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娥

摘要:《聊斋志异》在人物描写的方式上常常采用概括描写。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对表现人物性格具有反衬作用,对作品故事情节的发展和变化具有多种的积极作用;在人物性格概括描写的方式上,表现了多样的统一。

关键词:人物;性格;描写;方式;概括;作用

《聊斋志异》在艺术上最大的成就就是作者用了简短的篇幅和多种手法,为我们描写了众多栩栩如生、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的不同性格,应该说主要是通过人物自身的行动即故事情节来完成的,但在人物描写的方式上,作者却常常采取概括与具体相结合的描写方法。例如在作品的开头,除了介绍人物的名字、籍贯等外,还用三言两语交待人物的性格特点。比方《青凤》的开头说:“太原耿氏,故大家……耿有从子去病,狂放不羁……”这就是所谓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然后才展开情节,进入具体描写。

当然,人物性格鲜明与否主要不是靠概括描写,而是取决于具体描写,所以说,可以没有概括描写,却不能没有具体描写。如《席方平》中的席方平,作者并没有概括过他的性格特征,但他那不畏权贵反抗到底的性格却非常鲜明。但这并不等于说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是无意义的。恰当的概括描写不但能深化人物的性格特点,而且还会推动情节的展开和发展。一般地说,短篇小说所反映的多为生活的横断面,篇幅小很少有人物性格的发展,这就给人物性格概括描写提供了可能。再从民族传统的欣赏心理上看,人们习惯于小说有头有尾,愿意首先知道的是作品中的人物是谁,特别是怎样的人。以便把握人物性格特征,然后再去往下看故事,用人物的性格特征去印证故事;又用故事来丰富人物性格特征。可见,把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与具体描写结合起来,既可以避免见木不见林,又能把对人物的理性认识与感性认识统一起来,收到相辅相成、画龙点睛的效果。所以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不等于人物性格的概念化。

在《聊斋志异》里,大部分篇章都是采取了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与具体描写相结合的方法。如果单从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这方面来看还有种种不同的作用。

首先,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对表现人物性格具有反衬作用。按理说,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应来自表现人物语言、行动等故事情节的具体描写,两者应是内涵相等的概括描写与具体描写的不一致,来反衬人物表里不同的性格特点。例如《佟客》,说董生“好击剑,每慷慨自负”,一天在路上遇到一名从海外归来的佟客,“邀佟至家,叩以剑法”,这时佟客便使用法术考验董生的为人:在深夜时,忽听董生父亲院里有人作怒声“教汝子速出即刑,便赦汝”,接着是打。董生提剑便要过去,这时佟客劝止说,“此去恐无生理”,而且“君无他骨肉,宜嘱后事与妻子”,于是董生也就打消了前念,跟妻子一起登上楼以躲避盗贼的进攻。正在这时,佟客大笑说“贼幸去矣”。接着,佟客不见了,而董生的父亲刚从邻居家饮酒回来。原来这是一幕幻剧。这里,正是对董生“好击剑,每慷慨自负”的性格概括作了否定,这就拨开现象揭示了实质,具有讽刺的效果。在《仇大娘》里,对仇大娘的性格作了这样概括描写:“性刚烈,每归宁馈赠不满其志,辄迕父母,往往以愤去。”看来,仇大娘是一个在财物上斤斤计较,分毫不让的贪心者。可是当她的弟弟受到坏人引诱而随落,家中田产被骗走时,她竟挺身而出,不仅使田产重新归娘家,而且改造了弟弟,增广了家产,但她即说:“我苦争者非自利也。今弟悔过,贞妇复还,请以簿籍交纳,我以一身来,仍以一身去耳。”最后,其父把家产分给子女各一份,而仇大娘却“固辞”。从这种性格概括描写与具体描写的不统一里,反映了人物性格的前后变化,使读者从家庭关系中进入到更广阔的社会矛盾,去认识仇大娘的“刚毅”性格在不同环境中的表现。

