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男人写女人 女人写自己
——《丰乳肥臀》和《女娲》中母亲形象比较

2010-08-15陈雪梅

滁州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丰乳肥臀鲁氏丰乳

陈雪梅

(淮南师范学院中文与传媒系,安徽淮南232001)

男人写女人 女人写自己
——《丰乳肥臀》和《女娲》中母亲形象比较

陈雪梅

(淮南师范学院中文与传媒系,安徽淮南232001)

《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和《女娲》中的李玉儿是两类母亲形象的典型代表,折射出两位作家不同的叙写策略和相异的文化心理,男人是在写女人,女人是在写自己,男女两性和谐发展依然任重而道远。

上官鲁氏;李玉儿;母亲;两性和谐

母亲,一直是文学作品描写的对象。90年代文学中,具有奉献、牺牲的伟大精神的母亲仍然在被作家们歌咏,而丑陋、自私、甚至恶毒的母亲形象也不断涌现。莫言《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和徐坤《女娲》中的李玉儿是这两类母亲形象的典型代表,典型形象凸现着典型意义。

两部作品书写母亲的历史,都以母亲的漫长一生为对象,写她们的生殖和养育,写她们的苦难和不幸,写她们的性格和命运,其中,有着一些共同的地方。

首先,她们都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不屈的韧性。上官鲁氏共生了九个孩子,从被姑姑以一头黑骡子为聘礼嫁到上官家开始,受尽了婆婆、丈夫的虐待,后不得已借种生子,在战火纷飞和饥饿成灾的年代,含辛茹苦养育了包括孙子孙女在内的十几个孩子,其中最为感人的莫过于她利用在公社磨坊做事的便利,囫囵吞下豌豆回家抠出弄给孩子吃的描写。李玉儿的生命也是围绕生育生命和哺育生命展开,不到十岁被母亲用十块大洋和五斗高粱卖到于家作童养媳,不堪忍受婆婆的严敲厉打和繁重的体力劳动,两次出逃不成,还差点被冻死,备受煎熬。先后生养十一个孩子,子女们又接二连三地出事,带给她无尽的痛苦。两位母亲都贡献出众多的子女,使夫家由人丁凄惶走向人丁兴旺,展示出她们旺盛的生殖力和生命力。她们养育子女的过程又伴随各种自然的、政治的苦难,面对苦难她们从没有质疑和反抗,而是以坚韧的耐力泰然接受,甚至把承担苦难当作她们的生活方式。两位母亲因旺盛地生育生命,强健地养育生命,而具有了大地母神的特点。正如莫言所说:“母亲其实也是大地之子,母亲并不是大地,但母亲具有大地的品格:厚德载物、任劳任怨、默默无言、无私奉献、大言稀声、大象无形,大之至哉!所以为母亲歌唱必须以大地歌唱,因此歌唱母亲也是歌唱大地……丰乳与肥臀是大地上乃至宇宙中最美丽、最神圣、最庄严,当然也是最朴素的物质形态,她产生于大地,又象征着大地。”[1]

其次,她们生活状态类似,都貌似无所不能实则自我丧失。两人生活的家庭中的男性都软弱无力。《丰乳肥臀》中的上官福禄和上官寿喜父子俩,身体羸弱,鼠目寸光,年纪轻轻死于日本人枪下,上官金童更是一个一辈子吊在母亲乳房上的废物。《女娲》中的于祖贤和于继业两人,瑟缩于于黄氏的淫威之下,置李玉儿的生死于不顾。李玉儿生命中包括公公、丈夫、儿子在内的所有男人,只有一个强悍者,就是李玉儿的二儿子于孝义,在奶奶的教唆下,一直仇视、反抗母亲李玉儿,但是在“孤儿”谎言被母亲揭穿后,他也纳入归顺者行列。在这种男性弱化以致缺失的情况下,两位母亲主体性地位突显,自觉地担负起家庭重任,生活的艰辛压抑了内心的自我情感需求,传统伦理对女性的束缚也已逐渐演化成为她们的自觉行为约束,“母亲”成了她们唯一的角色,完全丧失自我的独立价值和生存的完整意义。上官鲁氏在将儿女养大之后,曾一度想与司马亭结合,因为儿子的坚决反对而作罢。李玉儿面对于家长工长顺(长久地屈从驯顺之意)一生不变的关心、呵护,却漠然处之。没有自我情感追求,全身心照顾家庭、抚育儿女成为两位母亲的共同点。

