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张照与松江王氏家族的姻亲关系及相关书事考论

2023-12-09

鞍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张照康熙书法

梁 骥

(淮阴师范学院 美术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1)

张照(1691—1745),字得天,号泾南,江苏娄县(今上海松江)人,清前期帖学代表书家。张家世居浦东,由经商而富,复由科举而贵,渐为大族。张照父辈兄弟四人,伯父张集在康熙朝官至兵部左侍郎,父亲张彙官至刑部郎中,三叔父张维煦、四叔父张梁亦有功名。张照更于雍正、乾隆朝官至刑部尚书,张维煦曾孙张祥和在咸丰朝官至工部尚书。松江王氏家族指王广心家族。王广心(1610—1691),字伊人,号农山,江苏华亭(今上海金山)人。少时以诗文闻名乡里。历兵部武选司主事,擢御史。子三人,曰顼龄、九龄、鸿绪,为清康熙、雍正朝名臣。长子王顼龄,累官至工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次子王九龄,累官至左都御史;三子王鸿绪,累官至工部、户部尚书。张照母亲为王广心女孙,王九龄女。王氏家族,尤其是王顼龄、王九龄、王鸿绪等人对张照早期书法的取法、书法能得康熙欣赏以及书名传播均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张照与松江王氏家族的姻亲关系

(一)姻亲关系

松江张家与王家均为著姓大族。张照曾祖父张尚文善经营,至张照祖父张淇时,张家已为松江巨富。且张淇子张集又于康熙十五年(1676)中进士,家世渐为显赫。王广心为顺治六年(1649)进士,其子王顼龄与张集为康熙十五年同科进士,王九龄为康熙二十一年(1682)进士,王鸿绪为康熙十二年(1673)进士。兄弟三人累迁高位,王家家世更为显赫。张照父亲张彙娶王九龄女,使松江张家与王家结成姻亲关系。《云间张氏族谱》载:张彙“娶王氏,督察院左都御史薛淀公讳九龄女……子,照。”王氏生于康熙五年(1666),较生于康熙六年(1667)的张彙年长一岁。张照出生时,张彙二十五岁,王氏二十六岁。

从张彙行迹看,其“年十三,受知于学使德州田公雯,补华亭博士弟子。明年,补增广生,旋贡成均。时少宰公就养京邸,公奉以行。因应廷试,入上等。归,始娶王夫人。……初公以高才生华阀,自度科名可拾芥取。逡巡及壮,以恩例应选四部主事”[1]。张彙在华亭补博士弟子、增广生,后来京城,到兄长张集身边,入国子监学习。

张集长张彙二十三岁,为张淇妻陆氏所生,张彙为张淇继妻钱氏所生。康熙十九年(1680),张彙十四岁“补增广生”时,三十七岁的张集已经中进士四年,在京城任职。张彚在国子监读书时年龄尚小,多得兄长张集照拂。也因为兄长的因素,张彚有机会结识王顼龄、王九龄、王鸿绪等人,并最终与王九龄结成翁婿关系。

张集与王顼龄进士同年,同在京城任职。康熙二十一年(1682),王九龄中进士,亦在京城任职。检王顼龄《世恩堂集》,有康熙三十六年(1697)《闰三月十一日偕前辈徐果亭庶子宫定庵大银台同年张曼园少司马戴奂若黄门家公垂廷尉弟薛淀俨斋游万寿诸寺》诗,记王顼龄与徐秉义、宫梦仁、张集、戴璠、王九龄、王鸿绪等同游万寿寺事[2]。王九龄《莼香堂诗稿》有《次韵答张少司马曼园郊游之作》二章。第二首云:“摩挲先代物,憔悴对尘容。世事看桑海,浮名笑鼎钟。花无天女散,松有大夫封。得暇期公等,还当里宿舂(时同观万寿寺锺昌运宫古松)。”[3]诗中言“同观万寿寺钟昌运宫古松”,与王顼龄诗中所记“游万寿诸寺”相合,当为述此次同游事。诸诗所记时间为康熙三十六年(1697),然诸人交往当更早于此时。至少康熙二十一年(1682)王九龄中进士后,王氏三兄弟与张集同在京城做官,作为同乡同僚,彼此间当多有往还。康熙二十一年(1682),张彙十六岁,恰在国子监读书。王顼龄、王九龄、王鸿绪对张集弟张彚的情况自然也十分了解。显然,张彙娶王九龄女儿为妻,与兄长张集同王九龄兄弟的往还密切有直接关系。

