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基于句法构词视角的汉语NV 型复合词生成机制探究*

2023-11-27周光磊

外语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宾格语类论元

周光磊

(国防科技大学,江苏 南京 210039)

0. 引言

根据内部结构,现代汉语中的NV 型复合词①可分为主谓式、偏正式或定中式复合词②,其中N 可以看作是V 的客体,占据主语论元位,如[1a]所示;也可能是V 的修饰成分,占据非论元的附加语位,见[1b]。

[1] a. 地震 眼红 霜降 位移

b. 拳击 夜游 狗刨 海选

现有研究较多地讨论了NV 型的主谓式复合词,即N 为V 的核心论元的情况(朱德熙1982:32;董秀芳2002;石定栩2003;邓思颖2008;王铭宇2011),这些讨论大多还停留在判别主谓式复合词的描写性阶段,缺乏对其生成机制的研究;对于N 作为V 修饰语的情况,一般将其当作偏正式复合词的一个子类进行描写,专门的讨论并不多见。将NV 型主谓式复合词和偏正式复合词放在一起分析讨论的研究尚付阙如,而且绝大部分相关研究都是在词库论的框架下进行,结果在结构和语义上造成对主谓式和偏正式复合词的混淆。本文认为,虽然主谓式和偏正式NV 型复合词的线性结构一样,但由于N 和V 之间的语义关系不同,其结构应有所区别。

换个角度来看,用句法来分析汉语的词结构,特别是其复合词的构成,并不是新事物,它实际上从来就是汉语构词研究的一个主要视角(程工,周光磊2023:23-33)。本文拟在分布式形态学(Distributed Morphology,下称DM)的框架下,秉持句法构词理念,从NV 结构中V 的句法语义特征和N 承担的语义角色出发,讨论N 与V 之间的句法语义关系,认为主谓式和偏正式复合词在语义上的区别,体现出结构上的差别,其生成机制也不同。文章首先讨论NV 型主谓式和偏正式复合词的句法语义特征,其次在DM 理论框架下探究两类NV 型复合词的结构及生成机制,然后通过讨论NV 型复合词的语类特征来验证该生成机制的解释力与合理性,最后是结语。

1. NV 型复合词的句法语义特征

1.1 主谓式复合词

1.1.1 相关研究

董秀芳(2002:304-305)指出,从句法角度来讲,主谓式复合词中的动词只能是不及物的,因为“只有在域内论元自然空缺的情况下,域外论元才有可能与动词组成一个独立的结构,才具备词汇化的可能”。从语义上看,主谓式复合词的主语成分应当是无生名词,主要充当当事(experiencer)的语义角色,而且在指称上为无指;谓语成分在语义上受到不可控、非完成等限制。应该说,这一分析敏锐地捕捉到了主谓式复合词中的主语、谓语成分的句法特征及语义限制,有助于更好地认识该结构的句法语义特征。但其观察并不充分,如果对[1a]各例加以分析会发现,它们的主语成分是动词的陈述或作用对象,并非动词的发出者和经历者,正如她所指出的那样,主语成分为无生名词,因而承担的语义角色不是当事,而是客体(theme)③,是动词成分的域内论元。如“地震”的主语成分“地”是无生名词,是“震”这一动作变化的对象,不是这一动作变化的经历者,更不会产生心理上的感受。由此,本文认为主语成分并不是作为域外论元与动词结合的,而是从域内论元的位置移位至主语位,当然这与该动词的性质有关,在下文中会有详细的分析。

邓思颖(2008:11-15)持词库论观点,认为汉语中主谓式复合词为数不多,以施事(agent)为主语的复合词在汉语中是不存在的。原因在于,词结构不同于句法结构,没有功能语类,所以没有轻动词,也就没有施事④。从形式上看,NV 型主谓复合词和偏正复合词界限模糊,在词法结构上都应表示为图1,并得出结论,“汉语词法的所谓主谓式复合词在形式上都应该分析为偏正式”(同上:15)。

