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卫国

如果有人问我，在呼伦贝尔的严寒冬季，最需要拿出勇气的事情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您，驾驶一辆车，深入北方原始森林，做一次无人区大穿越。亲身经历告诉我，那样的穿越有多么刺激、浪漫，又有多么危险重重，风光无限。

时值一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可谓滴水成冰，极寒无比。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驾驶一辆越野车，载着爱人，准备由海拉尔向着正北方进发。为了这次极寒之旅，我们头一天做了精心准备，把车仔细检查后加满油箱，带好地图、食物、饮用水和随车工具，另外还多带了两件厚棉大衣等等。我俩就这样全副武装，满怀信心地出发了。

朝霞映红了东方，太阳即将露出地平线。我驾驶车辆刚刚驶出海拉尔北山口，就看到车前风挡玻璃挂满了霜，影响视线。赶紧降低车速，将汽车暖风温度和挡位都开到最大，全力吹风挡玻璃。温度计显示车外气温此时-36℃！这遥远的北方啊！元旦刚过，大地一片萧瑟，酷寒似乎凝固了天地，万物都静止成了一部白茫茫的哑剧。此时，寒流如同魔术师一般，整个呼伦贝尔都被施了魔法，瞬间定格。漫长而极寒的冬季，让这里变得神秘而令人畏惧。对于呼伦贝尔当地人来说，这个季节，酷冷才是正常的，不冷反而不正常。透过车窗向两边观看，白皑皑微蓝色调的雪原在旋转着，有一些身上挂着白色霜雪的马匹，在用前蹄刨开厚厚的积雪，觅食着雪下面的牧草。路旁的树上，挂满了雪白的雾凇。这雾凇非冰非雪，它的形成需要特殊的寒冷和湿度条件，在这个季节能看到雾凇奇观非常难得。向前望去，朦胧间感觉好像有大雾笼罩，气象学把这种现象称为“凝雾”，就是持续低温使空气中的水汽凝华而出现极端冰雾天气，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冒白烟”。能见度不足100米，可见今天的天气有多么寒冷。我赶紧打开防雾灯并减速慢行。雪地轮胎与坚硬的路面摩擦着发出轰轰的响声，这辆车好像一匹老马，吃力地在寒流中艰难向前跋涉。

我们此行穿越的第一站是根河，那里是中国最冷的地方。根河，是蒙古语中“葛根高勒”的谐音，意为“清澈透明的河”。这是一个冬季沐浴在冰雪中的城市，就像一个童话世界。刚一进入根河市区，就能看到根河的地标性建筑，一支在路旁高高耸立的巨大温度计，我们到达时显示的温度为-34℃，街上鲜有行人。这个被称为“中国冷极”的小城常年平均气温-5.3℃，有记载的最低气温是-58℃。远远望去，街道凝雾迷茫，偶尔有几辆车或几个穿着臃肿，头部用长毛皮帽子或者棉头巾捂得严严实实的行人，他们戴着厚厚的皮毛手套，缩着脖子穿街而过，头部轮廓边缘和眼睫毛都是凝结的雪白霜雪，口中呼出的哈气冒着白烟。

在布冬霞部落看完驯鹿，我们又继续驱车，沿着一条自然冰雪公路，也就是多年前废弃不用的老运材路向金河进发。路面有积雪覆盖，车辆颠簸着前行。路旁的雾凇壮观而美丽，我们走走停停，寻找最佳角度拍摄极寒大森林的风光。在路旁，妻子高兴得像个孩子，将纯净的积雪捧在手里，抛向空中，不时让我抓拍这些精彩镜头。遇见成片的白桦林，她就扶着洁白的树干，昂首朝天，拿出各种姿势让我拍照。可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时刻了。呼伦贝尔的雪美，美在洁白，美在天然，美在浩瀚。

因为手机没有信号，所以没有办法使用导航，只能全凭记忆和经验行车。穿过一片原始森林后，我们到达了金河镇，手机信号终于出现了，赶紧打开导航，寻找那条从金河去莫尔道嘎的林间运材路。我前几年夏季采风曾经驾车走过，可地图上没有标识，高德导航地图上也没有。我看到一位老大爷正在路边行走，就上前问路。只见老人向我们车的右前方一指说：“从这边林子进入，就到莫尔道嘎了。全程可能八十多公里，也有人说七十多公里，具体有多远，没有人能说得清。”我们连声说谢谢，就又顺着这条砂石冰雪路钻进了大森林里。越往里走，路面越凹凸不平，车辆颠簸得越来越厉害，遇到冰包，车轮侧滑，车身来回摆动，我赶忙降低车速，缓慢行驶着。走到一半时，感觉路两旁森林遮天蔽日，时常有参天古木，树身结满了晶莹的雾凇。车偶尔驶上高处，远望连绵雪峰，似琼瑶如碧玉，在阳光照耀下莽莽苍苍，熠熠生辉，很是壮观。

