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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尼根的守灵夜》深度翻译研究

2016-06-02

外国语文 2016年1期
关键词:功能

文 军 王 斌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外国语学院, 北京 100191)



《芬尼根的守灵夜》深度翻译研究

文军王斌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外国语学院, 北京100191)

摘要:戴从容在翻译《芬尼根的守灵夜》时采取了引用原文、列举多种含义、大量添加译注等辅助翻译手段,并精心编写了导读和凡例等辅助阅读材料,这与深度翻译的观点不谋而合。依据与译文的关系,深度翻译可分为正文深度翻译、紧密型深度翻译和疏离型深度翻译,三者相互影响,其中紧密型和疏离型深度翻译是本文研究的重点。个案分析表明,深度翻译具有服务读者、方便研究、建构译者身份和文化交流等功能。

关键词:《芬尼根的守灵夜》;深度翻译;紧密型;疏离型;功能

0引言

爱尔兰作家乔伊斯(James Joyce)的长篇小说《芬尼根的守灵夜》(FinnegansWake,下文简称《守灵夜》)是世界文坛公认的“天书”。这部作品怪异的语言和结构增加了翻译的困难,导致长期没有中译本出现。《尤利西斯》的译者之一文洁若(2013)译完《尤利西斯》后“曾想一鼓作气把《芬尼根的守灵夜》也翻译出来”,“尝试了一页,但尝试之后就放弃了,做不下去”。“《芬尼根的守灵夜》太难,如果没有充分的前期积累根本无法入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13年,复旦大学教授戴从容在十余年研究基础上翻译的《守灵夜》(第一卷)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普通中国读者终于能与这部“天书”见面了。

由于迟迟没有中译本,国内学界对《守灵夜》为数不多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文学和语言学领域,而有针对性的翻译研究至今只有丁振祺(1992)和《守灵夜》译者戴从容(2011a, 2011b)做过,且丁振祺的论文只讨论了书名的翻译,因此,研究《守灵夜》的翻译不仅是可行的,更是必要的,这对乔伊斯作品在中国的传播,对反思当下的翻译理论,乃至对中西文化交流都具有重要意义。本文针对《守灵夜》原文和译文的独特性,从深度翻译(thick translation)的视角探讨这部“天书”的第一个译本。

1深度翻译

“Thick translation”有多种汉译名,最初被译为“增量翻译”(沙特尔沃思,考伊,2005:232),后来又有“深度翻译”“厚翻译”“厚重翻译”和“丰厚翻译”等译法(李红霞,张政,2015:34-35)。不过,“源自于文化人类学,经过新历史主义文论的发展,又在翻译研究中得到进一步阐发的‘深度’(thickness)理论,在翻译研究的理论和实践中,所穿透的理论深度和运用的有效程度,都不是仅仅一个‘厚’字所能概况的”(段峰,2006:93)。故本文采取“深度翻译”这一名称。

1993年,非裔美籍哲学家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首次提出了“深度翻译”一词:“但我考虑过一种不同的文学翻译概念,即一种其意在文学教学中有用的翻译观。而今天我似乎认为,这样的‘学术’翻译,即以评注或附注的方式力图把译文置于深厚的语言和文化背景中的翻译,显然有实行的价值。我一向把这种翻译称为‘深度翻译’。”(Appiah, 1993:817);(黄小芃,2014:73)可见,深度翻译的关键在于采取“评注或附注的方式”且使译文处于“深厚的语言和文化背景”中。此外,深度翻译是一种“学术”型翻译,适用于“文学翻译”领域。阿皮亚确立了深度翻译的基本概念,但真正将这一术语引入翻译研究领域的是英国翻译理论家赫曼斯(Theo Hermans)。他以丰富的例证说明了深度翻译的必要性,认为深度翻译一定程度上是“当代翻译研究的评判标准”,可作为“跨文化翻译研究的工具”来“抑制翻译研究术语的单调和稀缺”并“发展更加丰富和多样的词汇”。(Hermans, 2003: 387)尽管阿皮亚和赫曼斯对深度翻译的看法不完全一致,但他们都指出了深度翻译具有“阐释性”和“工具性”的“双重本质”(宋晓春,2014:940)。其后,巴勒斯坦学者穆哈维(Muhawi, 2006)主张深度翻译“不一定包含副文本”,并列举了两种情况:一是逐行对照式的,即完整的译文要包括原文、罗马字母音译文、字对字译文以及意译文这四层内容;二是图像式的,即译文采用印刷手段达到特殊的视觉效果(如以大写字母表现口头文学中的高声部分)。穆哈维的观点进一步丰富了深度翻译的内涵。

