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杏缓

（石家庄市博物馆，河北 石家庄 050011）

清代晚期，直隶广平府（治永年，即今河北省邯郸市永年区广府镇）的武澄清、武汝清、武河清三兄弟文武才兼，声名远播，人称“广郡三武”。武澄清（1800—1884），号秋瀛，道光十四年（1834）举人，二十四年（1844）大挑用教职，次年任乐亭教谕，咸丰二年（1852）进士，曾任河南舞阳知县[1]（图一）。 武汝清（1803—1887），字酌堂，号兰畹，清道光二十年（1840）庚子科进士三甲第28 名[2]2799，官至刑部四川员外郎，赏二品顶戴花翎[3]。武河清（1812—1880），字禹襄，号廉泉，文武兼修，科举不遇，遂绝意功名，潜心习拳，是中国太极拳五大流派之一武式太极拳的创始人[4]，赠封中宪大夫，兵部郎中加二级。三武之后，武氏家族诗书传承，几代兴旺，其后世子孙中，武澄清之子武用章、武河清之子武用怿，武用章之子武绳绪、武用怿之子武延绪、武用怿之侄武莱绪，武绳绪之女武毓莞、武延绪之子武毓荃，以及武毓荃之子武福鼐等皆有所成，加之武家重教育、富收藏，家学深厚，后世子孙多能书善画，可谓诗书继世，一门书香。石家庄市博物馆收藏的40 余幅武氏家族书画作品，集中体现了永年武家良好的学养底蕴。现择选其中几组予以介绍。

图一 武澄清画像轴

一、武汝清书法作品

行书八言对联（封三） 单联纵137.6 厘米，横30 厘米，纸本。联文为“绛云在霄威凤绚采，甘露被野嘉禾遂生”。上题“月舫兄台大人正之”。落款“酌堂武汝清，时年七十有九”，钤“武汝清印”白文方印（因疏忽，印章右倾90 度）和“庚子进士”朱文方印。该联文喜庆美好，蕴含生机。其行书用笔沉稳自然，秀润畅达，功力深厚，稍有颜味。从题款可知，此联为武汝清写给月舫的。月舫即胡景桂，直隶永年（今邯郸市永年区）人，生卒不详，光绪九年（1883）进士[5]，历任宁夏知府、山东按察使、陕西按察使[6]。

二、武延绪书法作品

武延绪为武河清次子武用怿之子。据石家庄市博物馆收藏的《武延绪墓志铭》记载，武延绪字次彭，号亦蝯，又自称道人。进士出身，嗜读书，能文章，工书法。为子孝敬，为人忠厚耿直，为官廉洁勤政，有循吏之名。与山西巡抚陆钟琦、两广盐运使蒋式芬为姻亲。

1.楷书武用章墓表轴（图二） 纵142.6厘米，横66.2厘米，纸本。

图二 武延绪楷书武用章墓表轴

此墓表是武延绪为堂叔武用章（字俊民，武澄清子）所书，撰文高赓恩为光绪二年丙子（1876）恩科进士[2]2834。录文如下：

诰授通奉大夫四品衔兵部郎中加五级永年武君墓表

堂侄延绪敬书

赐进士出身、诰授资政大夫开缺太常寺少卿、上书房翰林加四级、宁河高赓恩撰文

永年大族首推申氏、武氏，皆自山右来，一为甲申殉难端愍公之胄，一为逊国从亡老补锅之裔。申盛于前，武起于后，乡人交称焉。武氏在明初有进士、刑部主事讳文举者，始迁永，历数传，有武庠生大勇者，生烈，烈生澄清、汝清、河清。澄清以进士宰舞阳，汝清以进士官京曹，并有声。澄清实先生皇考也。先生讳用章，字俊民，性淡泊，不慕荣利。少时门庭鼎盛，父、叔父并以科名耀于畿南，而从侄延绪复相继成进士，入翰林，先生独泊然于其间，一试不第而止，惟是佐舞阳为治于官，佐太夫人为政于家，其所蓄抱，人莫测其用也。久之，课诸子读，订莲亭书院学规，延畿疆儒者教诸生，所成就甚大。未几，而长子敬绪贡成均，举乡试，绳绪、伊绪皆噪于庠，人称龙文翘首，腾达矣。武氏初寒素，舞阳公为吏廉，宦橐可历历数。先生治家，小物必勤，小用必节，雅善居室，而家始大，上保太公清白之贻，下予诸子为善之资。其家之堂颜曰“承启”，盖其先训也。先生以孝为述、以慈为作，是为承启之大者。在昔，后王命冢宰降德于众兆民，而士大夫之贤者，各本其家学之渊源，父诏其子，兄勉其弟，不荒坠厥绪，以光前人烈，故朝廷之政治不外乎褒德录贤。书曰：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先生殆洞见其本源欤。先生尝为兵部郎中，寻去官，里居在地方，捍寇救灾，遏水患，兴农利，积社仓，此其用之燦然可见者。武强贺涛为先生墓志，既详乎彼，吾无赘焉。惟推其教家之道，使举而施之当世，庶所谓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者，以表其阡。