比较而言,两位母亲的叙写尽管有着相同的地方,但是,相异的地方似乎更加突出,而正是这种相异,给我们提供了不同的审美范式,提供了探究作家创作心理的途径。

生育子女有主动和被动的区别。上官鲁氏由于丈夫没有生育能力而借种生子,先后与姑夫、赊小鸭子的男人、江湖郎中、卖肉的光棍、和尚、大兵、牧师生了九个子女,其中绝大多数为鲁氏主动所为。她认为:女人,不出嫁不行,出了嫁不生孩子不行,光生女孩也不行,要想在家庭中取得地位,必须生儿子。人活一世就是这么回事,我做贞节烈妇,就要挨打、受骂、被休回家;我要偷人借种,反倒成了正人君子。因此,她的行为不是个人生理欲望的释放,不是性观念的开放,而带有很强的功利性,纯粹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作者说这部作品是“写一个母亲并希望她能代表天下的母亲,是歌颂一个母亲并企望能借此歌颂天下的母亲”,“毫无疑问,我的母亲的一生经历,在书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反映……母亲去世后,我万念俱灰了很久。渐渐复原后,很想写点文章纪念……决定不写那种零打碎敲的文章分散和稀释我的感情,我决定写一篇大文章献给母亲,写一部长篇小说告慰母亲在天之灵”。[1]情感的诚挚不容怀疑,作者对鲁氏的这种传统生育观的认可也就顺理成章,由此可见一个男性作者心目中伟大的母亲形象,为夫家传宗接代是母亲的神圣的、唯一的使命,母亲被固定在生殖、育儿的家庭范围内。而在徐坤笔下,李玉儿年幼无知时被公公引诱生下了一个傻儿子,又在和被婆婆唆使的丈夫的搏斗中生下了一连串子女,还被傻儿子强奸生下了一个怪胎,她的生育是被动的,充满了屈辱。透过李玉儿的生育史,作家告诉我们这就是女性生存的现状,女性就是造人的工具而已,作品还用每年被迎来送往的灶王爷,于家代代相传的烟袋等意象暗示了女性此种命运的轮回。“主动”和“被动”的区别,昭示了男作家对母亲一如既往的赞美和女作家对传统母亲生存状态的忧虑。

审丑却有表面和内在的区别。九十年代文学有一个普遍的特点,那就是由审美向审丑的转变,这两部作品也不例外。《丰乳肥臀》的审丑表现在对人物外形的描写上。作品对母亲的丰乳、肥臀以及生殖器官不厌其烦地细说,反复的如实的渲染,不仅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而且有失庄重,有违伦理,简直是对母亲的亵渎。使得作家想要歌颂母亲养育之恩的初始美好愿望被一片丰乳肥臀所淹没。男作家对母亲母性特征的过多描写,可以说是女性崇拜的表现,或者说是恋母情节的反映,正如上官金童的恋乳症。但实际上也表现出男作家把女性物质化的心理,仿佛母亲除了丰乳、肥臀之外,别无他物,这样一来,母亲就成了生育的机器,成了一个简单的符号,成了“被看”的对象,直接造成了文本中母亲“在场的缺席”的状态。另外,其实对母亲体貌的丑的描写和以往美丽、性感的描写一样是被用于增加作品的市场魅力,这样男性又一意孤行地解构了由他们自己简单建构起来的女性外形美的神话,这是对母亲形象以至女性形象的直接操控和简单处理。相比之下《女娲》的审丑表现得更为内在。李玉儿年幼无力反抗婆婆的折磨时,会去折磨比她更弱的小丈夫,终于熬成婆时,当年婆婆的罪恶被她变本加厉地复制在儿女身上:揭穿儿子的谎言,到单位告发女婿,处处刁难儿媳,毁掉女儿的眼睛,毁掉儿子的爱情,向孙子灌输他们父母的坏话,向婆婆展开严酷的阶级斗争,导致家里一片混乱。这就是那个可怜的让人同情的小媳妇所为,这样作品更深层次地写出了母性的弱点和丑陋,从根本上解构了女娲造人的美好神话,突显了小说题目的反讽意义。

