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鹏上世纪70年代末生人，在一些刊物发表过作品，现为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华文学选刊》编辑，居北京。

梦境

我保持坐姿，从地上的传媒大学到达地下的朝外门

是的，我可以在地下移动，你也可以

我的梦境里到处是群众：背包的年轻男女拥挤不堪

是的，现实生活中有的人和事这里都出现，没比

现实更好，也不更坏

像重型卡车运输水泥，倒进一个个大厦的打桩深孔

在与我的生活隔着距离的地方，梦境就是现实

现在，生活已然超出了我的想象，它有力地钻穿了我的脑袋

等

我将省略，漫长地

等……

油漆在墙壁着牢颜色

我将说不出与我合租院子的居民

房间和肉体成为不相干的物

站台的一片陈雪已经肮脏，它将继续脏

北方平原的冬天，一张张往日的晨报

等。等——

沙尘暴的天空下

846路公汽，没有把我移动

晨雾

晨雾将荒野笼罩，我不能看见一大片败草

晨雾将火葬场笼罩，我不能看见粗高的树木

我不是该顾念所见的，要惦记那所不见的

例如：晨雾

它乳白，正消失的身影

冬北京

咂着嘴巴里啤酒汁液的微苦经过冬北京

冬北京在积雪里沉醉，大小车辆在雪片下落时

起伏

江汉平原一定遍地青麦苗

从青麦苗写到麦芽，在此省掉一个成长期限——

麦子灌浆，脱粒，麦芽变成酒汁

在我胃里翻涌，喷溅到雪地上

嘴巴两角的残余，挂成了线，麦芽香跟从了我

在冬北京，麦香扑鼻，舌尖是好啤酒的苦味

天空中的道途

院子里的空地上长满了狗尾草，寂静无声

泡桐树大大的紫色喇叭花，开在高处

我要出门了，年轻的身体悄然饱满

泡桐花朝向天空；青草尖，离地面越来越远

虚构

1

一次山地旅行，亚次看出清浅的溪下的石块

微含发亮石英

一年后，它们是侍者送到手上的高脚杯

亚次当然浑然不觉，时空切换，偶尔如同杜撰

现实与虚构此刻在杯中，是令他迷醉的残留酒汁

如同一次遗忘了彩票的中奖

或者作为长篇小说的虚构者，在众多汉字中

拣选一部分，几经修改

2

亚次说：那天他的父母准备迎接一位神秘的客人

客人是天才的阴谋家，他的父母相信了那个人

从傍晚到深夜，客人没有露面

终于，在凌晨，客人来了。他的父母笑逐颜开

客人突然说：“你们将爱我，如同你们的儿女

我也将尊你们，如同父母。”他的父母点头赞许

他的父母以为，有一天那个人将带着他们

的姓氏离开。说到这里，亚次面带狡黠

3

我与亚次，如沿线的两个火车站

第一次写下“亚次”这两个字时，我仅仅六岁

在作业本和课本的封面上。此后的半生，是

学习和练习

注定的多情和绝情，如囿于幻觉和自乐的手淫

精液一次次开放在指尖，如同栀子花，那年我

十六岁

懵懂未开的校园时光，年轻的肉体，在开动的

火车中

而我不仅仅是我，我要成为区别于我的“亚次”

是的。当“亚次”把我变成了他

4

他成为“亚次老师”，闭塞的乡村中学教书匠

眼中美好的事物是未开化的学生

时代强迫书本写满开放，而日常成规坚定地说：“不!”

小地方并不缺乏智慧。教育，需要出走和求索的

榜样

像一次政变，阴谋家把自己推向风暴，谋求升天

辞职像个美丽的岳母，早年已经隆起肚皮

他的爱已经被绑定，在南方潮湿的海岸线

在二十六岁时，他得到了第一把钞票之后是

物质与精神的联姻

5

错误和机缘联手把他塑造成为投机取巧的商人

痛苦和幸福像是对开的火车，临时停靠在

同一个无名小站

亚次离我愈来愈远

全部的路途，是二十二年的时光

一日，他拆开旧日好友的来信，信纸已经发黄

信上说，矿石的开采工作很顺利，谢谢他当年

发现了石英

亚次很努力地回忆，然而无法想起他曾经有过那么一次旅行

此时，南方酒吧的尖顶和街道已经布上了一层不可能的薄雪

责任编辑刘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