艺术效果。

他的田园诗和山水诗都表现了静美,但静的特点在此二类诗中是有差异的。王维的田园诗在优雅闲逸的情致和明朗澹泊的气氛中描写的多是闲静的意境;而其山水诗在幽深冷寂的氛围和浓厚艳丽的色彩中表现的多是幽静的意境。试看他的《田园乐·其六》: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

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满枝盛开的桃花,带着晶莹闪亮的点点水珠,在春光明媚的早晨,更显得鲜红娇艳、芳汁欲滴。这是近景的特写镜头。远处柳丛嫩叶青青,在轻纱般薄薄的晨雾之中,恰似又多了几分浓绿。时辰几许,院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一宿山雨吹落的满庭花瓣,还未见家童出来拾扫,黄莺那清甜的报春之声远远传来,不时打破这春山的宁静,而这小小山庄的主人,在融融的春光里,依旧春梦酣然。多么闲适而恬静的意境,在视觉上看不到任何动态,然而又不是凝滞板实的景物堆积。作者深谙“静种有动,否则死象”的艺术辩证法,以断断续续的听觉感受,将这种静美意境的实在性衬托和凸显出来,使人品之真切,味如嚼榄。

山川景物中的幽静意境,在王维的山水诗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说:“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王维写“静”也莫不如此,静之精神写不出,借动态写之。田园诗中是这样,在山水诗中亦无例外。如《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以春桂之花的纷落来反衬融在春夜中的主体人物的闲静。然而不仅是人静,大自然的景物更静,以至连细小的桂花无声地谢落都给人以如此突出的感受。虽然是在万物皆新的春天,但山谷里周遭俱黑,万籁皆寂,犹如空无一物的真空世界。一轮明月不知何时爬过山脊,给春涧的景物镀上了一层似朦又亮的光色。运行于苍穹的月亮,其速度之慢是难以用视觉察之的,但它在山顶上的悄然出现,竟显得那么突兀,把山鸟吓得惶恐不安而惊叫,由此可见春涧中是何等静谧。山鸟的啼叫声不时在幽深的山谷中回荡,又给春天的静夜加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仅仅二十个字,就把这幽静的意境美写绝了。其中之妙就在于以动写静,着意去捕捉花落、月出、鸟鸣等一些春夜中仅有的短暂而细微的动态,以其将春涧静谧的实在感强烈地烘托出来。

王维善于写静景,但这种静丝毫也不显得凝滞、呆板和枯燥。他总是用变化多样的手法,表现幽静在各种环境中的不同情调,使人真切地品味到这些幽静所特有的韵味和意趣。因此,王维的许多诗同是写幽静,人们觉得各有其味,而毫无重复单调之感。如《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以偶然一两声人之语响,写出傍晚空山之静,这样意境就不显得呆滞。《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林寂寂,皓月当空,四野无人,如此静寂独自怎生消受?于是弹起琴弦,复又放声长啸。想方设法打破笼罩在四周的这种难以名状的气氛。这种以动写静,以极闹写极静之法在别的大诗人处也极少看到,堪称出神入化。

从静的特点来说,我们感受到王维诗中的静美意境,不仅是因为诗中给我们展现了一组鲜明可见的自然风景的画面系列,而且在于诗人对自然景物的多侧面地描写,为我们描绘了一个个清闲雅静、真实可感的具体环境,这当然是苏子瞻所说的“诗中有画”,但这已不是绘画平面上的二度空间,而是根据透视原理,运用光线的明暗、色彩的深浅和冷暖的差别,以及具体环境的自然音响,表现出景物之间的远近层次关系,使人获得一种立体的、深度的空间感觉。更重要的是,诗人在这些特定的自然环境中,赋予山川风云、花鸟草木等所有一切景物的一种内在的、统一和谐的美,表现这种状态的特殊气氛和特有的美的意蕴。诗人不仅把撷入诗中的意象写得生动传神,而且没有写入诗中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也显得意趣盎然,韵味无穷,使人仿佛一同进入了这种和谐之境,同诗中的景物一起,沐浴在静谧的气氛中,真正地享受到这种精美之美的陶醉。

[1]王国维.人间词话.

[2]刘熙载.艺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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