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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我们深藏在心里的名字

2009-05-05郭翠华

清明 2009年2期
关键词:常书鸿谭嗣同傅雷

郭翠华

谭嗣同

谭嗣同是我心中的英雄。见过不少写谭嗣同的文章,才知道他是许多人心中的英雄。

为天下的心许多人都有,想的人很多,做的人有限,而他是有限中的那个有限的人。在生与死之间,他选择了死,他选择的方式有点像苏格拉底。苏格拉底也可以选择活,但他认为这样就等于放弃了他人生的信仰,他希望能以他的死来坚持他的信仰。谭嗣同也是这样想的,作为被杀戮的“戊戌六君子”之一的他,明明是可以逃生的,但他却慷慨地说:“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谭嗣同赴死的决心是那样的壮烈,在壮烈的背后其实我们看见了一个知识分子辽阔的理想。他只想以他的死来唤醒更多的同类。他的同类是有的,曾经,他们像流星一样在不够清明的天空一闪而现,又一闪而过了,而历史的车轮毕竟是向前推动了。

谭嗣同没有死,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完成了自己应尽的使命。有人说能真正推动历史进程的还是知识分子,龙应台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历史是靠那些精英们推动的。但是经过了文化的浩劫又经过了物质的浩劫后,正在蜕化的知识分子还有多少精英呢,先是被折断过脊梁骨,后来又被圈养在体制中,赖以生存久了,自由的灵性和血性的东西自然就消亡了。历史究竟是谁的历史,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有责的匹夫们是站在我们的身前,还是站在我们身后,茫然四顾,我看见久违的英雄谭嗣同目光中蓄满了泪水。

李叔同

李叔同出家时,人生正如日月,没有什么硬伤,能让我们的肉眼做出合理的判断。

他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他的画,他的文,他的音乐,他的书法,他的话剧,一个文学艺术教育哲学都能贯通的人是很少见的。他的家庭是和睦的,中国的妻子和日本带回来的红颜是相安无事的。也无经济的困扰和窘迫,他出生在一个官宦富商之家,什么时候也没缺过钱。他的经历是丰富的,留过学,编过刊物,创办过剧社,授过课。崇拜他的学生很多,朋友也不少。后来,他去了去寺庙,断了断食,原来都不是偶然,似乎是一念间,他毅然决然地和红尘世界划了界线,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日本的红颜找到了他,那时他正在诵经,声声呼唤,如泣如诉。但他却说:施主请回,这里没有叔同,只有弘一。从此,晨钟暮鼓,一袭袈裟与古刹青灯为伍做伴了,他修成了一代宗师,号为弘一法师。

李叔同没有了,只有弘一法师,和一堆很多人都无法解释的疑和惑。

丰子恺先生把人的生活分为三层楼: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他说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艺术,灵魂生活就是宗教。由此看来,李叔同要的就是灵魂的生活。物质和精神都是看得见的,只有灵魂是看不见的,所以很多人都不相信灵魂一说。据说有灵魂的人才可以上天堂,而天堂也是我们用眼睛看不见的,所以很多人还是不相信。灵魂就是人的肉体之上的一盏长明灯,有灵魂的人不仅不会跌入现实生活的地狱,也不会跌入死亡前的地狱。但谁信呢?

弘一法师走的时候,除了留下了一本语录,还留下了一句话:悲欣交集。没人明白那四个字的含义,但那句话就像一炷永远不会断去的香,却常常缭绕在我们空泛的内心里。

常书鸿

从梁思成的学生萧默的文章中得知一件旧事,那就是常书鸿在文革中被打倒、批判。

常书鸿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曾经与徐悲鸿和黎悲鸿并称“留法三鸿”的他,是有放弃有牺牲的。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常书鸿在塞纳河畔的旧书摊上眼睛一亮,一本伯希利拍摄的《敦煌石窟图录》让他的心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对敦煌艺术的惊讶和向往,在西方绘画已十年的他毅然回国了。就像一棵树,他扎进了敦煌,即使妻离子散从此他再也没有挪地。文革中,让常书鸿痛心疾首的是他不能再从事自己挚爱的艺术了。一个偶然,他出事了,腰摔折了。萧默送常书鸿回兰州的家看病,火车上,他们以为别人不知,但还是有人开始打听常书鸿。常书鸿突然声音很大地激愤地喊道:他死了。然后,一滴老泪从他的眼角落了下来。那些人中的一个却拿起茶缸,沏了滚热的新茶,捧到常老的面前,轻声有力地说:一定请您老保重!一定要挺住!

