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立彬

2020年10月，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审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明确提出扎实推动共同富裕，不断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①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N］.人民日报，2020-11-04（01）.，这意味着中国开始走向共同富裕的新征程②李实，朱梦冰.推进收入分配制度改革 促进共同富裕实现［J］.管理世界，2022（1）：52-61，76.。2021 年8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上指出：“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我们说的共同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不是少数人的富裕，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平均主义。”③习近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J］.求是，2021（20）：4-8.在此背景下，高质量发展数字文化产业，加速数字文化产业化和文化产业数字化进程，有助于实现共同富裕。

一、“鲍莫尔成本病”阻碍文化产品和服务惠及全民

精神文化需求需要文化产品来满足，而“鲍莫尔成本病”（Baumol cost disease）①“鲍莫尔或本病”的核心观点是进步部门的生产效率相对快速增长将导致停滞部门出现相对成本的不断上升。阻碍文化产品普惠性地传递给大众，阻碍精神生活领域的共同富裕。人民群众共同获得丰富精神文化享受的基本条件是精神文化产品和服务可以低成本供给，文化产品和服务消费受收入的约束得到放松。然而，传统意义上的文化产品和服务成本高昂，很难普遍且低成本地供给大众。1966 年，美国学者鲍莫尔与鲍文以“现场表演”这一文化类服务为典型案例讲述服务活动的低效率问题，“一场45分钟的舒伯特四重奏现场表演需要耗费共计3 小时人工，还没有人能成功地减少这一工时数”②BAUMOL W J， BOWEN W G. Performing arts： the economic dilemma［M］. New York： A Twentieth Century Fund Study，1966：164.，使文化服务成为典型的低效率服务，这个分析框架对后来学者分析文化产业产生重要影响，对文化产业效率的判断几乎等同于对鲍莫尔理论的赞同或质疑、反对③江小涓.数字时代的技术与文化［J］.中国社会科学，2021（8）：4-34，204.。1967 年，鲍莫尔作了进一步的理论分析，从技术进步的角度将经济活动分为两个主要部门：一个是技术影响强的“进步部门”（progressive sector），在这个部门，创新、资本积累和规模经济带来人均产出的累积增长；另一个是技术影响弱的“非进步部门”（non-progressive sector），这个部门由于新技术应用甚少，所以劳动生产率保持在一个不变水平④BAUMOL W J. Macroeconomics of unbalanced growth: the anatomy of urban crisis［J］.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67（3）：415-426.。由此，鲍莫尔提出了“成本病”问题，指出美国许多大城市由于服务业成本问题而导致了金融危机。

“鲍莫尔成本病”影响深远，几乎成了服务经济研究的标准模型，更是成为文化经济学研究的“圣经”。后续大量相关研究表明，随着“进步部门”生产率的提升，罹患“鲍莫尔成本病”的“非进步部门”的机会成本会越来越高，如果人们对“非进步部门”的需求有弹性，“非进步部门”的规模就会越来越小，相关经济活动也随之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而“进步部门”产品的成本则越来越低，人们对其需求越来越大⑤李慧中，程大中.国际服务贸易［M］.2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61-63.。传统意义上的文化产品和服务就是典型的罹患“鲍莫尔成本病”的“非进步部门”。如果没有技术进步和赋能，传统意义上的文化产品和服务就是一项高成本活动。随着人均收入的提高，机会成本越来越高，其在人们的消费时间配置中所占的份额会越来越少，极端情况下甚至完全消失，这也是“小众”服务的现场演出类文化活动的市场规模无法与大众文化相比的根本原因。

二、数字技术赋能下文化产品和服务消费与生产可能性的提升

传统意义上的文化活动几乎无法通过增加人均资本、提升规模经济效应、实行劳动分工与专业化等方式来大幅度提升劳动生产率，也无法提升传播效率，因此存在“鲍莫尔成本病”问题。但是，20世纪以来的技术进步使文化活动的供给效率得到了革命性的提升，不仅突破了“鲍莫尔成本病”的限制，而且成为供给效率极高的“进步部门”产品和服务。例如，在视听领域，扩音器、收音机、黑胶唱片、磁带和盒式录音机、音乐视频、激光唱片等技术发明使音乐艺术家的作品不断覆盖更加广泛的听众群体，也使人们听音乐的成本迅速下降⑥克鲁格.摇滚吧，经济学［M］.马韧，路旦俊，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20：24.，影像技术的发明也使现场舞台表演的传播效率大大提升。网络与数字技术的介入为文化产业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文化产品和服务生产和消费可能性都得到极大提升。

