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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文化价值的现代意义

2012-08-15

关键词:景公晏子

方 铭

(北京语言大学中文系,北京 100083)

晏婴和《晏子春秋》是重要的文化遗存,而晏子又是中国历史上具有重要文化符号功能的历史人物,讨论晏子的文化价值,实际上包含有作为人的存在的齐相晏婴,以及作为先秦重要文献的《晏子》(也叫《晏子春秋》)。晏子和《晏子春秋》虽互相区别,但更是互相联系的。

《史记·管晏列传》载:“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有 《晏子》残简多枚,《晏子》作为秦以前的著作,自然是不成问题的。柳宗元《辩晏子春秋》指出:“司马迁读《晏子春秋》,高之,而莫知其所以为书。或曰:晏子为之而人接焉;或曰:晏子之后为之。皆非也。吾疑其墨子之徒有齐人者为之。墨好俭,晏子以俭名于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增高为己术者,且其旨多尚同兼爱,非乐节用非厚葬久丧者,是皆出墨子。又非孔子,好言鬼事,非儒明鬼,又出墨子。……”[1]

又《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晏子春秋》八巻,旧本题齐晏婴撰,晁公武《读书志》,婴相景公,此书着其行事及谏诤之言。《崇文总目》谓后人采婴行事为之,非婴所撰。然则是书所记乃唐人《魏征谏录》、《李绛论事集》之流,特失其编次者之姓名耳。题为婴者,依托也。其中如王士祯《池北偶谈》所摘齐景公圉人一事,鄙倍荒唐,殆同戏剧,则妄人又有所窜入,非原本矣。刘向、班固俱列之儒家中,惟柳宗元以为墨子之徒有齐人者为之,其旨多尚兼爱,非厚葬久丧者,又往往言墨子闻其道而称之。薛季宣《浪语集》又以为《孔丛子》诘墨诸条今皆见《晏子》书中,则婴之学实出于墨。盖婴虽略在墨翟前,而史角止鲁,实在恵公之时,见《吕氏春秋·仲春纪·当染篇》,故婴能先宗其说也。其书自《史记·管晏列传》已称为《晏子春秋》,故刘知几《史通》称晏子、虞卿、吕氏、陆贾,其书篇第本无年月,而亦谓之《春秋》,然《汉志》惟作晏子,《隋志》乃名《春秋》,盖二名兼行也。 《汉志》、《隋志》皆作八篇,至陈氏、晁氏《书目》乃皆作十二卷,盖篇帙己多,有更改矣。”[2]

《晏子》一书的成书比较复杂,当然不是出于晏婴本人手笔,至于是否晏婴后人或墨子之徒所为,却也很难遽下结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以为“由后人摭拾其轶事为之”[2],虽嫌宽泛,却最接近真理。齐稷下先生众多,晏婴又是齐国著名宰相,晏婴事迹被齐人用来烘托或表达自己的思想,是完全有可能的。谭家健、郑君华以《晏子》为“战国中期以后,即《墨子》之后,《战国策》、《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之前”之著作,因为其语言风格接近墨子而又略有演进,但无《战国策》、《荀子》之铺排;其记事详略可见其参考过《左传》,而为《韩非子》、《吕氏春秋》所摘,又预言田氏代齐,称赞田氏,当写于田氏代齐后,秦灭齐前[3],可备参考。

《晏子》包括内篇和外篇,内篇有《谏》上下篇各二十五章,《问》上下篇各三十章,《杂》上下篇各三十章,外篇《重而异者》二十七章,《不和经术者》十八章。这些篇目合计起来有二百一十五章,记录的都是晏子的有关言行片段,既反映了晏子的行政能力,更体现了晏子的丰富文化内涵。