图1:NV 型主谓复合词和偏正复合词词法结构

如此,NV 型主谓式和偏正式复合词从结构上来看确实没有区别。但我们对这一结论感到疑惑。首先,既然NV 型复合词可以分为主谓式和偏正式,而且从语义上来讲,“主”为核心成分,“偏”为非核心成分或附加成分,二者存在明显的语义差别,那为什么它们在结构上却占据的是同一位置呢?语义特征上的差异无法在结构上得到体现,那么像图1 这样的结构没有意义。其次,该文虽然正确地指出主谓式复合词中的主语不可能是施事,只能是客体,并且认为这是因为词法结构中没有轻动词,而施事是由轻动词引入结构的。按照这样的思路,如果假设客体也由功能语类引入结构,那么词法结构中是否也可能没有客体呢?这样的假设不是没有根据。随着理论研究的发展和不断深入,有不少学者已经提出了“决定论元引进的是功能范畴”的观点(熊仲儒2009:565;2013:58-62),并据此解决了不少实际问题,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⑤。此外,黄正德(2008)、解正明(2008)、刘亮(2015:310-314)等学者根据汉语的特点以及深入的研究,认为汉语词法中是存在轻动词的。(转引自昌雅洁2017:14)

王铭宇(2011)从主谓式复合词的谓语成分入手,开创性地把非宾格动词假说(Unaccusative Hypothesis)运用到汉语NV 型主谓式复合词的分析中。作者考察了具有代表性的论著中涉及的110 个主谓式复合词词例,结果排除了其中应分析为偏正式复合词的80 多例,仅20 余例可以视作可靠的主谓式复合词。但他认为“日食”“月食”中的动词“食”为被动义,因而将其排除在主谓式复合词之外。但我们认为,“日食”“月食”中的“食”应当解释为“遮蔽”,表存现义,属于非宾格动词,因此这两个词应当分析为主谓式复合词⑥。

可见,NV 型复合词中动词性成分V 的性质是判断和区分主谓式和偏正式复合词的关键所在。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该动词性成分具有非自主性,不带施事论元等特征。下面我们在此基础上讨论主谓式复合词的句法语义特征。

1.1.2 主谓式复合词的句法语义特征

自非宾格动词假说提出以来,语言学研究者们对不同语言中的非宾格动词的语义特征及相关句法现象做了大量的研究,在汉语研究中也取得了不菲的成果(Huang 1997;Li 1990:117-118;顾阳1996;杨素英1999;潘海华,韩景泉2005;韩景泉2016;杨大然2011:121-122;王国栓,2015;王广成,王秀卿2016;朱佳蕾,2016;杨大然,程工2021)。我们认为,非宾格现象不仅表现在句法结构中,也可以出现在词法结构中,将非宾格现象引入构词研究完全是可行的。将非宾格现象应用于汉语词结构的研究尚不多见,就我们掌握的文献来看,只有王铭宇(2011)的研究。

综合前一小节3 位学者从不同的角度对主谓式复合词的相关讨论,本文提出NV 型主谓式复合词中动词性成分的“非宾格限制”(Unaccusativity Restriction),表述为:

(1)汉语NV 型主谓式复合词的动词性成分具有非宾格特征。

学者们通过研究发现,非宾格动词描述无意愿控制或非自主性的动作,通常以无生命名词为主语,它是深层结构的宾语。换言之,非宾格动词的特征可归纳为无意愿控制及非自主性,由此也可推断出其所带论元应是无生命名词。因而,我们将“非宾格限制”重新表述为:

(2)汉语NV 型主谓式复合词的动词性成分具有非宾格特征,非宾格特征指无意愿控制及非自主性。

下文将对照实际词例来检验(2)是否可以帮助我们有效鉴别主谓式复合词。[2]是文献中颇有争议的一组NV 式复合词,引自邓思颖(2008)、王铭宇(2011)、葛本仪(2012:119)。

[2] 法定 民办 自律 目睹 蜂拥 人造

董秀芳(2002)、邓思颖(2008)和王铭宇(2011)对[2]中各例从语义或结构上进行分析。邓文认为“自律”中的“自”是反身代词,意义上是客体,但形式上做状语,因而不是主谓式复合词,王文则指出“自”和“V”之间多为动宾关系,所以“自律”应是宾动式复合词。又如“民办”一词,董文指出从意义上看,其动词成分表示被动,因此其后不能直接带宾语,所以主语和动词结合而成主谓式复合词,王文则持不同意见,“民”和“办”之间是状中关系,意为“由民间来主办”,邓文认为“民用、官批”的“民、官”虽然看起来像施事,但这两个语素在现代汉语中似乎有一种区别、修饰的作用,应把它们分析为偏正式。可见,对于NV型复合词,不同的学者可能从不同的角度进行鉴别,他们从语素本身的语义、语法功能或复合词内部两个语素之间的语义关系、结构关系等方面来做出判断,尚未形成一致的判断标准,因而得出的结论也不尽相同。