其次,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对作品故事情节的发展和变化具有多种的积极作用,本来,作品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是密不可分的,人物性格总是通过故事情节来体现,而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则是把人物性格与故事情节有意识地联系起来的一种有效的手段。第一,它可以成为情节的起因。如《辛十四娘》,说广平冯生“少轻脱纵酒”,这就成为故事发生的直接原因,冯生经过一番曲折娶了狐妻辛十四娘后,生活本很美满,但后来却被银台公子诬陷杀人而入狱,如不是辛十四娘的谋划营救,他连生命都会送掉。本来,辛十四娘早就一再劝告冯生不要跟银台公子交饮,并一再说“其人猿睛而鹰准,不可与久居也……,”“公子豺狼,不可狎也。予不听吾言,将及于难……。”“君诚乡曲之儇子也!轻薄之态,施之君子则丧吾德;施之小人则杀吾身。君祸不远矣!”并要冯生“从今闭户绝交游,勿浪饮。”可是由于冯生的“轻脱纵酒”,终于上了公子的圈套,被拉去剧饮,然后公子把妻阮氏打死的婢女的尸体放到冯公子的床下,诬生逼奸杀婢。所有这些情节的产生,都来自于冯生的“轻脱纵酒”。再如《冤狱》里的朱生,作者说“少年佻达,喜诙谑”。正是在这种性格的促使下,跟媒媪开个玩笑,说“适睹尊邻,雅少丽。若为我求凰,渠可也。”媒媪也开玩笑说:“请杀其男子,我为若图之。”朱竟然笑着说:“诺。”不久,邻姓的男子真的被杀,因此便怀疑为朱生,捕后虽百口不承认,但邻妇不堪榜掠,诬服与朱私通。这时朱不忍妇受苦刑,于是便屈招说:“欲杀夫而娶其妇,皆我之为,妇实不知之也。”然后伪造了血衣为证,被判为斩首。后来由于凶手自首,真相才算大白。这里的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便成了这场冤狱的重要成因。第二,它预示情节的结局。例如《聂小倩》,对宁采臣的性格是这样概括描写的:“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所以,当他旅居金华一寺中,有兰溪生及其仆人都被妖物的美人计害死时,而宁采臣却没有上当。当聂小倩第一次来引诱他时,他说:“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耻尽丧。”女仍硬缠,宁便斥责说:“速去!不然,当呼南舍生知。”不多时,女又来,送一锭黄金,宁立即扔出屋外,说:“非义之物,污君囊橐!”这时,女惭愧地说:“此汉当是铁石。”终被感动得第二天晚上又来,揭露了妖物害人的手段,说:“狎昵我者,隐以锥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摄血以供妖饮;又惑以金,——非金也,乃罗刹鬼骨,留之,能截取人心肝;二者凡以投时好耳。”最后,宁生在燕赤霞的帮助下,不但拯救了小倩并结为夫妻,而且消灭了妖物。故事的这种结局,显然早从宁采臣的“慷爽”“廉隅”和“生平无二色”中透露出来了,是符合生活逻辑的。再如《妖术》,说于公“少任侠,喜拳勇,力能持高壶作旋风舞。”当他“殿试在都”,由于没有相信卜者“君三日当死”的恐吓,卜者在第三天夜里先是派一纸妖“戈入,及地则高如人”,再派土偶妖,“怪狞如鬼”;最后是木偶妖,变为巨鬼,高与檐齐,手弓而腰矢,十分凶狠,但都被于公一一击败。这个结局,也是从于公的性格概括描写中可以得出的必然结果。总之,这种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如同伏线,使读者早在心理上做好了迎接故事结局的准备。第三,它还可以充当情节发展的线索。如《石清虚》,说邢云飞“好石,见佳石不惜重值。”这里的石,便成了贯穿整个故事的线索。邢从河中网了一块怪石,“每值天欲雨,则孔孔生云,遥望如塞新絮”,于是,“雕紫檀为座,供诸案头”。这时有一豪绅登门抢去了这块石头,当正过河时,又失手把石掉入河中,“百计冥搜,竟不可见”。后来邢到了落石处,竟发现了石,便抱回去供在内室。一天有一老者来到邢家说那石是“吾家故物”,并说石上“前后九十二窍,孔中五字云:‘清虚天石供”。邢无以对,但坚决不给,老者走后,石也随着不见了。邢便哀告老者,老者说,要石,便要折寿三年,但邢还是愿意。可是过了一年,石又被盗,几年后才从卖石者手中认取回来,邢便将石“裹以锦,藏椟中”。后来有一尚书要买,邢表示“虽万金不易也”,尚书便借故把邢关进狱中,终于把石夺出。最后,邢又把石买了回来,以至以石殉葬。这里,不仅自始至终,而且情节的每一发展变化,都表现邢云飞的“好石”。“好石”成了情节的结合剂。此外,如《书痴》中郎玉柱对书的“痴”,《葛巾》中的常大用“癖好牡丹”等性格的概括描写都有这种作用。

