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 伟(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敦煌医药文献语词例释

汤 伟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敦煌医药文献属于科技文献，校理敦煌医药文献、考释敦煌医药文献中的疑难俗字必须首先正确理解相关专业词语的含义。选取敦煌医药文献中的五个专业词语，运用语言文字学方法进行了考辨，力图消除学者一直以来的误解，指出这些词语在文献中的确切含义，希望对敦煌医药文献的整理研究有所补益。

敦煌文献；医药；考释

以敦煌科技文献——敦煌医药文献为考察对象，正确理解相关专业词语的意义是校理敦煌医药文献、考释疑难俗字的前提条件。如果学者对专业词语的含义及字词关系认识不清，将直接导致整理研究敦煌医药文献时产生失误，给其他研究者造成困惑和误导，影响校理质量。

例1：S.5614《平脉略例》：“尺中脉阴实者，肾实也。〔腰〕背痛，骨肉寒热，色色然也。”①

例2：P.2565《唐人选方》：“□捣筛，密(蜜)和为丸，饮服七丸，丸如梧子大，日再服，渐加至二七丸，当□心中淡淡，数欲唾，吐淡(痰)涕为佳。”

按：“淡淡”通作“澹澹”，动荡不安的样子。《说文·水部》：“澹，水摇也。”[3](P231)《素问·至真大要论》：“胸腹满，手热肘挛腋冲，心澹澹大动，胸胁胃脘不安。”[7](P737)字又可写作“忄詹忄詹”，如《甲乙经》卷二《十二经脉络脉支别》：“是动则病手心热，臂肘挛急，腋肿，甚则胸胁支满，心中忄詹忄詹大动，面赤目黄，喜笑不休。”[8]“淡淡”的“淡”与下文“吐淡”的“淡”意义不同，“吐淡”的“淡”即今天的“痰”字。敦煌医药文献诸整理本多将“淡淡”二字也校作“痰痰”，且分属上下两句，如《考释》作：“当□心中痰，痰数欲唾，吐痰涕为佳。”[9](P153)这种不顾文义的断句法，使文意难通[10]。另外，在研究敦煌医药文献避讳用字时，应当注意避讳字的时代性，其基本的逻辑是前代不可能为后代避讳，如果避讳字的时代搞不清楚，那么研究结论必然也是错误的。沈澍农在《中医古籍用字研究》中说：“考唐武宗皇帝名‘炎’，当时避讳连及同偏旁的‘淡’，故时人写‘淡’作‘澹’，后人抄书见此字自当回改。但从上例的语境看，系‘心中’之病，本来就应该用‘澹澹’，……因此条例原文本来也应该作‘澹澹’。若用‘澹澹’，这并不是‘淡淡’因避讳而改字。但据考该文献系武周时写本，因此现在我们看到的该件中作‘淡淡’，很可能是武周时的抄者将其当成前人的避讳字而发生了误回改。”[2](P144)沈氏此说有两个错误：其一，P.2565《唐人选方》虽然是武周时期抄本，但是唐武宗远在武周之后，沈氏把写卷的“淡淡”看作“武周时的抄者将其当成前人的避讳字而发生了误回改”，是错误地以为唐武宗在武周之前。其二，P.2565《唐人选方》“澹澹”作“淡淡”自是同音假借，而与避讳无关，唐代之前已有用例，如《文选·潘岳〈金谷集作诗〉》：“绿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李善注：“《东京赋》曰：‘渌水澹澹。’‘澹’与‘淡’同。”[11]可以为证。

例3：P.3287《脉书》：“土无正位，寄王四季(原注：三月得十八日、六月十八日、九月十八日、十二月十八日)，脾气当位，其脉大，阿阿然如(而)缓，名曰平脉。”

例4：P.3655《明堂五藏论》：“只如‘明堂’二字，其义不轻：明者命也，堂者躯也。”

按：《考释》按语：“‘明堂’一词，在古籍中有三义。其一为鼻部(见《灵枢·五色篇》)；其二为帝王宫阙，如《素问·五运行大论》：‘黄帝坐明堂’；其三，即本书所指的人体结构。”[9](P11)《全书》述要：“(P.3655《明堂五藏论》)阐明了“明堂”的概念，所论‘明者命也，堂者躯也’，则与传世古医籍中‘明堂’之含义不同，前者指“命躯”，而后者则有三层意义，一者指鼻部，二者指帝王宫阙，三者指标明俞穴的志点。”[16]“明堂”本是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殿堂。医经中“明堂”一词最早见于《黄帝内经》，《素问·着至教论篇》：“黄帝坐明堂，召雷公而问之曰：子知医之道乎？”[7](P781)文中“明堂”表示帝王殿堂。中医把人的鼻部比作“明堂”，故“明堂”又指人的鼻部，例如《灵枢经·五色》：“黄帝曰：明堂者鼻也。”[17]。后世医家因为《黄帝内经》记有黄帝坐明堂向雷公传授医道的事，于是往往在针灸、经络腧穴类著作上冠以“明堂”一名，或简称“明堂”来指代相关著作。此外，中医又把经络穴位图径称为“明堂图”。宋代的夏竦在《新刊补注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序言中曾指出：“昔我圣祖之问岐伯也，以为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天之数十有二，人经络以应之；周天之度三百六十有五，人气穴以应之。上下有纪，左右有象，督任有会，腧合有数，穷妙于血脉，参变乎阴阳。始命尽书其言，藏于金兰之室。洎雷公请问其道，乃坐明堂以授之。后世之言明堂者以此。”[18]“明堂”后出的含义实际上是从“帝王的殿堂”义衍生出来的。写卷上文说：“立形躯于世间，看《明堂》而医疗。”其中《明堂》也是指针灸、经络腧穴类医书。而此处又以“命躯”分释“明堂”二字，于古无征，恐怕是凡医俗解，不足信从。《考释》承袭了这一错误说法而加以发挥，认为写卷中“明堂”表示“人体结构”，实属盲从。《全书》同误。

