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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萧红小说的诗性和灵性

2008-04-27杨传明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8年4期
关键词:灵性诗性

关键词:萧红小说 诗性 灵性

摘 要:萧红的小说创作,着意抒情表意,又不特设情境,而是按照生活的原态原境和人物的自然性情,借助多种艺术手法和表达方式,作朴素动人的诗意表述。她以自己的生命体验和人的生命意识作导向,从作品的取材造境到谋篇布局,都体现出富有个性的灵性创造。

萧红小说的个性特色是多方面的,她的小说融感性、智性、诗性、灵性等诸种特色为一体。自然朴素,而富有力度和深度;不着痕迹,而透出机巧和智慧;不虚张声势,而具有动人魂魄的魅力。本文以《生死场》《呼兰河传》为例,论述萧红小说的诗性与灵性。

一、朴素丰厚的诗性表述

萧红敏感丰富的心灵和她曾有的写诗经历,对她的小说有重大影响。她的小说不知不觉地运用了诗化的笔调,蕴藉了朴素而丰厚的诗性意蕴,《呼兰河传》早在1946年就被茅盾评价为“它是一首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茅盾《〈呼兰河传〉序》)。即使被鲁迅在序中称为“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表现得“力透纸背”的《生死场》,其中也运用了诗化的语言,蕴涵了诗性的情韵和意蕴。萧红小说的诗性表述体现在三方面。

第一,萧红的小说虽着意于抒情表意,却不因营造意蕴而故作玄虚,特设情境,而是按照生活的原态原境,按照人物的自然性情,作朴素动人的诗意表述。这种源于生活又以自然生活形态体现出的诗意,渗透在生命的深处,震颤着小说中人物的心灵。《生死场》的第二章《菜圃》中,写到了成业的叔叔福发瞬间的心理活动。福发听成业夸金枝:“她长得好看哩!她有一双亮油油的黑辫子。什么活计她也能做,很有气力呢!”这种激情热烈的感性描绘勾起了福发那早成过往的年青心思,小说写到“成业的一些话,叔叔觉得他是喝醉了,往下叔叔没有说什么,坐在那里沉思过一会儿,他笑着望着他的女人”。丈夫的这种温暖微笑鼓舞了他的女人,于是女人兴致勃勃地说着充满回忆的话语,并“过去拉着福发的臂,去妩媚他”,但男人没有动,于是她心中便被丈夫无数的生气的面孔所充塞,“她笑一下赶忙又把笑脸收了回去。她怕笑得时间长,会要挨骂。男人叫把酒杯拿过去,女人听了这话,听了命令一般把杯子拿给他。于是丈夫也昏沉地睡在炕上。”这里,诗意的心理和神态,与冷酷无奈的现实形成鲜明比照,意境就由欢悦、温暖转向郁闷、冷涩。特别是紧接着的一段关于女人心理的叙写,更添耐人寻味的诗境:

女人悄悄地蹑着脚走出了,停在门边,她听着纸窗在耳边鸣,她完全无力,完全灰色下去。场院前,蜻蜓们闹着向日葵的花。但这与年轻的妇人绝对隔碍着。

生命的生存,不只需要外在的基本条件,也需要内在的情感满足,对温暖人生的向往不是心高,是正常人性的要求。可是这年轻的妇人竟再也得不到爱情的光临了,反而得察言观色,唯恐自己的男人发怒,这战战兢兢的生活不能不让她灰心、绝望。“灰色”既是客观描写,也是这妇人心境的写照。自然界的蜻蜓和向日葵可以暴露其真性情,这年轻的妇人只有将心思掩藏、遏制,继而消灭。历史和社会所浸染的人的悲哀,小说的意境也由此发人深省。

由此可见,萧红小说中的诗意是随地取材,随机造就。小说中诗意的丰厚性,也在于萧红渗透于小说中的诗意既是局部的,也是整体的,前后勾连,观照全文,才能真正理解其诗性表述的特色。

第二,广泛而恰切地运用了象征、暗示等艺术手法,使小说具有朴素而丰厚的诗性表述特色。《生死场》中那可怜的老马的不幸遭遇俨然是穷苦人悲惨命运的象征,那恐怖血腥的屠马场简直就是人生的屠杀场。《呼兰河传》中的呼兰小城具有丰富的象征内涵,由于“一种集体的愚昧,群众的野蛮,它在那样一个地方,不是个别的、孤立的存在,而是一代代人所继承着的生活样式。因此,呼兰河,既是地理意义上的地方,也是中国人生活现实的象征形象”①。再抽象一点,冻天裂地的呼兰城也成为人生某种生存境况的普遍象征,而生活于其中的呼兰人民的生活状态则成为某种人生形式的普遍象征。萧红的小说因这些艺术手法的恰切运用,而富有诗的意蕴。