宣统三年，岁次辛亥仲秋之月建。

墓表中提到武用章墓志由贺涛撰文。贺涛（1849—1912），字松坡，河北武强人，光绪十二年（1886）进士，官刑部主事,师事张裕钊、吴汝纶两家，曾主讲莲池书院，是桐城派后期的重要代表人物。他在散文创作方面颇有成就，有《贺先生文集》四卷于世[7]。

2.行书七言对联（图三） 单联纵144.5 厘米，横36.9 厘米，纸本。联文“立定脚根竖起脊，拓开眼界放平心”。上题“为福鼐书”，下落款“壶隐老人”，款下钤“永年武延绪”和“篆筋隶骨草脉行神”白文方印，左下角钤“福鼐永宝”小朱文方印。联文有清刚之气、高远之心。福鼐即武福鼐，据《武延绪墓志铭》记载，为武延绪之孙。

图三 武延绪行书七言对联

3.行书陆龟蒙七言诗轴（图四） 纵135.6厘米，横64.7 厘米，纸本。书陆龟蒙《和袭美初冬偶作》诗：“桐下空阶叠绿钱，貂裘初绽拥高眠。小炉低幌还遮掩，酒滴灰香似去年。陆鲁望初冬偶作。”落款“兆卿尊兄先生之属，次彭武延绪”，下钤“永年武延绪”白文方印和“词朋”朱文方印。

图四 武延绪行书陆龟蒙七言诗轴

从以上武延绪书法作品看，其楷书端正工整，结构严谨，沉稳流畅，清秀俊美又有雍容之气，功力醇厚，炉火纯青，非一日一时之功；其行书出自颜体，笔力老道，宽博丰腴，纵逸率性，圆润流畅，行笔稳健且收张自如，偶有颤笔，更有何绍基神髓。

三、武莱绪书法作品

武莱绪为武河清四子武用昭之子，号小宣，工诗词，善书画，其为祖父所作《先王父廉泉府君行略》是研究武式太极拳的重要资料[8]。

行书七言对联（图五） 单联纵129.7 厘米，横29.6厘米，纸本。联文“万里风云三尺剑，一庭花草半床书”。上题“聘臣姻世长嘱书”，落款“小宣武莱绪”，下钤“武莱绪印”白文方印和“小宣”朱文方印。武莱绪书法精到，沉着俊爽，亦有颜风。联文取自明末东林党人左光斗的书斋对联“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独有深远意境，既有豪情万丈、仗剑天涯的气魄，又有琴棋书画、莳花种草的雅兴，读之有酣畅淋漓与风雅恬然相交融的舒适愉悦之感。

图五 武莱绪行书七言对联

四、武福鼐书画作品

武福鼐（1900—1982），为武延绪之孙，字慕姚，号守拙、秋士、拙老人、缾翁、拙叟，斋号啸秋室、适斋、守拙斋、贞默斋、晚香室等。17 岁至北京求学，曾受教于梁启超、范文澜、黄侃、邵瑞彭等先生。其书艺、人品、书品并重，久居河南省开封市，是河南省当代著名书法家、碑帖书画鉴赏家、学者、诗（词）人，有“河南隶书第一人”之称。新中国成立初期，他把自己收集和家传的书籍4000 种、碑帖3000 余种、宋元明清字画132件无偿捐献给河南省博物馆[4]。著有碑帖鉴赏著作《淯水觚谭》《毡椎闲话》《适斋题跋》，诗集《枣香梦影》《安陵游草》《春草轩小稿》，书论《书法韵语三十六首》，纂有《河南省金石目》等[9]。

1.墨笔山水轴（图六） 纵108.5 厘米，横31 厘米，纸本。所绘山水笔墨沉着含蓄，意境清幽雅逸，有清初“四王”之风。右上行书题自作七言诗：“闲将笔墨写溪山，竹木华滋入望闲。我欲扁舟载（诗）酒（“诗”字漏，小字补写于诗文最后），平台亭下听飞泉。”落款“述谱先生大雅之正，甲子夏日慕姚武福鼐学画”，下钤“武福鼐印”白文方印。引首钤“适我所适馆主之章”白文长方印，画面右下角钤“孤芳自赏”白文方印。其自作诗辞藻含蓄自如，风流闲散，行书则气韵生动，下笔流畅。整幅画作文人气息浓厚，诗、书、画浑然相融，舒卷自然，均臻极致，可谓名士风流，雅韵清远。