一、以民为本,重视民生疾苦,强调以德治国

以尧、舜为代表的大同文明的核心价值是“天下为公”,而周始祖后稷之子不窋当夏后启篡权后,投奔戎狄之间,在周从不窋到公刘,再到古公亶父的迁徙过程中,周人继续着“大同”的文化价值。在商朝末年,周“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使孔子不得不赞扬“周之德,可谓至德也已矣”[4]。但是,商的暴政,使周人不得不走到前台。武王伐纣,使周人直接传承了夏、商的政治文化,而商、周政治文化是反“天下为公”的“天下为家”。周人为了调和周人的文化价值和商、周政治文化之间的对立,积极推介“德治”的理论。“德治”理论的核心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即孟子所谓“乐以天下,忧以天下”。《孟子·梁惠王下》载,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於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於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於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 ’畜君者,好君也。”[5]

孟子游说齐王,强调以民为本的价值观,并以齐相晏婴的言论为论据,这就说明,晏婴的思想是与孔孟价值观相同的。《晏子春秋》体现的是以民为本,重视民生疾苦,强调以德治国的价值观。

《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之《景公衣狐白裘不知天寒晏子谏第二十》载,景公之时,雨雪三日而不霁。公被狐白之裘,坐于堂侧阶。晏子入见,立有间,公曰:“怪哉!雨雪三日而天不寒。”晏子对曰:“天不寒乎?”公笑。晏子曰:“婴闻古之贤君,饱而知人之饥,温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劳,今君不知也。”公曰:“善,寡人闻命矣。”乃令出裘发粟,以与饥寒。令所睹于涂者,无问其乡;所睹于里者,无问其家;循国计数,无言其名。士既事者兼月,疾者兼岁。孔子闻之曰:“晏子能明其所欲,景公能行其所善也。”

《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之《景公欲诛骇鸟野人晏子谏第二十四》载,景公射鸟,野人骇之。公怒,令吏诛之。晏子曰:“野人不知也。臣闻赏无功谓之乱,罪不知谓之虐。两者,先王之禁也。以飞鸟犯先王之禁,不可。今君不明先王之制,而无仁义之心,是以从欲而轻诛。夫鸟兽,固人之养也,野人骇之,不亦宜乎。”公曰:“善,自今已来,弛鸟兽之禁,无以苛民也。”

《晏子春秋·内篇问上》之《景公问臣之报君何以晏子对以报以德第二十八》载,景公问晏子曰:“臣之报君何以?”晏子对曰:“臣虽不知,必务报君以德。士逢有道之君,则顺其令;逢无道之君,则争其不义,故君者择臣而使之,臣虽贱,亦得择君而事之。”

《晏子春秋·内篇问上》之《景公问临国莅民所患何也晏子对以患者三第二十九》载,景公问晏子曰:“临国莅民,所患何也?”晏子对曰:“所患者三:忠臣不信,一患也;信臣不忠,二患也;君臣异心,三患也。是以明君居上,无忠而不信,无信而不忠者,是以君臣同欲,而百姓无怨也。”

《晏子春秋·内篇问上》之《景公问为政何患晏子对以善恶不分第三十》载,景公问于晏子曰:“为政何患?”晏子对曰:“患善恶之不分。”公曰:“何以察之?”对曰:“审择左右、左右善,则百僚各得其所宜,而善恶分。”孔子闻之曰:“此言也信矣,善进,则不善无由入矣;不善进,则善无由入矣。”

《晏子春秋·内篇问下》之《叔向问处乱世其行正曲晏子对以民为本第二十一》载,叔向问晏子曰:“世乱不遵道,上辟不用义,正行则民遗,曲行则道废。正行而遗民乎?与持民而遗道乎?此二者之于行何如?”晏子对曰:“婴闻之,卑而不失尊,曲而不失正者,以民为本也。苟持民矣,安有遗道;苟遗民矣,安有正行焉?”

