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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味飘香(外一篇)

2023-05-30刘群华

参花(上) 2023年5期
关键词:辣得红油月季花

打一个赤膊,蹲在板凳上,把一碗红油牛肉面吃得满头大汗。这种吃面的场景,在故乡屡见不鲜。而外乡人见了,也觉得奇怪,诱使他走进面馆,点上一土钵,边吃边解扣子,最后也打着赤膊蹲在了板凳上。

红油牛肉面,是故乡的一道美味,味足而鲜,尤其一个辣字了得!辣得热血沸腾,辣得六神无主,辣得脸颊绯红、舌头乱颤!

吃面,我吃过不少,广东的海鲜面,虾呀,海螺呀,鲍鱼呀,鲜腥而清淡。四川的麻辣面,辣是辣,也辣得如同一宗,就是麻呀,麻得舌头僵硬,卷动不舒畅了。河南的面,酱油多,佐料少,清汤寡水,煮成了面粑,捞来就吃,是面的原味。好像北京的宽面,住在古色古香的巷子,门脸小,处得隐蔽,外地人去得少,我吃来,南北两地夹杂,什么味都有。

故乡的红油牛肉面较之它们,不相上下。红油牛肉面完全在红油,在牛肉,在面,在汤。这四者的紧密结合,有资江的野,有大山的奔放,更有吊脚楼的简单。诗意的面,它们缺一不可,缺一样,都达不到痛快的效果。

据母亲讲,她自小就吃这碗面。她少有出门,没有吃过别的面,没有比较,就觉得红油牛肉面是那般美好、朴实。

这碗面得来,也非一般容易。红油由猪板油和干红椒粉熬制而成。熬时,火候要把握得准,把握得精,柴火大了,小了,都不行。火大了,干红椒粉被沸油烧了,红椒乌黑,油也便黑污,没有了看相。只有油一沸腾,趁热把干红辣粉倒进,迅速搅拌,不烧锅,充分通过沸油的烹炸,恰到好处地辣、香、红!

牛肉选得也妙,是带筋的牛肉。前腿和后腿上的死板牛肉,是不选择的,肉不活,嚼来粗糙了许多。带筋的牛肉砍成一大砣一大砣的,晾干放进缸里,与生姜、香料、盐巴等揉搓一番,入了味,再腌制半天。味儿渗入均匀了,才捞出放进铁锅,与白芷、香叶、桂皮、红椒、草果、茴香、当归等慢火炖,炖它个半晚,肉没烂,却已绵软又筋道,才切片待用。

市场上卖的挂条,做不了红油牛肉面。只是面馆的面,多是挂面。原始的红油牛肉面,是故乡的老人亲手擀出的。老人的麦面好,精工细做,条索纤细,且筋道过硬,面的绵柔,全在老人的一双手里。至于汤,是秘制,外人问,是不说的。

故乡的红油牛肉面,是我吃得最多,也是最爱的。

小时候,我一到生日,母亲就问:“你喜欢吃什么呀?”我仰着头,幸福地说:“红油牛肉面!”母亲的红油牛肉面虽然没面馆制作的汤那么复杂、烦琐,但味道是一样的。至少我认为,那碗面里承载了母亲对我深深的爱,是任何面馆做不出的,是独一无二的。

有一年,我在广东出差。母亲打电话问我:“吃了红油牛肉面吗?”我放下手里的工作,才记起今天是我的生日。忙下楼寻找面馆,走了两三条长街,硬是没有找到会做红油牛肉面的。我想今年的生日吃不上红油牛肉面了,马上一脸的懊恼和失望。进得门来,妻子端出了一碗红油牛肉面,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第四十碗生日面,母亲说吃了身体棒棒的!”

这是一碗难得的红油牛肉面,我是怎么也没有料到的。我问妻子,原来是她打电话问母亲,学到了做红油牛肉面的精髓!

上街吃红油牛肉面,好似容易。在家,却是难的。准备得不全面,或烹饪的技术差,味道出不来。在故乡的地界上吃红油牛肉面,不管怎么样,还是可以找到这种面馆。

去年,远方的朋友来了。我说:“带你们吃一碗红油牛肉面吧。”他们很惊讶,或许以为我吝啬,不够朋友,打发他们一碗面就算了。来到一个面馆,老人是面馆里的第三代传人,据说红油牛肉面就是他的祖父发明的,并传播了出去。他做面与他祖父做得一样好。我们几个各点了一碗,是冬天哩,吃时我还是解开了外衣。朋友笑:“没那么夸张吧?”我笑了笑,心想只要你们挺得住,我就服了。面端上来了,才吃一会,朋友们就争先恐后地解衣,也和我一样蹲在了板凳上。

这种吃相,也许略显粗鲁,不雅。但唯其痛快,又会有几人去理会这些?或者,正是这种外人看来的粗莽,才是红油牛肉面的精神。有人说,故乡的人霸得蛮,耐得烦,呷得亏,就是呷多了红油牛肉面!朋友们吃着面,很沉浸于一碗面里的文化,问我:“啥情况啊,辣得大汗淋漓,却心旷神怡。”

这是多好的体验啊!

