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乡年五味

2023-03-20郭华悦

延河·绿色文学 2023年2期
关键词:糖稀柴火炉子

每次回去过年,回来时,行李里总会多出一包沉甸甸的美食。

这包美食,就是饵块。儿时过年的记忆中,年与舂是分不开的。一进入腊月,乡村里闲置多时的踩碓就派上了用场,家家户户都得开始舂饵块。

大人们舂饵块,用的是力气;小孩们踩碓,凑的是热闹。

把泡过的米磨成粉状,这是第一道程序。这道程序,一般由村里的壮劳力承担。但喜欢凑热闹的孩子们,总得聚在一旁,任由大人们呵斥,也不肯散去。趁着踩碓的主力休息的空档,孩子们抢着上前,踩几下石碓,虽觉吃力,但亦是有趣。

当然,孩子们对踩碓的兴趣,也仅限于看。若是真有机会上阵,也不过三五下,就觉得难以为继。踩碓是力气活儿,还得和一旁负责翻动的人配合,脚踩着,眼睛也不能歇着。别说孩子,就是一般的乡间妇女,也踩不来的。

第二道程序,便是搓揉。

犹记得多年前,因为想念饵块,但又不是过年的时候,便在网上买了一包。可收到后,心急火燎地炒了吃,却味同嚼蜡。全程机器生产的饵块,少了搓揉这道程序,便没有了韧性和嚼劲。吃起来,饵块也就仅存形似,口感全无。

男人们负责踩碓,女人们则负责揉。和踩碓不同,揉不需要太大的力气,但却得够耐力。搓揉的时长,对饵块的口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也正因如此,手工做的饵块,和机器生产的,相差颇大。

如今的老家,早已非昔日的偏僻小村庄。很多过年的年货,也不再是手工制作。唯有饵块,却是个例外。踩碓的程序,可以由机器代替,磨出来的粉,清香细腻,不比踩碓的差;但搓揉,却只能手工。也正因此,正宗的饵块,更是可口。

每年的春节,舌尖上总弥漫着浓浓的红薯味。

早在回去前,母亲就问我,想吃什么?我脱口而出,红薯!电话那头的母亲,听了,笑得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母亲撂下了一句话,你这穷骨头!

可不是,在母亲那个年代,红薯是穷人用来填饱肚子的。

可话虽如此,回到了家里,最显眼的变化是发现家里头添了一个炉子。这炉子,像極了以前住老房子里的人,用来烧饭的那种。母亲说,为了这炉子,可没少费工夫。毕竟,如今没人用了,还是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在一个小店的仓库里找到的。

与炉子一起莅临的,还有一大堆柴火。

红薯最令人迷恋的,是怀旧味。既然是怀旧,当然得全套。从老式的炉子,再到柴火,一应俱全。之前,也试过用烤肉的电炉,来烤红薯。但新式的工具中,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怀旧的味道。于是,一顿红薯吃下来,味同嚼蜡。

因为母亲的费心,这年也过得特别美妙。

好几个夜晚,在别的人家里,正吃着大鱼大肉;而在我家,几个人围着炉子,一边烧柴火,一边不时用柴火将里头烤熟的红薯拨出来。就那么滚烫滚烫的,剥开了吃,被烫得龇牙咧嘴时,心里头却泛着甜香。

这样的时刻,又熟悉,又温馨。

平心而论,如今这年头,吃不起的红薯,大概没几个。可日子没那么穷了,人心却越来越挑剔。再高等的美味,似乎也难以满足味蕾。而越是这样,我们就越是怀念,那些一个红薯就仍令人心生美好的岁月。

而这,也是我如今,越来越痴迷于烤红薯的原因。很多人,其实也和我一样,物质上已彻底摆脱了穷困潦倒的处境,可精神上却日益贫穷。而如果你也意识到这一问题,便会发觉,这冬夜里的烤红薯,满足的不仅是味蕾,更是心灵的一笔馈赠。

