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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鸟在天上飞

2024-03-03雨弋

青春 2024年2期
关键词:树林

嘘,不要动。穆子告诫自己。

再慢一点,再轻一点,再靠近一点。他几乎确定自己的双脚是在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他弯着腰,手指抚过及腰高的草尖,緩缓向前探去。草丛间混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草,晃动的燕麦和草籽颗粒,以及对风点头的野花和花苞。蜜蜂在亮黄色的花瓣前停留,扇动翅膀的浅风引起灰尘在阳光中乱舞,靠近了还能听到清晰的嗡嗡声。几只白粉蝶像飘在空中的纸片,在每一朵花前犹豫不定。穆子紧盯着眼前的紫色花瓣,轻缓地呼吸。上面停留了一只白粉蝶,正贪婪地吮吸着花蜜。它跟其他众多的白粉蝶一样,浑身白色,长条状的身体,几根又细又短的足。但穆子只决定要抓它。有其他的白粉蝶落在他周围更近的花瓣上,或是从他头顶飘过,他也不为所动。父亲说过,一旦盯住一只猎物,千万不要中途换目标,否则可能一只也打不中。父亲是位优秀的猎手。

一阵风吹过来,发丝在头顶舞动,也吹动了面前的草丛。幸好白粉蝶只是在颠簸中收了收翅膀,并没有受惊飞走。现在,它就在离他仅十厘米的地方。他想象自己是个猎手,将要叩动致命的扳机。只不过他用的不是枪,而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有时候,也可以是一些简易工具。蜜蜂的屁股上有细而长的毒针,直接用手的话,针有时会破入皮肤。从作业本上完完整整地撕下一页,横着折两次,再纵着折三次,两根手指钻进去,就制成了一个简易的捕蜂器。此刻他快速捏住两指,白粉蝶的双翅在他指间轻轻合拢。

草丛尽头是一大片树林。脚底的落叶与枯枝以松树投下的影子为界线,绵延到尽头消失,露出柔软细腻的草。绿色向远处延伸,镶嵌着野花星星点点的黄,一直到远处和麦田相连,视野尽头是绿色与蓝天的模糊接点。他将外套脱去,然后在界线的消失处躺下,顺着草尖随风晃动的方向,一路滚下去。

混着露珠的草丝触碰到他的脸,他伸手扯过一根柔软的长叶。蒲公英经过他的鼻尖,然后被风浪吹散。游戏在山坡的水平处停止,整个世界像突然暂停了一般,白云和草尖都没有再继续流动。他干脆平躺着,面对着蓝天,伸出手就像沐浴在整个天空的淡蓝色之中。风柔软地吹过来,草叶拍打着他的耳朵。他眯起眼睛,让阳光落在眼皮上,视野中是一片朦胧的红橙色。

每天早晨,在他上学的必经之路上,在风和绿色的簇拥中顺着山坡滚一趟,似乎可以把所有的烦恼丢出,然后面朝天空,不顾一切地躺着。直到阳光开始热烈,鸟鸣在耳边渐渐真切,他才慢慢起身,脱下鞋子提在手中,将脚掌整个陷入湿润柔软的泥土里,带着这种凉丝丝的感觉继续上路。

做完滚山坡的游戏之后再经过一长片树林,穿出就能看到山底下他那小小的学校——耗时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五分钟。

脚掌埋在凉丝丝的泥土里,泥土软软地向下塌陷,草叶不久之后又重新挺直了身体,脚印于是在其中隐匿。他注视着自己沾满白粉的手指,以及指间另一个生命——抖动的灰白色长条状躯体,以及细小的触角和足。之后他松开手指,看着它摇摇晃晃地从掌中飞出。