深度翻译的相关研究传入我国后,受到众多学者的重视。张佩瑶(2007)分析了个人著作中的“丰厚翻译”,并提出了具体操作方法:背景描述、解释和深层铺垫。章艳和胡卫平(2011)指出国内学界对深度翻译的理论阐发不足,强调了话语语境、主体意图和情感表现三个因素在深度翻译中的重要性,并总结了深度翻译的运作模式。王雪明和杨子(2012)引入副文本理论进行个案研究,将典籍英译中的注释进行了明确分类。李雁(2014)在前者基础上将深度翻译二分为“文本内‘深度翻译’”和“文本外‘深度翻译’”,并针对个案研究提出了具体的翻译策略。黄小芃(2014)则重新梳理了阿皮亚的理论,反思了国内学界对深度翻译一些误读,并指出深度翻译是一种“异化翻译”,应该“特别注重细节、语境和阐释”(李雁,2014)。国内学者的研究夯实了深度翻译的理论基础,提高了深度翻译的可操作性。

尽管阿皮亚最初用“评注或附注”来描述深度翻译,但随着相关研究的深入,深度翻译早已不再局限于译注这种单一的模式。深度翻译的研究者往往喜欢引入“副文本”理论对深度翻译进行分类。许德金和周雪松(2010:50)认为“类文本”(即“副文本”)有不同的分类标准,根据其相对于文本的位置可将其分为“文本外类文本”和“文本内类文本”。王雪明和杨子(2012:104)沿用了这一分类法,指出“文本外副文本”包括“目录、图解、附录、后记等”,“文本内副文本”则主要是注释。李雁(2014)直接将深度翻译本身分为“文本内‘深度翻译’”和“文本外‘深度翻译’”:文本内“深度翻译”即“在译本正文中进行深度语境化翻译”(周雪梅,2010:617);文本外“深度翻译”可以解释为“译者为了使读者了解源语言的文化而添加的边缘副文本”(周雪梅,2010:621),包括“封面、序言、注释、人物关系图、插图等”。但是,不论是脚注、尾注还是许德金和周雪松(2010)关注的“括号”,与正文的关系显然比封面、序言、插图等要素紧密得多,因此译注应当是“文本内”成分。

为了与副文本的分类区别开来,本文将深度翻译分为3个层次:正文深度翻译、紧密型深度翻译和疏离型深度翻译。正文深度翻译即李雁提出的文本内“深度翻译”;紧密型和疏离型深度翻译分别以“文本内副文本”和“文本外副文本”的形式表现。三者的关系如下图(见图1):

图1 深度翻译层次图

应当指出的是,上图并不意味着三种深度翻译存在包含关系,而是表示它们与正文关系的紧密程度。同时,深度翻译的研究重点应该放在后两个层次,尤其是紧密型深度翻译上,因为“正文深度翻译”虽然拓宽了深度翻译的范围,但稍有不慎就容易将深度翻译泛化,即一切异化翻译都成了深度翻译,这是我们必须加以注意的。

2《守灵夜》的特殊性与深度翻译的必要性

在讨论《守灵夜》的深度翻译之前,有必要先介绍《守灵夜》的特殊性。《守灵夜》的译者戴从容(2004)曾总结书中令人困惑不解之处,包括混成词、饶舌的叙述、离题的结构及文体的杂糅。而对读者来说,最难的就是乔伊斯自创的“语言”。《守灵夜》中,“一半以上的词语都是乔伊斯自己制造的,而且每个词语,哪怕是最普通的词语,都可能包含不止一个意义”(乔伊斯,2013:7-8)。除了自造的混成词、变形词和组合词外,还有不合语法、任意插入的外来词和专有名词。(戴从容,2005)不解决词的问题,《守灵夜》的翻译就无法进行,遑论其行文结构也往往不合常理。