（一）放松约束：数字技术极大提升了文化产品和服务的消费可能性

传统文化消费受到收入、时间和空间的三重约束，比如，现场演出需要观众亲自在剧院中花费几十分钟的时间，并付出货币成本买票，才能完成消费活动①罗立彬.网络时代中国文化全球影响力提升路径研究：以网络文学海外传播为例［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2：124.。网络与数字技术可使三重约束都得到缓解，从而极大提升文化产品和服务的消费可能性。

1. 缓解收入约束，扩大受众人群范围。大量数字文化产品低价甚至免费提供，极大地缓解了消费者的收入约束。比如，目前国内主要视频网站上的电影、电视剧和综艺作品超过40%是免费，另外超过一半只需要缴纳较低的会员费就可以观看（见表1）

表1 部分视频网站文化产品观看付费情况 （单位：部）

数字文化产品之所以可以实现低价甚至零定价，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原因：一是数字文化产品供给方的边际成本可以低至零，为零定价提供了可能性，尤其是当文化产品可以实施歧视定价时，就可以从一部分消费者那里收回固定成本，并对另一部分消费者实施零定价②供给方可以对不同消费者的需求价格弹性进行区分，并实施歧视定价，比如，一些现场演出同时推出网络直播或回放，对于现场观众售票，对网络直播则采取免费方式。；二是数字文化产品的消费具有网络外部性③部分学者将消费的网络外部性称为消费的规模经济效应，即当下使用某产品的消费者基数越大，该产品为下一个消费者带来的效用就越大，见KATZ M L，SHAPIRO C.Technology adoption in the presence of network externalities［J］.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86（4）：822-841.和正向成瘾性④正向成瘾性是指人们对某种文化产品的鉴赏能力为其对这种文化产品过去消费量的正函数，伴随着人们对某种文化产品消费量的积累，人们会累积形成消费资本（消费资本可以通过自我接触和社会接触两种方式形成），从而使其边际效用提升。比如，如果人们从小听古典音乐，久而久之会对古典音乐产生习惯性偏好，从欣赏古典音乐中获得乐趣，或者人们在社会中接触到大量的古典音乐，也会产生同种效果，见STIGLER G J，BECKER G S. De gustibus non est disputandum［J］.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77（2）：76-90.，供给方希望自己的产品被更多人更加频繁地消费并形成习惯，增加消费资本，为此愿意在新产品推出阶段实行零定价甚至负定价来吸引消费者的注意，培养消费者的消费习惯；三是数字文化产品可以进行二次销售，通过零定价甚至负定价来吸引更大的消费者基数，从中获取更高的广告收入；四是供给方了解文化产品和服务的消费除了货币成本，还有时间成本，因此愿意用零定价甚至负定价的方式提高人们付出时间成本的意愿。此外，在中国，数字文化产品零定价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大型平台间的激烈竞争。由于中国网民规模巨大，上网时间长，形成了多个大规模平台激烈竞争的局面，各大平台竞相提高文化产品的质量、增加文化产品的时长以及种类，争夺消费者忠诚度，不断推出质量上乘、数量可观的免费节目供消费者选择⑤江小涓，等.数字时代的文化创新与全球传播——提升中华文化全球影响力研究［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1：56.。

2. 缓解时间和空间约束，提高时间与空间配置效率。网络与数字空间为文化产品提供了几乎无限制的存贮空间，现在大量网络平台上存贮着数以万计的文化产品。移动互联网也使人们可以随时随地进行文化产品和服务消费，让消费者可以利用碎片化的时间和空间来进行文化产品消费，这虽然不能增加人们的时间和空间总量，却可以更好地提升时间和空间的配置效率，也促使人们增加上网时长。2013 年，工业和信息化部向中国移动、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三大通信运营商发放牌照，4G网络大规模铺开，移动互联网进入全面发展阶段，网民中用手机上网的人群占比不断提高，网民人均周上网时间出现了一个跃升，从2012 年的20.5 小时提高到2013 年的25 小时，且呈现不断增长的态势（见图1），移动互联网对人们上网时长产生重要影响。