他摆弄着手里小小的生命,并无恶意,只不过是一个孩童对自己以外的生命的好奇,以及对自己以外的世界的好奇。当然这并不是一种母亲眼中的挑战。

从教室走出来,天差不多已经黑了。云的轮廓依旧那么清晰,阳光却是稀疏的,但这点光在树林深处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他取出一根蜡烛,又摸出一根火柴将它点燃。树林里没有一丝风,因此树叶全都黑乎乎的不再摇晃,失去了聒噪,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蜡烛在他手里举着,微小的红橙色火光随着他的脚步一上一下跳动,火光所到之处树叶显示出它原有的绿色。这个发现让他感到新鲜。黑暗中一切熟悉的事物都变得陌生,在火光照到的地方又重新显露。手中的颜色在暖色与冷色之间变换,他认为这是一个游戏。

天已经变成了暗灰色,蝙蝠在空中旋转,脚下的枯叶沙沙作响。他蹲下来,借着火光将它们一层层地拨开。白天的日子,他还真不曾注意过脚下,这会儿他在为发现了藏在其下的几只小昆虫而开心地低声欢呼。热烈的蜡油滴在那些虫子的身体上面,将它们整个包裹,像琥珀那样。血液不合时宜地在他身体里流淌。一半母亲的温柔,一半父亲的热烈。

火苗触碰到了一片枯叶,于是有更多火光从它身上生长出来,它们簇拥着向前,叶片的脉络闪过金黄色的边角之后便全部消失,剩下灰白的碎末。他回味着火光出现的一瞬不同于周围的温暖。接着更多的叶片开始生出金色,大片的火苗蹿上来,把他的脸映成红橙色。泡在这不同于阳光温柔的热烈之中,他身体里另一半血液开始沸腾。

突然有风吹过来,他觉得自己的脸正在发烫。火苗已经升起,同他的身体一般高,仍在不停咀嚼着枯叶,发出清脆的啪啪声。浪冲着他的脸扑过来。

他想起这段路已经走了快六十分钟。

就在这强烈的火光背后,他忽然发现了两颗有些发绿的东西,在他注视的片刻,那两点绿光有了些许的移动。在意识到时间的延长之后,任何不合常理的出现都会成为一种恐惧。火光带来的大肆增长的暖色和冷色中暗藏的绿光,以及不合时宜的血液的沸腾。火势已经变得不受控制,在风的鼓动下向远处延伸,到灌木丛的脚下开始疯狂吞噬。它们照亮了一小片天空,于是表现得更加肆无忌惮。如果因为这场火可能导致一场灾难的话,那他就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他觉得此刻自己正在被一双眼睛所注视。绿光的主人躲在远处的黑暗中,长久而不动声色。

其间,丛林背后似乎传出一声低吼,只是隐没在火舌撕咬的响烈当中,让他产生了其他的错觉。当那绿光开始朝这边移动,他全部的神经都被调动起来。此刻他坚信那一定是狼的目光。

他抛下了自己制造的这场大火,转头向其他方向跑去。实话说,如果他继续停留,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这场灾难。人们对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往往无所适从,最常用的方法就是逃避。他在软绵绵的落叶上奔逃,臆想着有一只狼在自己身后紧紧追赶,有好几次它的嘴巴快要贴到自己的身体上。他的眼睛在慌乱之中急切地探寻着一切能走的路,因此并没有机会回头。脚踏在厚厚的落叶上,他感觉自己在一次次地陷下去,每一次塌陷都仿佛掉入一个巨大的坑洞,周围是闪烁着逼近的可怕绿光。蝙蝠在头顶停留,松树枝条尽头的松针在黑暗中隐去了边角,黏在一起的轮廓像手臂一般张牙舞爪地伸出。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飘过了无数由过去的美好瞬间织成的彩色片段,以及父亲和母亲的脸。这让他有一种恍惚,仿佛眼前的逃亡是不真实的。之后他重新掉入一片黑暗当中,在恐惧之中托起疲惫的身子继续奔逃。此刻他什么都不渴求,他只想好好活着。

远远地,他听见有雷声,紧接着有雨丝从天空飘落。短短几秒,雨丝就变成了大雨,拥挤着砸到落叶铺就的地面上,并四处溅开。在大雨中他的视线渐渐模糊,直到完全認不清方向。无数雨滴一齐冲向落叶,制造的哗哗声遮盖了树林中一切其他的动静,雨水在他身上流动,也减慢了他前进的速度。慌乱中他摸到了一棵树的树干,树叶浓密得看不到灰色的天空,脚下的落叶是干燥的,雨滴落不进来。于是他暂且在树下躲避。

