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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乌奴尔

2024-01-02吕阳明

骏马 2023年6期
关键词:俄罗斯

吕阳明

晓慧开着她的越野车,拉着我、梁斐和乔婧一起去乌奴尔。

没想到这么快就成行了。上周晓慧给我发微信,说要去乌奴尔。我问都有谁。晓慧说,没别人,还有梁斐和乔婧,咱们去我的故乡,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情怀之旅。我还有些犹豫,晓慧热情地说,放心吧,大作家,周六早晨走,周日晚上就回来了,什么也不耽误。

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晓慧的热情。我们这几个要好的同事,晓慧最小,年轻漂亮,像一朵绽放的野芍药花,刚结婚没两年,还像小姑娘一样蹦蹦跳跳的,爱热闹,爱张罗,单位里的人都喜欢她,叫她“慧姐姐”。晓慧新媒体做得好,在宣传科工作,给单位拍了不少宣传片。乔婧是局办秘书,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热爱文学,妥妥的文艺女青年。梁斐个子不高,文质彬彬的,戴着眼镜,是局里小有名气的诗人和摄影家,在全国系统大赛中获过奖。我业余写小说和散文,最近迷上了研究俄罗斯侨民史,附庸风雅。平时单位举办一些文化活动,差不多都有我们几个人的身影,拍个小视频,做个微电影啦,写个宣传片脚本,搞个征文啦。时间长了,就走得很近,私人关系越处越好。晓慧还建了个微信群,叫做“情怀组”,平时在群里吐吐槽,互相打趣,谈谈诗歌散文啥的,挺有意思。

我是认识了晓慧,才知道乌奴尔这个地方的。先前坐火车出行应该是经过的,可能是站太小,一般火车也不停,或者停车时间短,没有注意到。晓慧说乌奴尔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最早是俄罗斯中东铁路的一个三等小站,距离林城不远,位于兴安岭西坡林区,后来建了镇子,成立了林业局。晓慧愤愤不平地说,小时候本来是叫乌奴耳的,耳朵的耳,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是一夜之间变成乌奴尔了,哈尔滨的尔。

我去百度上搜,基本上是这样。1903年建站,当时俄罗斯人命名为乌诺里站。当时乌诺里风景如画,夏季气候凉爽宜人,是中东铁路俄罗斯铁路职工的休假地之一。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当你开始关注某件事或者某个地方的时候,相关的信息就会接踵而来,我曾经在微信和乔婧聊天时说起,她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那时我正在看一位澳大利亚籍俄裔作家的书,是一本带有自传体性质的小说,里面竟然也写到了乌诺里。

去乌奴尔的路,高速还没修好,一条老省道,还算平坦。大家情绪都很好,晓慧掩饰不住要回故乡的兴奋,不停地给我们讲童年时在乌奴尔的故事。一转眼,晓慧已离开故乡十多年了,那时的她性格泼辣,在学校里经常把高年级的男生打哭,因为学习好,总考第一,老师也护着。后来上了高中,第一次期末试考了第二名,晓慧就受不了了,转学到林城去了。乔婧打趣说,就这么简单吗?是不是有个心仪的小男生伤了你的心。晓慧脸红了,没做声,后来感慨说,人就是这样,在一个不经意间离开了故乡,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梁斐说,故乡嘛,就是在那里时想离开,离开了又想念的地方。我们异口同声地说,你太深刻了。

去乌奴尔不远也不近,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因为是好友结伴出行,觉得很快,中途下起了雨,有一段小堵车。晓慧说,看我做法,口中念念有词,还真是雨歇风住,眨眼间晴空万里。晓慧兴致更高了,打开了车载音乐,唱起了一首老歌,“人在旅途,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千山万水脚下过,一缕情丝挣不脱”。

道路两边的树多了起来,慢慢进入了林区,一片挺拔的落叶松,一片亭亭玉立的白桦林,这是我熟悉的场景。

下了省道,拐上一条乡间公路,晓慧说,大家都扎好安全带,这条路上都是坑。我们都做好了颠簸的准备,可是路面挺平坦,如镜面一般,连个小裂缝都没有。梁斐逗晓慧说,慧姐姐,坑在哪儿呢?不让我们来玩就直说嘛,非说路上有坑。乔婧说,就是啊,这比高速公路还好啊。晓慧说,唉呀,真是奇怪,明明是有坑的嘛,昨天我还看我二舅在朋友圈里发牢骚抱怨呢。