例5：P.3655《明堂五藏论》：“故知小肠热即便漩如金色，小肠冷即便漩如白色。”

按：《辑校》校注说：“‘漩’，疑为‘溺’字之讹。”[19]笔者认为“溺”与“漩”形不相近，如果本来写作“溺”，那么它没有理由讹为“漩”。结合文义以形考之，“漩”即“旋”的增旁俗字。“便漩”即“便旋”，“旋”也是“便”。“便”有大小便义，“旋”“便”同义，所以“旋”引伸也有“小便”义，《左传·定公三年》：“夷射姑旋焉。”杜预注：“旋，小便。”[20]“便旋”为同义连用的复词。根据文义，写卷“便漩”指的是小便，“便旋如金色”是说小便金黄色。《千金要方》卷二十《膀胱腑脉论》引扁鹊云：“六腑有病彻面形，肾、膀胱与足少阴、太阳为表裹，膀胱总通于五脏，所以五脏有疾即应膀胱，膀胱有疾即应胞囊。伤热则小便不通，膀胱急，尿苦黄赤；伤寒则小便数，清白。”[14](P703)又同卷《胞囊论》：“论曰：胞囊者，肾、膀胱候也，贮津液并尿。若脏中热病者，胞涩小便不通，尿黄赤；若腑中寒病者，胞滑小便数而多白。”[14](P706)《证类本草》卷二十一“露蜂房”引《图经》曰：“十一月、十二月采者佳，亦解蛊毒，又主乳石发动，头痛，烦热口干，便旋赤少者，取十二分炙，以水二升，煮取八合，分温再服，当利小便，诸恶毒随便出。”[21]前言“便旋”，后言“小便”，可见二者同义，是其明证。尿可言“黄赤”“清白”“白”，即写卷所谓“如金色”“如白色”。写卷作“漩”是因“小便”的意义而俗增“氵”旁。诸整理本同误。

以上笔者综合运用语言文字学原理，通过本字、词源、俗字等多方面考察，探讨了敦煌医药文献中有关专业词语的含义。这告诉我们，医药文献中的专业词语也是渊源有自，只要细心求索，就能去伪存真，揭开它们的本来面目。

注 释：

① 文中讹字、俗字、通假字用“()”号注出正字，脱文可补出的用“〔〕”号补出，原卷残缺的内容用“?”号表示，下同。

[1] 沈炎南.脉经校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

[2] 沈澍农.中医古籍用字研究[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7.

[3]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4] (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5] 何任.金匮要略校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

[6] (清)吴谦等.御纂医宗金鉴[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8.

[7] 郭霭春.黄帝内经素问校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

[8] 张灿玾，徐国仟.针灸甲乙经校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4.

[9] 马继兴.敦煌古医籍考释[M].南昌：江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88.

[10] 陈增岳.敦煌古医籍校证[M].广州：广东科技出版社，2008.

[11] (梁)萧统.文选[M].(唐)李善注.北京：中华书局，1977.

[12] (唐)孔颖达.毛诗正义[A].(清)阮元.十三经注疏[C].北京：中华书局，1980.

[13] 丁光迪.诸病源候论校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

[14] (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校释[M].李景荣等校释.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4.

[15] (唐)孙思邈.千金翼方校释[M].李景荣等校释.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4.

[16] 丛春雨.敦煌中医药全书[M].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4.

[17] 灵枢经[A].黄帝内经[C].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

[18] (宋)王惟一.新刊补注铜人腧穴针灸图经[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5.

[19] 马继兴，王淑民，陶广正，等.敦煌医药文献辑校[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20] (唐)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A].(清)阮元.十三经注疏[C].北京：中华书局，1980.

[21] (宋)唐慎微.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7.

AStudyonWordsinDunhuangMedicalLiterature

TANG Wei
(College of Literature，Hebei University，Baoding, Hebei 071002，China)

Dunhuang medical literature belongs to the literatur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To collate this kind of literature and interpret problematic informal Chinese characters in it require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the meaning of related professional words. This paper chooses five professional words in Dunhuang medical literature to examine with the methods of Chinese language Philology, so as to clear up the long-embraced misconceptions and clarify the right meaning of these words in literature, in hope of benefitting the study of Dunhuang medical literature.

Dunhuang literature; medicine; interpretation

G256.3

A

2095-2910(2017)03-0028-03

[责任编辑尤书才]

2017-06-22

汤 伟(1985-)，男，山东青岛人，河北大学文学院2013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字训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