正是因为《守灵夜》的这种特殊性,常规翻译手段很难传达出原文的独到之处,因为译者无法保证自己能正确理解原文的每个词,更无法保证自己能用一个汉语词去表达原文中某个含义丰富的自造词。如果仅仅直译,译本将会不知所云(虽然《守灵夜》本身也常给人这种感觉);如果意译,就意味着抹杀原文的形式特点,译本会变成原文的内容梗概。另外,汉语本身的特点也增加了翻译难度。“《守灵》的最大特色就是将表音文字的谐音功能发挥到极致,而汉字是一种语素文字,以图形为主,要翻译以声音为主的《守灵》差别太大。”(戴从容,2011:217)

常规方法无法处理“天书”,而创造汉语的新字新词目前还不现实(戴从容,2011:218),于是戴从容采用了译注的方式,“从众多可能含义中选择一个放入正文,其余的放入注释”(戴从容,2011:219),力图“尽可能把目前已经解读出来的所有含义都呈现给读者”(戴从容,2011:219)。这种理念恰恰抓住了深度翻译的本质,必然会营造出“深厚的语言和文化背景”。尽管戴从容本人从未提及深度翻译,但《守灵夜》的译文却不浸润于深度翻译之中。《守灵夜》需要深度翻译实现自身的传播,而深度翻译也需要像《守灵夜》这样的翻译实践来验证、丰富和提高自身,二者实现了完美的结合。下文将结合实例,详细说明深度翻译在《守灵夜》中的应用。

3深度翻译在《守灵夜》中的具体体现

前文对深度翻译的分类已经说明,深度翻译不仅体现在各种“副文本”上,也见于正文本身。戴从容(2015:273)在谈《守灵夜》的翻译时表示,为了既使用常规汉语,又让译本拥有原文的“不确定性、多义性和关联性”,“除了大量加注外,在正文的选择上我也有意打破日常的说话习惯”。这里援引译者自己举的一个例子(戴从容,2011:273-274)。“the bisifings in idolhours that satinfinestootoo”既可以按其宗教含义被译为“偶像时期的清洗,撒旦发现该做的”,也可以按其性含义被译为“无聊时刻里的忙碌手指,非常非常让人满意”,但译者最终却用“拼凑”的方式将该句译为“偶像时刻里的忙碌手指,特特让人满意了”。这样既还原了原文的不确定性,又传达了“tootoo”一词的形式和音韵效果,从而将译文置于原作的独特语境中。正文深度翻译的确定标准还有待学界进一步研究,也正是有鉴于此,本文暂不做讨论。下面重点讨论疏离型和紧密型两种深度翻译。

3.1疏离型深度翻译

疏离型深度翻译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具体到《守灵夜》,除了出版信息和目录外,尚有《詹姆斯·乔伊斯季刊》(JamesJoyceQuarterly)主编莱瑟姆(Sean Latham)的题词,出版人倪为国的《写在前面的话》,译者戴从容精心撰写的《中译本导读》《阅读凡例》《语言缩写》和《译后记》,其中《中译本导读》《阅读凡例》和《语言缩写》对《守灵夜》的阅读最为关键。

在《中译本导读》中,译者谈及了作者的写作原因、书中独特的语言和性描写,并提供了全书的情节梗概,旨在让读者了解《守灵夜》的基本情况。译者旁征博引,在对《守灵夜》的介绍中为读者展开了一幅爱尔兰和西方文化的画卷。导读的最后两节是“我是如何翻译的”和“书名为什么这样译”,直接向读者介绍自己的翻译理念与方法,并特别强调了译注和原文引用在《守灵夜》中的重要性,引导读者正确阅读本书。《阅读凡例》说明了正文和注释的体例安排,包括书中使用的字体、字号、符号等细节内容。《语言缩写》共包含59种语言缩略符,用以标示原文中的外语,如用“[阿]”表示阿拉伯语。“研究结果表明,乔伊斯在《守灵》中使用了包括全部的欧洲语言以及中文、日文等共约50种语言。”(戴从容,2005:68)在这种情况下,专门编写这个《语言缩写》是十分必要的,有利于读者充分认识到《守灵夜》词语的复杂性,并将读者置于全人类语言这样一个宏大的文化层面上,同时也展示了译者深厚的语言功底和辛勤的劳动。