对母亲的态度有着赞美和忧虑的区别。《丰乳肥臀》的作者对母亲是赞扬,即使是写到她早年混乱的性关系,写到她后来畸形的母爱方式,比如她为女儿来弟和鸟儿韩疯狂偷情把门望风,她为儿子拉皮条,亲自去求助独乳老金等,作者对母亲的赞美始终不改。所以,从结构安排上看,《丰乳肥臀》是母爱不断展现的直线型结构。《女娲》的前半部分和《丰乳肥臀》类似,李玉儿是一个被虐的、让人同情的形象,但后半部分写李玉儿成年后在后辈身上重蹈婆婆的覆辙,对子女横加控制,甚至残害,她当年的不幸命运在子女身上重现,这就形成圆形结构。比如,她让儿子每晚陪自己抽烟,冷落那个她不喜欢的高颧骨的白骨精媳妇,导致媳妇离家出走,然后霸占了孙子于德全并给他灌输仇视父母的思想,这和当年于黄氏对李玉儿的二儿子于孝义灌输仇视李玉儿的思想一模一样。从这里的描写中可见,李玉儿和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有着惊人的相似性,自己遭受摧残却没有丝毫觉醒,却要残害自己的子女,从被害者变成害人者,可悲又可恨。作者对这样的母亲的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李玉儿承自婆婆的这些罪恶行为的出发点多半是要把自己生育的子女继续控制在自己身边,以满足自我情感的需要或维护家庭的利益的需要,实际上是一种控制生命的行为。《女娲》告诉我们,母爱并不都是像《丰乳肥臀》中那样神圣而伟大,大地是养育了生命,但又残忍地收回了生命,母亲除了有地母养育生命的惊人的韧性,还有地母控制、攫取生命的令人发指的恐怖。

