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薇

初识汝艺先生是在2007年的早春。当时，在奉贤区非遗中心的办公室中，一位博识的学者正就孙文明的二胡艺术侃侃而谈，令我印象深刻。毕竟，能如此了解非遗资源，且立志亲身传承的院校专家实在屈指可数。汝艺先生作为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教授、硕士生导师，是著名二胡演奏家闵惠芬尤为器重的关门弟子。此外，他还是上海音乐家协会二胡专业委员会副会长、秘书长，“江南孙氏二胡艺术”上海市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岁月倥偬，我与汝艺在音乐和非遗领域的工作交往日益密切，他挖掘、整理、传承、弘扬孙文明二胡艺术的执着精神，让我愈发敬佩。

复原演奏：重启尘封多年的二胡绝响

大学期间，汝艺师承吴之珉教授，研究生时期承教于王永德教授，并随林心铭教授系统学习孙文明的二胡作品。汝艺深受闵惠芬教授的关怀器重，得其悉心传授。汝艺精湛的二胡演奏技艺是他能够再现孙文明二胡琴音的先决条件。

孙文明是近代江南颇具名气的民间艺人，四岁因病失明，凭借极高的音乐天赋和对二胡的痴迷，通过诸多创新尝试，丰富了二胡的表现力，将二胡演奏技艺提升到全新高度。遗憾的是，他留下的乐曲和技法由于难度过高，不易普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成绝响。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汝艺在上海音乐学院音像资料室接触到孙文明演奏录音的母带，从此致力于孙文明二胡的研究，并心生复原孙氏演奏的宏愿。所幸，历经数十年的深入探索和苦心琢磨，汝艺教授夙愿得偿。

首先，他复原了孙文明独创的二胡特殊演奏技法和失传已久的演奏“绝技”，例如双音演奏、各种音效模拟和音色等。2017年11月，上海音乐学院贺绿汀音乐厅内举办了全国首场孙文明二胡作品全版音乐会——“春秋弹乐，四方流波”汝艺独奏孙文明作品（全版）专场音乐会，新颖的讲演式音乐会将孙文明全部十一首二胡曲展现给观众，反响热烈。此后，他开启了孙文明二胡音乐会全国巡演，先后前往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浙江音乐学院、西安音乐学院等剧场举办孙文明二胡作品全版音乐会数十场，足迹遍及全国各地，对孙氏二胡的传承与传播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其二，他系统研究整理了孙文明二胡的音乐理念和风格特点。通过反复听记，汝艺细心琢磨孙文明演奏特点，总结其独到之处。例如，汝艺认为演奏《流波曲》需注意孙氏因右臂骨折致其小臂不能正常弯曲，多是用双腿夹着琴筒像高胡一样演奏，所以运弓要松，不能过多使用浪弓。再如，孙文明演奏的滑音实际是装饰音，应形成叹息的效果，左手用三指替代四指演奏，是孙文明的鲜明特点。值得一提的是，他发现并使用“半千斤”的四五度定弦再现了《二琴光亮》中一把二胡演奏出兩把二胡音色的绝技。

以“复原演奏”的理念来演奏、诠释孙文明的音乐，不仅是一种有学术价值的表演实践，还能将这些失传的旋律重新呈现在观众耳畔，带回到专业高校的民乐课堂，尘封多年的“孙氏二胡”绝响再次绕梁于现代音乐厅中。

复制乐器：孙文明“铜管大筒二胡”重出江湖

由于孙文明独创了不少特殊的二胡演奏技艺，演奏时自然需要有与孙氏二胡曲相适应的乐器来展现其独到之处。为此，汝艺在多次访谈孙文明家人、朋友及学生，仔细比对历史照片，认真分析孙文明演奏录音后，设计并委托苏州民族乐器一厂，复原制作出了适用于演奏孙文明作品的专属二胡——铜管大筒，让已经消失在岁月长河中的“孙氏二胡”重现于当代舞台上。