3.2紧密型深度翻译

常规小说翻译的紧密型深度翻译通常表现为译注,有的会在每章前添加内容梗概。而《守灵夜》的特殊性令译者独辟蹊径,创造了崭新的紧密型深度翻译。她的翻译方法不仅对小说翻译,甚至对典籍翻译来说都是极为罕见的。通过独特的翻译方法,译者不仅对原著进行了详尽的阐释,还让读者直观地认识到原文的复杂性、多义性和模糊性。经粗略分类,《守灵夜》的紧密型深度翻译包括原文引用、多义并列、译注(包括正文下方的脚注和单独成页的译注)几种方式,其分布*本文所用的统计数字,除单独成页的译注书中提供了数量以外,均由作者手工操作,有时还需要进行主观判断,因此疏漏之处在所难免,欢迎批评指正。见表1:

表1 《守灵夜》各章节紧密型深度翻译分布表

下文将通过实例详细阐述《守灵夜》的三类紧密型深度翻译。

3.2.1原文引用

“正文中,译文上方的拉丁字母词语为乔伊斯的自造词。”(乔伊斯,2013:31)关于自造词的标准,译者在《阅读凡例》中作了说明:“凡由两个和两个以上普通外文词语(包含不同语种)按照正常顺序并列组合而成的新词语,即便组合没有任何逻辑联系,也不列入自造词,不放入正文上方。”据此,可以认为,译者之前谈到的“组合词”不是自造词,而“混成词”和“变形词”则属于自造词。为了让读者认识到这些自造词如何拆解和变形(因为混成词需要拆解为某几个普通词,变形词需要变回某个普通词后才能翻译),译者创造性地将原文中的自造词置于正文中对应词的上方。“如果只有中文,脚注可能看起来故弄玄虚和异想天开。而放入原词,大多数中国读者可以直观地看到乔伊斯如何将不同的词语组合成新词,从而对词语的可变性有更深刻的认识。而且有了原词,读者甚至可以自己拆解,享受作为《守灵夜》魅力之一的解读字谜的乐趣。”(乔伊斯,2013:27)这种方法不同于传统的“英汉对照版”。因为译者不是简单地将中英文按页、按段或按行对应,而是将大量的自造词从篇幅浩荡的原文中一个个提取出来。例如,“commodious”是作者在英文词“commodious”(宽阔的)和拉丁文词“Commodus”(康茂德,人名)的基础上自造的混成词。译者在翻译时就会将这个词置于正文上方,而呈现给读者的最终效果就是“宽阔”(乔伊斯,2013:2)。经统计,全文中引用原文词、短语和句子达6,092处,译者所下的苦功可想而知。

3.2.2多义并列

对于《守灵夜》中的词语,相关研究者已经做了大量的解读工作。翻译时,译者为了尽可能向读者展示已有的解读,除了将某个词(也可能是短语或句子)“与上下文最具逻辑联系的含义”(乔伊斯,2013:32)用正文表达之外,又在这个词之后用较小的字体将其可能存在的其他含义逐一列出,这就是所谓的“多义并列”。其体例在《阅读凡例》中也有专门介绍:“小四号正文右下角的小五号字为该词语也可包含的其他含义,用短竖∣与正文隔开。多个含义之间也用短竖∣隔开。”(乔伊斯,2013:31)例如,《守灵夜》全书第一个词“riverrun”既可以直接拆解为“river run”,译作“河水奔流”,也可以谐音理解为“reverend”,译作“尊敬的神父”,还可以象形为德语“Erinnerung”,译作“记忆”,于是最终译文为“河水奔流∣尊敬的神父∣记忆”(乔伊斯,2013:2)。短语的并列含义往往更多,有时甚至将近10个,如“Leaper Orthor”的译文为“亲爱的阿瑟∣自由的作者∣书的作者∣被骑上∣解放者∣跳跃者∣直的∣黎明∣奥泰兹战役∣索尔”(乔伊斯,2013:30),除正文采纳的含义外,尚有9个并列含义。经统计,全文中以多义并列方式翻译的词、短语和句子多达10,437个,平均每页(不计注释页)超过27个。这种独特的翻译方式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因为译者将意义的选择权交给了读者,这就最大限度地保证了读者较少受到译者个人理解的影响,让读者自己去体会和感悟《守灵夜》的妙处。经过这种处理,原文的丰富内涵得到了直观体现,而这些并列的含义更与译注相辅相成,置译文于丰富的文化语境中。当然,这种特殊的翻译方式当前对大多数文本来说并不适用,但在翻译微言大义的典籍时,译者也许可以借鉴这种办法。