图1 中国网民人均每周上网时长情况

（二）要素增加与技术提升：数字空间极大提升了文化产品和服务的生产可能性

1. 数字空间提供有效平台，提升了文化内容创作者数量。文化产业中的创意劳动市场存在一个突出的特征，即艺术劳动者严重供大于求①金斯伯格，思罗斯比.艺术与文化经济学手册［M］.大连：东北财经大学出版社，2018：558.，部分原因在于艺术劳动者的劳动供给弹性很低，更愿意坚守自己的艺术领域，导致大部分从事创意工作的人所在的工作市场，要么就业不足，要么报酬过低。艺术劳动者的这种特征使其成为专用型生产要素，价格和收入完全取决于市场对其所生产产品的需求②普格尔.国际经济学（英文版）［M］.15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64.。当艺术创作的市场需求规模不足以支撑大量艺术劳动者从事相关工作时，大量的文化艺术人才也就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生产要素。一方面，网络与数字空间扩大需求规模，缓解了艺术劳动者供大于求的局面；另一方面，它允许创作者直接与受众见面，由“专业文化产品创作者的储备农场”③WALDFOGEL J. Digital renaissance： what data and economics tell us about the future of popular culture［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8：177.直接转变为创作者实现价值的平台。大量原本存在于“储备库”，只偶尔进行领薪工作的创作人才获得了进行创作并获取报酬的空间。网络平台不断创新商业模式，使得创作者的收入来源多元化，这些机制提升了创作者获得收入的前景和潜力，吸引更多创作者的进入。以网络文学为例，在网络时代来临之前，传统出版业的书稿出版为一件苦差事④WALDFOGEL J. Digital renaissance： what data and economics tell us about the future of popular culture［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8：125.，但在网络与数字时代，网络作家的身份则有较大的自由性⑤李光莹.自由的朝阳之光——新媒体视域下的网络文学产业［J］.中国多媒体与网络教学学报（上旬刊），2019（3）：200-201.。

2. 数字创作工具解决多样性与规模性的矛盾，提升了创作效率。在数字空间中诞生了一些模式化的创作工具，可以将人们个性化的才华充分组合在一起，迅速产生大量的创作作品。例如，凭借短视频平台中的视频特效工具，普通人无需专业技能也可以配合个人动作制作出带有各种新奇特效头像和妆容的形象，使规模化和个性化相结合，解决了文化产品生产过程中多样性与规模性之间的核心矛盾，使多样化产品可以低成本且大批量生产，消除了由于多样化导致产量下降而产生的无谓损失。这种模式化工具和技术的出现，也使原本被认为是碎片化的才艺得到施展，大量非专业人士在数字空间中也能创作出体现个人创意的作品。例如，短视频平台上的“拍同款”功能，对于任何人拍摄的作品，其他人都可以“拍同款”，虽然说是“同款”，但是由于表演者和拍摄者的不同，所以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存在差异。

3. 数字空间大幅增加传播机会，提升了传播效率。传播是文化产业供给侧的重要环节，传播效率提升是文化产品供给效率提升的重要方面。在网络与数字时代到来之前，文化产品传播的成本高昂且风险极大。以图书出版为例，虽然能写书的人很多，但是能够得到大型出版社出版合同的人却是少数，即使签订了出版合同，能获得专业评论家为其在知名媒体上发表书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例如，1995年，美国出版了25000部小说和165000部非小说类著作，但同年美国传统媒体上总共发表的书评只有大约5 万篇，即使很幸运地获得了书评推介，该书也不一定能轻易买到，即使能买到，也会面临“无人知晓”①文化产业普遍具有高风险特征，投资者无法预测哪些文化产品会取得成功，见WALDFOGEL J. Digital renaissance： what data and economics tell us about the future of popular culture［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8：127.状况。网络与数字空间为创作者提供了不受时空约束的传播平台，使更多作品可以更广泛地呈现在大众面前，且创作成本更低，也因此吸引了大量从业者的进入。例如，在中国网络文学发展过程中，就有大量畅销书作者加入网络创作的行列，2008 年起点中文网启动与国内最具商业价值作家合作的计划，将其作品进行网络首发，首批签约的作家有海岩、都梁、周梅森、兰晓龙、天下霸唱、饶雪漫、慕容雪村、当年明月、陈彤、赵玫、艾米、春树、陈凯歌、严歌苓等，同时宣布获得第7届茅盾文学奖的21部入围作品的网络传播授权②罗立彬.网络时代中国文化全球影响力提升路径研究：以网络文学海外传播为例［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2：43.。