自己没憋住,还是潸然泪下了。人们对常老的敬仰就是对艺术的敬仰,那种朴素的敬仰就像一片落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怅然间,不知是对失去的久远的感慨,还是对现实深深的遗憾。

现实不知逼走了多少肯为艺术献身的艺术家,现实不知教会了多少艺术家应运而生地学会了如何用艺术去赢取功利,这是艺术家的幡然醒悟,还是艺术对物质的屈就。我们身处的这个现实比常老曾经经历的那个现实又能好多少呢。有人说有了物质基础,再去从事的艺术才会产生精品,只怕经历了金钱的滚打之后,那种艺术就像逼良为娼的少女——还能回得来吗?

傅 雷

傅雷是翻译家。他翻译的作品成卷成套的,其水准是很多人无法企及的,他用他的文学功底穿透了一种文字与另一种文字之间的隔膜,这样,我们在他翻译过的作品里,才能通过一个作家语言的味蕾抵达那个作家文字深处的疼痛与温暖。

而傅雷更是以他的《傅雷家书》影响着天下父母。那时,很多女大学生的枕边都放着这本书,通过这本书,我们预知了如何做一个尽职的好父母。优秀的孩子是培养出来的,比如他的儿子傅聪就是他教育的果实,也是他人生成功的杰作。打开他的家书,父亲的拳拳之爱,让我们感动了又感动。远隔千山万水,傅雷对儿子的牵挂是从那些生活细节中逐一展现的,他对儿子的千叮咛万嘱咐除了生活,更是成长中的给予。

从那些信中不经意间所流露出的儒雅的气息,让我们看见了源远流长来自家族的学养,看见了一个有着渊博知识和完美情操的学者,就像涓涓流水在日积月累中成就了他们的孩子。当下的生活中,有很多父母在要求孩子要这样和那样的时候,他们恰恰忘了身教是重于言教的,而傅雷却是身体力行的。傅雷在他的家书中一再强调:教会孩子做人应该是第一的,现在的父母只看见孩子成绩,看不见孩子成长中的需求。傅雷是先教会了他的儿子人生的道理,其次才是他的学业和事业,傅雷认为:品行和学业、事业融为一体才能出真正的人才。

尽管那段历史已经过去,但傅雷的骨气在我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狷狂耿介的傅雷,真诚直率的傅雷,不堪忍辱的傅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傅雷最终以自戕的方式了却了自己的生命。一生执著完美的傅雷用他的生命提示着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尊贵的,而人的生命是不容亵渎的。学会平等地尊重一切生命,是这个时代和我们每个人必修的一课。

张 可

她,一个自称温情主义者的女人。

她,在众人眼里不失雅致的女人。

她,出生于世家望族,十六就考上了大学,十八岁就参加了革命。参加革命时她只是为了心中的理想。走过了腥风血雨,可以功成名就时,她却退身去大学研究莎士比亚了。她的一个转身,让我们看见了一个在书香中成长的女人对名利的淡漠,对知识的归宿,对精神的取向,绝尘一词足够诠释她的一生。

在那段长达二十多年的坎坷与不幸中,她对丈夫王元化不仅没有半点抱怨,在她悉心的呵护下,她用一如既往的爱,让王元化走出了病魔,夫妻合力,出了那么多的学术成果。后来,王元化一蹴而就,成了中西贯通的学者。王元化说,没有张可的坚韧和贤淑,和无以言说的那种温和,就不可能有他的今天。张可的温情从始自终就那么绽放着,从不抱怨,也不沮丧,没有愁眉和苦脸。在无边的苦难中,她的家里依旧年年冬天插着梅花;朋友来了,她依旧用精致的盘子端出西餐;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样的定力来承载那些不幸的,不知道那些不幸是怎样滑过了她心灵的冰面的,生活着、工作着、从容着、淡泊着,她居然一直就那么优雅着,让生活保持着温润的格调。有人说,她就是东方的玛丽亚。

有一天,王元化带的博士生看了张可年轻时的照片,他们被她纯净、仁慈、智慧的模样震慑了,于是感叹:如今这样的女子到哪里去找。女作家陈丹燕在《张可女士》中写道:那时,她已经病了很久很久,“那个美丽的智慧的女子头发雪白,不能读,也不能写,我甚至无法和她深入地交谈,只是她端坐在那里,仍然散发着清凉的洁净的气息。”我们终于明白,一个美到了深处的女人,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优雅和矜持,那是一种学养,是一种文化,是一种尊贵,就像皎洁的月光,是谁都无法不去仰视的。