萧红在运用文学手法时,往往渗入人对生命的种种意识,这就使她的小说淡而醇厚,别具诗意美感。如《呼兰河传》关于“我”家那个大花园的精彩描写: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

作者似乎轻松而又倾心地打造了一个绝对自由的境界,反映了“我”作为四五岁的孩童的特定的心理和“我”心中对自由的渴望,暗示了“我”在现实生活中受到的管束和压制。而对自由的向往是每一个生命都会倾心的,何况是被黑暗、贫穷、愚昧和专制所摧残的呼兰河人民,因此,这个大花园是人生自由理想境界的象征。本来一个平凡的花园,经作者渗入了生命的意识,就显得灵动、自由、令人神往。以孩童的眼光来写,以平淡的语词来写,又显得自然朴素,令人信服。这里的花、鸟、虫、倭瓜、黄瓜、玉米、蝴蝶等,在孩子的眼中,它们都具有了与人同样的生命,并且有人所没有的无限本领,只要愿意,它们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哪怕黄瓜有了过错,开个谎花,也没有人去指责和惩罚它。这真是一个绝对自由快乐的童话世界。这个世界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仍是人类永远的向往。“大花园”,渗入了人们美好的生命意识,自由活泼的大花园,与阴郁沉闷的现实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内涵更丰富动人。在《呼兰河传》中,萧红就这样把现实生活和童话世界自然连缀,融汇成丰厚的诗性意蕴。

第三,无论描述还是议论、抒情,都切合事物的本质内涵,语言极具客观性,又特别有张力,就事论事,依景写景,意蕴却远出于具体的生活情景之外,而且远涉到人性和生命哲学的层面,这使得她小说的诗性表述深刻而广阔,自然而深沉。《呼兰河传》中的那个令当地人望而生畏的大泥坑,每年都要淹死些鸡、鸭、猪、狗,也让马几近死亡,人不小心也要掉进去。每当下雨人们都要胆战心惊地从泥坑边沿过,可是从没有人提过填平这泥坑。并没有抽象地议论,但其中包含的意蕴却不言自明:人们遇到困境时,只是消极地从侧边想问题,却无人从根本上来直面“大泥坑”,正面解决问题。这大泥坑就成为人生障碍的一个普遍象征,而非仅仅是具体生活中的狭窄内涵,也非仅仅指呼兰河人民面临的社会和人生陷阱。作者以象征的笔法拓开读者的思路,暗示出了人性的一个弱点:遇难退缩,消极逃避。这就使小说的意蕴有一种素朴而丰富的诗性特征,意境开阔而深刻。

二、富有个性的灵性创造

萧红说:“有一种小说学,小说有一定的写法,一定要具备某几种东西,一定写得像巴尔扎克和契诃甫的作品那样。我不相信这一套,有各式各样的作者,有各式各样的小说。”②萧红的小说,整体给人的感觉是,以自己的生命体验和人的生命意识做导向来写小说,萧红的小说不拘于定规,无论是取材造境、选词用句,还是布局谋篇、设计文体,都表现出一种富有个性的灵性创造特色。

萧红以她的灵慧成就了她小说的个性特色。在文体上沟通了小说、散文、诗歌三种文体的不同特点,并融散文、诗歌的特色于自己的小说之中,成功地创造出了个性化的抒情小说《呼兰河传》。传统的小说结构多是线型呈现,因此情节连贯、完整,多为闭合型结构。而萧红小说则表现为散化的、开放型结构。

《呼兰河传》外在的结构给人松散开放之感,情节也淡化,缺乏严密的结构框架。但在内蕴上却别有机巧,各章节的内涵相互关联,整体上是由面而点,由表入里,由浅入深,由风貌到人物,由宏观到细微,全方位、多层次地呈现了呼兰河人民当时自然的生存状态和思想面貌。《呼兰河传》共有七章,前两章具体描述了小城的整体风貌,为“我”的回忆铺下广阔而斑斓的背景,小说的意蕴在这种对“面”的宏观描写中已露出端倪,这样就为小说后文“点”上人物的活动提供了必然的生长土壤,人物的群体背景与状态和个体的命运状况遥相呼应,融为一体。第二章第一节写到了呼兰河跳大神治病的愚昧风俗,后文第五章就具体地表现了小团圆媳妇在请神治病中受到的残酷折磨。第三章和第四章描写“我”和祖父在大花园中的诗意生活,洋溢着童年生活的乐趣和与祖父在一起时的温馨,其中渗透着成人生活的无奈和辛酸,内涵上相互映衬,多视角多层次地表现了人们生活的原态和生命意识。第五章至第七章,分别叙写了小团圆媳妇,有二伯和冯歪嘴的故事,以“点”呼应“面”,具体深入。小说的《尾声》,作为诗性的抒情化小结,又起到遥呼开篇,融会中间,自然收尾的作用,而与整部小说的情调和内涵相谐和,另具一种悲凉感。因此,《呼兰河传》的各章节的具体内容间似乎没有紧密的联系,其实在本质内蕴上却相呼相衬,相辅相成,自然而然,凸显意蕴,表现了萧红小说富有个性的灵性创造特色。