下午将近一点，进入林区小镇莫尔道嘎。我们简单吃了口饭后继续赶路。下半程我们准备经长青林场，再穿过太平林场，经临江到室韦。选择这样的线路，是因为临江江面封冻，可以行车横穿而过，沿江路途更加惊险刺激，更加人烟稀少，更加风光无限。实际上，这样的感觉从长青林场一下柏油公路，进入一条去太平林场的小路就开始明显增强了。正常应当从长青林场沿着柏油路继续西进，行驶几十公里就会穿过这片原始森林，而我们为了走临江，就特意选择了北上的小路。这条小自然路我在去年夏季采风时走过，然而，在大雪封山的极寒天气驾驶车辆就完全不一样了。一进入森林里面，就感觉车底盘发出了沙沙声响，凭经验，我判断出积雪已经蹭到车辆底盘了，这是行车大忌，因为看不到路面的石头，容易磕坏发动机油底壳，损坏汽车底盘。我停车后下车查看，果然车辙印中间有平坦的痕迹，好在是浮雪，没有刮伤车辆。由此判断，这条路最近少有车辆通行，想到这里不由心头一紧，但想调头回去已经不容易了，再说我是个逞强的人，计划一旦制定绝不会轻易放弃。车温度计显示，此时室外温度仍然-34℃。我全神贯注目视前方，谨慎驾驶车辆，尽管手心出汗，也丝毫不敢放松。路上只遇见一辆边防部队的越野车从对面匆匆驶过，就再也没有遇见一辆车。我们仍然是边走边拍摄，边走边欣赏深冬极寒森林雪原风光。眼前忽然一亮，路标告诉我，前面就是太平林场了。再往前行驶，遇到一个管护站，因为大雪封山不是防火期，小房门锁着，一看就没有人。经过十字路口，我没有迟疑，直接直行通过，继续向前行驶。走了好一会儿，发现路面积雪越来越深，两旁树木遮天蔽日，又是阴天，打开手机根本没有任何信号。赶忙打开车辆导航，照样没有信号。车辆越往前走积雪越深。妻子赶忙提醒我说：“走错了吧，往回走吧。”我自信地说：“没错，去年夏季我走过这条路。”事后才明白，如果當时听从她的提醒，也不至于发生后来的险情。车辆继续向里面行驶了四十多分钟，积雪越来越深，几乎没过车轮胎，再往前行驶没有车辙印了！我的脑袋“嗡”地一下，才察觉到走错路了。再看油表指针，还剩小半格油就到红线了，预示着还有半个多小时油箱就干了！我心里变得更加紧张起来，想调头回去，一看两边都是高高的积雪和土岗，参天树木拥挤在路旁，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调头，就继续硬着头皮慢慢加大油门向前一点一点拱，终于走到一块稍微宽出半个车的地方，赶忙下车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此时，我已经慌乱得语无伦次，嘴里也不知唠叨着什么，一个劲儿地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感觉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信号，又联系不上救援人员和车辆，真是越想越怕。妻子看出了我的慌乱，赶忙提醒我，车后备厢不是带着一把小战备铁锹吗？赶紧挖啊！我忽然想起来了，赶紧把车熄火以节省汽油，迅速打开后备箱取出小铁锹，就开始挖轮胎附近的积雪。妻子也手脚并用，和我一起一点一点地清理积雪，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清理出一小块空地，我就边加油门边打方向盘，尽最大限度一前一后地耸动车辆，奋力将车调头。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将车辆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原地掉头，我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让妻子上车，加大油门原路往回奔，手心和额头都沁出了汗珠，最后终于驶出了林海冰雪绝境。原来，在来时过十字路口，应当左转弯往江边路上行驶，结果由于我的一时疏忽，没有仔细看路标指示，直行错过了十字路口，车辆驶上了去白鹿岛的一条老运材路。现在回想起来，我俩仍然心有余悸。

风雨过后终见彩虹。到达太平村后，我们找了一座小加油站，赶紧把即将见底的油箱加满，高兴地继续沿着江边公路向室韦进发。我边走边问她：“刚才如果车没有油了，你怕不怕？”妻子自信地说：“我是个鄂温克人，大森林就是我的家，我会慢慢地从森林里走出来。”说完咯咯笑了起来。听到这里，我从心里由衷地佩服她的勇气。车顺利前行，从临江北岸横穿过冰封的额尔古纳河。傍晚，我们终于抵达了俄罗斯民族乡——室韦。

第二天上午，我们沿着室韦到海拉尔新修的一级公路，顺利返回家里，这一圈近八百公里的原始森林极寒大穿越，真是历尽艰辛，却也不虚此行。我喜欢大森林的宽广无垠，连绵不断，更欣赏北方积雪的质地纯美，银霜遍地。那玉树银花，原驰蜡象的冰雪奇观，夜幕不能掩藏它的皎洁，寒风不能摧垮它的坚贞。阳光下熠熠生辉，寒风下回旋萦绕，月光下白玉铺陈。极寒中的皑皑白雪和浩瀚无垠的茫茫林海，简直是北方大地自然世界的完美化身。

我经常想，人生又何尝不是漫长而意义非凡的一场穿越？

责任编辑 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