张彙与王九龄女王氏成亲,开始了张家与王家的姻亲关系。此后,两家又多次联姻,张集次女“适大学士文恭公讳顼龄子,一品荫生候补员外王图新”;张集长孙张卿云“女二,长适宫詹澂川公讳图炳孙附贡生候补布政司理问王承曾”;张集孙、张棠次子张景星“娶王氏,少傅大学士文恭公讳顼龄孙女”;张照孙张鑑“娶王氏,候补主事丽初公讳震旭女”;张集曾孙、张景星长子张寿孙“娶王氏,吏部侍郎宗之公讳兴吾女”;张彙弟张维煦长孙、张梦徵长子张兴芝“娶王氏,礼部右侍郎宗之公讳兴吾侄女”。从张彙娶王九龄女王氏,到张集女适王图炳,张集孙张景星娶王顼龄孙女,张集曾孙女适王顼龄曾孙王承曾,张照孙张鑑娶王鸿绪曾孙女,张集曾孙娶王鸿绪曾孙女,张家与王家结成了四代姻亲关系。

(二)王九龄对少年张照的疼惜和期许

康熙三十三年(1694)四月,张照四岁时,母亲王氏去世。张彚在妻子逝后,与岳父王九龄仍有较密切的联系,翁婿关系颇佳。康熙三十四年(1695)王九龄与钱名世、王鸿绪、女婿张彚、侄王图炜、子王图熹游览西山。《莼香堂诗稿》有《乙亥季秋偕钱亮工、弟俨斋、偦张茹英、侄彤文、熹儿游西山诸胜》诗,录《香山》《碧云寺》《退谷》《卧佛寺》《秘魔崖》《经石景山从浮梁渡浑河》《戒坛》《将游潭柘阻雨先返》诗八首,记此次游历。

康熙三十五年(1696),六岁的张照随父亲张彙到京城,见到了自己的外祖父王九龄和伯外祖父王顼龄、叔外祖父王鸿绪。王九龄对这个失去母亲的外孙格外疼惜:

六岁,先祖封司寇公,携之登岱,临日观峰望海,神情超朗。至京师,外祖总宪王公抚之悲且喜曰:“是儿他日名位不在我下。”宫傅相国文恭公、司农公咸见而异之。[1]

张照在康熙三十五年冬到达北京[4]。王九龄见到张照,既悲且喜。所悲者,女儿早逝,外孙幼小。但张照“幼禀异质,读书日诵千言”[5]则又让他欣喜,以至其兄长王顼龄、弟弟王鸿绪对张照的聪慧也是“见而异之”。王九龄所言“是儿他日名位不在我下”,有张照“幼禀异质”的因素,更有外祖父对外孙未来的期盼。

张彚此次携张照来京城,主要是为了见王九龄。在京城短暂停留后,张照随父亲南还。王九龄《冬日偦茹英携幼甥南还赋别》诗表达了他对由京城南还的女婿、外孙的深厚情感:

世路从来作客劳,狂澜曾见出轻舠。已知铸错真无铁,欲得亡羊尚补牢。愁对绿樽花下别,归看红树雪中高。丈夫虎变谁能测,拭目云霄振羽毛。

索米京华几度秋,闲看竹马慰淹留。严冬忽送孤甥去,老泪重因爱女流(余第三女已殁)。母失啼号雏燕切,夜深风雨殡宫愁。年来多少伤怀事,欲问天公恨莫由。[3]

“丈夫虎变谁能测,拭目云霄振羽毛”是王九龄对张彚未来发展的期许,而“严冬忽送孤甥去,老泪重因爱女流。母失啼号雏燕切,夜深风雨殡宫愁”则深切表现出王九龄对外孙的疼惜。