王朝垠

提到当代文学史,就不得不提到王朝垠。

在我看来,王朝垠就是当代文学史中的一个伯乐。《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爸爸爸》《神圣忧思录》、《塔铺》、《圣事》……在大堆大堆的稿件中,当这些作品从王朝垠的眼前闪过的时候,他的感觉就像雷达一样准确,于是当代文学史上就出现了他们的名字:韩少功、刘震云、叶蔚林……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实力依旧不减当年。王朝垠的眼力由此可见。

朋友说去他的家,书屋里坐着的总是作者;他的妻子说,找他的电话大多是作者;他的女儿说,爸爸的朋友怎么都是作者。无论是在编辑部,还是在家里,他都是一个内心和外表一样干净的男人。在王朝垠简约的书屋里,除了一张大号的办公桌,剩下的就全是书了。四壁辉然的书,似乎就代表了他的一生。

在《人民文学》工作的三十四年,其实就是他人生所走过的全部历程了。他总是站在别人辉煌的后面领略着另一份喜悦,并且从无悔意。他是一位独具慧眼的编辑家。

曾经,他走过了自己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就像他在自己的那篇《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散文中所说的:“关于我自己,如果我有才气,有胆量,又有精力的话,写一部类似《邓肯自传》那样的作品,或类似卢梭《忏悔录》那样的纪实小说名垂青史,我想,材料是够用的!”可惜,王朝垠还未来得及为自己留下点什么,就匆匆离开了我们。

在他离去的背影里,我们看见曾经他的胸膛就像一棵笔直的白桦树,他从不会点头哈腰,他的傲骨就像贝多芬曾经紧按礼帽,决不向皇后及其家人让步,继续走自己的路一样。他总是高高地抬起头颅,尖尖的下巴总是微微地翘着,几分的率直,几分的任性,还有几分的天真。那是他独具的品质和风度。便也决定了他的人生只能这样而不能那样的必然命运。有人说王朝垠太傻,有些事,也许弯弯腰就可以过去了,但王朝垠决不。就像雪白的墙上有一块污点,别人因为忌讳可以视而不见,但王朝垠却不,他是那种眼里不容沙子的人。

老舍先生曾因不堪忍辱选择了一汪湖水为自己的归宿地,傅雷夫妇则用一根绳索结束自己清清白白的一生……他们是学者,也是书生,更重要的是他们认为是人就要恪守自己的自尊和人格。只有人格的力量才是不朽的。王朝垠也不例外。

成勒达吉

他是一枚暖暖的太阳。什么时候看到他,他都在微笑。他的笑是温和的,就像一条宽阔的河流,可以托住你的苦难,也可以托住你多余的激情,他的笑就有了恒温的力量。

我记得他的眉眼是弯弯的,他的嘴角是微微上翘的,一个五官没有太多棱角的人,就像春风很容易就解除了人的戒备心,走过去靠近他仿佛就是他的职责。他的职责就是给予啊,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记得他的声音是柔和的,他用柔和的声音打消了我们来自世俗的种种烦恼。他用柔和的声音在传播着看似简单却被我们很容易就放弃了的人生道理,那些道理与我们日益膨胀的欲望相隔得越来越远了,原来他柔和的声音暗藏着一种神圣和久远,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他很年轻,他却能透出一种叫做庄严的东西;他很年轻,他却能让你对他肃然起敬;他很年轻,在我们肉体和灵魂软弱的时候,给予我们一种支撑。一眼看过去,你就会知道,他是干净的。他从里至外的干净就像一面镜子,是可以照出你灵魂深处的种种不是,为了去掉这些不是,尽管,他和我们隔着遥远的距离,但我们还是感受到了一种穿透力,心就在咫尺。他其实是一种信仰的化身吧。

看过去,他又是极其平凡的。昨晚的饭菜只要不坏,他不许倒掉,他会继续吃完它的;他不忍心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寡老人,也不忍心那些没钱上学的孩子,为了他们,他不得不四处奔走,四处化缘。

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僧人。他走了。那些老人和孩子怎么办呢?我们又怎么办呢?他用他容光焕发的微笑看着我们,看着这个世界,他用他的无常已经显示了那个答案,那个答案就在我们的心里。

责任编辑 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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