3.2.3译注

阿皮亚在提出深度翻译概念时特意点出了“annotations”和“accompanying glosses”。不论深度翻译研究如何发展,译注始终是深度翻译最直观的体现。《守灵夜》的译注范围之广、种类之多、数量之大,在同类文本中堪称首屈一指。译者本人也强调译注对于《守灵夜》的重要性:“在这个译本中,脚注*此处的“脚注”也包含下文提到的“单独成页的译注”。的重要性不亚于正文,不但其他的可能含义都放在了脚注中,而且脚注可以帮助读者认识到《守灵夜》叙述的多元性和开放性。”(乔伊斯,2013:24)

《守灵夜》中无文内夹注,除“若干重要的背景性解释”(乔伊斯,2013:32)置于正文下方作为脚注(以下简称“脚注”)外,其余译注全部单独成页。正文在双数页,译注则在其后的单数页以对应正文。虽然译者有意分开两类译注,但由于二者同属注释,内容也时有重合,故此处将二者一同讨论。经统计,《守灵夜》中脚注共33条,其中第一章最多,有26条,超过总数的78%;而单独成页的译注则多达12,866条,平均每页(不计正文页)超过34条。

《守灵夜》的译注类型多样,以下通过实例介绍其中重要的几种。

3.2.3.1释义注

释义注用以解释书中词、短语乃至句子的含义,其中以解释词义的译注最多。此处的“词”包括常规词、组合词和自造词。前文提过,《守灵夜》中,“哪怕是最普通的词语,都可能包含不止一个意义”。因此,为常规词加注仍然是必要的。常规词中需要注释的主要是专有名词和外来词。专有名词如“viola”,译注为:viola“维奥拉”,一种类似小提琴的弦乐器,其中类似中提琴的抒情维奥拉(viola d’amore)音色柔美温存,流行于18世纪的欧洲,传说中世纪骑士特里斯丹善于演奏维奥拉(乔伊斯,2013:3)。可见译者并不满足于仅解释字面含义,而是充分考虑该词对原文的意义(注释中的特里斯丹在《守灵夜》中经常被提及)。外来词往往以混成词的方式呈现,但也有单纯的外来词,有时不同语言都有某个词,但含义完全不同。如匈牙利语和塞尔维亚语都有“nad”这个词,但一个是形容词,另一个却是介词。因此译者加注为:nad[匈]“巨大的*书中为节省篇幅,正文已出现的译文在译注中用“~”表示,本文为方便读者,将正文重新补入,下文不另行说明。”;也解nad[塞维]“在……上”。

由于组合词和自造词通常是以“多义并列”的方式翻译的,在注释时译者也专门制定了相应的体例,其译注格式通常为:原文+“解”+拆解或变形后的常规词+第一个译文;“也解”+第二种拆解或变形方式+第二个译文。直到解释完前一页中所有的并列含义,有时还会解释左侧没有出现的含义,其中“解”字的意思是“解为”。例如“gorgios”的译注为:gorgios解gorgeous“壮伟、华丽”;也解gorge“伟哥”;也解Georgia“乔治亚州”,美国劳伦斯郡的所在州;也解Giorgio Joyce“乔吉奥·乔伊斯”,乔伊斯的儿子,娶了美国妻子并到美国发展;也解gorgios“非吉普赛人的”;也解gorgo[意]“涡流”(乔伊斯,2013:5)。“如果正文中的译文是若干含义的组合,在注释中也保留各组成部分的译文,并用‘+’连接各组成含义。”(乔伊斯,2013:32)例如“Quaouauh”注为:Quaouauh解qua[拉]“哪里、如何”+quo[拉]“往何处”(乔伊斯,2013:7)。