在先行研究的基础上,本文提出“非宾格限制”(见(2)),据此可以对[2]中各例的谓语成分是否具有非宾格特征(即是否具有无意愿控制和非自主性)来判断它们是否为主谓式复合词。通过查阅词典并对照杨素英(1999)和潘海华和韩景泉(2005)的研究,“法定、自律、民办、人造”的谓词性成分“定、律、办、造”都是及物动词,且具有意愿控制和自主性,违反(2)的“非宾格限制”,因而排除在主谓式复合词之外。再看“目睹、蜂拥”中的“睹、拥”分别意为“看见、拥挤向前”,虽可视为不及物动词,但显然有自主性,应是非作格动词,也不属于主谓式复合词。根据(2)得出的结论是[2]中各例均不是主谓式复合词,这与邓思颖(2008)和王铭宇(2011)从语义或结构等角度讨论的结论基本一致。再来看[1a]各例是否符合本文提出的“非宾格限制”,各例中,谓词性成分“震、降、移”分别对应于杨素英(1999)的带客体论元动词和潘海华、韩景泉(2005)的非使役动词,“红”为表示状态的形容词,带有典型的非宾格特征。那么是否就可以据此认为它们为主谓式复合词呢,还不可以,因为还有像“雷鸣、轮回、波动”之类的词。这类词的动词性成分“鸣、回、动”均符合“非宾格限制”的要求,但一般文献中认为它们是古代名状式词组凝固成双音词进入现代汉语的,为隐喻型或比喻型词语,是用甲事物的动作行为状态来比喻乙事物的行为状态,其中“名”是修饰“动”的,有“像……一样”的意思,应为状中式复合词⑦(吴为章1982;应雨田1993;周荐1993;王宁2008)。可见,(2)只能看作是鉴别主谓式复合词的充分条件,若想排除“雷鸣、轮回、波动”之类的偏正式复合词,我们还需要对NV 型复合词中的名词性成分做出限制,即是动词性成分的客体。因此,在(2)的基础上,本文将汉语NV 型复合词为主谓式的充要条件表述为:

(3)汉语NV 型复合词为主谓式复合词,当且仅当:

a.动词性成分具有非宾格特征,非宾格特征指无意愿控制及非自主性

b.名词性成分是动词性成分的客体

再来看[1a]各例中的名词性成分,“地、眼、霜、位”是上述各谓词性成分作用或描述的对象,即客体。综上,[1a]各例确为NV 型主谓式复合词,可见(3)可以帮助有效鉴别NV 型主谓式复合词。

1.2 偏正式复合词

NV 型复合词中的N 与V 在结构上除了构成主谓关系之外,也可能是偏正关系。本节讨论NV 型偏正式复合词的句法语义表现。较之于主谓式复合词,偏正式NV 型复合词中的N 承担的不是V 的核心题元角色⑧,而是外围的题元角色,如工具(instrument)、方式(manner)、时间(time)、处所(location)等,V 成分也没有约束,可以是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因而鉴别起来也相对简单,见[3]中各例:

[3] a. N 为工具:拳击笔记电烫铁打枪杀网罗

b. N 为方式:蚕食彩印海运口译面授胎生

c. N 为时间:夜游晨练春耕冬泳夜战春训

d. N 为处所:板书海归郊游盆浴外卖内讧

e. N 为原因:病故病退风干水肿仇杀仇恨

现有文献一般都认为上述双音节NV 型偏正复合词是古汉语中名词直接做状语这一句法形式词汇化的结果,因为古代汉语名词直接做状语是一种普遍现象,如[4]中各例画线部分:

[4] a. 少时,一狼径去,其一犬坐于前。(《聊斋志异·狼》)

b. 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史记·项羽本纪》)

c. 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d.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柳宗元《黔之驴》)

e. 夜缒而出。(《左传·烛之武退秦师》)

f. 骊山北构而西折。(杜牧《阿房宫赋》)