从汝艺收集的资料可知，孙文明使用的二胡尺寸比常规的二胡要长出一些，琴筒也大一些，但具体尺寸却没有准确的数据。因此，在复制时，制作人员采用了筛选的方法，即制作了多种尺寸的二胡，汝艺反复试拉后，才确定下其大筒等尺寸。复原特制的二胡，琴筒略呈圆形，饱满圆润；音窗由手工雕刻打磨，秀美典雅，发音、传音和滤音效果极佳；为方便经常将琴弦拆下来插入琴弓马尾之间用来演奏双音，故无琴托；琴轴用黄杨木雕刻打磨，手感舒适与琴杆榫接紧密，方便调弦、定音，又不易掉弦走音；琴筒木料使用印度小叶紫檀，且筒壁较薄，容易发生震动；琴弦使用苏州民族乐器一厂制作的春蚕丝弦，保证了音色松厚通透，发音清越细腻，凸显江南韵味。孙文明的女儿潘音月看了后连说：“像！就是这样的！”

如今，汝艺已经带着这把复原特制的胡琴登上了几十场音乐会，为传扬孙文明二胡艺术做出了杰出贡献。

编订曲谱：《孙文明二胡曲全集》华丽应世

《孙文明二胡曲全集》是汝艺倾多年钻研之力全面复原孙文明十一首二胡作品，编著、出版的全国第一本研究孙文明二胡演奏技艺的著作。

秉持严谨的治学理念，汝艺认真分析孙文明录音母带并详细记谱，按照孙文明的演奏，将其弓法、指法、风格特点、特殊技法、符号标记等严格准确、精细全面地记录下来，并对每一首乐曲都进行了详解细注。难能可贵的是，汝艺将《志愿军归国》《送春》《二琴光亮》三首只有录音且失传已久的乐曲演奏“绝技”进行解析，还将《弹乐》未曾问世的另一演奏版本记录成谱。

汝艺的不懈努力使该曲集成为迄今最早、最全、最详细的孙文明二胡权威著作，为中国传统音乐学术研究领域填补了孙文明二胡艺术近半个多世纪的空白，也为后人学习、研究和演奏孙文明二胡作品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随着汝艺访古探幽的“重走孙文明之路”越行越远，《孙文明二胡曲全集》得以出版，汝艺撰写的《孙文明二胡艺术回望与再发现——<二琴光亮>演奏“绝技”复原札记》也得以面世，种种举措都使孙文明二胡艺术在当代得到了推广与传承，在当代重现了勃勃生机。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汝艺的治学已产生诸多回响。第十二届金钟奖全国二胡比赛中，孙文明的《流波曲》《弹乐》首次作为规定曲目出现；各专业音乐院校均将孙文明的二胡作品列入教材，成为必修曲目；汝艺主讲的全国首届“孙文明二胡艺术”研修班于2019年成功举办……一系列践行赋予孙文明二胡新的艺术诠释，中国二胡艺术史上的“奇才巨匠”，与刘天华、阿炳齐名的二胡艺术家孙文明，终于在汝艺“致广大而尽精微”的学术精神和精湛演释中“复活”。

非遗传承：“重释文明”前景光亮

时至今日，汝艺仍踔厉前行，不断开展扎实的研究和富有新意的宣推。2023年7月13日，作为上海市文化基金会重大文艺创作项目的“重释‘文明——大型多媒体孙文明二胡情景音乐会”在上海九棵树未来艺术中心隆重上演，圆满成功。汝艺开创性地与交响乐合作，演奏了五首孙文明二胡代表作：《流波曲》《弹乐》《夜静箫声》《志愿军归国》《二琴光亮》。著名作曲家徐坚强的创作与编配，赋予了孙氏作品更加鲜活的艺术感染力。交响化的配器不仅丰厚了音响效果，也使二胡的旋律更加鲜明，感人至深。多媒体式的全景呈现，为观众带来沉浸式的观感体验，以情景音乐剧的形式，艺术化地表现了孙文明颠沛流离但又坚韧不屈的一生。跨越时空、回归历史语境，成为这场音乐会的主题。汝艺在音乐会上精彩诠释了孙文明的琴艺、情怀、精神以及上海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身体力行，探索音乐类非遗项目的传承之路。

青衿之志，履踐致远。2021年5月24日，“江南孙氏二胡艺术”被列入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在社会各界的关注下，孙文明二胡正不断绽放着传承的活力与艺术的魅力。汝艺重释“文明”的非遗传承之旅也必定前景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