松江至京城,路途遥远,何以冬日至而不久又别?最主要的原因是张照即将往杭州西溪读书。《皇清诰封光禄大夫刑部尚书加三级记录三次前刑部湖广清吏司郎中加一级容川张公行状》载:“丁丑,房书合删,风行海内。值吴中知名士敦槃之会,公恒执牛耳。游武林,爱西溪山水之奥,卜筑数椽,奉钱夫人徜徉其间,专为宫保课诵地。”[1]关于杭州西溪读书这段经历,张照《狱中画梅自题》记云:“西子湖之西,北高峰以北。梅花一千树,环我三间屋。小溪清且涟,曲径往而复。美人笑春空,翠袖何修竹。忆昔髫龄岁,花下三年读。……”[4]张照在杭州西溪度过了三年花下读书时光。

作为外祖父,王九龄自然知晓张照读书西溪事。对张彚和幼小的张照的思念及期待,王九龄在《怀茹英偦》中有淋漓尽致的表达:

近尔居何所,年来迹屡更。无家怜快偦,失母念孤甥。鱼雁天边字,云山别后情。几时同笑语,剪烛夜窗明。[3]

既“怜快偦”,又“念孤甥”。由张彚“迹屡更”,可推测此时张彚当多往还京城与杭州西溪。期间,张彚与王九龄的联系主要靠“鱼雁天边字”,鱼雁之间也自能了解张照读书情况。从王九龄“几时同笑语,剪烛夜窗明”的期盼,能知翁婿二人因为张照在杭州西溪读书的关系,不能时常见面,但二人仍以书信的形式保持了密切的联系。

王九龄的“念孤甥”绝不止于遣意绪于诗文,他更着意于张照将来的发展。西溪读书的少年张照频繁出入高士奇家,观摩并题签柳公权《度人经》,欣赏杨凝式《韭花帖》等法书巨迹,并与高士奇的女孙高祥定亲,这些与王九龄和高士奇关系友善有直接的关系[6]。对张照的计深远,王九龄用心如此。

幼禀异质的张照没有辜负长辈的期待,在西溪读书期间,“山光云气疏瀹胸腹,六经三史文选唐宋大家之集,皆能默数其行墨。初学为文,操笔立就,辄惊私师”[1],表现出了非凡的才华。康熙四十七年(1708),十八岁的张照中顺天乡试第二名举人。康熙四十八年(1709)三月,张照中三甲二十名进士。是年十一月,王九龄卒于官。王九龄的早逝固然可惜,然能在逝前看到自己疼惜的外孙获得功名,也是慰藉。

二、从张王两家姻亲视角看张照的书法学习

(一)从叔外祖父王鸿绪学习书法

张照少学书法,“八九岁能临摹历代诸名家碑帖,作擘窠大字”。张照祖父张淇擅锺王楷法,伯父张集书法有董其昌韵致。检诸文献,张照记述最早的书法老师即为叔外祖父王鸿绪。在《跋自临赵文敏书唐律》中,张照叙述了自己学习王鸿绪书法的经历:

余年十一二,大人以敬慎老人书琵琶行及溪上等律七首同册付学,此余平生学字之始也。年十六至京师,从友人几砚见思翁临溪上七首墨刻,年二十见陈学士世南所藏思翁琵琶行,乃知敬慎粉本于此。[7]869

王鸿绪工书,尤以得董其昌笔法擅名。梁巘《评书帖》言:“王鸿绪得执笔法,学董元宰,腴润有致。……”[8]577张照“年十一二”时,父亲张彚以王鸿绪所临董其昌书法令其临摹,此既是学习王鸿绪书法,又是间接学习董其昌笔法。

张照学习王鸿绪书法,并未仅仅停留在对其书迹的临摹,更直接请教笔法。包世臣《艺舟双楫》记曰:“尝闻横云山人每见其甥张得天之书辄呵斥,得天请笔法,山人曰:‘苦学古人,则自得之。’得天因匿山人作书之楼上三日,见山人先使人研墨盈盘,即出研墨者而键其门,乃启箧出绳,系于阁枋,以架右肘,乃作之。得天出,效为之经月,又呈书,山人笑曰:‘汝岂见吾作书耶?’”[9]述张照“匿山人作书之楼上三日”,盖言得笔法不易。“启箧出绳,系于阁枋,以架右肘”,言王鸿绪作书执笔之法,此法庶几可视为王鸿绪所承续董其昌笔法者。张照女婿孔继涑从张照学此法,并名曰“悬臂”。他在《题张文敏公墨迹后》中说:“悬臂中锋幸得师,拈毫曾许疾书之(初谒公时,方臂短新愈。已能作大字,举手加额以示)。何期提命方殷蔼,诲语都成永诀词。”[10]