《晏子春秋·内篇问下》之《叔向问意孰为高行孰为厚晏子对以爱民乐民第二十二》载,叔向问晏子曰:“意孰为高?行孰为厚?”对曰:“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又问曰:“意孰为下,行孰为贱?”对曰:“意莫下于刻民,行莫贱于害身也。”

以民为本,关心民生疾苦,以德治国,作为施政宣言,说起来是很容易的,但是,如何真正把“民”摆在第一位。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时,然而旱乾水溢,则变置社稷。”[6]只有认识到君主、国家都是为了他的人民服务的,而不是相反;大臣的责任是辅助君主为人民服务,而不是为了维护君主的极权统治,以民为本才可能实现。

二、重视制度建设,强调责任意识

《礼记·礼运》载,孔子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执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7]

又《道德经·德经》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

毫无疑问,“礼”的产生,是“天下为公”向“天下为家”转制后,为了弥补社会公平缺失以后采取的补救措施,因此,“礼”虽然有其先天不足,但却是在小康社会以后拯救社会所不可缺少的。因此,《礼记·礼运》又云:“言偃复问曰:‘如此乎礼之急也。’”孔子曰:“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昬朝聘。故圣人以礼示之,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

晏子生当春秋时期,是所谓“礼崩乐坏”的社会阶段,西周建立的“礼”制面临崩溃的边缘,晏子心怀天下,把维护礼义制度看作是神圣的事业。

《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之《景公饮酒酣愿诸大夫无为礼晏子谏第二》载,景公饮酒酣,曰:“今日愿与诸大夫为乐饮,请无为礼。”晏子蹴然改容曰:“君之言过矣,群臣固欲君之无礼也。力多足以胜其长,勇多足以弑其君,而礼不使也。禽兽以力为政,强者犯弱,故日易主。今君去礼,则是禽兽也。群臣以力为政,强者犯弱,而日易主,君将安立矣?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故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礼不可无也。”公湎而不听。少间,公出,晏子不起;公入,不起,交举则先饮。公怒,色变,抑手疾视曰:“向者夫子之教寡人无礼之不可也。寡人出入不起,交举则先饮,礼也?”晏子避席再拜稽首而请曰:“婴敢与君言而忘之乎?臣以致无礼之实也。君若欲无礼,此是已。”公曰:“若是,孤之罪也。夫子就席,寡人闻命矣。”觞三行,遂罢酒,盖是后也,饬法修礼以治国政,而百姓肃也。

《晏子春秋·内篇谏下》之《景公登射思得勇力士与之图国晏子谏第二十五》载,景公登射,晏子修礼而侍。公曰:“选射之礼,寡人厌之矣。吾欲得天下勇士与之图国。”晏子对曰:“君子无礼,是庶人也。庶人无礼,是禽兽也。夫臣勇多则弑其君,子力多则弑其长,然而不敢者,维礼之谓也。礼者,所以御民也。辔者,所以御马也。无礼而能治国家者,婴未之闻也。”景公曰:“善。”乃饬射,更席以为上客,终日问礼。

《晏子春秋·外篇上》之《景公饮酒命晏子去礼晏子谏第一》载,景公饮酒数日而乐,去冠披裳,自鼓盆瓮,谓左右曰:“仁人亦乐是乎?”梁丘据对曰:“仁人之耳目,亦犹人也,夫奚为独不乐此也。”公曰:“趣驾迎晏子。”晏子朝服而至,受觞再拜。公曰:“寡人甚乐此乐,欲与夫子共之,请去礼。”晏子对曰:“君之言过矣,群臣皆欲去礼以事君,婴恐君之不欲也。今齐国五尺之童子,力皆过婴,又能胜君,然而不敢乱者,畏礼义也。上若无礼,无以使其下;下若无礼,无以事其上。夫麋鹿维无礼,故父子同麀。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婴闻之,人君无礼,无以临邦;大夫无礼,官吏不恭;父子无礼,其家必凶;兄弟无礼,不能久同。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故礼不可去也。”公曰:“寡人不敏,无良左右,淫蛊寡人,以至于此,请杀之。”晏子曰:“左右何罪,君若无礼,则好礼者去,无礼者至;君若好礼,则有礼者至,无礼者去。”公曰:“善。请易衣革冠,更受命。晏子避走立乎门外,公令人粪洒改席,召晏子,衣冠以迎。晏子入门,三让,升阶,用三献礼焉,嗛酒尝膳,再拜,告餍而出。公下拜,送之门,反,命撤酒去乐,曰:“吾以彰晏子之教也。”

