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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冲突中零落——从萨特的“爱情观”解读《八月之光》中乔安娜与乔的爱情悲剧

2011-08-15章艳萍

文山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福克纳爱情观萨特

章艳萍

(文山学院外语系,云南文山663000)

作为美国南方社会的代言人,威廉·福克纳以及他所描绘的神话王国(约克纳帕塔法世界)小说,一直受到国内外评论家及读者们的青睐。福克纳在美国南方文学上的独特地位,不仅来自于他创造的神话王国,还与其作品反映的思想密不可分。我国研究福克纳的专家肖明翰先生曾说过:“福克纳对个人价值、对人的道德的强调使他的思想同西方一个重要的现代思潮存在主义产生了共鸣。”[1](P77)福克纳作品所反映的思想与存在主义的互通性及时代性使得其小说在美国乃至欧洲主要国家倍受关注。存在主义的代表人物萨特也曾对福克纳的作品进行了评述[2](P249)。福克纳的创作思想与存在主义的互通性为人们研究福克纳的小说提供了新的理论依据。本文借用存在主义思想大家萨特的“爱情观”来分析福克纳的代表作《八月之光》中主人公乔安娜和乔的爱情悲剧,并结合当今的社会生活,进一步挖掘这部作品的现实意义。

一、萨特的爱情观及其局限性

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好也是最难寻求的情感,它总在不断的冲突中成长或消亡。理论界或文学界关于爱情的观点不胜枚举。法国20世纪伟大的哲学家、存在主义思想的主要代表人物萨特对爱情的认识具有独到之处。萨特对爱情的认识是建立在“自由”基础之上的,认为爱情是趋向他人自由的,爱情的谋划实际上是“我”自由地以“我”的对象性努力去把握他人的自由,并且设法去控制他人的自由,因此也注定是失败的。萨特对爱情的独到见解对于我们分析该部小说中的爱情悲剧具有很强的指导性,但同时我们也应该注意其局限性。

(一)萨特爱情观的可鉴之处

爱情的冲突性。萨特曾在他的著作《存在与虚无》中,把爱情作为分析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特例。萨特认为,他人的存在是人与人之间产生冲突的根源,“我”与他人的关系处在冲突与矛盾当中,他人力图控制“我”的自由,而“我”试图从他人的控制与支配中解放出来,同时也试图控制支配他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于是变得不可调和。如果我与他人之间产生爱情,那也将是不平静的爱情关系,爱情的真正乐趣在于将爱的自由转换成“我”的自由,爱就是冲突。

爱情的三种毁灭性。在《存在与虚无》中,萨特还分析了爱情的三重毁灭性:由于爱情是对他人自由的一种控制,因而它本身具有一种欺骗性;同时受欺骗、受控制一方的觉醒会让欺骗方失去控制,给爱情带来不安全感,爱情也会走向破灭;此外,他人的存在也给恋爱的双方造成威胁,使得爱情在他人的注视下最终毁灭。萨特指出,爱情是体现人与人之间无法调和的关系的一种特例,它最终将走向破裂、走向灭亡。他把“冲突”和“自由”融入爱情之中并以此揭示爱情这一做法是值得借鉴的。

(二)萨特爱情观的局限性

爱情本身没有绝对的幸福与美好,不同的人对爱情有不同的感悟。虽然存在着矛盾的一面,但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建立在对自由的控制之上;尽管存在着冲突,但并非所有的爱情关系都是不平静的,都注定走向灭亡。萨特把爱情毁灭的原因归结于三重因素的叠加显然不是十分客观。如果以时间的维度来把握爱情发展的阶段性特性并综合促使爱情毁灭的各种因素,或许更符合实际,借鉴起来也更具有可操作性。由于各民族文化的差异,在对爱情的理解上也会存在很大的差异,我们所认定的萨特爱情观的局限性也是建立在我们的民族文化和思维方式的基础上的,因此我们更侧重于时间的维度,即爱情发展所体现出来的阶段性特征。