包世臣《艺舟双楫》述张照向王鸿绪请教笔法,然未明具体时间。依《云间张氏族谱》所记,张照“年十三,应童子试……补娄县博士弟子。明年录科,复背诵五经,益精熟。苏松常镇四郡之士与试者闻之,莫不叹服。补廪膳生”。张照13岁为博士弟子,14岁为廪膳生,均在娄县。而王鸿绪此时在京城任职,张照无可能直接向王鸿绪请益书法。直至“先祖初官刑曹,先大夫随任入国子”[1]时,张照才有了直接向王鸿绪请益书法的可能。《云间张氏族谱》记张彚“丁亥,除刑部广东司主事”,意即张照入京城国子监读书在康熙四十六年(1707),时17岁。前引张照《跋自临赵文敏书唐律》,有“年十六至京师,从友人几砚见思翁临溪上七首墨刻”句。所言“年十六”,系张照自记周岁之故。康熙四十八年(1709)正月,王鸿绪因私相计议,与诸大臣暗通消息保举允禩为太子事被免职,以原官解任回籍[11]。因之,张照向王鸿绪请教笔法的时间应在康熙四十六年到京师后,康熙四十八年正月王鸿绪解任回松江前。

张照从王鸿绪学习书法之外,亦曾于王鸿绪家观摩法书名迹。《辛丑消夏记·定武兰亭赵子固落水本》有张照跋云:“……康熙壬辰癸巳间,余从江村先生长孙励山借观,留几研侧数月。已而,俨斋司农向其家索取之。后二年,余偶过司农斋,值罗列名迹,与屺瞻何丈对初陈君纵观,因得重睹。”[12]

(二)从祖父王九龄同年孙岳颁学习书法

孙岳颁(1639—1708),字云韶,号树峰,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 )人。康熙二十一年(1682)进士,官至礼部侍郎,充《佩文斋书画谱》总裁官。善书,学董其昌。王潜刚《清人书评》论孙岳颁书法曰:“徐邻哉与孙岳颁皆专门学董者,孙较丰肥,徐较清秀。”[13]孙氏以书法受知于康熙,每有御制碑版必命书之。康熙曾以御书“笔端垂露”相赐。

关于张照从孙岳颁学习书法事,《云间张氏族谱》记曰:“时长洲孙公岳颁为祭酒,粤东张公德桂为司业,入试皆第一。孙公擅书名,见先大夫书击掌赏曰:‘华亭复得一思翁矣。’初先大夫六七岁便学作擘窠大字,临古名迹,杂置之人莫能辨。至是经孙公指授,书益工。”[1]孙岳颁以“华亭复得一思翁矣”赞张照书法,显然此时张照学董其昌书体已有所得。且孙岳颁以得董其昌笔法擅名,张照从其学习书法,亦可视为间接学习董其昌笔法。

一方面,孙岳颁指导张照书法,故为其国子监祭酒职责所在;另一方面,张照的“入试皆第一”也足以得孙岳颁欣赏。而更深层次原因是王九龄与孙岳颁为进士同年,且二人关系十分友善。王九龄《莼香堂诗稿》中有《贺孙树峰擢司成》《孙树峰少宗伯招同人饮寓斋》《慈悲庵登高和孙庶子树峰韵》《和韵答孙树峰祭酒》《寒食同人集孙树峰墨云堂用杜少陵清明排律韵》等诗,记二人交游。其中,《和韵答孙树峰祭酒》中“恩深翠管分天笔,香动红莲捧御杯(孙子赐御用笔,下月赐宴畅春园)”句,《寒食同人集孙树峰墨云堂用杜少陵清明排律韵》中“仰视高堂悬御墨”句,可知孙岳颁所得康熙之荣宠。而《孙树峰少宗伯招同人饮寓斋》中“竹生蒋诩径,花绕右军池”句,已指孙岳颁擅书。《贺孙树峰擢司成》则对孙岳颁诗词、书法、得康熙荣宠进行了全面的记述。诗云:“词曹十载仰仪型,硕德高名动汉庭。翰墨一人称独步,生徒六馆听谈经。方壶身到穷幽胜,湛露恩浓醉醁醽(孙子曾赐宴内苑)。旷代遭逢欣未艾,朱衣又见引槐听。”由上述诸诗可知孙岳颁当时的影响,亦能知王九龄与孙岳颁交谊之厚。

