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河

当代社会几乎已经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诗歌是边缘化的小众艺术。不仅如此，诗人也被脸谱化为衣着不修边幅、弱不禁风，他们随时可能因为亢奋或崩溃而选择轻生。因此，对青少年的诗歌启蒙，有如鸡肋。最后只能把它局限在唐诗宋词的背诵，点到为止。于是诗歌启蒙就沦为了家庭作业，成了另一种课业负担。那么，诗歌在当代究竟应该唱红脸还是白脸呢？

这要从什么是诗歌的主流说起。其实，很多人年轻时都写过诗，多数是写给热恋对象的。那时候世界虽然没变，但因为恋爱，自己在熊熊燃烧，把这个世界照亮了，它呈现了异样的光彩，你看到了与众不同的面貌，让人总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表达。这就是诗吗？当然，它已经是一种诗歌的本质体验了。

诗歌本身的内质就是诗性。诗性是什么？就是通过对世界以唯美为方向，不断地重新理解、重新构建、重新关照，来确认人自身在世界中的一种自由、自在、自主的唯美存在感。我们在恋爱中所体会的甜蜜，正是这样一种诗性生存方式。这种例子还很多，比如饮酒也与恋爱的体验异曲同工。只不过恋爱与喝酒本身只是一种生物性自然体验，离诗歌还有一步之遥。当我们把这种诗性内质抽离出来，让它变得可以理性驾驭、可以重复体验、可以放之四海，不再局限于自然性、生物性状态，诗性也就水到渠成了。诗性本身就是一种人性普遍所向往的超越方式和方向。通过诗性的审视，你不再是浩淼世界中的一粒浮尘，而是像人类崇拜的神灵一样，自由、自在、自主地面对世界，也就具有了自我的一种神性。唐诗宋词之所以被歌颂，更多是因为那些经典作品背后透露的诗性所在，让诗人不沉迷于宦海中的沉浮，有一个更可归守的、更高的诗性、神性的巢穴。他们传达的是绝对的身心健康。

所以，诗歌启蒙不是熟读唐诗三百首就能做到的。如果不先启蒙诗性，启蒙你的生活，而是从浩如烟海的作品本身去走马观花，还是鸡肋而已。好的诗歌启蒙教育，其实就是基础的艺术教育。但它不需要那么高的成本，那么繁复的训练。诗歌的表达形式就是基础的文字，贫困落后地区的青少年也可以平等承担。我们通常说艺术是共通的，共通在何处呢？其实就是诗性。当你打开了诗性的大门，无论你去选择用诗歌，还是用音乐、绘画等其他艺术形式去表达和表现，都是异曲同工。

更重要的是，诗性强调的对世界重新整合的精神，是与哲学高度相呼应的。假如这个纷繁的世界是一堆拼图，那么哲学研究的是找出拼图的说明书，而这个说明书是唯一正确的。但诗性所强调的是，这堆拼图的板块没有唯一的说明书，板块任意可以组合出一种新的世界图景和美的秩序。所以，好的诗性训练，也是一种开放性、创新性的哲学式训练。即使青少年不去从事艺术，而是从事哲学、科学研究，诗性训练也是一种创新思维，可以开阔视野。

很多文化波澜，皆因迷失了诗性内在的真善美的价值追求。所以，诗歌一如唐宋，在人性中还是纯正的红脸角色。但如果诗歌背离了诗性的真谛，就容易越演越像白脸。但请注意，白脸无论多么成功，他永远成不了一部大戏的主角。▲（作者为诗人，著有诗论《诗想家：北大的诗歌救赎与启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