路边不断有老旧的防火宣传牌闪过,有写“一点星星火,能毁百年林”的,有写“护林防火,人人有责”的,有写“护林如爱家,防火靠大家”的。梁斐说,这林区的防火宣传,干巴巴的老标语,没什么新意。乔婧说,这些宣传牌像是立了好多年了。我说,还真是,我小时候家也在林区,在红海尔基林业局罕达盖林场,那里的宣传牌子都是这样的。

车转过一个弯道,前面路边一处自然形状的大石头,上面有红漆大字“乌奴耳”,晓慧激动地说,到乌奴尔了。我说,晓慧,你不是说耳改成了哈尔滨的尔吗,这不还是耳朵的耳吗?晓慧降低了车速,望着那块大石头也有些迷惑,说,是啊,我看抖音上还有人发,怎么又改回来了呢?乔婧说,晓慧是离开故乡时间太久了。晓慧说,还真是,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路边出现一处岔路,路口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子,写着“长寿湖风景区欢迎您”。晓慧停了车,说,这不是去九号泡子的路吗?我小时候经常去那里玩,采蘑菇,挖蕨菜,这么快被开发成旅游景点了,连名字都改成长寿湖了,我们顺路去看看吧。

车子开进了景区大门,下了车,登上几级台阶,一处观景台,两侧木栈道,眼前一处湖泊,碧玉一般镶嵌在丛林里,水面上风平浪静,白雾缭绕,偶尔有水鸟划过水面,忽而倩影翩翩,忽而溅起层层涟漪。悦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鸟鸣山更幽,我们都被美景沉醉了,恍如人间仙境。连晓慧都激动起来,说,没想到9号泡子这么美。我小时候来过那么多次,怎么没感觉到呢?

我说,我对乌奴尔的印象,还停留在慧姐姐上次讲的故事里。晓慧说,哪个故事啊?讲得太多,我都不记得了,大部分都是喝酒时讲的。我说,你讲的小时候和一群穿布拉吉(俄语,连衣裙)的俄罗斯小姑娘玩。晓慧笑说,杨哥你记性真好,还真有这个事儿,好诡异,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清清楚楚。乔婧说,我也记得晓慧讲的,那次是我们一起吃火锅吧?梁斐请客,不过那天我喝得有点多,细节忘记了,梁斐太能劝酒。梁斐说,啥故事啊?那次我喝断片了,没记住。我说,你喝多正常,要想大家喝好,先把东家放倒。

汽车开上了一座横跨铁路的立交桥,大半个乌奴尔小镇尽收眼底,不大的铁路車站,俄式老建筑还保留着1903年东清铁路通车时的模样。乌奴尔小镇街道上静悄悄的,道路两旁都是很有年代感的俄式建筑。晓慧慢慢地开车,不停地给我们介绍,那是林业局办公楼,当初可是大单位,后来实施天保工程,经济效益不行了。那座院落是林业技工学校,已经停止招生了。那座石头楼当初是林业医院,已经黄了,连房子带院落卖了5万元。梁斐说,这么大面积5万就卖了?我看见楼房墙上还隐约有“急诊部”的字样。时光在这里似乎停住了,一切都是30年前的样子,跟我童年时生活的林区小镇实在太像了,一切都似曾相识,但细想想还真是没有来过。

晓慧把车停在一处平房前,说,这就是当初我家的房子,如今空了好些年了,我父母都已搬到林城住楼房去了。晓慧把手从铁门上一处小方孔伸进去,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钥匙,打开院门,让我们进去。房子虽然没人住了,院子里还种着葱蒜,还有一架俄罗斯洋井,晓慧从水缸里舀了些水倒进洋井里,快速压动手柄,没几下子,清凉的井水喷涌而出。

乔婧在城市长大,没见过洋井和菜园子,兴致勃勃地体验了一番,先是压井,再去拔青蒜。晓慧说,这畦蒜是我栽的,我妈说我撅着屁股栽蒜,蒜得老辣了。大家围着乔婧拍照,我拍了几张,梁斐看了看,说,好好的美女让你拍成农村大妮了。

晓慧感慨地说,我就出生在这里,在这所房子里长大。冬天好冷啊,林子里的积雪能没了毡嘎达(羊毛毡靴子),夏天最好,我们都往林子里跑,采蘑菇,收蕨菜,挖芍药,摘黄花,落柴火,那时候真好啊,在父母身边当孩子,如今再也回不去了。我看晓慧有些伤感,赶紧转移话题。我说,你给我们讲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吧。晓慧说,是啊。梁斐说,啥好故事啊?晓慧,你再给讲讲。