如今过年,已很少见到手工麻糖了。

小时候,一到腊月,离年就近了。冬天又是农闲,所以农人们可以尽情地“忙年”了。那时,一到快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飘出甜甜的香味,那是打麻糖的味道。一闻到这味道,再调皮的小孩,都会停下跳跃的脚步,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让这甜香从鼻尖一直升腾到脑中,回味久久。

对于孩子们来说,过年的快乐,除了压岁钱,还有就是能吃到甜脆的麻糖。做麻糖,在农村叫“打麻糖”,因为这过程中,“打”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将豆腐夹放平后,倒入米花、芝麻、花生米等,搅拌均匀,再将准备好的麦芽糖烧热融化,将糖汁淋在米花上。糖汁顺着空隙,慢慢填满了豆腐夹。这时,赶紧包好,压上大石头。

用大石头压紧后,接下来就是小孩们的活儿了。大人们忙,没空敲打麻糖,所以家家户户都把这任务交给了孩子。那时,多数人家的孩子都比较多,大家轮流拿着棍子,敲打石头,让糖均匀紧实。这个过程,往往要持续大半天的时间。等到糖不再粘着布后,就可以将其切成小块,放在干燥的地方。这么一来,麻糖就“打”成了。

而年的甜,除了麻糖,还有灶糖。

过小年,得做灶糖,祭灶王爷。把红皮山芋切片,上锅焖烂后,再倒进沙缸里,用木棍捣成烂糊糊。最后,经过兑水后,把挤出来的山芋汁倒进大铁锅里,熬成糖稀。这糖稀,最能看出做灶糖手艺的高低。糖稀熬得好,虽稀薄却又黏性十足,此时用饼干或馃子,蘸点糖稀,味道可是一绝。最好了糖稀,灶糖就完成了一大半。接着,把爆米花和花生、芝麻等倒进糖稀里,搅匀后,倒进桌上的木模中,压实冷却后,就成了灶糖。

也正因如此,年间的乡村,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飘出浓浓的糖香。岁月荏苒,但真正的美食,如麻糖,如灶糖,却能经受住时光的考验,如一坛老酒,越发醇香。因为,在这糖味里,令人心里发甜的,不仅是美味,更是浓浓的人情味儿。

过年前后,走在老家的乡间小路上,处处都能闻到沁人心脾的香味。

那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尖,撩人心弦。细细一闻,有八角等调料的香气,有肉糜的香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草香,那是蒲草的香气。种种香味,混合在一起,让人欲罢不能,这无异于在向人宣告,哪家又在做蒲包肉了。

蒲包肉,那是老家人的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在老家,蒲草再常见不过了。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蒲草的踪迹。孩子们回家,常常会顺手采点,编成蒲包。大的蒲包,有箩筐那么大,用来装虾蟹;小的蒲包,只有巴掌大小,则用来做蒲包肉。

蒲包肉,那是每个老家人的美好记忆。蒲包肉的原料,用的是猪肉,讲究肥瘦相间。都是精瘦肉,味道单一,层次单调,做出来的蒲包肉味道好不了;太肥了,则过于油腻,同样不佳。以瘦肉为主,适当杂以肥肉,肥瘦相间,方是首选。

将肉剁成肉泥后,与调料一起塞入蒲包中。调料的选择和分量,因人而异。有的喜欢咸一点,有的喜欢咸中带甜,不一而足,可根据个人喜好而定。蒲包肉要做的好吃,关键在于调料。一些专门出售蒲包肉的老店里,靠的就是祖祖代代研究出来的秘方,常常令人赞叹叫绝。包好后,把口子扎紧,再用细绳拦腰扎紧,煮熟后就成了葫芦状。

对于每个食客来说,蒲包肉就像是一个扣人心弦的悬念故事,不到最后,绝不会知道答案。很多卖蒲包肉的店铺,主打的口味不同,有的主打咸味,有的是甜味。如今,蒲包肉更是推陈出新,各种调料和馅料,早已远远超出了咸和甜两种口味。只有打开蒲包后,咬上一口,浓浓的香气涌入口中,才知道那究竟是何等吸引人的美味!

