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轩

我的一生是和摄影分不开的。1949年以前，我在上海中国艺术摄影公司当学徒，学到了一些拍摄冲印技术，这对我之后转入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应该说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从1954年正式拿起照相机那一刻开始，我就在摄影的道路上不停地奔走，拍下了数以万计的照片。我也曾被借调到其他单位，拍过各类题材的照片，如1977年，江西人民出版社要出版画册《井冈山》，就通过我的单位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把我借调去，参加画册的拍摄和彩色反转片冲洗工作，历时三个月。但让我印象深刻，至今难忘的，还是1970年代前后，两次参与革命样板戏《白毛女》剧照拍摄与冲洗彩色反转片的经历。

那是一个文化匮乏的年代，只有八个样板戏风靡全国。最早的八个“样板戏”是：京剧《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奇袭白虎团》《海港》《龙江颂》和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

1967年5月23日，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25周年那天，这八部戏在北京各剧场同时上演。毛泽东先后多次率政治局成员出席观看，给予强劲的政治支持。尤其是5月3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革命文艺的优秀样板》，其中五次出现了“八个革命样板戏”的字样。“样板戏”一词从此流传开来。后来这些“样板戏”都被拍成了电影。为了广泛宣传，还需要拍剧照，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我们摄影工作者头上。1966—1967年夏天，上海芭蕾舞团的芭蕾舞剧《白毛女》《红色娘子军》剧组要出访日本，临行前急需剧照印刷品作宣传，我受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领导指派，参加了《白毛女》彩色剧照的拍摄。

当时拍摄地点设在福州路市府大礼堂，由我负责安排照相机和灯光设备。拍摄前，《白毛女》剧组林导演负责分镜头，他挑选了几个经典的动作，分中镜、近镜和远镜，布置完毕，就由我来安排构图和灯光。剧中女主角喜儿由茅惠芳担任，头发变白后的白毛女由石钟琴担任，她们当年都是上海舞蹈学校第一期的学生。大春一角由凌桂明担任。芭蕾舞跳跃动作特多，当时舞台灯光较差，在我的调度和灯光师傅的协助下，增加了灯光亮度，达到了拍摄的要求。在胶卷时代，片速只能达到AS100度，有些跳跃动作，演员瞬间完成，由于曝光速度慢，拍出的影像模糊不清。在我的要求下，演员们非常配合，有的动作跳了一次又一次，也毫无怨言。

这次拍摄完成得很顺利。1967年，上海芭蕾舞团出访日本时，带去了我拍的剧照，据说很受欢迎。这是我第一次拍《白毛女》。后来出版社出版了一本《白毛女》连环画。

1970年，中国京剧院样板戏剧组《红灯记》来上海，在人民大舞台演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派我和编辑去《红灯记》剧组联系拍连环画。导演骆洪年专门为连环画按剧本分好镜头，一连拍了几个晚上，完成了《红灯记》连环画拍摄任务。

到了1971年，北京新华总社下达拍摄样板戏的任务，其中《白毛女》等剧目交由新华社上海分社完成，并要求拍摄彩色反转片。那时候，上海的报社和新华分社拍摄用的均是黑白胶卷，达不到出版所需的要求，只有我工作的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有这条件。当时，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和南斯拉夫合作出版画册《中国》，和日本合作出版《中国陶瓷》，进口了成套拍摄和冲洗设备，我对彩色反转片摄影及冲洗技术已经掌握得很熟练了。于是，新华社上海分社和我单位商量，借调我去参与《白毛女》彩色剧照的拍摄。就这样，我被抽调到新华社上海分社，参加《白毛女》彩色剧照的拍摄工作，地点就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历时一年多。

当时，上海电影制片厂正在拍摄电影《白毛女》，导演是桑弧。我负责彩色胶卷的拍摄及所有反转片冲洗。每天中午12点到上影厂，一般要拍到晚上11点才收工。第二天上午则要先赶到单位冲片子，洗出来觉得效果不理想就马上再去重拍。

当时的中央领导对样板戏电影和剧照都非常重视。往往电影刚拍好，紧接着就要拍剧照，有时对舞台场景、灯光等都要布置了再拍。在那个年代，彩色胶卷速度过低，动态抢拍难度极大；而芭蕾舞跳跃动作大且多，特别是群舞，七八个演员，动作必须做到完全一致，这给拍摄增加了不少难度。为了取得满意效果，需随时调动灯光的角度和亮度，工作量很大。摄影记者相比文字记者更是辛苦，手里拿著、脖子上挂着各种器材，为了选角度，特别是群舞演员跳跃的镜头，常常蹲着跪着，甚至趴在地上仰拍。就这样，为了赶任务，我常常从中午拍到深夜，有时连饭也顾不上吃，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与此同时，我也完成了彩色反转片拍摄和冲印任务。粗略估计，那次拍《白毛女》剧照，拍掉了几百卷胶卷，留下了不少经典剧照和珍贵的影像资料。

1972年8月，革命现代舞剧《白毛女》连环画出版，还发行《白毛女》《红色娘子军》明信片，举办了图片展览，这些都为1972年8月上海舞剧团再次出访日本，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

上海芭蕾舞团不仅仅演出芭蕾舞《白毛女》，向北京芭蕾舞剧院学习了《红色娘子军》剧目后，还演出了《红色娘子军》，我也圆满完成了剧照的拍摄任务。

在那个年代，除了《白毛女》等“样板戏”剧照，我还拍摄过《霓虹灯下的哨兵》《红岩》《骆驼祥子》等20多部电影剧照和连环画。当年“样板戏”的剧照图片曾大量发行，几乎遍及中国城乡所有的单位和家庭；连环画《红灯记》《白毛女》等多种形式的出版物也深受广大读者喜爱，到现在，有的已经成了收藏界的珍品。比如1976年5月，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出版了《革命样板戏作品剧照选集》，标价22元，我拍的《白毛女》剧照也被收录其中。这些照片后来再也没有出版过，可以说是绝版。

2012年，我把现代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剧照捐给了中国出版博物馆。我的剧照作品能被永久载入中国新闻出版事业史册，我感到很荣幸。2014年，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永久收藏我的《红色娘子军》剧照，还给我颁发了收藏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