《晏子春秋·内篇杂上》之《景公夜从晏子饮晏子称不敢与第十二》载,景公饮酒,夜移于晏子之家,前驱款门曰:“君至。”晏子被玄端,立于门曰:“诸侯得微有故乎?国家得微有事乎?君何为非时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声,愿与夫子乐之。”晏子对曰:“夫布荐席,陈簠簋者有人,臣不敢与焉。”公曰:“移于司马穰苴之家。”前驱款门曰:“君至。”穰苴介胃操戟,立于门,曰:“诸侯得微有兵乎?大臣得微有叛者乎?君何为非时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声,愿与夫子乐之。”穰苴对曰:“夫布荐席,陈簠簋者有人,臣不敢与焉。”公曰:“移于梁丘据之家。”前驱款门曰:“君至。”梁丘据左操瑟,右挈竽,行歌而出,公曰:“乐哉,今夕吾饮也。微彼二子者,何以治吾国?微此一臣者,何以乐吾身?”君子曰:“圣贤之君,皆有益友,无偷乐之臣。景公弗能及,故两用之,仅得不亡。”

礼制制度建立之初,虽然是为了维护“天下为家”的“大人世及”的社会秩序,但是,礼制制度制定出来以后,又作为独立存在,反过来约束“世及大人”的行为,使他们在一定范围内行使自己的权利,而不能为所欲为,或者朝令夕改,使人民手足无措。

维护礼制制度最重要的措施,就是孔子所说的“正名”。 《论语·子路》 载:“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8]《论语·泰伯》载:“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4]《论语·宪问》载:“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9]孔子正名观点,以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观点,其重心在于示民有常,刑法适中,每人能完美的完成自身的角色伦理。而晏子在这方面,做的是一丝不苟的。

《晏子春秋·内篇杂上》之《景公使进食与裘晏子对以社稷臣第十三》载,晏子侍于景公,朝寒,公曰:“请进暖食。”晏子对曰,“婴非君奉馈之臣也,敢辞。”公曰:“请进服裘。”对曰:“婴非君茵席之臣也,敢辞。”公曰:“然夫子之于寡人何为者也?”对曰:“婴,社稷之臣也。”公曰:“何谓社稷之臣?”对曰:“夫社稷之臣,能立社稷,别上下之义,使当其理;制百官之序,使得其宜;作为辞令,可分布于四方。”自是之后,君不以礼不见晏子。

晏子强调自己不是君主的“奉馈之臣也”,也不是君主的“茵席之臣”,所以,不愿意以举手之劳,帮助君主“进暖食”和“进服裘。”表面上看晏子是不乐意助人,而这个需要帮助的人还是君主,但是,晏子这样做,才能突出他作为“社稷之臣”的责。《晏子春秋·外篇上》之《仲尼称晏子行补三君而不有果君子也第二十七》载,仲尼曰:“灵公污,晏子事之以整齐。庄公壮,晏子事之以宣武。景公奢,晏子事之以恭俭。晏子,君子也,相三君而善不通下,晏子,细人也。”晏子闻之,见仲尼,曰:“婴闻君子有讥于婴,是以来见。如婴者,岂能以道食人者哉!婴之宗族,待婴而祀其先人者数百家,与齐国之简士,待婴而举火者数百家。婴为此仕者也。如婴者,岂能以道食人者哉!”晏子出,仲尼送之以宾客之礼,再拜其辱,反,命门弟子曰:“救民之姓而不夸,行补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孔子对晏子的赞扬,是洞察了晏子人格的真正价值的。