记得有一回下乡,山高路陡,树木盎然。我们几个走得饥肠辘辘了,碰到一个老人,说:“蹭个午饭吧?”老人很慷慨,说:“饭没有了,给你们几个煮一碗面吧。”老人缩进屋,我们在客厅等,不一会红油牛肉面端出来了。我有点惊诧于老人的手脚快,这么一碗面,要许多道工序呢!老人看出了我的疑惑,说:“早两天,我过生日剩下的材料,我给你们做出来了!”原来这样啊,我恍然大悟。

在一个僻远的村庄吃上了红油牛肉面,是我不敢想的。我们蹲在板凳上,打着赤膊狼吞虎咽,最后连一口汤也喝了。老人看着我们,笑道:“吃红油牛肉面,要的就是这个味!”

早几天,我儿子过生日,我问:“你想吃什么呀?”儿子想都没想,说:“红油牛肉面。”妻子下厨,不一会给儿子端了出来,儿子呼哧呼哧地吃,辣得眼泪汪汪,说:“这面吃起来是痛快,可我也受不了了。”说罢,打出了赤膊,蹲在了板凳上……

南阳的月季

月季是花圃中常见的花草,浑身带刺,叶片如兽蹄,但花瓣多若冰雪红霞,腰杆也如箭镞,仰面便是一片湛蓝的天穹。

多年前,我在南阳,对那里的月季花有深刻的印象。它們的根扎于湿润的土壤之中,出芽拔节,开花散叶,一簇簇地,听婉转的雨,看多姿的风,沐飘逸的云,整天活得灿烂、缤纷。

记得去一条老巷,逼仄的巷子两边都是月季,墙沿上,阳台上,庭院里,道路旁,月季开得到处都是。这是一条钟情于月季的巷子,土墙黑瓦,浅苔高树,平淡无奇。但这么多的月季,还是让我惊讶。尤其品种之多,花色之繁,让我终于难抑心中的怦动,轻轻地叩开了一扇木门。

出来的是一个女人,她挺胸细腰地站在我的面前,面对陌生的我,眼睛里充满许多的疑惑不解。我说来看看月季。她释然地笑了,侧身让我进得院来。她的欣然同意,使我有些意外。但她说,月季花是让人看的,能得到别人的欣赏和赞美,也是一桩快事。

我没有客气,径直站在红的、绿的、白的、蓝的、黄的、粉的,一堆堆月季花前,海一样的芬芳和清新,涤荡了我的喧嚣和繁华。女人说,看月季是看心情呢,你心中有多柔,月季便有多软,你心中有多博大,月季便有多宽阔。

看一株月季有那么多学问吗?我说。

女人说,是的,花因月而开,因人而美啊!

这果然是个有内涵的女人,对生活有着独到的见解。她邀我边喝茶边看月季,茶要品,花也要品,急不得。

她的茶几油光可鉴,盘花雕山,古意盎然。一口茶下去,心一静,齿留香,月季花在眼前也柔美,看不见参差不齐的刺牙了。一只小山雀似乎不惧人,在不远的一株月季花中跳跃,穿插,与一袅轻风嘤嘤、啾啾、啭啭地鸣叫。这时的院子,感觉特别的细腻,美丽和雅致。

我环顾四周,院子不大,有近百平方米。月季花开得多,确实是我不经意间获得的。我想来了,就一定看个足。其实,对月季花的热爱,我又了解不深。在我面前开得如此热烈的月季,每一簇在阳光的点缀、渲染下,像绣满青青春色的锦缎,美不胜收。它们有的娇小,胆怯,有的狂野,不羁,花瓣的舒展都毫不吝啬自己的光华,成片成堆地、一团一团地滚动,似乎有云的跌宕起伏,又有波澜的突兀。

院子的种植分上下两层。上层是月季,底层是浅草。阳光从月季的缝隙漏下,小草就附着于一缕一缕的温煦上。我听到每一瓣月季都均匀、细碎、温暖地呼吸,胸膛上的起伏,皱褶,像落在它身上的一只蜂蜜,扇着双翼,毛茸茸的。甚至像一双手在轻轻抚摸,沿着光洁的叶脉转过潮红的面颊,瞬间舞动,摇曳。

一朵,两朵,三朵,我准备去数。女人见罢,告诉我,整个院子有一百多株呢。风徐徐吹来,掠过月季花的头顶,仿佛一朵云彩的逸动和洇染,从我的眼前飘过,从逶迤的瓦檐前飘过。

蝴蝶有些幼稚可爱。它踩在一团金黄柔美的花瓣上,追逐着一只活泼的野蜜蜂。野蜜蜂是月季花最忠实的朋友,每天等花瓣的露水干了,它就嗡嗡地来。它很忙碌,时时跳跃于每一朵月季花的花蕊,生怕不小心冷落了一朵月季花。假设采撷漏了,它就会难过,内疚。野蜜蜂在月季花上无拘无束地攀爬,身子轻便、灵活、敏捷,从一个枝头蹿上另一个枝头,如此反复。它似乎要与每一枝花拥抱、亲昵,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我俯下身子,从月季花的缝隙向上仰望天空,白云在花瓣里轻飘、蓬松,像一朵棉花糖藏匿在花丛里。我感受大地,也纵横在花的包围之中,并且那么葱茏、古拙、苍虬、辽阔。

