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福强(泊头职业学院 中文教研室，河北 泊头 062150)

周汝昌的恭王府大观园说之谬

马福强
(泊头职业学院 中文教研室，河北 泊头 062150)

周汝昌在《红楼梦》研究中围绕曹雪芹家世巨细靡遗的考证，在处理小说人物事件与清代史实的考证上建构了自己的体系，虽然不少发现值得推崇，但将所有小说人物事件都归纳为影射当朝政治和宫廷人物事件，未免太过牵强。其中以恭王府为大观园原型的观点即存断章取义、以传言为事实之嫌。通过对周氏观点所持依据、恭王府历史沿革以及各种传说附会的梳理辨析，力图澄清谬解，还原本真，对红学研究的健康发展起到一些积极意义。

周汝昌；恭王府；大观园；谬说

自大约一个世纪以前，胡适开辟新红学研究领域，令红学焕发生机，涌现出许多重要的学说和人物。而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周汝昌的学说和影响更是长达半个多世纪。周氏在胡适开创的新红学领域内将考据学的方法发挥到重要的高度，成为二十世纪后半期红学研究的重要领军人物。

《红楼梦新证》是集中体现周汝昌红学研究成就的代表作，此书自1953年问世以来，数次再版或增订，2012年的增订本较初版在篇幅上已扩充数倍，代表了六十年间作者在红学研究中成果的积累和认识的深入。

周汝昌红学研究的核心，在于他继承了胡适对于《红楼梦》作为小说的定位，即认为它是记录曹雪芹家族历史的自传体小说作品。周汝昌红学研究最重要的内容，是围绕曹雪芹家世的巨细靡遗的考证和研究，并将有关资料编列在《红楼梦新证》中，几近一半的篇幅是关于曹家家世的史事稽年。这一章节自皇太极出生的明万历二十年(1592)开始，直至乾隆五十六年(1791)程甲本问世，前后跨度达二百年。

在胡适开创新红学研究方法之前，长达一百多年的时间内，红学研究最为流行的学派是所谓索隐派。索隐派通常相信《红楼梦》中记载的人物和事件是影射清代历史以及重要政治人物。索隐派最早的代表人物据信为乾隆皇帝，因其认为《石头记》的内容是影射重臣纳兰明珠的家世。而索隐派后期的最重要人物则是学者蔡元培，他的重要观点在于相信《红楼梦》所记为影射清代康熙年间的政治史，目的在于吊明朝之亡，揭清朝之失。

周汝昌在处理《红楼梦》中人物事件与清代以及曹家历史的关联上，也最终蒙上了一层索隐派的色彩。因为笃信《石头记》中人物角色与曹家人物的对应关系，周汝昌在这些人物与清代史实的考证上倾注了相当大的心力，并建构了自己的考证体系。虽然他在不少史实和人物考证上的发现值得推崇，但是其将所有小说人物和事件都归纳为影射当朝政治和宫廷人物事件的做法，则未免太过牵强。

由于笃信《红楼梦》小说内容对清朝和曹家史实的隐写，周汝昌对于其中许多关键问题都试图给出明确的答案，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大观园的原型问题。关于大观园，胡适在有关红楼梦的论述中曾明确认为这只是作者曹雪芹秦淮残梦的一个梦境，原因在于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贾妃其人，而省亲之事就是子虚乌有了。而周汝昌对此不能苟同，他将大观园问题上的观点与《红楼梦》是否为写实这一立场等同起来，批评胡适在此问题上的矛盾态度，进而在《红楼梦新证》的最早版本中就提出了大观园在北京城内西北部的主张[1](P211-269)。

周汝昌的这一主张随着《红楼梦新证》的不断改版而愈发巩固，提出的证据也陆续增加。在1956年由四川回到北京工作后，周汝昌得以近距离接触到北京的风物，他进而提出大观园就在恭王府的主张。而围绕这一观点的论述及证据的收集也经历了长达四十年的时间，从早期的《恭王府考》到2007年出版的《芳园筑向帝城西》，其内容已不仅包含周汝昌本人的论证，还将支持恭王府大观园说的有关文章尽收其中[2]。

周汝昌关于恭王府大观园说的观点主要包含三个层次内容：

一是从红楼梦的内容来分析，大观园不在南方，只在帝京，且位于京城内的西北方。

二是根据红楼梦的内容分析及与恭王府的格局进行比对，恭王府的布局规模与红楼梦荣宁二府规模契合。

三是恭王府的前身是曹家拥有的府第，曹家在回到北京后曾一度中兴，曹雪芹在这里居住过。

实际上，早在二十年代初胡适、顾颉刚和俞平伯针对红楼梦进行通信讨论时，对于《红楼梦》小说中大观园的位置问题已有涉及，即它的原型应与包括随园和江宁织造府在内的南京建筑有关，但是作为文学意义上的大观园是位于北京城内的。胡适将这部小说定位为作者的自叙传性质的作品，但是显然对停留在文学作品层面的自传中的大观园是否真实存在问题上并未过多纠结，因为它本不该成为一个问题。