孙岳颁见到同年外孙有“入试皆第一”的才学,本就欣喜。张照在入国子监前,又曾临摹王鸿绪、董其昌书迹,笔下颇能得董其昌笔法精神。孙岳颁对张照书迹有“华亭复得一思翁矣”之赞,既是客观评述,更有作为长辈的期许。张照学习孙岳颁书法,亦能得其精神。《松江府志》记张照“入直南书房,圣祖仁皇帝见其书法类岳颁。”[14]可见张照善学之处。

如前所言,张照从以学董其昌书法擅名的王鸿绪、孙岳颁学习书法,即间接学习了董其昌笔法。在此基础上,张照又广泛搜集、临摹董其昌书迹,最终得董氏精神[15]。梁巘《评书帖》论曰:“董公其昌传执笔法于其邑沈公荃,荃传王公鸿绪,鸿绪传张公照,照传何公国宗,国宗传白下梅君釴。”[8]574在张照成为董其昌笔法嫡系传人的道路上,王鸿绪、孙岳颁的先后指教无疑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从张王两家姻亲视角看康熙与张照间书法互动

(一)康熙对张照书法的欣赏及敕张照篆“戒之在得”玺

康熙爱书法,于锺王以降古代名迹多有临摹,对董其昌用功亦多。同时,在书法观念上,康熙也以能否得晋人精神为判定书法水平高低的标准[16]。康熙对张照名姓的知晓源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正月,张照以翰林院检讨身份轮直南书房时,其书法引起康熙的关注:

乙未春正月,先大夫以检讨轮直南书房。圣祖仁皇帝见先大夫书法类孙祭酒,召入问姓名及若干,先大夫一一奏对。命诵《尚书》二典、《中庸》,温旨嘉奖。翼日试诸词臣于保和殿,列先大夫名上等。夏四月,清暑热河将发,召先大夫扈从,在南书房行走。自是迄壬寅,常直内廷。馆师海宁陈文简公书“帝呼才子承恩密,人在蓬莱下直稀”二语以赠。盖当时纪先大夫荣遇云。[1]

张照书法得康熙欣赏事,《松江府志》与《云间张氏族谱》所记基本相同[14]。从张照以书法为康熙所知,至召入问姓名,再所诵典籍得嘉奖,及在翼日保和殿所试词臣中列上等,最后入南书房常直内廷的一系列经历中,“召入问姓名及若干”颇值得玩味。此“若干”自然包括张照家世及主要亲属,其外祖父王九龄、王顼龄、王鸿绪兄弟与姻祖父高士奇、伯父张集等人自然也为康熙所知。

王顼龄、王九龄、王鸿绪三兄弟同朝为官,且深得康熙信任倚重,亦多以御书相赐。康熙三十八年(1699),王九龄随侍康熙南巡,得赐御书“视草”大字。康熙三十九年(1700),又得赐御书王维诗[3]。王顼龄、王鸿绪更得康熙厚遇。康熙四十四年(1705)三月二十九日,康熙南巡驻跸松江,幸王顼龄、王鸿绪东西二园,赐王顼龄御书“蒸霞”二大字,又赐御书“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联。赐王鸿绪《御制船舶三江口诗》,御书“松竹”二字,又赐御书“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联[15]。康熙四十六年(1707),康熙南巡时,再幸王顼龄秀甲园。至于在朝堂上,王顼龄、王鸿绪得康熙赐御临摹名家书迹、御书福字、松花砚等更多。又,王鸿绪虽然在康熙四十八年(1709)正月,因保举允禩事而免职回籍,但康熙五十七年(1718),其又以总裁官的身份编纂《省方盛典》[17]。康熙六十年(1721)三月,王鸿绪又同诚亲王允祉、雍亲王胤禛、大学士王顼龄等磨勘会试中式原卷[18]。可见,康熙对王氏兄弟尤其是王鸿绪的恩遇之厚。

