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薛亦然

第一次见到堵洁我就笑了：“长发堵洁果然是长发。”

长发披肩的堵洁是津津长发集团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她的微信签名是“长发堵洁”，见面前我还猜，这位堵总是因自己的一头长发而骄傲呢，还是仅为职业归属的说明？

之后我才知道，在公司里，上上下下对堵洁不称“堵总”，而是叫她堵老师。堵洁为什么会拥有这个令人尊敬而又让人感到亲切的称呼的呢？答案很简单，堵洁本来就是做老师的。大学学的就是师范，在中学做政治老师二十年，得心应手，十分优秀，老资格了。二十年里她一直热爱这个职业，喜欢和天真无邪的学生打交道，从中体验到人生价值的实现，她很知足。

从校园一下子跳进企业，从面对学生变成面对员工面对生产运营面对市场面对社会方方面面，意味着走出职业舒适区，面临新的巨大的挑战，是需要下决心的。说起这，堵洁笑着说都是因为爸爸的“威逼利诱”。爸爸说：“你是我女儿，是这锅饭把你养大的，我创下的事业，你有责任有义务接过来，传下去。”和只有独生子女的父辈不一样，堵洁有两个孩子，眼见得住房小了，要换房，爸爸半开玩笑地发话了：“要用钱，就得来干活。”

不仅要接班 还必须让企业长长久久地发展下去

真是决定接班了，融入企业也不太难。堵洁与爸爸的老同事都熟，对企业的状况也大致了解，当然最熟悉的还是爸爸的奋斗之路。

爸爸堵百桢当年是知青，读到高一的时候下乡，插队在昆山，除了种田，还干过很多其它活，去化工厂做铁皮架，在村子里做油漆工，为人家油漆马桶那些家具。插队回城就进了津津食品厂，从金工做起，还到职业大学读大专培训班，边干边学习，一直干到副厂长、厂长。后来与上海长江发展有限公司合股，在临顿路建起了长发商厦。现在长发拥有4个公司，40家分店，400名员工，最忙的月饼季员工达900名。堵洁最清楚，爸爸是一位实干家。

爸爸为集团取了个好名字——津津长发，让老字号津津长长久久地发展下去。现在爸爸累了，老了，堵洁懂得，她别无选择，不仅得接，还必须接好，必须让企业长长久久地发展下去。

堵洁谨慎，她先从做董事长的秘书开始，深度了解企业细节，不拿工资。先接触生产环节，再参与营销、财务，后来索性都接过来了。当然，爸爸总是不太放心的，董事长与总经理至今合用一个办公室。企业和堵洁，都是他的女儿，怎能一下子说放下就放下？爸爸对堵洁说：“下面这么多人要跟着你吃饭，你现在过来接担子，你是有责任的！”份量很重啊。

堵洁接班后第一件事，就是长发商厦的重新改造。

2019年6月开始，临顿路轻轨工程开始实施，蓝色的施工围挡都竖起来了，长发商厦在路边只留一个小门让顾客进出，百分之八十的营业面积都受到严重影响。于是长发商厦顺势进行重新改造，同意酝酿转型运营，从百货零售业向更为广阔方向发展。为减轻投资负担，长发决定找一家合适的运营合作伙伴，堵洁代表公司与别人一家一家地谈，最后权衡各种利弊，确定一家。怎么谈判？如何选择？没有教学参考书让她对照，没有标准答案，只能一点点揣摩，边谈边学。一圈谈下来，堵洁总算对其中的门道明白得七不离八。

谈下来之后是工程改造、装修，这跟方方面面都有关系，城管、消防等各部门，都得打交道。特别是与轻轨谈，虽说长发从位置和规模上讲都是观东第一店，但轻轨在临顿路如何开口子最合理，还是得大费周章的。这一切，过去只熟悉和学生打交道的堵洁都顶下来了。

只有坚持到底 才能在疫情中看到胜利的曙光

接下来是疫情来袭，那是堵洁感到最困难的一段岁月，商店也好，食品厂也好，门都开不了，公司亏钱了。爸爸说老字号津津从来没有亏过钱，其他产品的销售也都是拦腰斩，员工工资还得照发，难。