近年来，大量文艺院团将现场演出进行线上同步直播以及可回看，也取得了不错的传播效果。据不完全统计，2020 年4 月至2022 年6 月，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天津人民艺术剧院、河南艺术中心剧院、保利票务、上海歌剧院以及“大戏看北京云端演出周”活动至少将283场演出搬上直播平台，类型包括交响音乐会、交响合唱音乐会、歌剧、芭蕾舞剧、豫剧、晋剧、话剧、音乐剧、相声、京剧、儿童剧、评剧、喜剧、曲剧、昆曲、河北梆子剧、黄梅戏、评剧、卡通舞台剧、童话木偶剧、舞台情景剧等。一些演出收获了较好的点播成绩，例如，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建院68 周年纪念演出播放量600 万余人次；话剧《雷雨》观看人次达到11.3万；河南博物院主办主题鲜明、类别丰富的数字文物展，让人们在线上体味历史文化底蕴；“云导游”也成为很多文旅从业者从线下到线上的转型实践。此外，线上音乐会和线上演唱会也面向全网直播放映，例如，2020年11月至2022年6月，腾讯音乐举办了120多场线上演唱会，不少演出备受青睐。

三、数字文化产业促进共同富裕的理论机制

在网络与数字技术广泛应用及赋能之下，数字文化产品完全摆脱了“鲍莫尔成本病”的束缚，不仅不再是“非进步部门”，反而效率提升速度远远超过其他部门，成为“进步部门”，成本日益降低，收益日益普惠，成为促进共同富裕的重要力量。

1. 数字文化内容极大丰富了文化生活，促进了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当前，网络与数字技术已经高度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国网民规模与互联网普及率逐年上升，根据第5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2 年12 月，中国网民数量达到10.67 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达到75.6%（见图2），在网络消费当中，文化内容是重要领域。例如，在16类互联网应用当中，有7类与文化内容直接相关（包括网络视频、短视频、网络新闻、网络音乐、网络直播、网络游戏、网络文学），7类数字文化内容的用户规模和网民使用率都位列前10名（见表2）。

图2 中国网民规模与互联网普及率

表2 中国各类互联网应用用户规模和网民使用率（2022年12月）

2. 数字文化产品定价模式使人们真实收入水平趋同。真实收入水平是指货币收入的真实购买力，计算方法为货币收入除以价格水平。网络与数字空间的文化产品的规模经济效应极为显著，边际成本可以低至零，其进一步导致两种结果。第一，免费产品数量增加。零定价使得一些数字文化产品具备了公共产品的性质，消费者不再受到货币收入水平的约束，促进人们的真实收入水平趋同。第二，歧视定价模式的出现。由于数字文化产品生产仍然需要投入固定成本，即便边际成本为零，也不可能长时间零定价。但是，供给方可以根据需求方的需求价格弹性来进行“歧视定价”，使价格完全根据需求方的支付意愿来确定，网络直播中的“打赏模式”就是实践中的具体体现。“直播打赏”模式将定价权完全交给需求方来决定，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收入水平自行决定打赏多少，理论上说，低收入者可以少打赏，高收入者可以多打赏，不想打赏者可以免费观看，这基本就等于拉平了人们的真实收入水平。

3. 数字文化产业带来勤劳创新致富机会。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幸福生活都是奋斗出来的，共同富裕要靠勤劳智慧来创造”“要防止社会阶层固化，畅通向上流动通道，给更多人创造致富机会，形成人人参与的发展环境，避免‘内卷’、‘躺平’”①习近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J］.求是，2021（20）：4-8.。数字文化产业为人们提供了大量勤劳创新致富的机会。第一，提供充分展示平台，缓解无人知晓风险。网络与数字空间提供了人力资本被发现的重要平台。随着中国成为资本相对丰裕的经济体②江小涓，孟丽君.内循环为主、外循环赋能与更高水平双循环——国际经验与中国实践［J］.管理世界，2021（1）：1-19.，当前和未来人们要致富，将主要依靠劳动生产率的提升，劳动生产率的提升对人力资本的开发、利用以及创新能力的挖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文化产业领域，人力资本是最重要也是最特别的投入元素之一，艺术家的创意、思想和个人风格是文化产品重要的差异化属性，而文化产业的典型特征是高成本、高风险，文化产业领域的人力资本需要更多的平台加以展示才能被发现。网络与数字空间提供了一个人力资本供需快速高效匹配的平台，大量多样性的创作者通过网络平台频繁地展示自己，在需求和兴趣各异的大量观众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华，大大提升了被发现的机会。第二，分工的进一步细化促使更多类型的人力资本得到承认。许多在传统领域很难被认可的一些才华和人力资本在网络与数字空间却可以得到很多粉丝的喜爱，例如，很多短视频创作者充分发挥在某一个细分领域的才华，通过与平台提供的多样化素材相结合，形成大量创新性的短视频作品，由此吸引流量并获取收入。据统计，2022 年中国网络表演（直播与短视频）行业市场规模达1992.34 亿元；主播账号累计超过1.5 亿，其中年龄18～29 岁占全部主播近64.2%，主要集中在广东、山东、江苏、河南等省份，大多数主播月收入在5000 元以下③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网络表演（直播）分会，南方都市报，南都大数据研究院.中国网络表演（直播与短视频）行业发展报告（2022-2023）［R/OL］.（2023-04-20）［2023-05-19］. https：//www.xdyanbao.com/doc/34fjibz6e3？bd_vid=7667455409182367555.。第三，降低创业门槛，鼓励人人参与，缓解“赢者通吃”的困局。网络表演（直播）和网络直播带货都是一种低成本创业，人们可以不必支付租金，也无需付出高额的前期资本，就可以开始创业，从市场上获得回报。