二、乔安娜和乔爱情悲剧所呈现出的阶段性特征

《八月之光》中描述了两个孤寂的灵魂在异乡异地的一段凄惨的爱情。爱情虽不是这部小说的主题,却是造成乔安娜和乔死亡的直接原因。乔安娜和乔都是杰弗生镇的外来者,乔安娜跟随祖辈来到杰弗生镇居住,主要管理着黑人事务;乔从小不明自己的身份和种族,因为失手杀死了养父而逃到杰弗生镇躲避罪责。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乔闯进乔安娜的厨房偷吃食物,俩人于是相识并成为情人。由于乔安娜对乔自由的控制,使得这种情人关系并没有维持太久,最终乔为了摆脱乔安娜的控制而杀死了她,也结束了这段原本畸形的爱情。通读这部小说我们不难发现他们爱情走向灭亡的阶段性特征。

(一)爱情毁灭的起始阶段:欺骗——对他人自由的控制

萨特是这样来定义爱情的:“(爱情)本质上是一种骗局,并且推置无限,因为爱就是希望人们爱我,因此就是希望别人也希望我爱他。”[3](P487)在萨特看来,如果一个人越爱“我”,“我”就越会失去自己的存在,“我”的自由的存在,便逐渐转化成了他人的自由。萨特爱情观中的欺骗不是简单的对事实的隐瞒,而是指恋爱中的一方通过各种方式对另一方自由的控制。爱情本身是一个谎言,不是单纯的情感互换。

自由控制的第一步:欺骗、隐瞒。两位主人公在相爱初期,其爱情是建立在乔安娜对乔的欺骗与隐瞒之上的,目的是为了控制乔的自由。起先,他们从来不沟通交流,乔对他的床头情人一无所知。乔安娜对他隐瞒了所有的一切,小到年龄,大到对她所从事的事业。乔仅仅知道她每天饭前一段时间都要坐在桌子边不停地写,却不知道她在写什么;她和他身体的接触也仅是出于生理的需要,使他觉得是在与另一个男人进行肉搏抗争;为了一件对双方都不具实际价值的东西,最后他发出感叹:“这倒像我是女人,她是男人。”[4](P157)于是一年多以后,乔意识到自己受了欺骗,意识到她对他的爱只是一种对自由的占有。乔开始变得愤怒,也采取了一些夺回自己自由的反抗行动。他不再接受这一年来她按惯例为他摆放在厨房的食物,甚至还故意当着她的面将食物全部扔到墙上。当愤怒直线上升,最终到了他无法抵制时,他开始策划离开这个地方。

自由控制的第二步:沟通。眼看着他们的爱情要走向破灭,乔安娜试图通过沟通来挽救情感。她跟乔谈起了家史,谈到了她的整个家族与黑人的关系[4](P161-171)。除此之外,每个夜晚在他们激情过后,她都会把她一天干过的大小事告诉他,同时也坚持要他说出自己所干过的事情。他们的感情于是从第一个阶段的隐瞒,渐渐进入了沟通阶段。除了采取这种方式,乔安娜想尽了一切可以增进他们感情的方法,如藏纸条来告诉乔约会的地点,让乔从窗子爬进她的房间等等。

可是在新鲜感消失后,乔意识到现在更处于她进一步的控制中,他在心中告诫自己:“我最好离开,最好离开这儿。”[4](P174)

自由控制的第三步:谎言。乔安娜逐渐意识到了乔的醒悟,于是编出怀孕的谎言,他们的感情又重新回到欺骗阶段。对于恋爱的人来说,挽救岌岌可危的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拥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不幸的是,她刚提出孩子的事情,乔就察觉出这是个阴谋,从那以后,“他带着勉强去她那儿,像个陌生人似的”,他认为,“这完全是个圈套……我早该明白,料到这个,一年之前我就应该离开这”[4](P177)。乔安娜所设计的这个阴谋,目的是让乔同她结婚,步入她为他安排的生活轨道。

自由控制的第四步:强迫。在乔识破乔安娜的阴谋后,乔安娜控制乔的手段由谎言转向强迫。使用了上述几种手段后,乔安娜发现还是无法控制乔的自由,不但没有控制,乔的反抗行为一次比一次激烈,已经从先前的粗暴占有她、拒绝吃她准备的食物发展到了在她眼皮底下贩卖私酒、与其他女人淫乱等等。于是她选择了强迫,强迫乔去上黑人学校,去当黑人律师。遗憾的是,这样做触犯了乔的底线,迫使其承认30年来一直拒绝接受的黑人身份,这是他绝对不会容忍的。