用手将脸上的雨水甩开,他这才鼓起勇气回头望去,四周黑得什么都看不见,狼没有追过来。他将湿透了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拧干后挂在伸向低处的树枝上。雨水在头顶哗啦啦地发出声响,蝙蝠失去了踪影,甚至一点也看不到远处的火光。他光着身子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脚踩进干燥的枯叶里,竟然觉得有些暖和。他已经记不得这段路自己走了多久。在等待雨停的间隙,他在一大片落叶中坐下,靠着树干躺下来。

走的那一天,男人和女人都记得,但穆子不太记得了。因为他回家后就发了场高烧,没有参与到搬家的过程中。是一个早就做出了的决定,日期却没有定下来。山这么大,却渐渐容纳不下任何一个猎人。男人要带穆子进城,一是方便打工赚钱;二是穆子可以到更好的学校里去念书。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搬的。仅仅是一辆摩托,一个鼓鼓的蛇皮袋,一个更鼓的双肩包,还有一个穆子。家永远就在这里,不必拿走太多东西。他们当时不会想到,以后回来的次数竟越来越少。

天亮了。穆子在树下醒来后,发现能找到回家的路了。阳光和雾气稀薄,羊肠泥巴小路在脚底下若隐若现。白天将昨夜的谜底一一揭开,原来他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黑洞铺在树林深处的那片空地表面,露出不平整的泥土。洞周围是潮湿的发黑的枯叶边缘。

放学回家路上遇到了狼,在被狼追赶的慌乱中他掉下蜡烛,蜡烛的火苗引起一场大火。好在之后下了场大雨,把火扑灭了。

回村后,面对惊喜的父母和村民的询问,他小小地撒了个谎。后来他得知,那天晚上村民们上山来寻找他,灯光夹杂着叫喊声,也没有人回应。他想可能是因为雨下得太大,加上自己那时睡着了,所以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

比起他的经历,大家还是对他的归来更感兴趣,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口中狼的存在,又或许大家对一个孩子的话根本就不在意,因为山上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动物了。从长辈们或关切或责备的声音中脱身,他在村中闲逛,迎面碰上一只黑狗。他认出这是村中走失的那条,已经不见了几个星期了。此刻它比印象里的更瘦了些,但仍然高到他的胸脯。黑狗从他旁边径直走过去。村民们昨天并非一无所获,不知在哪里碰到了它,于是顺路将它带了回来。

日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临时定下来的。虽然这个日子已经物色了很久,但它突然被确定了的时候,还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男人和女人开始了漫长的争论和整理,如果进行得顺利,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

他在这天晚上开始发烧,从三十八摄氏度一直烧到快四十摄氏度,挨了一针之后便开始昏睡。

中间他似乎做了一个梦,他睡觉的地方不是木床而是一大片棕黄的落叶,周围仿佛刚下过雨一般,头顶墨绿的枝叶间不时有水滴滴落,轻轻地打在地面的叶片上,飞起小小的水花。他将头陷入一片柔软当中,耳朵贴着地面,能听到有小虫子藏在其中鸣叫,似乎还有蛇的身体从上面缓缓滑过。此刻太阳还没有完全从云缝里脱出,周围是雾一般灰白的空气,夹杂着雨后清凉新鲜的味道。远处隐隐有鸟在低语。他在这一片舒适中重新躺下,只觉得身体无比松弛,梦与现实贴得那么紧密。

烧第二天便退了。穆子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然后门开了,走进来他熟悉的父亲。男人用摩托车载着他在一条宽大的水泥路面上行进,到一处红白墙的建筑前面停了下来。穆子盯着这栋房子,男人用手指了指它,说,以后你就在这里上学了。