“赢者通吃”是文化产业领域的典型突出现象④罗立彬.网络与数字空间驱动下文化市场增量与中国文化影响力提升［J］.学术论坛，2021（1）：115-124.，其使文化产业供给侧收入集中，需求侧多样性难以满足。网络与数字空间文化产业的一些新特征有助于缓解这一问题。第一，数字空间“有可能”也“有意愿”让小众内容得到展示，其中，“有可能”是因为数字内容存贮成本几乎为零，产生“长尾效应”⑤安德森.长尾理论［M］.乔江涛，石晓燕，译.3版.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28.；“有意愿”是因为网络与数字平台具备显著的范围经济效应，促使平台从自身利益出发，将小众内容放到平台上以最大限度地增加内容种类，为消费者提供最大程度的多样化选择，进而在平台竞争过程中获得优势①江小涓.高度联通社会中的资源重组与服务业增长［J］.经济研究，2017（3）：4-17.。第二，因为数字空间的搜索成本远远低于实体空间，网络平台上的小众内容更有机会被发现和被关注。搜索成本高是“赢者通吃”现象的重要原因，网络与数字空间提供搜索功能，使消费者可根据个人差异化的偏好，迅速搜索海量的多样性内容，也使小众内容得到被发现的机会。第三，改变规模经济效应的实现条件，提升小众内容的收益前景。网络与数字空间突破了地理限制，人们可以极低的成本实现网络空间集聚，促使分散在不同地理空间的分布式需求累积在网络上而形成足够的规模，实现规模经济效应，提升小众内容的收益前景。

四、数字文化产业更好推进共同富裕的政策建议

（一）进一步提升互联网普及率和用网体验

当前，中国互联网普及率仍处于世界中等水平，持续提升互联网普及率，有利于让更多的人享受到数字文化产业带来的普遍机会。今后，应该采取提升互联网基础设施水平、提升网民文化教育水平和数据技术使用技能、开发更多智能化和人性化的适老产品和服务、提升网络服务便利化水平等方式，助力非网民群体共享数字时代的巨大红利②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49 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R/OL］.（2022-02-25）［2023-06-11］. http://www.cnnic.net.cn/NMediaFile/old_attach/P020220721404263787858.pdf.。提升互联网普及率可使人们通过互联网来获取文化产品，也可能放大网络效应而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第一，加快推进5G和千兆网等新型基础设施建设和应用，开拓网络新技术，增加节点覆盖区域，提供更加普及更高质量的网络信号和用网环境。第二，适应网民的不同需求，创新差异化的网络应用模式，针对青少年、老年人和特殊人群等，开展青少年模式、适老化和无障碍化调整，创造多元应用场景，提升网民使用体验。第三，降低网络使用成本，继续面向残疾人等特殊人群实施精准降费。第四，支持互联网平台企业规范持续发展，在良性竞争过程中不断挖掘潜在用户需求，通过研发新的应用程序，不断提升用网便利度和用网体验。