自由控制的第五步:乞求。在实施以上手段的过程中,乔安娜不仅失败了,而且还受到了乔的侮辱和毒打,最后她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选择了乞求,乞求乔与她一起跪下来向上帝祷告。这一阴谋最终也告以失败,因为乔从小就憎恶上帝。最终的乞求加速了悲剧的产生,乔安娜准备的枪没能杀死乔,反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二)爱情毁灭的激化阶段:他人的觉醒

萨特在分析爱情的三重毁灭性时指出,恋爱的双方不会永远处于恋爱者一方编织的甜蜜神话中。“别人的觉醒总是有可能的,他随时可能使我作为一个对象到案,恋爱者永远的不安全感就是由此而来的。”[3](P487)当恋爱中的一方发现自己的自由受到另一方的控制时,就会慢慢觉醒,并想办法摆脱爱对自由的束缚,此外另一方也会对自己的行为有所觉醒。双方意识的觉醒使他们发现了爱情的危机,所谓的拯救却逐步扩大了爱情谎言所带来的裂痕。

在他们相爱的过程中,乔安娜控制手段的不断变更都跟乔的觉醒密切相关。起初,他们之间缺乏沟通,乔安娜对乔隐瞒了所有的事情,他只是她孤寂的床头情人。他虽然可以每天享受她为他准备的饭菜,但却没有自由的权利。“他意识到她从未邀请过他进入这幢楼房的本体。他去的地方最远不超过厨房,这是他早就闯入的地方……”[4](P156),他心中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想打败这个把自己当男人的女人,于是他在并未接到她邀请的情况下进入她的房间,并粗暴地占有她,仅仅是想“让她明白她是个女人”[4](P158);他拒绝吃她的食物,每天去刨木场干活时连望都不望一眼那栋楼房。在他反抗而故意不理她的时候,他坚信她会首先召见他,“他会首先作出表示”[4](P160)。他与乔安娜的对峙也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随着乔安娜对恋爱关系的调整,他们后来的沟通很顺畅,乔安娜甚至使出了一个恋爱中的女人能使出的所有勾引男人的绝招。乔充分享受到了男人的权利,但同时也为乔安娜腐化般的激情与堕落感到恐惧。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人拖进了无底的泥潭,他暗自思忖:“我最好离开,最好离开这儿。”[4](P174)就这样,他们的恋爱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对峙时期,这个时期是激情过后死一般的寂静。乔开始瞒着乔安娜在外面和其他女人鬼混,干着贩卖私酒的违法勾当。他对她消极冷淡,只是出于习惯的去她那儿,甚至带了布朗到乔安娜给他的小木屋一同居住,策划着某一天赚足了钱好离开那儿。当乔安娜提出送他上黑人学校,让他接受黑人身份时,他动手打了她,心中开始萌发杀了她的念头,他喃喃自语:“我早该动手了。”[4](P187)他怎么都不会接受自己逃避了30个年头的事实,他和她的关系此时已经到了弦绷得最紧的时刻。乔安娜要求他与她一起向上帝祷告赎罪使得这根弦最终断裂。于是乔实施了杀人计划。除了受欺骗的一方会觉醒外,另一方也会觉醒。乔安娜和乔的爱情是一个特殊的例子。作为两个被社会遗弃的人,他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相遇于杰弗生镇,他们的爱情是建立在肉欲上的,所以原本就是畸形的。乔安娜从小接受严格的清规教律,又出生在思想较保守的美国南方,她度过了情感压抑的40多个年头,白人们瞧不起她,黑人们虽与她交往密切但大都认为她是个怪人。也许这40多年来,她从未得到一个男人的爱,一直孤身一人。乔的出现对于她来说犹如黑暗中的一线光明,使得她压抑多年的情感得到宣泄与迸发。尽管她骨子里看不起黑种人,也一直把乔当成一个黑人,可是她顾不了这么多,只想尽力抓住眼前的幸福,想方设法地通过控制情人的自由来保持住哪怕是肉体上所带来的幸福。然而从小接受过的传统教育,在激情过后又钳制了她的思想,她的内心也产生了冲突,并一直处于矛盾中,她想祈祷,但不知该如何祈祷。她开始畏惧,因为她不想“获得拯救”[4](P175),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幸福终止,她内心乞求上帝再多给她一点时间。这种矛盾及难堪的境地使她非常痛苦。所以,在乔极力反抗和摆脱她的控制并对她逐渐冷淡时,乔安娜感到无能为力,只能跪求上帝的原谅,并要求乔一起赎罪。同时她也做好了爱情决裂时的准备——用枪来结束彼此的生命。