《聊斋志异》的作者并不是对所有的人物都做性格的概括描写,但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到,凡是做了性格概括描写的,都有不同的目的。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到,他所做的人物性格概括描写最大的特点是不做一般的介绍,而是准确地抓住人物性格的突出部分,因而对于人物来说便有画龙点睛的作用,对故事情节来说则有推波助澜之妙。就以《胭脂》来看,正因为胭脂“才姿惠丽”,所以“父宝之爱之,欲占卜清门,而世族鄙其寒贱,不屑缔盟,以故及笄未字,”才演成这一幕悲喜剧来。王氏则“佻脱喜谑”,因而才会用戏言耍弄胭脂,进而把这些告诉其私通的宿介,宿介乘机冒充鄂生,以至又被毛大钻了空子,杀死卞翁。鄂秋隼“丰采甚都”“为人谨纳”,所以才成为胭脂看中和不得不诬服的原因。整个故事,正是这三个人物性格特点冲突的结果。

在人物性格概括描写的方式上,也表现了多样的统一。有时作者在人物性格概括之后,紧接着举出一个小例证,以加深读者的印象。如《阿宝》,说孙子楚“性迂讷,人诳之,辄信为真”。接着举例说:“或值座有歌妓,则必遥望却走。或知其然,诱之来,使妓狎逼之,则赧颜彻颈,汗珠珠下滴,因共为笑。遂貌其呆状,相邮传作丑语,而名之‘孙痴”。这样,为娶阿宝而“以斧自断其指”的情节就显得真实可信了。有时,人物的性格特点不是一次介绍完,而是随着情节的发展逐渐地介绍。如《王成》,开始说王成“性最懒”,所以才“生涯日落,惟剩破屋数间,与妻卧牛衣中,交滴不堪”。一天,王从村外周氏园中睡醒,在草丛中拾到一只金钗,上有“仪宾府造”细字,本是王的祖父家中的东西,这时突然有一老妇人来找这只金钗,于是作者接着介绍王成的性格说:“王虽故贫,然性介,”所以就把金钗还给了老妇人。由此引起王成在老妇人的资助下外出谋生的故事。也有时,人物的性格概括不是由作者来描写,而是由作品的人物来说明。如《胡四娘》中的胡四娘,她的性格特征就是通过李氏的对话来概括的,李氏说:“四娘内慧、外朴,聪明浑而不露,诸婢子皆在其色罗中而不自知。……”正是胡四娘受奚落而不怒,受尊崇而不喜,卧薪尝胆,以至最后终于出了气的一个很好的概括。

《聊斋志异》中的人物性格的描写方法是多种多样的,作为人物性格的概括描写,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的方面,也正因为是一个小小的方面,才使我们看到作者的艺术苦心,进而认识到要写好一个人物是需要多么大的辛勤的劳动和创造性的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