确实,男作家莫言和女作家徐坤对于母亲的书写既有相同,又有着很大差异,笔者认为这种差异体现出不同的文化内涵,概括地说就是,男人是在写女人,女人是在写自己。

“历史是一副男人面孔男人心思男人意志”,[2]历史上男作家对母亲一往情深的赞美,可能来自于传统文化思想的影响,因为长久以来,母亲就以相夫教子,为家庭、子女无私奉献为己任,对母爱的歌颂已成为中华民族的美德,也是世界文学永恒的主题。也可能来自于母性崇拜,因为母亲生养子女的伟大、神秘使得它已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而存在,对母爱无尽的讴歌是这种无意识的具体表现。当然在男权社会的历史沿革中,这种赞美还可以让男性永远躲在母亲的温暖羽翼之下以避开风雨侵袭之扰,可以让男性的后代欲得到满足以免去后继无人之忧。正如女性主义者波伏娃指出的那样:“男人为了过一种他认为比非本意地沿袭纯粹生存更为重要的生活,则炮制出种种理由;让女人受母性的束缚,将会使这种处境永远地维持下去。”[4]这种对母性、母职的突出甚至夸张的强调实际上是对女性做了母性化处理,无意之中,女性丧失了自我,这样男作家就自觉或不自觉地把女性置于“被看”的位置上,当然“被看”的不仅是女性外形的美丽或丑陋,男性甚至自作主张地代替了女性的思考,使女性人物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男权烙印,比如《丰乳肥臀》中母亲欣赏的男子汉司马库,和莫言早期作品《红高粱》中的余占鳌如出一辙,同属既无赖又英雄的形象,让我们感到是作者而不是母亲对这类人物的好感。男作家在对母爱的歌颂中把母亲工具化,造就了生育机器,实际上制造了母亲的空白,看似对母亲的人文关怀实则是对男性自身的关怀。母爱的名义掩盖了多少不公。而女作家,站在自身立场上,看到了母亲被男权话语强化的自我价值定位的缺陷,被男性赞美掩盖的生存真相,如萨玛在《父亲》一诗中所写:“我们全是你的生产力,小生产力小囚犯,除了生产什么也不会。”通过对神圣母爱的颠覆性描写,实现了对男权社会公认的母亲“完美”形象的反叛,发出了女性自己的声音,改变了女性的“被看”地位。这种反叛是审母,也是自审的一种表现,标志着女作家自我意识的增强,是女性对改变生存状态、提高生活质量和提升生命价值所作的努力,这样特异的声音突显了女性文学的特殊魅力。母亲由被虐逐步走上虐人的道路,在自己做不了主时走别人让走的路,自己能做主时,又走上了别人的老路,好媳妇变成恶婆婆,所以李玉儿在婆婆于黄氏去世时失声痛哭,她已坚决地成为父权意识的强悍的守卫者,没有觉醒的机会,“男权社会秩序才是女人命运的幕后主使。男权文化自全面树立以来,为维护自身性别立场、巩固绝对权威地位,形式了一整套庇护一已私利的性别秩序与羁范模式。男权文化对女性角色与功能给予明确、狭隘的界定,并使之逐渐内化为女性的自觉追求与自我束缚。”[4]这真的让人担忧:女性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总之,《丰乳肥臀》中表现出的男作家,也是男性的男权中心意识,和《女娲》中表现的女性自觉沦为男性补天工具的生存现状共同昭示:要实现男女两性和谐发展的目标,我们依然任重而道远。

[1]莫 言.《丰乳肥臀》解[N].光明日报,1995-11-22(7).

[2]李小江.女人:一个悠远美丽的传说[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3]〔法〕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著,陶铁柱译.第二性[M].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

[4]陆 生.《玫瑰门》:讲述女性生成的优秀文本[J].当代文坛,2001(5).

Men Write about Women and Women Write about themselves——A Comparison between the Mother Images in 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 and Nvwa

Chen Xuemei
(Department of Chinese and Communition,Huainan Normal University,Huainan 232001,China)

Shangguan Lu in the 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 and Li Yu’er in the Nvwa are typical representatives of two kinds of mothers.The different writing strategies and cultural thoughts of the two writers are reflected in the two books.Men are writing about women while women are writing about themselves.The development of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between men and women stills has a long way to go.

Shangguan Lu;Li Yu’er;mothers;harmony between men and women

I206

:A

:1673-1794(2010)06-0027-03

陈雪梅(1967-),女,安徽淮南人,硕士,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和女性文学教学和研究工作。

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基金资助项目(2008SK322)

2010-08-28

猜你喜欢

丰乳肥臀鲁氏丰乳
《丰乳肥臀》中母亲上官鲁氏的形象分析
《丰乳肥臀》中成语的日译策略研究
丰乳是非说
《百年孤独》与《丰乳肥臀》孤独主题的对比研究
苦难母亲的赞歌:《丰乳肥臀》中母亲形象解读
译者的视域:莫言《丰乳肥臀》法译本注释的文化解读
《丰乳肥臀》与文学媚世
自体脂肪颗粒移植丰乳临床研究
上官鲁氏和凯蒂的母亲形象比较研究
丰乳肥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