但是在疫情中有谁不难呢？大家都难，只能坚持，坚持到底，才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印象最深的是那年冬天的一个深夜，11点多钟了，姑苏区政府打电话来，说市里要筹办礼品为外地支援苏州的医疗队送行，问能不能提供一些苏州特产？堵洁立即睡意全无，“没问题，只要告诉我需要多少”。她马上从被窝里跳出来，给厂里科室人员们打电话。当时还在封控期间，厂里生产停了，但仓库里有现货，只是需要包装。电话里没有一个人犹豫，三十多位同事赶到厂里，一直忙到凌晨4点多包装完成，5点准时把两千件大礼包赠品送往医疗队驻地。

还有一次春节期间赶工，是大年夜的前几天，听说省里的保供单位正在筹集赠送苏州支援武汉医疗队队员的三千件大礼包，堵洁动员了四十多人一起赶工，完成后再与省里联系如何运往武汉，得到的答复是当时整个物流团队根本送不过去。堵洁马上联络多方，最后落实给顺丰的物流团队，最终如期送达。因为就要过年了，堵洁准备的大礼包里琳琅满目，有苏州的传统食品津津卤汁豆腐干，有长发自产的酱牛肉、熏鱼，还有一些苏式糕点。后来好几位医生与堵洁见面时说起此事，都连连夸奖“津津好吃”，堵洁笑了，这事每一次想起来都很开心。

从守正到创新 老字号的努力和追求会得到回报

说到老字号，堵洁抬手认真地理了理她的长发，好像课堂上的堵老师要说课文的主题思想了。她郑重地说，长发拥有两个老字号品牌——“津津”与“叶受和”。它们都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是长发宝贵的资源，也是长发沉甸甸的责任。

津津卤汁豆腐干是苏州著名的特产，津津长发旗下的苏州津津食品有限公司，其前身是清末民初首创的老津津牛肉干工场，至今已有百年历史，是货真价实的百年老店，津津卤汁豆腐干卤汁丰富，色泽光亮，鲜甜软糯，风味独特，兼具苏州卤菜和蜜饯两大特色，曾经获得中国首届食品博览会金奖、国家优质奖、新产品金龙奖。津津食品不仅有闻名遐迩的卤汁豆腐干，还有玫瑰腐乳、素火腿、素爆鱼、开洋香干、东坡肉、桂花糖藕等一系列休闲食品，这些苏州人都极为喜欢，其味道是和一代又一代苏州人的儿时记忆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的。

有两个词可以概括堵洁在老字号上的努力和追求——守正与创新。

首先是守正，守住老字号传统产品的质量是非遗传承的正途。当然过程中也有困难，甚至困惑。比如现在厂里的生产线面包烘烤这一类设务机械化的程度挺高的，这有利于减轻工人的劳动强度，也是发展方向。但有些环节却不易改变，特别是卤汁豆腐干生产工艺当中最关键的环节——点卤，必须由人工来做，厂里也曾经反复试验过，坚持传统工艺做出来的豆腐干和别家出品的豆腐干味道就是不一样，有明显的区别。可是坚持传统工艺就不易改善生产环境和工作条件，由于生产过程中有蒸汽和油炸，车间里温度比较高。冬天还好，夏天就比较难受。尽管工人每班劳作的时间很短，工资也比一般企业的工资水平高上几倍，但还是有人不乐意，特别是年轻人。

夜班工作也是年轻人不乐意的。豆腐干生产工艺有大豆浸泡、煮浆、成型、油炸、卤煮等工序，经过24小时精工细作，才能做到“津津”有味。因此每晚12点就要开始泡豆，然后每隔一些时间就得换水，这些工序都很重要，做不到位，荒腔走板，就会砸津津的牌子。可是年轻人特别是95后、00后，他们有自己的夜生活，接下来高质量的睡眠很要紧。于是眼看着老员工年事渐高但后继乏人，新工人招不来，留不下，员工老龄化成为堵洁目前面临的最大难题。