晓慧说,那时我五六岁的样子,我爸在铁路工作,我妈在乌奴耳学校教书,他们都很敬业,留我一个人在家。一开始我还自己玩得挺高兴,摆弄洋娃娃,在菜园子里挖蚯蚓,还用罐头瓶养了一只大蜘蛛,后来玩腻了,就觉得寂寞。有一天,玩困了,趴在劈柴柈子上睡着了,睡得正香,朦朦胧胧听见有人敲院子的铁门,我爬起来问,是谁在敲门啊?一个清脆的女孩声说,我们是邻居,可以一起玩吗?

我打开铁院门,门外站着两个穿布拉吉的俄罗斯小姑娘,长得跟洋娃娃一般,个子高的小姑娘,金黄色的头发,湖蓝色的眼睛。对我说,我叫娜佳,这是我妹妹伊琳娜,我们能一起玩吗?晓慧说,好啊,我叫晓慧,你们快进来。

两个俄罗斯小姑娘的父亲是俄罗斯铁路职员,她们从小就学会了中文,就这样,两个俄罗斯小姑娘差不多每天下午都来找我玩。娜佳比我大一岁,还叮嘱我说,不要跟我妈妈说她们来玩,怕我妈妈不高兴。我们三个小姑娘高高兴兴地在院子里玩过家家,家里的老母鸡每天这个时候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在院子里吃虫子、追蚂蚱,刨蚯蚓。

乔婧说,多么奇特的经历啊,后来呢?晓慧说,明天接着讲哈,我在任三烧烤订了烤羊腿,乌奴尔的美食一绝,明天咱们去乌奴尔铁路桥下野餐烧烤,得好好准备一下。

第二天上午,晓慧准备了全套的烧烤用品,开车出了乌奴尔小镇,走了不远,拐下公路,上了一条泥泞的自然路,走不多远,到了乌奴尔河边,河上架着两座铁路桥,一座是一百多年前东清铁路通车时,俄罗斯人修的铁路桥,敦实厚重,用大石块砌成,有两个半圆形桥拱,据说当初是意大利石匠修建的,如今已废弃不用,边角坍塌下来。另一座是新修的钢筋混凝土的电气化铁路桥。我们在桥下摆好小桌、椅子,这里遮阳避雨,真是个野餐的好地方。

晓慧和乔婧开始描眉画眼,对镜贴花黄,女孩子走到哪儿都忘不了美,抹防晒霜,贴防蚊贴。梁斐忙着洗菜,引火烧炭,支起烧烤箱子。晓慧已经提前串好肉串,有牛肉、羊肉、板筋、心管,装了一只大泡沫箱子,用心良苦,做了充足的准备。

乌奴尔河在桥下流过,水流湍急,哗哗有声,两岸树木掩映,深不见底,大河浩荡的样子。新铁路桥还有个名字,叫“乌江桥”,桥下的河水奔腾百年,很有江水的气势。

晓慧和乔婧摆上一桌子熟食水果,两箱子啤酒放在河水中,没一会儿冰凉沁爽。除了晓慧,每人一瓶啤酒,野餐正式开始。梁斐一看就是野营老手,肉串烤得外焦里嫩,正是火候。

我们四个人频频举杯,欢声笑语,后来我想起了晓慧没讲完的故事,还没等我開口,乔婧说,晓慧,你昨天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梁斐呲牙笑着说,看来关心这个故事的不止我一个。我说,爱听故事是人类的天性。

晓慧说,我正在想昨天讲到哪儿了,对,两个俄罗斯小姑娘来我家和我一起玩。后来我们在我家小院里玩腻了,娜佳和伊琳娜邀请我去她们家玩。伊琳娜家的木头房子离我们家不远,就在南山脚下,一座俄式木头房子,石头地基,门顶和窗户雕刻着精美的镂空花纹,低矮的木栅栏刷着蓝色的油漆,围成一个不大的院落,简直像童话里的城堡。

一位胖胖的俄罗斯老太太,我一直没弄清楚是奶奶还是姥姥,我就喊她老奶奶,老奶奶满脸慈祥的皱纹,淡蓝色的眼睛有些浑浊了,她总是挽起袖子,扎着一条颜色鲜艳的围裙,把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面包推到我面前,高兴地说,故事,故事。一开始我还以为她要给我讲故事,后来才弄明白“故事”是俄语“吃”的意思。我一开始还挺拘谨,后来就熟悉起来。老奶奶很喜欢我,她总是夸张地抱住我,在我的脸蛋上叭叭亲两口,我挣脱出来,用手背使劲擦被她亲过的地方,她望着我哈哈笑起来。