三、强调选贤授能,反对赏罚失中

从根本意义上讲,在“天下为家”社会中,任人唯亲,赏亲罚远是社会常态。但是,德治以人为本,而要贯彻以人为本的政治理想,选贤授能,刑罚得当,是具有根本意义的。西周的德治传统,强调在“天下为家”体系下,尽最大可能实现社会的公平,因此,“选贤授能”这样一个大同时代的特征,与赏罚公正,就成为西周德治价值体系下社会正义的基本价值。《论语·颜渊》载,“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10]

《晏子春秋·内篇问上》之《景公问善为国家者何如晏子对以举贤官能第十三》载,景公问晏子曰:“莅国治民,善为国家者何如?”晏子对曰:“举贤以临国,官能以敕民,则其道也。举贤官能,则民与君矣。”公曰:“虽有贤能,吾庸知乎?”晏子对曰:“贤而隐,则庸为贤乎?吾君亦不务乎是,故不知也。”公曰:“请问求贤?”对曰:“观之以其游,说之以其行,无以靡曼辩辞定其行,无以毁誉非议定其身。如此,则不为行以扬声,不掩欲以荣君,故通则视其所举,穷则视其所不为,富则视其所分,贫者视其所不取。夫上士,难进而易退也;其次,易进而易退也;其下,易进而难退也。以此数物者取人,其可乎?”

又《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之《景公信用谗佞赏罚失中晏子谏第八》载,景公信用谗佞,赏无功,罚不辜。晏子谏曰:“臣闻明君望圣人而信其教,不闻听谗佞以诛赏。今与左右相说颂也,曰:‘比死者勉为乐乎,吾安能为仁而愈黥民耳矣。’故内宠之妾,迫夺于国;外宠之臣,矫夺于鄙;执法之吏,并荷百姓。民愁苦约病,而奸驱尤佚,隐情奄恶,蔽谄其上,故虽有至圣大贤,岂能胜若谗哉!是以忠臣之常有灾伤也。臣闻古者之士,可与得之,不可与失之;可与进之,不可与退之。臣请逃之矣。”遂鞭马而出。公使韩子休追之,曰:“孤不仁,不能顺教,以至此极,夫子休国焉而往?寡人将从而后。”晏子遂鞭马而返。其仆曰:“向之去何速?今之返又何速?”晏子曰:“非子之所知也,公之言至矣。”

《史记·管晏列传》记载有晏子两件事,都与重视人才有关。《史记·管晏列传》载,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戹,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又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晏子重视人才,解救了贤人越石父,并虚心接受越石父的批评,引越石父为上宾,又拔擢能知过能改、注重修身的御人,既体现了他善于发现贤才的眼光,同时也体现了不拘一格提拔人才,使人才各得其所的胸怀。

四、重视修身,严格自律

《礼记·大学》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11]晏子长期担任重臣,与他的前任管子相比较,他更注重自身修养,身体力行,严格要求自己。

晏子自律甚严,他生活在齐国这样一个经济发达地区,又具有奢靡的文化传统,他的前任管仲早年生活困顿,但执政以后生活奢侈,而晏子虽贵为上卿,但在饮食起居、声色犬马方面,极其节制。

《左传·昭公三年》载,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嚣尘,不可以居,请更诸爽垲者。”辞曰:“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于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烦里旅?”公笑曰:“子近市,识贵贱乎?”对曰:“既利之,敢不识乎?”公曰:“何贵何贱?”于是景公繁于刑,有鬻踊者。故对曰:“踊贵屦贱。”既已告于君,故与叔向语而称之。景公为是省于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齐侯省刑。《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其是之谓乎!”及晏子如晋,公更其宅,反,则成矣。既拜,乃毁之,而为里室,皆如其旧。则使宅人反之,曰:“谚曰:‘非宅是卜,唯邻是卜。’二三子先卜邻矣,违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礼,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违诸乎?”卒复其旧宅。公弗许,因陈桓子以请,乃许之[12]。