站在窗边,穆子朝着脚下一片墨绿的山顶,长长地吐出一口烟。烟团不断膨大,散开,重新露出那块不动声色的山头。他将剩下的大半截烟戳进花盆的土壤中。

施工地的周围已经围好了围栏,将十几棵高大的松树围在中间,几辆车在旁边等待。工作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开始。油锯开机按钮的按下引起了一场盛大连绵的噪声,它咆哮着靠近一棵树的树干,利齿旋转着刺入它的身体。坚硬的树皮被粗暴地剥开,用力朝四周飞去。铁器深入树的内部,声音变得闷而迟钝,持续地吐出白色的骨粉,洋洋洒洒地落在树的脚下,像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雪。

其间,似乎有另一种声音在不断扩大,待它们完全盖过油锯的轰鸣之后被辨认了出来,是鸟在议论。不是两只,而是一个家族,甚至几个家族。它们从高处的树冠中探出头,纷纷对低处的暴行表示抗议。一棵树的工作进行到尾声,人们测量好它将要倒下的方向,为其落地让出了距离。树身稍稍倾出一个弧度,油锯声在这一刹突然止住,于是鸟的议论在一瞬间似乎被扩大了好几倍,听起来更像是抗议。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倒去,长满浓密叶子的枝条划过其他树的身体,然后又拒绝了它们的挽留。抗议渐渐强烈,随着树的倾倒被带到了低处,在树的身体触碰到地面的一瞬,这些声音全部显现。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躯体,在激起的巨大尘埃中慌乱拍打翅膀,在去和留之中犹豫。黄昏的阳光为它们涂上红橙色。

犹豫期的结束,让所有的离去都变得决绝。它们将自己从巨大的树冠中脱出,无数个小的躯体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团,抗议变成了尖叫,仿佛是一种诅咒。像在蜂巢边飞舞的马蜂,或是大海里成群的游鱼,它们以同样的方式团结在一起,飞快地尖叫着冲上天空,一团黑影在黄昏暗淡的天空中盘旋。

一棵树上,居然住了这么多鸟。人群中有人惊呼。

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倒下,仿佛它身体里的全部都随着鸟的离去而被掏空,只剩下一个平日里能看得见的躯壳,然而这个躯壳已经不是它本身。

诅咒在天空中停留了一阵,之后统一朝着一个方向退去。然而空气的安静只保留了片刻,便又响起了油锯的轰鸣。人们还要继续工作。

上好的松树木材,可以用来做成美丽的家具。新鲜的松木经过烘干和打磨成为优质板材,人们保留了它的自然纹理和光泽,让做出来的家具更细腻和精巧。于是坚硬和恬淡并存,刚柔兼济。这批木料的卖出让他们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在等待下一次开工的间隙,穆子回了一趟村里。成为一名伐木工后,他整日奔波在各个陌生的城镇、陌生的树林,与各种机器的轰鸣和汽油味打交道。这次他幸运地再次回到他所熟悉的这片树林,他决定去村里转转。

现在村里人大多还保留着跪拜的传统。母亲活着的时候,一日两拜,早晚各一次。在自家大门前面对着远处的山,额头触地。父亲从来都只是一个旁观者,既不参与,也不打扰。他对这座山的记忆也只停留在童年时代,似乎是在一个梦境里,他曾睡在树林里一棵大树下,身下是厚厚的金黄色落叶。天空仿佛在下雨,但没有一滴落在身上。这个梦像现实一样逼真,他总是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拥有这段经历。

前不久刚下过一场雨,通往山上的路有些潮湿。枯叶黏在地面的泥土上,失去了先前的松软。不知是不是黄昏的缘故,树林里似乎少了许多低声的聒噪,呈现出不同于以往的寂静。他来到前几天的施工地,站立在十几个新鲜的树桩之间,打量着周围的凉意。枯叶甩在一旁,显露出被车轮印掀翻的泥土,裸露的树根周围还存留着暗白色的被雨水打湿的树的骨粉。头顶缺少了树冠的遮盖,显露出一大片灰白的天空,倒有几分末世的苍凉。