（二）正确处理数字文化产业发展过程中的“市场失灵”问题

第一，由于网络文化产品往往免费，使消费者无法通过货币投票来显示个人偏好，同时理性成瘾机制和消费资本效应又使人们越发偏好自己熟悉或者接触频率高的文化内容类型，这导致免费产品被推送到消费者面前时，消费者会相对被动地接受他们一开始并不一定偏好的内容，而是其他多数人所喜欢的内容。针对这种情况，需要对平台算法进行一定程度的事后监管，从而有效地提升人们从平台那里获得多样性的文化产品。第二，艺术家的劳动供给弹性小，他们对于商业性运作往往习惯性地抵触，更注重自我艺术价值，这可能导致优质作品不一定能够得到有效推广，反而被一些艺术性不足的作品所淹没。为此，商人和艺术家之间需要密切合作，商人用合适的模式来向大众推广雅俗共赏的文艺作品，用更多更好的平台来推广更加有深度的文艺作品，通过好的文艺作品和好的商业模式来引导大众审美，共同生产出“叫好又叫座”的文艺作品。与此同时，适当在网络与数字文化领域引入专家委员会评奖机制，与市场机制一起共同形成网络与数字空间文化产品的评价机制，让专家委员会引导成为人们进行选择的一种方式。第三，平台具备网络外部性。平台一旦具备一定规模，就会产生不断扩大的趋势，因此存在劣质平台取代优质平台的可能。政府需要对平台内容设置底线标准，确保平台做好自律规定和审查，平台对可能出现的内容失察承担责任。另外，对平台采用专家推荐或专家评分，通过专家委员会来将优质的平台进行推广。第四，全球文化市场的非竞争性。英语的传播力远高于其他语言，英语文化内容面临的“文化折扣”低于其他语言，因此具备很强的网络外部性，英语强大的传播力会影响全球范围内的文化多样性。对此，需要加强中华文化教育，不断提升人们对中华文化及中文内容的偏好。充分发挥中文文化内容从业者的创造力，生产出更多优质的中文文化产品、内容和创意。加强知识产权保护，扩大中文文化内容市场。总之，上述都涉及网络空间的治理，需要政府部门、行业机构及其从业人员多方合作，共同提高治理效能，形成一个文明高效、丰富多样且兼顾社会和经济效益的网络文化环境。

（三）正确处理数字文化产业的灵活用工及知识产权保护问题

第一，数字文化产业使人们可以通过一些非传统的个人才艺获取流量，并进行流量变现，但由于属于新鲜事物，从业者在收入获取以及税收方面存在模糊空间，影响产业的健康发展，需加强理论研究和政策制定，将数字文化产业就业的相关概念和分类进行更为清晰的界定，使从业者可以在一个确定的法律框架之下合理合法地开展工作。第二，数字文化领域知识产权保护面临很多新的问题需要予以解决，否则可能会导致无法实现合理的收入分配。2022 年4 月，习近平总书记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体学习时发表重要讲话指出，要注重经济发展的普惠性和初次分配的公平性①新华社.习近平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体学习并发表重要讲话［EB/OL］.（2022-04-30）［2023-06-07］. http：//www.gov.cn/xinwen/2022-04/30/content_5688268.htm.。在数字文化产业发展领域存在由于知识产权确权不明确而导致初次分配中的收入归属不明确问题，这不利于形成促进产业健康发展的公平的初次分配格局，因此应持续深入研究网络时代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并严格执行相关法律，使在初次分配时实现该归谁的收入就归谁，尤其保证艺术家的合理收入，充分发挥其创造力和创新性。

（四）推进实施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

文化资源数字化对于公众文化产品数字化、数字文化产品创新以及数字文化产业的发展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是一项重要的基础性工作。只有逐步将现有存量文化资源进行数字化采集、加工和存贮，才能从供给侧为数字文化产品创新持续出现提供更好的基础②高书生.文化数字化：关键词与路线图［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2：2.，进而产生更多更丰富的数字文化消费场景和体验。按照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推进实施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的意见》的部署，扎实推进实施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从而为数字文化产业持续健康发展提供基础性支撑。第一，梳理统筹中华文化资源，关联文化数据源和文化实体，汇聚全国性文化资源普查数据、媒资库数据等，形成中华文化数据库，汇聚中华优秀文化。第二，建设智能化综合性信息基础设施，探索形成国家文化专网，加强标识解析体系建设的技术解决方案，建立算力、算法、数据、应用资源协同的全国一体化大数据中心体系和文化计算体系。第三，支持文化机构接入国家文化专网并进入国家文化大数据体系，关联文化资源数据，延展文化数据供应链，拓宽数字内容的分发渠道。第四，鼓励各类文化主体依托国家文化专网，汇聚文化数据信息，搭建文化数据服务平台，开设“数据超市”，实现依法合规开展数据交易。第五，从技术、法规和监管等方面确保文化数据安全，在数据采集加工、交易分发、传输存储及数据治理等环节制定文化数据安全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