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论章

我们都把保管室门口前的平地叫作晒坝，它一面临街，三面是田，有近三亩地，是用三合土夯实的。左边有一排石头砌的短墙一样的石礅子，是运输粮食时，让背背篼的人们歇气。无论从朱家山或打鼓坪收获的苞谷，还是从中坝、母猪泷打来的稻谷，运到这里都算是最近的。

分粮食的时候，大家一直沿用大队会计抓阄的办法，每户抽序号，抽到前面的，分到的稻谷秕谷少，苞谷个头大。大家不知道会计耍了什么手段，每次都抽到前几名，都很羡慕，说他的手气好。有一次队长家抽到了最后分粮食，他看到混杂着泥土的耗子一样大的苞谷，顿时火冒三丈。他的家庭成员围在会计的四周，全都怒目圆睁，只差队长一声令下，大人娃儿的拳头就会雨点般砸向会计。此后，抓阄也有会计抽到后面的时候。

秋收时节是小孩子最喜欢的，晒坝上人声鼎沸，大人娃儿都在里面。大人负责风筛，秕壳堆在场边慢慢地燃烧，带着浓浓草味的白烟，就会一绺绺地冲向天空，风一吹，又向田野里四处散开。小孩子们就从家里带些苞谷来，放在子母灰里，慢慢地用木棍拨弄，一会儿，嘣的一声，玉米粒变成了玉米花。但更多的孩子是从稻田里去拾那打斗时遗漏的谷穂。也有胆子大的，趁大人们不注意，钻进稻田中，用手勒几把谷穗，放在裤包头，叮叮咚咚地跑到火堆旁，把还带着田野味道的谷粒丢在灰窝里，静等谷泡的蹦出。时间一到，毕毕剥剥的还带着谷壳的米花就炸开了，用手轻轻一搓，塞进嘴里，香香的糯糯的味道顿时溢满口腔。

晒坝农忙时是劳作场地，农闲时则成了大家休息和闲谈的地方。有一年的八月十五，公社秘书到我们大队，与队长多整了二两，就手牵手地走到晒坝的边上。晚上，月华高悬，清风送爽，两人就坐在石礅子上，胡天海地地吹。队长对秘书说：“我本来姓李，又不姓刘，为什么人们把我喊成刘闯，有本事就喊我叫李闯王。闯王是个农民起义的领袖，当过几天皇帝的，这个听起更安逸呢。”喝了八两的秘书就说：“你是李闯王，我就是明皇帝，你再得力，我也是可以收拾你的。”两人就你是皇帝，我是皇帝的，一个大声武气地喊，另一个也就扯声卖气地应。就这样干吼了半天，才回家睡觉。队长与公社秘书的话，不知哪股风吹到了公社书记的耳朵里，一下子二人被定为“现行反革命”抓起来斗了三天，要他们戴罪立功，放电影时就安排他们去背电影机和柴油发电机。

大人娃儿最高兴的事还是放电影，只要看到县电影队的人在晒坝头牵起银幕，革命歌曲一唱，大家都晓得要放电影了。电影开始了，银幕上出现带着闪闪发光的五角星的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场徽，晒坝安静下来，大家都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开始看电影。影片主要有《地道战》《地雷战》《渡江侦察记》《南征北战》等，好多台词大人娃儿都背得下来。里面有些对话，观众都可以跟着念。也有的人不知趣地说：“你看你看，阿个日本鬼子要着游击队员一枪的。”这时往往要遭到周围人的反感的，甚至说一句：“滚远点去看。”有一次一连放了一个星期的《刘三姐》，县里领导下来蹲点检查工作时看起了瘾，竟忘了到别乡工作，害得其他乡的群众很有意见。

每到放电影的时候，姐姐就会把她赶转转场收购的葵花籽拿去卖，用土茶杯来盛着，五分钱一杯，我负责提煤油灯照亮。但我的心思往往都跟着剧情在走，经常是灯提在一边，眼睛随时瞄着银幕方向。

土地下放到戶以后，晒坝再不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