3.2.3.2音韵注

“除视觉效果外,乔伊斯的词语实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追求语言的音乐性。”(戴从容,2002:71)《守灵夜》同样是一部极富音乐性的作品。“《守灵》中不少变形词的破解与词形无关,怪异的拼写只是为了获得与目标单词近似的读音。”(戴从容,2005:70)这样的词译成汉语后往往难以取得类似的效果,因此译者也在译注中对这种情况进行了说明。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当属作者用100个字母组成一个单词“bababadalgharaghtakamminarronnkonnbronntonnerronntuonnthunntrovarrhounawnskawntoohoohoordenenthurnuk”(Joyce, 2015:1)以模仿打雷的声音。译者创造性地使用了100个同一偏旁的汉字进行翻译,又在脚注中说明:原文是用100个字母组成的一个单词,模仿芬尼根从墙头跌落的声音,也是打雷的声音。(乔伊斯,2013:6)

3.2.3.3文体注

前文曾提及,《守灵夜》的特殊性之一是文体的杂糅。戴从容(2004:15)指出,《守灵夜》虽然以叙述为主,但穿插了诗歌、歌曲、图画、广告、广播、对话、戏剧、历史、问答等多种体裁,难怪它会被称作“文体的百科全书”(Brown, 1992:69)。《守灵夜》的译注对文体的变化也有所体现,如第七章“Already”的译注。也解All ready?“都准备好了么”合唱前常问的话(乔伊斯,2013:625)。以此提示读者下文的楷体字内容是一段合唱。

3.2.3.4文字游戏注

《守灵夜》被作者称为语言的“万花筒”(戴从容,2004:15),文字游戏在书中俯拾即是,且许多文字游戏中有艰深的典故,非语言和文化功底深厚者难以理解。译者为了帮助读者发现和理解这些文字游戏,也为其作了译注。如在芬尼根清晨活动一段所加的脚注:这里是一段巧妙的文字游戏。乔伊斯在这一句中利用双关,将民谣《芬尼根的守灵夜》中对酒鬼芬尼根清晨活动的描写,与《圣经》的前几卷联系在一起,暗示芬尼根的一生也是整个人类的历史,滑稽与庄严在这里被交织在一起(乔伊斯,2013:10)。

3.2.3.5互文注

《守灵夜》中既有文内互文,也有文外互文,二者均在译注中有所体现。文内互文可以是前后两个词意义暗合,也可以是前后两个词能够组合出新的意义。例如前文提到的“riverrun”的译注:也解reverend“尊敬的神父”,与后面的“亚当和夏娃之家”教堂呼应。再如“whig”的译注:也可与前面的northern合解为Northern Whig“《北方辉格党》”,(北爱尔法斯特的报纸名)(乔伊斯,2013:161)。

文外互文主要指典故的引用。《守灵夜》最初的灵感来源就是芬·迈克尔和芬尼亚勇士的典故,而在具体行文中,作者更是对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如第三章的“though the ironthrust of his cockspurt start might have prepared us we are wellnighstinkpotthered by the mustardpunge in the tailend”(Joyce, 2015:25)一句,译者将其译为“虽然他的鸡距的铁刺开始或许让我们做好准备,但是我们几乎被尾尖涂有芥末的尖钉呛在那里”。后又加注:这个故事出自《史记·孔子世家》。公元前517年,鲁国季平子与郈昭伯斗鸡,季平子在他的鸡翅膀上涂了芥末,而郈昭伯在他的鸡爪上装了铁爪(乔伊斯,2013:189)。还有大量的典故隐藏在单一的词语中,故前文讨论的词语注中往往包含着大量对典故的介绍。除了引用典故,作者还经常引用自己的作品,包括《尤利西斯》《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都柏林人》等等。

《守灵夜》本身内涵的丰富性,加之译者力求揭示每个词的所有含义,令译注的分类十分困难。一条注释往往具备多种类型的特点。此处只能暂时选取部分类型特征较为明显的译注加以介绍。

当然,进行如此庞大的加注工作,出现些许疏漏是在所难免的。如第二章中“Hydra”被解释为“希腊神话中有七个头的水蛇”(乔伊斯,2013:139);第七章中同一个词却被解释为“希腊神话中有九只头的水蛇”(乔伊斯,2013:653)。再如书中多次提及《圣经》中的该隐(Cain)与亚伯(Abel)两兄弟,译注中也多次进行解释(乔伊斯,2013:289,389,599,717,753),但却始终表示该隐是弟弟,亚伯是哥哥。而根据《圣经·旧约》,“该隐是亚当和夏娃的长子”(白云晓,2015:83)。不过,瑕不掩瑜,《守灵夜》作为一部优秀译作依然是当之无愧的。