晏子不但活着的时候不欲生活侈靡,他还关心他死后家人是否可以继承家风,《晏子春秋·内篇杂下》之 《晏子病将死妻问所欲言云毋变尔俗第二十九》载,晏子病,将死,其妻曰:“夫子无欲言乎?”晏子曰:“吾恐死而俗变。谨视尔家,毋变尔俗也。”

司马迁说晏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晏子夫人,也生活简朴。《晏子春秋·外篇下》之《田无宇非晏子有老妻晏子对以去老谓之乱第十》载,田无宇见晏子独立于闺内,有妇人出于室者,发斑白,衣缁布之衣,而无里裘,田无宇讥之曰:“出于室何为者也?”晏子曰:“婴之家也。”无宇曰:“位为中卿,食田七十万,何以老妻为?”对曰:“婴闻之,去老者谓之乱,纳少者谓之淫。且夫见色而忘义,处富贵而失伦,谓之逆道。婴可以有乱淫之行,不顾于伦,逆古之道乎?”

晏子不愿“去老”、“纳少”,体现了晏子“君子不忘故旧”的恩德,同时,也是节俭自律的重要体现。《晏子春秋·外篇下》之《工女欲入身于晏子晏子辞不受第十一》载,有工女,托于晏子之家者,曰:“婢妾,东郭之野人也,愿得入身,比数于下陈焉。”晏子曰:“乃今而后自知吾不肖也。古之为政者,士农工商异居,男女有别而不通,故士无邪行,女无淫事。今仆托国主民,而女欲奔仆,仆必色见而行无廉也。”遂不见。他把自己作为“托国主民”的领导人的“纳少”的问题,提升到了国家文化建设的高度来认识,充分体现了他严格自律和承载社会风俗建设的责任心。

晏子不仅自己节制,而且还督促君主能节用而爱民。《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之《景公夜听新乐而不朝晏子谏第六》载,晏子朝,杜扃望羊待于朝。晏子曰:“君奚故不朝?”对曰:“君夜发不可以朝。”晏子曰:“何故?”对曰:“梁丘据入歌人虞,变齐音。”晏子退朝,命宗祝修礼而拘虞。公闻之而怒曰:“何故而拘虞?”晏子曰:“以新乐淫君。”公曰:“诸侯之事,百官之政,寡人愿以请子。酒醴之味,金石之声,愿夫子无与焉。夫乐,何必夫故哉?”对曰:“夫乐亡而礼从之,礼亡而政从之,政亡而国从之国衰,臣惧君之逆政之行。有歌,纣作北里,幽厉之声,顾夫淫以鄙而偕亡。君奚轻变夫故哉?”公曰:“不幸有社稷之业,不择言而出之,请受命矣。”

《晏子春秋·内篇杂上》之《晏子饮景公酒公呼具火晏子称诗以辞第十五》载,晏子饮景公酒,日暮,公呼具火。晏子辞曰:“诗云:‘侧弁之俄’,言失德也;‘屡舞傞傞’,言失容也;‘既醉而出,并受其福’,宾主之礼也;‘醉而不出,是谓伐德’,宾主之罪也。臣已卜其日,未卜其夜。”公曰:“善。”举酒祭之,再拜而出。曰:“岂过我哉,吾托国于晏子也。以其家贫善寡人,不欲其淫侈也,而况与寡人谋国乎!”