[4a-d]中画线部分都是普通名词做状语,[4a]中“犬”用作状语,表示“像犬一样坐着”;[4b]句中“兄”做“事”的状语,表示态度,意为“把他当作兄长来招待”;[4c]句中“廷”表处所,修饰动词“叱”,意思是“在朝廷上呵斥”;[4d]中“船”表工具或方式,意为“用船运送”。[4e-f]的画线部分分别是时间名词和方位名词做状语,修饰动词,表示“在夜里”和“向北、向西”的意思。以上例子中的NV 是短语结构而不是词,理由是:从语义上来讲,以上各例中NV 组合的意义并不凝固,其再现频率不高,不论是语义上还是结构上都可以看作是临时组合。

当然,本文也认同现代汉语中众多双音节的NV 型偏正式复合词是由古汉语的短语结构双音节词汇化而来。但同时也应该看到,现代汉语中许多表示工具、方式或处所的偏正式复合词都是由同一个名词做状语的,如“面陈、面呈、面访、面洽、面商、面试、面授、面谈、面叙”“上报、上传、上调、上访、上浮、上告、上缴、上诉、上溯”“外出、外传、外调、外访、外加、外来、外流、外露、外卖、外派、外聘、外逃、外销、外扬、外溢”“下挫、下达、下跌、下放、下浮、下滑、下降、下泄、下泻、下坠”等等(刘冬冰,赵思达2011:6)。由此可以认为,并不是所有现代汉语中的双音节NV 型偏正复合词都是词汇化而来,有可能是依据句法规则复合而来。此外,现代汉语中此类复合词还具有一定的能产性,一些新词也可以比照这种模式,依据句法规则造出来,应时代和社会发展的需要而产生的新词中不乏双音节的NV 型偏正式复合词,如“海选、网恋、外聘、电汇、义卖、年检”等等,这些词大部分在语义和结构上较为透明,且具有一定的规律性。因此,有必要对此类复合词的结构和生成机制做出解释,从结构上厘清NV 型主谓式和偏正式复合词的区别。主要依托的理论框架是分布式形态学,在下一节中我们将在DM 的理论框架下分别阐释NV 型主谓式和偏正式复合词的生成过程。

2. 汉语NV 型复合词的生成机制

DM 理论框架下,构词和造句均在句法模块中完成,受句法规则约束,句法是语法中唯一具有生成性的模块,该主张可称作“单引擎假设”(Single Generative Engine of Grammar)。词根在进入句法推导时,其语类特征并不明确,只有在句法环境中通过与确定语类特征的中心语合并后才得以确定。这是分析现代汉语NV 型复合词生成机制的出发点。

2.1 主谓式复合词的生成机制

本文所要讨论的主谓式复合词主要指[1a]各例。

根据1.1 节的分析讨论,主谓式复合词的动词性成分具有非宾格特征,即无意愿控制及非自主性。同时,名词性成分是动词性成分作用的对象,承担客体的题元角色。题元角色也称作语义作用(徐烈炯2019:227-231),表达的是动词性成分与其论元之间的语义关系。在DM 框架下,词根虽然不具备语类特征,但有一定的概念语义,因此本文认为词根可以选择自己的论元,可以确定其是否需要域内论元,主要证据来自Harley(2005;2008)的相关分析,在此不再赘述。所以在DM 框架下讨论主谓式复合词的生成机制,基本设想有二:

(4)基本设想:

a. 复合词的中心语成分在语类特征确定之前选择其域内论元

b. 复合词由中心语并入(incorporation)⑨生成

根据(4),下面以“地震”为例,讨论主谓式复合词的生成机制,具体过程见(5):

(5)NV 型主谓式复合词的生成过程:

a. 动词域内论元的词根与指派语类的(零)语素合并

b. 动词的词根与域内论元合并,即动词词根选择域内论元

c. 域内论元并入至词根内部,占据其标志语位,驱动是(格)特征核查

d. 把“域内论元+词根”组合与指派语类特征的(零)语素合并,同时插入词汇项

对于(5c),需要解释。此时,“地”已经具备语类特征,为客体名词,那么就有格特征需要核查。在该例中,根据前文(3i),“震”具有非宾格特征,且尚不具备语类特征,无法核查“地”的格特征。于是“地”只能通过并入的方式进入词根内部,结果在形态上使二者表现为一个X0语类,句法上在原位留下一个拷贝(copy)。所以名词“地”通过并入操作,移位至动词词根“√震”的标志语位,成为该词根的一部分。并入的名词与动词词根在形态上构成一个整体,并且在语音式上可见。此外,由于动词词根具有非宾格特征,其唯一论元为域内论元,因此“地”和“√震”之间的谓词-论元关系得到了标记,在语音上也获得了识别。因此,移位操作帮助论元获得了语义解读并得到语音识别,不再需要核查格特征。