作为年轻人，堵洁必然会为企业带来改变，这些改变是从人们的消费理念开始的。总而言之，是往零食化的方向走。原来的卤汁豆腐干是单一口味，就是卤汁味，现在的卤汁豆腐干是多口味的。还研制推出豆制品的衍生产品，比如素肉脯，也是多口味的。另一个是往健康方面做，推出的很多产品都是低糖，甚至无糖。再一个就是散装化，除了经典产品的经典包装不变之外，把包装改小。过去经营讲究“实诚”，块头大，份量足，可是一下子吃不掉最终也是浪费啊。现在推出的小包装让消费者可以随手拆随手吃，随意而自在。堵洁认定健康、小而精是企业发展的大趋势。

做叶受和糕点也是这样，在坚持传统工艺的同时，努力在口味上创新。传统的现烘肉月饼特别受市民欢迎，最忙的时候全城一百个销售点开足马力才能满足老百姓需求，占据了苏州市场的百分之八十。堵洁不满足于此，不断开发新品味、新品种，已推出15款大大小小不同口味的现烘月饼。还根据苏州人“不时不食”的理念，把蟹肉、虾仁等引进现烘月饼，10月大闸蟹上岸了，推出蟹肉月饼；5月籽虾繁盛了，推出虾肉月饼。而且所有的供货商都来自阳澄湖，每天现拿现剥，绝不进半成品材料，保证食材质量，然后定量生产。功夫不负有心人，堵洁和同事们的不懈努力得到了市场的热情反馈和回报。

和气才能生财 朴素的品质是父辈给予的精神财富

一家企业内部管理当然要比管理一个班级的学生要复杂得多，所以堵洁会经常得到爸爸的建议。过去爸爸会说，你不该这样说话的，这里不是学校，你面对的不是学生，说话不要那样直接了当，要有商有量。堵洁对自己的执行力抱有自信，觉得融入企业还是比较快的。但总会遇到新旧两种理念的冲突，而她的第一反应是坚持自己的主见，于是就会与爸爸产生分歧。

有一次堵洁发现有一个门店的老员工犯错了，他利用当时销售系统里的一个漏洞，有侵吞企业财产之嫌，堵洁觉得应该讲规矩，方是方、圆是圆，必须按照规章严肃处理。爸爸则是看到这个员工是一个很强的销售人员，又是初犯，所以主张用比较平缓的方式解决这件事，处理得温和而圆融。他和那位员工讲清楚发现的问题和危害，以提醒规范为主，适当处罚为辅，下不为例，再犯从严，于是销售团队没有因此少了一名干将。处理结束后，堵洁和爸爸探讨，一个企业如何增强自身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她觉得爸爸这样处理还是有道理的，很稳健。

其实这也符合老字号叶受和的传统店风——和气生财。相传叶受和的创始人叶鸿年就是在观前街稻香村购买茶食时受到冷遇，还被当面讥讽：“什么要紧的？有本领自己开店，那就样样称心了！”一怒之下，叶鸿年真的开店了，而且就开在稻香村的东邻，成了稻香村的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叶鸿年为自己取了个店名叫叶受和，就是与稻香村的经营风格反其道而行，和气才能生财嘛。叶鸿年说到做到，不但在工艺上大胆出新，精工细作，更谨记开店之初衷，待人热情，不敢有丝毫怠慢，于是生意越做越红火，成为观前的一家名店。

说实话，堵洁修正了我原先对“创二代”先入为主的想像。

我觉得堵洁身上有和父辈一脉相承的品质——朴素，艰苦人生提纯出的朴素。

父辈是艰苦的，堵洁也不是含金汤匙出身的孩子，她们小时候的日子也过得很艰苦。对此堵洁深有同感：

“家风就是这样子的。比如说在家里进一个房间开了灯，出房间就必须关掉，哪怕是节能灯，你出去五分钟还要进来，你也得关，我妈觉不应该花的钱就不能去浪费。慢慢的，这些细节就形成了我们艰苦朴素的家风。”

然后堵洁接着补充：“这些，都是父辈给予我的精神财富。”

堵洁何尝不是在说店风、企业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