阳光红彤彤的。老巷的灰砖上没有了潮湿,青苔失去了水的润泽。我敞开了衣褂子,从口子处钻出的肌肤,像蛰伏了一个冬天的月季,又钻出了白花。风卷动着院子里的一棵绿树,有时风从南面荡漾开来,到北边就散了。有时风从北面荡漾开来,到南边不散,跃过了月季,又爬上了一块墙头。而月季花在风中摇曳,起伏,躲藏,像江面上的涟漪,荡漾开来。像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灯笼,金灿灿地生出了几许妩媚,娇羞,灿烂。

阳光西坠,我欲归兮。

离开老巷后,我对朋友说,去那条老巷看看吧,很多的月季。可朋友大笑。自然,在南阳,见到一大片月季是不奇怪的。奇怪的,都是来南阳的客人。

是的。后来住久了,我也不惊诧了。

有一次,出了南阳城。不久,穿过一地油菜花,还有一地紫云英,车戛然而止了。朋友说,前面有月季花海。

花海?能成为花海的,可见月季数量。这么想,其实也坦然。在南阳,倘若只有几小坨月季花的娇艳,也未勉太孤独了。至少,月季花的心情是单调的,寂寥的,無趣的。

我走过一面不大的土丘,眼前的地势不同,视野也不同,似乎更开阔了。月季花在土丘的另一面,花儿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涌动,花蕊上的光泽纷纷弯曲、柔软、润滑。我看月季像黄土上的一床花地毯,土地在纵深,它也在纵深,没有给坑坑洼洼的黄土留一丝空隙,密密匝匝的。

但月季不像一株白杨高大,它生得低矮,会随着土地的高低而变化。我抬眼望去,月季的海里,天穹空荡、碧蓝,一朵白云也懒得有。一只鸟从一棵老杨树上跳下来,长长的尖喙上还叼着一只白胖的树虫。它下了树,又钻进一丛月季里。

月季里肯定有它的窝。我揣测。

朋友说,会的,但不是这株月季。

为什么?

鸟也有三窟啊,它绝对会在月季里最隐匿的地方。

鸟和月季,就是这么相生相荣。有了月季,鸟的窝才隐蔽,才遮得住阳光。其实,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摘下一瓣月季咀嚼。有点苦涩。在《分类草药性》里,月季能止血,治红崩、白带。可见,月季花的苦涩是女人的良药。我边啃食,边逼近另外一簇簇的月季花。这些月季花是另一个品种,花瓣大,比桃花瓣大多了,颜色也艳丽几分。有些地方把月季当玫瑰送给了心中的恋人,月季便是浪漫的象征了。

月季花从枝头慢慢开,像蓄酿的一缸红酒,打着长长的花苞,只等时机一到,在一袅阳光里突然炸开了花瓣,裸露出含羞的花蕊。如果此刻有一只布谷打破了月季花的幽香、宁静,它便窸窸窣窣地舒展风的翅膀,有力地落在绿草树木之中。

南阳的月季红了土沟平地。如果有一位丹青来描画南阳,只需两种颜料即可,一种红色,一种绿色。红色浮在绿色之上,绿色闪烁于红色之间。而黑色的高楼则是这幅画的笔头,笔头落在哪里,楼旁就洋溢红色的花朵和绿色的嫩叶。

画面无限扩大,南阳在画里,月季也在画里。假设有一只蝴蝶的动感,脱离了斑斓的蝴蝶群,它站在花巅眺望远方,似乎远方还有它的牵挂和精彩。

我游弋于月季花中,感觉花圃里的月季真繁多。朋友说不少于百亩。它们怯生生地开,透出对阳光的几分机警,对月光的几分媚俗。有几株很特别,娇小的花瓣,神态也秀丽,张开性感朱红的嘴唇,像一个涉世未深、妆容摩登又害羞的少女。慢慢地,它躲到了一丛青树背后,只要我移动一步,换个角度,依然能够感受到月季花不屈的勇敢。我们彼此近距离相望,它的花蕊仿佛倒映流水、高树、鸟鸣、虫叫,其中眼眸里的清澈、单纯、湿漉漉、红灿灿,只有我知道月季花那一处的柔软。

我流连于这些花,它在南阳城内,或在郊外土坡,还有流水边,田埂上,唧唧唧地开着,像一只画眉纵向地绵延。它与不同的树林交合在一起,组成了南阳的样貌,朱红,翠绿,墨黑,葱茏,嵯峨。而在略微显瘦的一部分土丘,是月季花,甚至更多种月季花争执的地方,沿南阳的土地开得姿态万千,缤纷多彩。

春天里的南阳,是一片月季花的海。我不管从哪个方向徒步,月季花一群一群地,安静也罢,热闹也罢,都迎着阳光竞放。

而这时,花儿像无数双眼睛守望着苍茫的大地。

作者简介:刘群华,湖南娄底人。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星星》《散文百家》等报刊。有小小说被《意林》《小小说选刊》等刊转载。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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