穆子走到树林的边缘,拨开遮在眼前的泛着潮湿的枝条,露出脚下矮小的村庄。村子比他记忆中略显陈旧,一砖一瓦却又都是他熟悉的样子。比母亲辈分高的老人已经离世,与母亲同辈的已经成为老人。此刻晚饭才刚刚开始,热气从烟囱中吐出,空中飘着叫孩子回家的呼声。一条年轻的黑狗从一间屋门里冲出,又飞跑到另一间屋门里去。羊肠小道上有老人捧着碗筷坐在红橙色的阳光里。一切慢而有序。

回头朝山下走去。树林里围栏的亮绿色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只是周围异常的安静,让穆子感到有些心烦。于是他将它们全部拆下。

站在窗边朝下看,整个树林已经隐匿在了夜的黑色里,但依稀能辨得出其中缺了一块。像多年前地面上那个被火烧出的洞,失去了枯叶的覆盖,露出了深处发黑的泥土。

它们离开了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还能到哪里去呢?它们总是要回来的。穆子心想。那天的诅咒仍然飘荡在他的周围,也许会为自己带来不幸。人惧怕一切不幸。

躺在床上,在意识模糊的间隙,他仿佛听到了两声枪响,砰砰,像篮球叩击水泥地面。

这晚,金黄色的落叶床再一次来到了他的梦里。

穆子是被一阵聒噪声吵醒的。它们似乎是先从屋顶掠过,然后又从比较远的地方传回来。他推开窗,在黎明隐隐约约的雾气里,看到一团黑色在树林上方盘旋,之后坠入树叶模糊的轮廓当中,连声音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穆子点着一根烟,披起衣服出了门。

太阳还没有出来,此刻已有了遥远失真的鸟叫,像抑制不住惊喜的讨论,内敛而又热烈。树林里绿叶直冲云霄,仿佛要在这里扎一辈子根。蚂蚁和蜗牛在松树粗大树干的缝隙中蠕动,抬头的瞬间有麻雀和松鼠的身影嗖的一下从枝干移动到重叠的绿叶中去。穆子有些恍惚。太美了,让人不忍心惊动这一切。

树林还没有消失,于是鸟儿们回来了。

女人被身后树林里传来的一声闷雷一般的声音吸引,独自去寻找声音的源头。男人躲在其中一棵树后,朝着远处一只野兔开了枪。女人及时赶到,阻止了男人欲开的第三枪。女人气愤男人的杀生,气势汹汹地要拉着他见村长。男人与比自己低一头的女人争论了一阵,终于妥协。

太阳在突破云层的过程中,有时会遇到其中几朵云的路过,就造成了阳光在洒下来的一瞬间又收了回去的错觉。不曾露面的鸟儿在树冠中发出遥远的回声般的鸣叫,大地便在这背景和配乐中愈发神圣。被女人拉住的手臂没有闪躲,在其主人转身的间隙从其中脱出,女人于是触碰到了野兔松散的毛发,急忙将手缩了回去。

父亲和母亲最早就是这样相遇的。

当穆子再一次站在这座山上,终于知晓了父亲的妥协。

转身朝山下走去,此刻阳光已穿出云层,照亮了整个宽广的无边无际的蓝色的天。鸟鸣渐渐热烈,山于是在这众多声音中苏醒。

第二天,人们发现,树林里临时搭起来的小铁屋已经被撤掉,周围那些能发出来巨大声响的机器和货车也都不见了。几个小小的树根周围洒落的木屑,在雨水的冲洗下与泥土和枯叶混在一起,已经变成了更接近大地的颜色。

穆子站在村口,回头朝村里望去。阳光突破云层,温柔的光线均匀地涂抹在村里屋顶的每一片砖瓦上、地面的每一道缝隙里,以及在石头上酣睡的那条年轻的黑狗光亮的毛发上。

他用目光跟它们道别,最后,他朝着山的方向,静息片刻,将脊背深深地弯下去。

责任编辑 张范姝

作者简介

雨弋,本名雷亚丽,湖北医药学院药护学院2021级临床医学专业在读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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