(三)爱情毁灭的终极阶段:他人的存在

爱情是人与人之间最为自私的感情,如果出现了第三个人,爱情必然会出现危机。萨特在对爱情的陈述中指出,恋爱者“应该单独和被爱者存在世界上,以便爱情保持它绝对归属轴心的特性,恋爱者永远的羞耻就是由此而来的”[3](P487)。既然恋爱中的双方应该单独在一起,那么,只要出现第三者,不管这个第三者跟恋爱中的双方是什么关系,都会影响到恋爱双方的爱情。由此,我们也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布朗的存在也是导致乔安娜和乔关系破裂的另一要素。

虽然布朗不是乔安娜与乔情感上的第三者,但他的存在使双方都产生了恐惧感。乔害怕布朗会发现他与乔安娜的私情,害怕“他那谁也说不准的傻劲头兴许会引出不可收拾的局面”[4](P181)。而对于乔安娜来说,她所恐惧的是布朗是乔带回来回避她情感的借口,他的存在会阻碍她对乔的控制。布朗的出现使得乔安娜和乔彼此间有了猜疑,也使得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从而加速了感情的破裂。

三、乔安娜和乔爱情悲剧的警示意义

乔安娜和乔的爱情悲剧带给我们的现实意义远远大于其文学价值。通过借用萨特的爱情哲学对两位主人公的情感悲剧进行分析,可以启示我们正确认识和对待爱情。

首先,爱是趋向于他人自由的这一思想,使我们明确了爱情的生命之源是自由。这种自由不是对对方自由的完全占有,而是保证爱的双方都能够追求自我的独立发展。乔安娜的悲剧启示我们,自由的爱应该彼此坦诚相待,而不是欺骗隐瞒。

其次,爱的双方应具有将冲突转化成共融的能力。我们在爱情中要正确处理各种冲突。爱情不是一种绝对美好的情感,我们应该看到个人完善与他人的自由之间有时存在着尖锐的冲突,这种冲突并不是完全不可以化解的,有时可能是一种善与善的冲突,对此我们应该以真诚和理智的态度来处理。

再者,执着而稳固的爱使得恋爱中的我们不能以自己的未来作为谋划的目的。我们应该在心中保持着对方是一个自由的主体的意识,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企图完全占有对方,才能使对方成为一个真正的主体,才有可能与恋人成为一个强大的“我们”。

四、结 语

福克纳的小说大多数反映了美国南方社会传统观念下人性的扭曲,除此之外,他也极力为作品中处于困境中的人寻找一条出路,这一点与萨特的存在主义不谋而合。《八月之光》这部小说以其复杂的结构而闻名,从爱情的角度来讲,小说不仅展示了特定环境下乔安娜和乔的情感悲剧,同时也描述了另一段充满希望的爱情——莉娜和布朗的爱情故事。挺着大肚子奔波在寻找恋人路途上的莉娜,是多数评论家歌颂的对象。虽然莉娜知道布朗一直在躲避她,却从未放弃希望,放弃一家人本应该团聚在一起的信念。莉娜对生活、生命以及爱情的执着信念与乔安娜和乔的爱情悲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也正是福克纳的写作目的所在——为处在困境中的人寻找一丝光亮,使人们从小说人物的身上体会现实生活,并引起深思。

[1]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2][法]让·保罗·萨特.福克纳小说中的时间:《喧嚣与骚动》[A].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3][法]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宜良,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4][美]威廉.福克纳.八月之光[M].蓝仁哲.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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