五、充满智慧的行政方式和行为方式

自中央集权制度建立以后,中国历史发展的大部分时候,忠臣为民,正道直行,直言进谏,都是冒着大的危险的。而在春秋之前,直言进谏虽然不必冒生命代价,但是,怎么样让自己的谏言能为领导人接受,这既需要君主的纳言境界,同时,大臣的人生智慧也是非常重要的。在这方面,晏子可以说是一面旗帜。孔子所谓“晏子能明其所欲,景公能行其所善也”,正是指的这一点。

晏子在与君主打交道的时候,外圆内方,既坚持原则,又体现了智慧,《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之《景公所爱马死欲诛圉人晏子谏第二十五》载,景公使圉人养所爱马,暴病死,公怒,令人操刀解养马者,是时晏子侍前,左右执刀而进,晏子止之,而问于公曰:“尧舜支解人,从伺躯始?”公惧然曰:“从寡人始。”遂不支解。公曰:“以属狱。”晏于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请为君数之,使自知其罪,然后致之狱。”公曰:“可。”晏子数之曰:“尔罪有三,公使汝养马而杀之,当死罪一也;又杀公之所最善马,当死罪二也;使公以一马之故而杀人,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汝一杀公马,使公怨积于百姓,兵弱于邻国,汝当死罪三也,今以属狱。”公喟然叹曰:“夫子释之,夫子释之,勿伤吾仁也。”

晏子的智慧,也表现在外交领域。《晏子春秋·内篇杂下》之《晏子使楚楚为小门晏子称使狗国者入狗门第九》载,晏子使楚,楚人以晏子短,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傧者更道,从大门入。见楚王,王曰:“齐无人耶?使子为使?”晏子对曰:“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何为无人?”王曰:“然则何为使子?”晏子对曰:“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使贤主;不肖者使使不肖主,婴最不肖,故宜使楚矣。”

又 《楚王欲辱晏子指盗者为齐人晏子对以橘第十》载,晏子将使楚,楚王闻之,谓左右曰:“晏婴,齐之习辞者也。今方来,吾欲辱之,何以也?”左右对曰:“为其来也,臣请缚一人,过王而行,王曰:‘何为者也? ’对曰:‘齐人也。 ’王曰:‘何坐? ’曰:‘坐盗。 ’”晏子至,楚王赐晏子酒,酒酣,吏二缚一人诣王。王曰:“缚者何为者也?”对曰:“齐人也,坐盗。”王视晏子曰:“齐人固善盗乎?”晏子避席对曰:“婴闻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王笑曰:“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晏子春秋·内篇杂下》之《晏子病将死凿楹纳书命子壮而示之第三十》载,晏子病,将死,凿楹纳书焉,谓其妻曰:“楹语也,子壮而示之。”及壮,发书,书之言曰:“布帛不可穷,穷不可饰;牛马不可穷,穷不可服;士不可穷,穷不可任;国不可穷,穷不可窃也。”晏子担心儿子将来缺乏政治智慧,在临死的时候,给妻子留下遗嘱,叮嘱妻子待儿子壮年以后再让儿子阅读。晏子在遗嘱中教导“不可穷”的道理,固然是充满了辩证法的深刻思想,同时,他要儿子壮年以后,有了一定的人生经验,再来领会他的“不可穷”的思想,同样是充满了智慧的设计。

晏子的人生经历和智慧,在我们今天,仍然具有巨大的现实意义。作为贤人的晏子,其境界当然没有达到圣人的程度,二桃杀三士,以及晏子不止一次非议或者为难孔子,都说明晏子本人并没有超出齐国地区视野,其人生智慧也有很多奸诈的痕迹。但是,究其根本思想,仍然体现了一个贤臣所具有的大节。晏子的行为,受到了孔子的高度赞扬,晏子本人,也是后世儒家推崇的重要的贤臣典范。

[1]柳河东全集(卷四)[M].北京:中国书店,1991.

[2]永瑢,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五十七史部十三,传记类一)[M].长沙:湖南出版社,1999.

[3]谭家健,郑君华.先秦散文纲要(之十)[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

[4]论语·泰伯.论语注疏(卷八).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5]孟子·梁惠王下.孟子注疏(卷二上).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6]孟子·尽心下.孟子注疏(卷十四上).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

[7]礼记正义(卷二十一).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8]论语注疏(卷十三).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9]论语注疏(卷十四).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0]论语注疏(卷十二).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1]礼记正义(卷六十).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2]左传正义(卷四十二).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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