通过讨论,可以看到结构上,动词词根“√震”选择客体名词“地”做域内论元。客体名词为了核查自己的格特征,在动词词根不能赋宾格的情况下,通过并入操作移位至动词词根的标志语位,即通常主语论元占据的位置,在形态上与“√震”构成一个整体,从而在语义和语音界面能够获得解读和识别。然后与指派语类特征的(零)语素合并,获得语类特征,最后词汇项插入各终端节点,推导完成。

2.2 偏正式复合词的生成机制

根据前文讨论,双音节的NV 型偏正式复合词主要是指N 成分做状语修饰V 成分的情况,如[1b]各例。

其中,N 成分不是V 成分概念语义上必须选择的题元角色,而是表示工具、方式、时间、处所、原因等与动作、状态之间的关系,是可选(optional)的语义成分,一般占据V 的附接语位。可以这样推断:偏正式复合词的N 成分与V 成分的关系更为疏远,不是V 的必有成分,占据附接语位作状语修饰V。附加语通常应附接在受其修饰的V 投射之外,不在V 投射之内(Ouhalla 2001:119),于是在DM框架下讨论偏正式复合词的生成机制,提出以下基本设想:

(6)基本设想:

复合词的中心语成分在语类特征确定之后与附接语合并

根据(6),以“拳击”为例,NV 型偏正式复合词的生成过程表示如下:

(7)NV 型偏正式复合词的生成过程:

a. 动词词根与指派语类特征的语素合并,构成动词

b. 名词词根与指派语类特征的语素合并,构成名词

c. 名词附接在动词上,作动词的附加语并修饰动词

d. 词汇项插入各终端节点,生成偏正式复合词

(7)中,词根“√击”和“√拳”分别与指派语类特征的功能语v0和n0合并,获得各自的语类特征,成为动词和名词。由于名词“拳”与动词“击”不构成选择性的题元关系,因此“拳”附接至动词“击”上,对其进行修饰,生成偏正式复合词。在该结构中,动词“击”与名词“拳”不存在格特征核查的关系,即“击”不给“拳”赋格。然而,这里就会产生一个问题:根据生成语法的“可见性条件”(Visibility Condition),所有名词短语必须有格。可见性条件规定名词短语必须有格才能获得题元角色,格是名词短语得到题元角色的一个条件,目的是帮助该名词在语义和语音界面可见或得到解读。正如上文所述,“拳”承担的是“击”的可选题元角色,是可有可无的成分,因而我们不能像解决主谓式复合词那样将域内论元并入动词词根内部,建立二者的论元-谓词关系来帮助名词获得语义和语音的识别。那么在(7d)这样的结构中,名词“拳”如何核查它的格特征呢?

这里,需要区分结构格(structural case)和语义格(semantic case)。结构格通常指主格(nominative case)、宾格(accusative case)、作格(ergative case)和绝对格(absolutive case)等,是名词短语在结构中的特定位置上受到管辖(government)时获得的格,获得结构格的典型位是标志语位和补足语位,反映论元层级。语义格与题元角色关系密切,当名词短语与管辖中心语之间存在一定的题元关系时即可获得诸如工具、处所、方位、原因等语义格,主要反映名词与相关动词之间的语义关系,获得语义格的典型位是附接语位(Baker 1988:113-116;Wunderlich & Lakämper 2001:378)。现在来看(7d)中的“拳”,首先语义上它承担动词动作的工具或方式的题元角色,其次句法上它受到动词“击”的管辖,在此结构中,它在动词的附接语位上,因此本文认为“拳”有语义格,与动词“击”核查工具格的特征,因而在结构中可见,满足“可见性条件”。

3. NV 型复合词的语类特征

NV 型主谓式和偏正式复合词除在结构和语义上存在差异之外,在语类特征上也表现出各自的特点。多数文献在讨论主谓式复合词时都会提及其整体结构语类特征的特殊性,如Chao(2011:384)认为所有主谓式都是离心结构,汤廷池(1989:98)也指出有些主谓式词是由主语名词与谓语动词合成的,整个词的词类功能是名词,如“冬至、兵变”;另外有些主谓式词,是由主语名词与谓语形容词合成的,而整个词的词类功能是形容词,如“头疼、胆怯”,可见NV型主谓式复合词的语类特征较不稳定,且呈离心结构特点。

