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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化都市下心灵自由的探索

2013-04-28王敏琦

关键词:梅雨都市少女

王敏琦

【摘 要】施蛰存的《梅雨之夕》以精神分析的独特方式展现了现代人的现代心理。本文以《梅雨之夕》中“伞”为线索着重分析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游走的现代人的矛盾的内心世界,并试图阐释文中主人公和作者施蛰存寻求摆脱内心困境的方法。

【关键词】《梅雨之夕》 伞 现代性

郭沫若在伦敦旧日出版的《上海》里说:“二三十年代,上海成为传奇都市。环球航行如果没有到过上海便不能算完。她的名字令人想起神秘、冒险和各种放纵。”上海在短短三十年里经历了西方人在这一百年里所经历的经济技术和社会文化的变迁,上海作为现代化大都市的崛起无不潜移默化着人们的内心。施蛰存《梅雨之夕》故事的发生地不在十里洋场喧腾的外滩,也不在霓虹灯下弥漫胭脂粉气的大舞厅,而是傍晚时由于大雨而静寂的街道。正如一场大雨能够洗去污垢和灰尘,此时的上海街头也仿佛被洗去了胭脂粉气和喧哗呐喊,人的内心因此而变得赤诚透明,通过对主人公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都市对当时人们内心的影响。

小说中主人公“我”身处繁华都市—上海,却经历了一次乡村式的体验,而充当这变换的中介就是一把伞,正是这把伞将世界隔绝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 伞外的世界

1.速度——生活节奏

每一种新式交通工具的出现都意味着速度的提升。速度的变化首先带来了时间上的精确性和可计算性,进而造成遥远的空间距离被骤然压短、缩进,都市场景被瞬间分割成细小的碎片,随时都能将任意两块组合起来。然而,人们在享受速度带来的快感时却发现在速度面前永远呈现出滞后的状态,日常生活像一台预置的机器一样高速运转,被速度驱赶着的人只能在紧张的状态中去熟悉并尽可能的适应。因此现代都市人们对速度和时间的感受已经到了极其敏感的阶段。《梅雨之夕》的缘起是因为大雨天出行工具的两种对立,即电车和步行。车在当时已是高速度的代表,主人公“我”身边的同事更是早已习惯这种出行方式,而 “我”却执意选择了步行,正如主人公百思不得其解一样:“他们在急些什么呢,他们也一定知道这降下来的是雨,对于他们没有生命上的危险,但何以这样急迫呢?”作为上班族,在高速运转的都市生活下,“我”感受到了速度给予的被动感,因此试图通过步行漫步来调整速度,使之能够与人的主题感觉和谐同步。然而,原本通过雨中散步来寻求稳定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但“我”却仍旧在潜意识里逃不过时间的催促:“到了四点钟……。竟逗留到六点钟……大钟已是六点二十五了……七点三十四分,一个小时多了……又十分钟过去了……几分钟内。”从文中可以看出,“我”一直在下意识地注意时间的流逝,并对这种时间的流逝感表现出无力和焦躁。

2.窥视——人际关系

速度带来易逝性、瞬时性的生活,人们在追赶速度的同时却被速度所累。在时间的催促下,内心也早已负重累累。“由于金钱所具有的可计算的特性,生活要素之间的关系中出现了一种精确性,一种在界定是否均等之中的确定性,一种在契约和协议中的毫不含糊,正如从外在表现看来,怀表的普遍使用带来了这种精确性。德国社会学家、美学家格奥尔格·西美尔认为,都市人们的头脑变得越算计,由速度引发的神经迅速变化的刺激使得人们越来越知性,都市人也因此变得冷漠矜持和麻木。在人际关系距离感上显得十分的陌生和遥远化。现代人分享空间,却不分享感情;分享经历,却不分享经验;分享身体,却不分享灵魂。自我隐退、矜持保守,成了现代都市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理性的背后人变得脆弱和敏感,人际之间处处是隔阂和冷漠。面对强烈刺激的生活,人们“创造出一种保护机制,来抵御对之构成威胁的、外部环境的波动和断裂所带来的极度混乱。”因此人们产生了“畏触感”,只好退回到自己的壳里。文本中也提到“上海是个坏地方,人与人都用了一种不信任的思想交际着”。而“我”不喜欢雨天做电车的原因就是:“在狭小的车厢里,也不免满是淋漓地回到家里。”在这种情况下,冷漠矜持的都市性格导致了畸形的人际交往策略—窥视。