张照以检讨轮直南书房,只是正常的职务行为,一般情况下不会得到康熙的更多关注。因为张照书法“类孙祭酒”,而被“召入问姓名及若干”,使康熙了解到张照与张集、高士奇及王九龄、王顼龄、王鸿绪兄弟的关系。加之张照的才学在诸词臣中“列上等”,最后得以入直南书房。陈元龙言张照“帝呼才子承恩密,人在蓬莱下直稀”,可见张照荣遇。由“帝呼才子”,亦能知康熙对张照的欣赏。张照是才子,其才能在少年时便已凸显。后入国子监读书,诗文为何焯所喜。《云间张氏族谱》记曰:“翰林何公焯负宿望,不轻许可,独爱先大夫诗,以为天才,每索书粘壁间吟诵不置。”张照十九岁中进士后,“在史馆分习国书,昼夜精勤,病吐血甚,尤不废以止”[1]。由诗文被何焯所喜,到中进士后入馆学习之精勤,张照被康熙称为“才子”,确实实至名归。

张照于朝考时与康熙之间亦有轶闻。葛虚存《清代名人轶事》记张照“选庶常,时未奉钦点。尚书仰奏云:‘臣张照年幼,未娴吏治,恳恩教习,愿读中秘书。’带领官掖之不起。圣祖顾左右曰‘小蛮童乃颇有胆’,笑而颔之”[19]。此虽不足为信史,然于了解张照与康熙的关系,亦聊可一观。

“自是迄壬寅,常直内廷”,意即自康熙五十四年(1715)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张照常在内廷,以文学侍从之臣身份在康熙身边。张照作《圣祖仁皇帝挽词四章》中“八载随巡幸,今宵隔杳冥”句,亦能证此。

综上可知,张王两家的姻亲关系对张照逐渐为康熙所欣赏、认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康熙对张照书法的认可还体现在敕张照为其“戒之在得”玺书写印面篆文。《秘殿珠林·圣祖仁皇帝书心经册》记曰:“康熙五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圣祖仁皇帝命大学士王顼龄、王掞、尚书王鸿绪至南书房,谕以明年为康熙六十年,采择经语可刻小玺者。诸臣尊旨恭拟进呈,具不当意。有顷,朱笔拟出‘戒之在得’四字,谕云:‘朕之得于天者厚矣,自古帝王所稀有也。朕今何思何虑,惟守宣尼四字明训。’诸臣拜手(首)叹美,佥云:‘圣德如天,优入圣域而好学不倦如此。’明年五月,在避暑山庄命臣照篆文,梅玉凤刻玺。”[20]王顼龄、王掞、王鸿绪既被召至南书房,对康熙采择经语刻玺、“戒之在得”印文的确定乃至诏张照书篆文事之前后过程自然十分清晰。张照书“戒之在得”玺印篆文,系得自康熙诏旨,其根本原因在于康熙对其书法的认可,然王顼龄、王鸿绪与张照的关系也应是促成张照书“戒之在得”篆文印面的一个因素。

(二)张照对康熙书法活动的记述及书迹的题跋

康熙出行或避暑时多有书翰雅兴。张照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入直南书房,此后八年在康熙身边,每年的热河避暑,张照亦一直扈从随行。在避暑山庄时,张照亦为康熙作书侍候笔墨。《思敬主人芦膜帖跋》曾记曰:“圣祖仁皇帝于芦膜上书兰亭。走昔廿五六时扈从避暑热河,曾得仰瞻日月光华,三十余年犹在心目。”[7]853虽然张照仅作为一名侍从和欣赏者,君臣之间并未就书法进行直接的互动,但也可视为康熙与张照翰墨交往之雅事。

康熙五十八年(1719),张照入直南书房后四年,康熙赐张彚御书“世泽堂”匾额,又赐御书“白简风生台阁气,青编月照圣贤心”联。张彚所任刑部郎中职级不高,能直接得到康熙御书的可能性很小。张彚得御赐书迹,当与张照有关。

此外,张照还曾题跋康熙御书“福寿”“惠迪吉”大字书迹。

康熙六十年(1721),张照跋康熙书“福寿”二字,对其书法极尽赞誉:

御书福寿二大字。章粲云汉,如青赤二气为景星。庆流子孙,如竹苇两草之被甘露。钦惟皇上好古嗜学,实由天纵,虽圣艺兼备犹辑熙殚心。昔唐太宗学二王书,《宝章待访录》谓破纸断麻取而华国。今皇上锡民福而平天寿,于兹六十年,为周秦两汉唐宋元明诸帝之所未有。御笔超绝,又合古来帝书臣书两俱第一。……辛丑元日,翰林院检讨充南书房常直官臣张照恭记。[7]865

张照是否奉敕作跋已不清楚,跋文中多作奉迎语,而“又合古来帝书臣书两俱第一”,系引王僧虔与齐高帝论书典故,赞康熙之书为古来帝王第一,虽未明言自己书法为古来臣子第一,寄义已隐约期间。颂圣之时,亦可见其自信。

《天瓶斋书画题跋》中有张照《御书惠迪吉三字跋》云:“皇上佩服六经,羹墙圣哲,独取三言大书之。臣照斋戒以观拜手稽首曰:‘臣闻洛书出,大禹以演九畴。传至殷周之际,箕子克典守之。因武王访而作《洪范》,《洪范》之义述禹意也。述禹之意必有征于禹之言,盖惠、迪、吉三言其大纲焉。夫惠顺也,迪道也。一身顺道以上顺乎天下顺乎民,则易所谓元吉在上者也。洪范初一次四次七,钦若昊天也;次二次五次八,修身也;次三次六次九,新民也,钦若昊天以为修身之本。故播五行于四时,敬五事以立极。至于面稽天若而动罔不藏,德备中和而休征协应。惠迪也,修身以为新民之本,故八政立而民咸安,其居三德宣而人皆复其性。至于会皇建之极而四海如一人,全长人之仁而万邦响五福,乃大吉也。夫身之与天下,四海之通乎心,天之与人形之召影响之答声。是以九畴本在皇极,而皇极建于惠迪,皇上于此得大禹之传心焉。猗欤!天笔涵万象,烂如日月星,又道与艺之兼者欤!’”[7]852“惠迪吉”三字本《尚书》中句,康熙常书之赐予大臣。其于训谕诸皇子语中亦引此句,故可定此三字为康熙所书。

康熙六十一年(1722)十一月,康熙驾崩。张照作《圣祖仁皇帝挽词四章》曰:“甲日时加戌,龙髯欲坠弓。还移小楼辇,亟入未央宫。九陌高悬月,织尘不动风。如猿还似鹤,隐隐唳苍穹”(其一);“洮颒申天命,艰难属帝尧。褰裳辞万国,传带定三朝。大训金縢在,遗庥玉几昭。杞忧从戊子,见晛雪方消”(其二);“孩之六十载,失母鷇雏悲。一夕地皆缟,群号天欲欹。放勋殂落岁,虞后陟方时。古史如能作,事当举问之”(其三);“臣本吴幽介,书名十九龄。南宫亲舜日,东壁与天星。八载随巡幸,今宵隔杳冥。六臣齐恸哭,龙影没风霆。(其四)。”[4]词义悲婉,可见其哀。

张照书法不独得康熙欣赏,为康熙“戒之在得”玺书写印面篆文,其书法亦得到雍正、乾隆的欣赏与推誉。雍正元年(1723),张照奉敕篆“雍正御笔之宝”玺印印文。对张照所书篆文字样,雍正也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此件作品可以算作张照与雍正的“合作”。此后,张照又曾作砚赋呈雍正御览,书雍正御制《金丹四百字》,并得雍正御赐书迹[21]。入乾隆朝,张照书法更得乾隆推誉。张照奉敕作书及恭进作品甚夥,并奉敕主持编纂《石渠宝笈》。乾隆更以“羲之后一人,舍照谁能若”论张照书法,推誉至极[22]。需要说明的是,雍正与乾隆对张照书法的欣赏与推誉主要源于雍正、乾隆与张照的君臣交往,但张照与王氏家族的姻亲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也促成康熙对张照书法的欣赏,并为雍正、乾隆欣赏推誉张照书法奠定了基础。

猜你喜欢

张照康熙书法
书法
书法欣赏
书法
给黑洞拍张照
给黑洞拍张照
康熙:阳刚雄健
《康熙等五代清帝各书一“福”字》
不喜欢拍照
书法欣赏
康熙下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