另一方面,偏正式复合词以动词性成分为“正”、名词性成分为“偏”,所以复合词语类特征大多为动词,如“电汇、毒害、口服、目睹、团拜、手写、枪杀、家访、上调、瓜分、雀跃、云集、冬眠、病休、法办、义拍、年检”等。但也有少部分偏正式复合词除用作动词外,也具有名词性的语类特征,可做名词使用,如“外卖、笔记、口译、盆栽、水肿”等。可以说,NV 型偏正式复合词的语类特征较为稳定,呈向心结构特点,存在语类转换现象。

对上述差异,以往的研究都只是稍有提及,描述为主,没有做出过解释。这两类复合词在语类特征上的差异具有一定的系统性。语类特征属于句法属性,因而当从结构入手方能找到两类复合词的差别所在,本文尝试从生成机制上的不同来解释两类NV 型复合词在语类特征上表现出来的差异。

前文提到,主谓式复合词的语类特征较不稳定,表现出离心结构的特点,而偏正式复合词大多在语类特征上表现为向心结构的特点。如果仅从语义结构入手,该差异很难得到合理的解释,如果采纳词汇主义观点所提出的词结构(见图1),也很难看出二者的差别。如果观察在DM 框架下推导的主谓式复合词生成过程(5)和偏正式复合词生成过程(7),造成它们在语类特征上不同表现的原因便一目了然。先来看主谓式复合词,在(5d)之前,直到名词并入动词词根内部,该结构整体的语类特征尚不确定,只有当它与指派语类特征的功能语素合并时,才确定其语类特征。而功能语素可以指派名词、形容词或动词等语类特征,这也就是为什么主谓式复合词的语类特征不稳定的主要原因所在。但与以往讨论所得结论不同的是,根据推导,主谓式复合词为向心结构,因为指派语类特征的功能语素是该结构的语法中心。再看偏正式复合词,动词词根“√击”首先与指派语类特征的功能语素v0合并,成为动词,然后名词“拳”附接在动词上对其进行修饰,动词“击”一直是整个结构的中心成分(见(7a-d)),所以偏正式复合词在语类特征上大多表现为动词。至于有些偏正式复合词也用作名词的情况,本文认为这是动词性的偏正复合词与功能语素n0合并的结果。在DM 框架下,指派语类特征的功能语素可以叠加。以“拳击n.”为例,对此进行说明。在(7ad)的基础上继续推导:

(7e)“拳击v.”与n0合并,生成“拳击n.”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汉语的显性形态较为贫乏,上述指派语类特征的功能语素都属于(零)语素,即只有语法意义,但没有语音实现⑩。

至此,本节在DM 的理论框架下遵从句法构词理念,从结构和生成机制的角度,对主谓式和偏正式复合词在语类特征上表现出来的差异做出了合理的解释。

4. 结语

综上,NV 型主谓式复合词内部各成分在语义上均受到限制,其V 成分必须具备非宾格特征,N成分为V 的客体或域内论,因此其能产性较低。比较而言,NV 型偏正式复合词内部各成分在语义上没有受到太多的限制,其N 承担V 的工具、方式、处所、时间、原因等题元角色即可,因此其能产性较高。我们在DM 框架下探讨的NV 型复合词的生成机制有助于更好地认识两类复合词在语类特征方面存在的差异。

可见,NV 型主谓式和偏正式复合词有着不同结构,句法构词视角下对其生成机制的探究可以清晰地反映它们各自的句法语义特征,如果从词汇主义出发,二者所呈现的句法语义特征和差异是无从得到解释的,以致将二者混淆。当然,为什么主谓式复合词的内部成分会受到句法语义上的严格限制,其背后的机制是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希望今后能够在这方面做更进一步的研究和探索。

猜你喜欢

宾格语类论元
话语杂糅中的生死观建构——“生前契约”语类分析
英语非宾格动词被动泛化影响因素研究综述
满语宾格的用法
语类教学法:理论基础与改进策略
Past, Present, Future
成分重量和粤方言双及物结构的论元语序
Martin语类理论视角下英语体育新闻的语类分析——以里约奥运会赛事报道为例
基于论元结构和题元指派对汉语处置义“把”字句的句法语义分析
无加诸人
语类翻译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