然而周汝昌并不以为然，他在对胡适关于大观园的存在问题上的观点进行鞭挞的同时，对于大观园存在于北京城内深信不疑。1954年由四川返京之后，周汝昌得以接触到更多的人物以及看起来支持他的大观园观点的材料。这些材料中的几则清代后期《红楼梦》风靡京城之后的笔记，其作者均是对北京风物并不熟悉的晚清官员或学者，虽提及大观园的存在，却没有提到大观园是依附哪一处宅院。而周汝昌在对一些笔记进行断章取义的摘录后，将其作为这处“大观园”存在于恭王府附近的重要证据[1](P49)。

对于恭王府所在区域自清初以来建筑格局的变化，周汝昌最开始未引起重视。在他于1953年出版的《红楼梦新证》中，首次发表经自己研究后绘制的《荣国府第想像图》。此后不久，即有人告知周汝昌，位于北京后海附近的恭王府格局与荣国府想像图非常相似。不过直到六十年代，他才有机会首次进入恭王府参观。恭王府住宅区内左中右三列建筑格局，以及每一列的多进院落格局，确实与周汝昌的荣国府想像图中的格局有相像之处，于是周氏开始认定这里便是荣宁二府及大观园之所在，至于恭王府目前建筑格局的开始年代则未予深究。

严格说来，周汝昌也是二百年红学研究混乱格局的受害者。倘若在新红学诞生之前《红楼梦》并未曾流传上百年，京城内也未曾流传曹雪芹的传说，则街巷中流传的有关传说也许会更贴近事实。然而现实情况是，自十九时期初开始的一个半世纪内，《红楼梦》风靡京城的同时，各种传说和附会大行其道，其中索隐派更是流行。索隐派的一个观点认为，《红楼梦》写的是康熙时代的重臣纳兰明珠的家事，因此大观园自然被认为是纳兰府邸中的花园。纳兰明珠当年的府邸位于什刹海北岸，清末成为醇亲王府，它与位于什刹海南岸的恭亲王府几乎是这一带规模最大的两处王府住宅。由于清代的王府大宅主人更换频繁，寻常百姓街头巷尾中流传的说法本来就不一定准确，因此很可能有一种传说将位于纳兰府中的大观园误植到恭王府头上，而周汝昌采信了这一有利于自己观点的说法。

实际上，周汝昌的恭王府大观园说一直被严谨的学者否定，前有清代宫廷研究学者单士元考证恭王府沿革时对于大观园说的直接否定，后有赵冈在八十年代同周汝昌讨论时提出的几点重要证据[3]①。八十年代以来又有建筑学者关华山从建筑和规划的角度对于荣宁二府和大观园进行复原研究，指出它们与现实建筑之间的落差[4]。

然而由于红学研究的复杂性，加之恭王府受到官方的重视，使得周汝昌的谬说无法被澄清，而许多红学大家则出于自身考虑，避免讨论恭王府与大观园的关系问题，以致于恭王府大观园说在民间层面上成为最流行的说法，而几乎等同于真理了。如今在恭王府内举办的展览中，除了清代王府文化的内容外，红楼梦大观园文化也是其重要内容。这虽然对于红学的普及和发展具有一定推动意义，然而也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恭王府大观园谬说的风行，对于红学研究的健康发展并不是一件乐观的事情。

注 释：

① 参见《四海红楼》，赵冈对于周汝昌恭王府大观园说的商榷即附于周文后。

[1] 周汝昌.芳园筑向帝城西——恭王府与《红楼梦》[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7.

[2] 张壮.恭王府建筑文化沿革考[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4.

[3] 余英时，周策纵，周汝昌，等.四海红楼[C].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4] 关华山.《红楼梦》中的建筑与园林[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

TheFallacyofZhouRuchang'sViewofPrinceGong’sMansionasGrandViewGarden

MA Fu-qiang
(Chinese Office, Botou Vocational Institute, Botou, Hebei 062150, China)

With painstaking researches into Cao Xueqin’s family background and social relations, Zhou Ruchang put forward his theories and formed a unique system on the basis of looking into Cao’s descriptions of characters and incidents in the novel and their allusions to historical facts in Qing Dynasty. A considerable number of Zhou’s findings that concern A Dream in Red Mansions are plausible; however, indiscriminately summarizing that all novelistic characters allude to contemporary monarchs and authorities is farfetched. Regarding Prince Gong’s Mansion as the prototype of the Grand View Garden is a display of Zhou’s out-of-context interpretation and it is very likely that he had taken hearsay or rumors for facts. This article tries to dispel misinterpretations and clarify the actual situations by analyzing the grounds on which Zhou built his arguments,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Prince Gong’s Mansion and a series of interpretations. It will hopefully have a positive impact on the development of researches on A Dream in Red Mansions.

Zhou Ruchang；Prince Gong’s Mansion；the Grand View Garden；fallacy

I207.411

A

2095-2910(2017)03-0025-03

[责任编辑尤书才]

2017-06-21

马福强(1965-)，男，河北泊头人，泊头职业学院中文教研室高级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