也正因如此,每年从过年前,到正月里,蒲包肉都是必备的美食。自家品尝,其乐融融;送送亲友,也大受欢迎。有蒲香相伴,这年也过得格外有滋味了。

一进入腊月,年也就近在咫尺了。

每年这个时候,就得开始准备腊肉。这腊肉,闻着香,做若要做得好,洗得干净,卻够折腾人的。

腊肉,有两种。

一种,是比较普遍的,也是超市里常见的那种。把猪肉切成不到一寸厚、一尺多长的长条,放入适量的细盐、酒、酱油和五香粉揉搓匀,放置一夜。然后用细绳穿过肉的一头拴好,在开水锅中烫至外表不红为止,挂在屋外晒。以后还要每天或数天晾晒一次,便成了可口的腊肉。

相对而言,另一种腊肉的做法,就麻烦多了。

这种腊肉,叫灶上腊肉。这些年来,老宅子的灶房,一直留着,且隔三岔五就去烧一顿。说起来,也是为了这灶上腊肉。

腊肉其实有好几种,有挂在房梁上的、窗台上的,也有挂在柴火灶上的。挂外头的,颜色淡一些,好看点,但味道比不上挂土灶上的腊肉。挂灶上的腊肉,黑不溜秋,色相差,但吃起来,味道可是一绝。

每次烧灶,烟熏火燎,上头的腊肉也笼罩在袅袅烟火中。可也许是吸收了各种食材的味道,灶上的腊肉在味道上,显得丰富而更有层次感。挂得越久,就更是香。每次一烧柴火,腊肉的香气就四溢,让人直咽口水。

挂外头的腊肉,色相好,适合走家串户时,用来送人。可会做腊肉的人家都知道,最好吃的还得是挂灶上的。多数人家里,不管往外送了多少腊肉,但留给自家人的,永远是挂灶上那些色相差却美味的腊肉。

除了腊肉,还有两样腊味,就是腊八豆和腊八蒜。

先说腊八豆,把黄豆泡开后,蒸熟晾干,倒入垫好纱布的抽屉里。一个星期后,拉开抽屉,把黄豆取出,用调料拌匀,再封入坛子里。过了一段时间,打开坛子,豆香四溢,就是令人垂涎的腊八豆了。

要想在春节前后,吃上腊八豆,其实得提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所以,一进入腊月,就得开始做腊八豆。等到儿女们都回来过年,这腊八豆也就能吃了。别小看这腊八豆,那可是饭桌上的一绝,单吃挺香,用来蒸鱼炒肉,也能增加香味,要不就用拌饭,或者配稀粥,味道都令人叫绝。少了腊八豆,吃起饭来,都觉得淡然无味了。

腊八豆是一绝,腊八蒜也不遑多让。

把蒜瓣剥干洗净后,倒入坛子里,撒盐倒醋,封口。过了几天,蒜瓣开始发绿。等到打开坛口的那天,已经绿得剔透,如翠玉一般。腊八豆可多吃,越吃越香;但腊八蒜却恰好相反,酸辣中带着微甜,浅尝辄止,可以开胃,但一次吃多了,难免有些败兴。

这三样腊味,是游子们每次返乡,必带的家乡美食。这腊味,代表的不仅是美食,更是对家和故乡的思念。

郭华悦,1981年,福建人。作品散见于《北京日报》《广州日报》等。

猜你喜欢

糖稀柴火炉子
娘家铜炉子
和糖稀
父亲的柴火 母亲的年
弄柴火
弄柴火
味道
妈妈菜的柴米油盐——兼品二毛《妈妈的柴火灶》
卖花米团
晶莹糖稀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