萧红的小说在遣词用语、叙事表述等方面,同样表现了她文笔的灵性光彩,尤其在《呼兰河传》中,这种灵性之光更表现到了极致,其中成功地吸收了散文和诗歌叙事抒情的表达方式,而且融童话故事和民间传说等元素于其中,如第五章的最后一节,就用小团圆媳妇死后变大白兔的传说,突出表现了团圆媳妇生前凄惨不堪的命运。以阴魂写现实,更加悲凉而惊人心魂,也更吻合儿童的心理特点。唯其悲惨之极,才在阳世无奈的地方以阴魂表之,唯有童稚之心,才会对此印象深刻而可能信以为真,小说借鉴中国传统小说的笔法,灵活运用,为小说恰切地增添灵光。

《呼兰河传》中对诗歌和散文笔法的化用可以说是出神入化。

……他们被父母生下来,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吃饱了,穿暖了。但也吃不饱,也穿不暖。/逆来的,顺受了。/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磨房里那打梆子的,夜里常常是越打越响,他越打得激烈,人们越说那声音凄凉。因为他单单的响音,没有同调。(第四章第三节)

本节之前,作者详写了三间破草房里人们艰难无奈的生活现实,因此这一节既保持上节的“荒凉”情调,又以特具的灵性文笔诉说着深沉的底蕴,富有散文的情韵和诗化的意蕴,同时也不失小说本质的客观性,跌宕起伏言说的还是院子里人的实际生活。和上下节一致,本节开篇仍然说自家的院子“很荒凉”,这样就和上下节形成如歌如诗般的旋律回应。但是,既然荒凉,给人的感觉会是院子空荡,人影稀少,沉寂无声,而“我”家的院子里则有漏粉的、养猪的、拉磨的和闲散杂人;他们不但紧挨着住,还声响不断,拉磨的通夜打着梆,养猪的家里常有众人在唱秦腔、拉胡琴,漏粉的晴天里还欢喜唱《叹五更》,这院子能说不热闹吗?为什么说它“很荒凉”呢?作者适时地化用了散文式的议论,来点明院子“很荒凉”的本质是在于院子里人们的凄凉人生。作者又在这议论中融入了诗化的意象,“瞎子”、“太阳”等意象的选用,让小说显得明白而不直白,耐人寻味。“光明”、“寒凉”、“悲哀”等词语的运用,让小说更具抒情性,更有感染力。这段文字中,作者以实写虚,以虚观实,虚实相映;以动景写静意,以热闹衬荒凉,以外相显内在,以内在照外相,内外相衬,艺术地营造出散文的情韵和诗化的意蕴。既深切地表现出了作家对院中人生活的怜悯与关怀,又显示了深刻的启蒙意义。被压迫在最下层的这些穷苦人,只求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却从来得不到这条件;逆来顺受,却一辈子也没有顺心如意。小说以富有情思的笔触表明:这些穷苦人不是希望过高,也不是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从某种意义上看,恰恰相反,是他们希望过少,忍之太甚。他们甚至“没有什么希望”,包括对“光明”的向往。在暗夜般的现实生活中,他们只是盲目地驱赶着“寒凉”,因而也更悲哀而凄凉。这一节结束时,那越打越激烈的梆子声,单调地响在深夜,也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小说以一种凄凉的声响富有诗意地结束了这节的内容,留给读者的则是悠久深沉的品味和思索。

萧红小说的灵性创造,与她小说的感性叙写、智性言说和诗性表述一样,不但是局部的特色显现,而且是融入她小说意蕴的整体特征,这几方面互为补充,互相融和,在萧红的小说之河上熠熠生辉,共同显示着萧红小说的个性特色。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杨传明(1960- ),河南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研究方向:语境学应用研究。

① 艾晓明.论萧红小说文体的独特素质[J].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2(03)

② 聂绀弩.萧红选集·序[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3)

参考文献:

[1] 石世明.论萧红的回忆诗学与小说叙事[J]. 贵州社会科学.2007,(03)

[2] 刘朝霞.试论萧红作品的复合视角[J]. 兰州交通大学学报. 20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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