图六 武福鼐墨笔山水轴

2.隶书节张载《西铭》横幅（图七） 纵33.2 厘米，横137.4 厘米，纸本。节录宋代张载《西铭》：“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人臣，宗子之家相也。”落款“壬戌十月初吉书于洛里斋之南窗，目遥道人武福鼐”，钤“慕姚长寿”朱文方印和“武福鼐印”白文方印。其隶书汉碑功力深厚，挺拔典雅，气势飘逸，精妙端庄，入古出新。

3.隶书节陶渊明《咏三良》诗轴（图八） 纵68.1厘米，横33.7厘米，纸本。节录陶渊明《咏三良》诗：“弹冠乘通津，但惧时我遗。殷（服）勤尽岁月，常恐功愈微。忠情谬获露，遂为君所思（私）。出则陪文舆，入必侍丹帷。”落款“小窗清暇戏仿石如先生笔意，慕幺”，下钤“武福鼐印”白文方印和“慕姚”朱文方印。此隶书颇见功力，仿邓石如笔法亦是出神入化，字体错落玲珑，用笔稳健老辣，结体堪称完美，既熔铸古人，又自成一家。

图八 武福鼐隶书节陶渊明《咏三良》诗轴

4.行书七言诗轴（图九） 纵68.5 厘米，横31.7 厘米，纸本。书七言诗：“还山应为著书忙，此日园林风露凉。料得秋窗添晚景，玻璃屏映菊花黄。”引首钤“慕姚”朱文长方印，落款“武福鼐书”，下钤“武福鼐印”白文方印。此诗为武福鼐自作诗，诗文清雅淡泊，有陶渊明之意境。其行书亦出于颜，且承其祖父武延绪之风，信手挥洒，流畅自如，功力深厚自不待言。诗文和书法相得益彰，自有宁静悠然的士大夫气息和文人风骨。

图九 武福鼐行书七言诗轴

5.行书横幅（图一〇） 纵33 厘米，横109 厘米，纸本。书大字“杞阴庐”三字，后行书小字配文：“夫杞之为物，古藤盘绕，朱翠相映，霜雪不易凋，风雨不易催，为木中之有寿者。而人生一世，恰如毂转，往往未及闻道而已委身丘壑，是可慨矣。往见述谱斋前有杞树一株，百年物也，而主人又好读书修德，故谨作此额，以祝主人寿至期颐，与杞阴并茂，庶几能及闻道也欤。”落款“目遥道人武福鼐并识”。横幅右下钤“慕姚”朱文方印，左下钤“武福鼐印”白文方印。行书潇洒俊逸，书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所作小文精致唯美，字字珠玑，娓娓道来，似是信手拈取，却又言简意深，可见其深厚的作文功力。

图一〇 武福鼐行书横幅

从以上武福鼐多幅书法作品和自作诗文来看，“慕姚先生于书法外，诗、词、散、骈无不精诣”[10]绝非妄言。

武家这批书画作品是华北人民政府留给石家庄市的文化财富：1949年2月，成立于石家庄的华北人民政府迁往北平（今北京），将大批文物和图书移交石家庄市人民政府。1950 年，在这批文物、图书的基础上，石家庄市图书博物馆成立，之后虽然收藏单位几经变迁，但这批珍贵文物和图书一直得到了很好的保护，成为石家庄市博物馆藏品的重要基础[11]。而这批文物中，除了有多幅武家几代人自作书画，还包括许多武家当年收藏的名家书画，如清张廷济隶书七言对联、清孙星衍篆书七言对联、清翁方纲行书中堂、民国钱达根隶书对联等，均为国家珍贵文物，艺术价值很高[12]。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河北省博物馆1997 年征集入馆的《清初魏裔介、朱彝尊、王渔洋、米汉雯等手卷》和夏承碑明成化拓片亦为永年武氏旧藏，其中手卷集中了多位清初政坛、文坛、画坛领袖或大家的手迹，是研究清初文体、官制及诗词绘画等的重要资料，夏承碑拓片则为明成化年间所拓的汉原碑拓片，与现在广泛流传的嘉靖以后翻刻本相比弥足珍贵，是今河北博物院的镇馆之宝[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