小说中主人公“我”的行为就证明了这一点。“况且尤其是在傍晚时分,街灯初上,沿着人行路用一些暂时安逸的心境去看看都市的雨景,虽然拖泥带水,也不失为一种自己的娱乐。”在雨天散步的最大乐趣就在于观看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或优雅或狼狈的姿态引起“我”对他们背后生活和世界的联想,借此来实现自己的满足感。可见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已经使得传统交谈的方式变得艰难,内心空虚冷漠紧张必须通过另外一些方式来填补。要不是“我”的这种窥视,也不会发现少女的窘况:“怜悯和旁观的心理在我中各占了一半”。小说中出现的主人公正是通过窥视的方式交织成情节网,“我”窥视少女,少女窥视打量“我”;“我”窥视路人,路人也在窥视“我”。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矜持使得看和被看成为人际交流的主要渠道,形成“我”在桥上看风景,他人也在将“我”纳入风景的局面。

二 伞下的世界

对于“我”来说,伞就像一扇门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给了主人公一个纯净安谧的世界。在这个唯一全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作者不断地幻想和虚构,小心翼翼地构建自己的世外桃源。

1.速度延缓

伞下的世界无疑是主人公理想的世界,自从和少女共撑一把伞后,就停止了对时间的追问,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白日梦”里。雨又是自然之物,一种原风景一般的东西,仿佛将我带回一种乡村田园的生活,视觉及所有感观都得到放松而觉得自由自在,因此时间在这里得以缓慢流淌,速度也显现出某种程度的延缓,不疾不徐地奔赴前方,“我”也不再觉得是被时间驱赶,而是抛之脑后,沉浸在和少女的二人世界。在都市繁华的汪洋中,伞像是提供了一个田园式的孤岛,让“我”在奔腾的都市浪潮中感到安全和安宁。

2.回归传统

一旦当速度和时间变成身外之物,抽离“我”的主观世界,“我”的思维便犹如脱缰之马,万千火花随之喷涌而出,在伞下自我营建的世界里,内心的起伏不仅仅局限于将自己的欲望合理化,更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在“我”的白日梦里,少女和初恋不断重合,是“我”对传统的爱情生活的眷恋和回味:在某个小镇,下着雨的黄昏,“我”和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漫步在石板小路或是田间巷陌,完全沉浸在“半缘遮雨半遮羞”的美好意境中。“我”的内心已经回到了曾经的美好岁月,回到了一种田园式的纯洁爱情中。在机械的生活之外,“我”的激情好似重新被点燃,对美好事物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正像西美尔所言:“小城镇的精神生活更多地停留于感觉和情感关系。后者植根于心灵的无意识层面,并在未经打破的传统习俗稳定的平衡状态下无拘无束地发展。”

三 两个世界的相互渗透

伞外的世界是变幻莫测的,人心是不得安宁的;伞内的世界是静止流动的,人心是缓和的。这是主人公的理想状态,但是现实和梦境终究是有落差的,不管“我”如何想保护自己营造的世界,终究抵不过伞外世界的倾轧和渗透。

一方面,从“我”选择步行的那刻起,就在寻找着机会来摆脱都市生活的枯燥繁复。作为上班族,“我”每天过着机械固定的生活,和妻子的生活也异常平淡,这种固定的生活让“我”难以喘息,所以当“我”遇见少女时契机出现了,明知道有悖道德,可是还是选择了这一次冒险。但伞内“我”的幻想却出现了一再的断裂性,我臆想的与少女的两人世界总是莫名地被他人闯入——他人的窥视。这次有益的尝试并没有使现实放松警惕,“我”一下子从窥视转为被窥视,除却传统的道德原因,也是对曾经窥视外人的一种内疚不安。路人(妻子)在这里不仅是道德的审视,更代表着现代生活对“我”的监视。主人公放任地去享受着精神出轨会受到良心责备,惶恐不安,而遵循社会文明规范反而会放下心中大石。

另一方面,当“我”把少女想象成初恋后,都市生活造成的不信任和冷漠的心理再次摧毁了这段幻想。在反复的心理纠葛中,可以看出“我”内心早被都市思想刻下深深的烙印,在内心设置了层层防线:对少女是否真的是初恋的猜测,对少女丈夫和婚居生活的想象。在浪漫之余,“我”的敏感和怀疑使得原本走进的桃花源再次疏远,如烟花般留下绚烂的瞬间便坠入漆黑的海底。某种程度上说,使得这次艳遇破裂的推手正是“我”自己。