4深度翻译的功能

既然深度翻译在《守灵夜》中有这么多明显的表现,那么它起到了何种作用,或者说它有何功能?姚望和姚君伟(2013)指出译注至少有三种功能:服务读者、方便研究、建构译者身份。这三点同样适用于深度翻译。以《守灵夜》为例,译者下如此苦功,首要目的当然是能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该书。译者在导读中多次强调了这一点:“不仅有翻译,也有注解,相信很大程度上减少了中国读者的阅读难度”(乔伊斯,2013:24),“希望给读者一个比较易于理解的叙述”(乔伊斯,2013:27)。对研究者来说,不论是文学、语言学还是翻译研究者,《守灵夜》都提供了极好的素材。以前中国没有《守灵夜》的译本,而直接阅读原著难度又非常大,导致《守灵夜》的文学研究也较少。如今有了注释如此详尽的译本,相信会给文学研究者以巨大帮助。从翻译研究来说,深度翻译是学术型翻译,“需要指出的是,深度翻译的策略往往为学术型译者所采用,他们如今应该是翻译严肃文学的主力,尤其是古典文学作品,而这时使用深度翻译是最合适的”(Xu, 2014: 203)。《守灵夜》的翻译是深度翻译的一次完美实践,对今后的学术类翻译极有借鉴意义。

在建构译者身份方面,《守灵夜》本身独特的翻译方式就已经时时刻刻在向读者表明译者的存在了。除了《中译本导读》《阅读凡例》《语言缩写》和《译后记》外,译者也常常在译注中介绍自己的翻译方法,如开篇第二条脚注:第一段表面看是在描写都柏林市周围的环境,故翻译时取这层含义。本书的翻译将在正文选择最明显的那层含义,至于各个词语包含的不同层次的含义将在注释中指出(乔伊斯,2013:2)。此外,李德超和王克非(2011:78)指出:“译注除了协助译文读者理解原文的作用之外,还在身份认同、文化交流和文学史建构上起到深远的意义。”而深度翻译“能有效促进不同观点的传播、弱化陌生感和不确定性导致的文化冲击、打破固执和偏见观念,并培养出一种远离种族中心主义的态度”(Xu, 2014:204)。《守灵夜》出版尚不满三年,却在努力地向中国读者介绍乔伊斯、爱尔兰文化和后现代文学。至于深度翻译能否在《守灵夜》身上实现文学史建构的功能,假以时日,必见大效。

5结语

上文以《守灵夜》为例简单讨论了深度翻译及其应用。深度翻译自提出至今已20余年,但是,对之的研究仍不够“深”,尚待挖掘。今后,深度翻译研究一方面仍需要像《守灵夜》这样的优秀实践,另一方面也需要相关学者继续在理论上深入探讨、丰富和完善深度翻译理论。《守灵夜》不但是一部优秀的译作,同时也是一部非常值得研究的学术作品。本文只能算是抛砖引玉,衷心期待更多的研究者进入《守灵夜》的天地,为相关研究做出更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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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斌,男,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翻译理论与实践研究。

责任编校:朱晓云

A Study of Thick Translation ofFinnegansWake

WENJunWANGBin

Abstract:Dai Cong-rong, translator of Finnegans Wake, adopts some extraordinary approaches to translate this book, such as citations of the original text, several translations for one word and addition of rich annotations. Besides, she specially compiled guides to the book for its readers. All those methods conform to the idea of “thick translation”. In terms of its relation to translation’s main body, thick translation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types: text-self, text-close and text-remote, and those three types have mutual effects. This paper states that text-close and text-remote types devote more to the research on thick translation. This case study demonstrates that thick translation has diversified functions, including assistance to readers, convenience for research, construction of translator’s identity and promotion for cultural exchange.

Key words:Finnegans Wake; thick translation; text-close; text-remote; function

作者简介:文军,男,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翻译学、词典学、英语课程与教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1-21

中图分类号:H1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414(2016)01-01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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