木头房子被老奶奶收拾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比我家收拾得还干净。屋子里总是飘荡着奶油和面包的香味。我们三个小女孩一起爬南山,山上林子茂密,到处是高大的落叶松和白桦树,雨后的林间弥漫着艾蒿特有的气息。最难忘的是树下密密麻麻的高粱果,拨开深绿色的叶子,红彤彤的,我们吃得满口生津,最后还要装满小茶缸,拿回家给老奶奶吃。

还有一处好的地方,是在乌奴耳火车站不远处的一个小教堂,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建筑,整个教堂是木质的,乌奴耳在林区,最不缺的就是木头。教堂是一座方形的木刻楞房,顶端有一个蓝色的像洋葱头一般的尖顶钟楼,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四面木头墙上雕刻着我看不懂的人像和壁画,教堂用一人多高的木栅栏围着。娜佳说,每个周六奶奶都会带她和妹妹来这里做礼拜,我好几次央求娜佳带我进去看看,她都说要征得老奶奶的同意。

乔婧问晓慧,你后来进去看了吗?晓慧摇摇头,说,没有,这事最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有一天回家后,我发起了高烧,烧得我迷迷糊糊的,后来说是烧成了肺炎,去林业医院打了青霉素才好起来。我妈请了几天假,在家陪我,给我吃黄桃罐头,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说是给我补过七周岁的生日。

我慢慢好了起来,想跟娜佳和伊琳娜玩。我终于忍不住对我妈说了,想让那两个俄罗斯小姑娘到我家来玩。我妈说,你是烧糊涂了吧,咱乌奴耳哪有你说的俄罗斯小姑娘啊?我说怎么没有呢?我还去了她们家,一座木头房子,有一位俄罗斯老奶奶,对了,还有一座教堂。我妈望着我,若有所思地说,哪有什么教堂啊,早就被拆了。倒是听你姥姥讲过,她小的时候,乌奴耳有很多俄罗斯人,有的是铁路职工,有的是从俄罗斯逃亡来的。她小时候跟两个俄罗斯小姑娘玩得很好,后来她们好像移民去澳大利亚了。我说,我要去院子里,看看老母鸡和那群小鸡仔。我妈说,咱家多少年不养鸡了,当初你姥姥倒是养过。我说,那这鸡蛋哪来的啊。我妈说,买的啊,笨鸡蛋,挺贵呢。

我说啥也不信,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在房前屋后找了个遍,也不见老母鸡和那群小鸡仔的踪影。我妈拗不过我,又领着我去街上转,转遍了整个乌奴耳,还真是,木刻楞房子和教堂根本不见踪影,满街也看不到一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我妈说我是吓着了,请了镇上一个叼着烟袋锅的老太太,给我叫了叫。我妈把我说的跟老太太讲了,老太太说,七岁以前的孩子能看到很多大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后来想,这可能就是平行空间吧。

晓慧讲完了,我们三个听众都没说话,晓慧说,喝酒喝酒。我们就都举起啤酒瓶子。这时,一声汽笛,一列火车从头顶的铁路桥上轰隆隆驶过,列车飞驰而去,巨大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了很久。

我说,晓慧,这个故事其实还没讲完。晓慧望着我,说,杨哥,啥意思?我说,我前一阵子刚看了澳大利亚俄裔作家写的一本小说,讲十月革命后逃亡到中国的俄国侨民的生活,作者是俄国侨民的后代,是个女作家。她在书里写道,她的童年和少年,是在中国东北一个叫乌诺里的地方度过的,我当时没往心里去,以为是横道河子到绥芬河之间的某个铁路小站。这次来乌奴尔,我百度了一下才知道,当初中东铁路刚通车的时候,乌奴尔就是叫做乌诺里。

作者在书中说,乌诺里是个凝聚了乡愁的地方,是她人生开始有记忆的地方。晓慧望着我,眼睛有些湿润,说,凝聚乡愁的地方,这句话说得真好。我离开这里十多年了,可是做梦时很多都是以乌奴尔为背景,我常常梦见那飘着尘雾的湖面,梦见蹚水过河的马群,梦见自己背着书包,穿过校园那座拱门往教室里走。