因此,“我”面对这两个世界的相互倾轧摇摆不定。“现代生活最深层的问题,来源于个人试图面对社会强势力量,面对历史传统的重负、生活中的物质文化和技术,保持独立和个性。”“我”就是这样一个想寻求自我却不得的例子。主人公在现代化生活和传统生活中摇摆不定,既渴望回归,又享受着现代化带来的快感。一方面,受现代化的生活所困,努力寻求解脱的方式,渴望回归传统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又难以摆脱现代化打上的心灵烙印,只能在都市生活中找到安慰。就像海因茨·佩茨沃德所言:“碎片化的主体性感觉到某种全新的个人自由,因为它摆脱了群体或者社区的牢牢束缚,然而,这是群体当中的孤独个体的自由,其神经受到越来越多的感性刺激。”因此,主人公“我”的内心世界出现裂隙,既想在群体之外,又深深地置身其中。

四 出路——漫游和新感觉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除了革命的影响之外也被现代化的生活迅速席卷。作为一名知识分子,施蛰存对此的反应必然体现在文本中,不同于戴望舒的《雨巷》中城市里的邂逅完全被雨巷引起的田园回忆所遮蔽,《梅雨之夕》则将两者置于相对等的两端,我们可以从中看出作者想尝试的出路。

1.漫游

主人公在雨中漫步的情形让笔者想起本雅明归纳的都市漫游者形象:“(都市漫游者)站在大城市的边缘,犹如站在资产阶级队伍的边缘,但是两者都还没有淹没他。他在两者之中都并不觉得自在,他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避难所……人群是一层帷幕,在这帷幕的后面,熟悉的城市如同幽灵向漫游者招手。在梦幻中,城市有时是风景,有时是居屋。”“他们与城市的关系既是投入又是游离的:他们不能没有城市,因为他们迷恋城市的商品世界;而同时,他们又被这个不适合他们居住的城市边缘化。他们的漫游,方面是他的姿态,一方面也是抗议。”不过不同于本雅明笔下这些略带颓废气息的精英类都市漫游者,施蛰存在《梅雨之夕》中探索的是积极的普通民众应该有的出路,精神出轨呈现出一种对当下生活的强烈反抗,漫游中对传统的乡村生活和爱情的体验回味才是作者想检验的可能性。但这种尝试的结局也如小说所要表现的一样:当人面对着不断提升速度的近代性时,要回到某个先验的理想状态或许仅仅是个天真的幻想。

2.新感觉

“现代都市把来自全然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聚焦在一起,如果他们要共享当下居住的世界,那么他们就不能回头追溯其原住地的叙事,恰恰相反,他们必须以某种方式创造出新的、更加适合新时势的叙事。”到了施蛰存这里,他的方式就是将城市漫游者的生活经验在文学创作中予以阐释,运用感官暴露的艺术,重新挖掘人们的感知和感觉能力。

现代人的感官对外部世界感知的敏锐明显削弱,在机械性的快速运转中,个体的感受能力严重受损,无法对外部世界真实感知,《梅雨之夕》中主人公完全根据主观感觉把握外部世界,作者详细地描绘人物纤细的感情和心理活动,从人物的最隐秘的心理中自然流露出现代社会的种种病态。这就使小说的社会性内涵与人物的心理活动、人物之间的关系本质地连结为一体。作者通过小说主人公潜意识的流动,使描写的内容超越时间和空间,把过去和现在、幻想和现实有机地结合起来,真实而生动地表现了主人公的心理流变的复杂轨迹。《梅雨之夕》中“我”试图调和传统和现代是失败了,故乡或是田园作为精神家园也许只能是一场海市蜃楼,但作者施蛰存试图用感觉去描述生命体验却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也许只有文化作品的介入,这些游荡者和社群之间曾经遗失的纽带才能得以恢复,这种成功也意味着感觉和移情的力量是城市生活不可或缺的构件。

面对现代化对都市人们的冲击,施蛰存不失在文本中为我们提出了一个方案。不管是否有效,现代化的趋势是无法阻挡的,而在实时速度和心理裂隙的共同作用下如何寻求自我的本真性仍值得我们继续深入探索。

参考文献

[1]李欧梵.上海摩登[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

[2]〔德〕海因茨·佩茨沃德.邓文华译.符号、文化、城市:文化批评哲学五题[M].四川:四川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2008

[3]施蛰存.施蛰存作品新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4]〔美〕格奥尔格·西美尔.郭子林译.大都市与精神生活[J].都市文化研究,2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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