我说,是啊,无论是乌奴耳、乌奴尔还是乌诺里,都是凝聚乡愁的地方,这种情感是跨越时空,跨越人种国界的。这本书的作者说,小时候她和姐姐一起跟着奶奶,在乌诺里生活,那里有茂密的森林,林中有雅各达等各种野果,还有中国小朋友玩伴。奶奶做一手好吃的面包,经常给看教堂的大胡子爷爷送去一些。那座教堂是修建中东铁路时期建起的木质教堂。作者说,乌诺里是个神奇的地方,她们不仅能与当地的中国人和睦相处,与那些对革命有不同见解的俄国人也相处得很好。每逢礼拜六,俄国人都去那座木质教堂做礼拜,后来老奶奶生病去世了,就葬在教堂后面的墓地里。

老奶奶去世后,她们的父亲获得了澳大利亚的入境签证,全家移民去了那里。后来,作者在澳大利亚长大,在墨尔本大学读书、任教,研究历史学,对家族史有了兴趣。几年间走遍了俄罗斯、中国东北,还去美国国家图书馆查找相关资料,写了一部家族史类型的小说,叫做《风雨中的艾蒿》。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作者时隔60年,来到她魂牵梦绕的乌诺里,也就是乌奴尔,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那座木质教堂已经不在了,连同那片墓地也找不到了。她本来是要将奶奶迁葬到澳大利亚的,但是经过一番努力,还是找不到奶奶的墓地。她说,奶奶已经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了,就让她在这里安静地长眠吧。离开乌奴爾时,她从当初教堂的大致位置上,带走了一小捧土。

大家都不做声。我说,喝酒吧,故事到这里算是讲完了。晓慧问,书中写没写,她找到当初陪她玩的中国小朋友了吗?我说,我还没有看完,回去以后抓紧看。

我拿起啤酒瓶,将大半瓶啤酒一饮而尽。边聊边喝,超量了,我感觉酒劲上来了,睁不开眼睛。我摇摇晃晃站起来,绕过铁路桥墩走到河边,想用河水洗洗脸,精神一下。忽然,感觉眼前有光一闪,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毛茸茸的鸡仔儿出现在河边,老母鸡咕咕地叫着,小鸡欢快地奔跑。我回头想喊晓慧,刚要张口,一声汽笛响,吓了我一跳。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那座现代的混凝土铁路桥不见了,只有那座历经百年风雨的石头桥巍然耸立,一辆老式蒸汽机车喷云吐雾,哐当哐当从石桥上驶过……

睁开眼时,我已躺在家中的床上了,心里很是懊恼,竟然喝得断片了,后面的事都不记得了,野餐怎么散的,怎么回来的?我躺在床上使劲儿回忆,一些细枝末节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想起乔婧临时建了一个小群,叫“欢乐乌奴尔”,大家互拍的一些照片都发在里面,就点开去看,却发现里面一张照片都没有,只有晓慧一开始发的文字:都准备好了吗?我们一起去乌奴尔。下面是乔婧和梁斐发的欢乐的表情图案。

我正在疑惑。晓慧给我打来电话。晓慧说,杨哥,你起床了吗?我说,起了。她说,收拾好了吗?咱们一起去乌奴尔,看你没在群里回复,给你打个电话。

我有些发蒙,举着电话不知说什么。晓慧说,放心吧,杨哥,路很好走的,只是下了省道有一段路不太平整。我彻底蒙了,我说,慧姐姐啊,我怎么记得咱们已经去过了呢,路上你还唱《人在旅途》,你还说你家园子里的蒜是你撅着屁股栽的,很辣,还有个景点叫长寿湖。

晓慧银铃一般笑了起来,说,杨哥你可真逗,大作家又开始编故事哈,我哪会唱《人在旅途》啊,那是你们年轻时流行的歌吧?我也没栽过蒜,我妈啥活儿都不让我干。哪有什么长寿湖啊,倒是有个9号泡子,可以去看看。哥,你这是睡魔怔了吧,快起来吧。我先接梁斐,再去接乔婧和你。咱们来一个说走就走的旅行。

晓慧兴冲冲地挂了电话。我愣了半晌,想了想,给乔婧发微信。我说,乔婧,你忙啥呢?没一会儿,乔婧回复说,我在楼下商店里买一些零食,路上吃,晓慧马上来接我了,咱们一起去乌奴尔。

责任编辑 乌尼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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