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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神思》中的神秘主义色彩
——基于中国神秘主义诗学

2023-09-28尹楠湖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黄石435000

名作欣赏 2023年11期
关键词:神秘主义神思文思

⊙尹楠[湖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0]

中国古典诗学在总结中国传统诗歌创作的规律时,注意到其中掺杂着大量的非理性因素,这些非理性因素渗透着神秘主义的色彩,而诗歌本身就和神秘主义有着天然的联系,因此有关的诗歌理论话语和神秘主义产生了必然的联系。“诗与神秘主义的本体同一,表现在:诗以本真的方式把握世界,它不自命能够理解世界,正相反,它把世界以本真的样貌呈现出来,它宣告自己对世界的不理解,同时认为这种不理解正是宇宙超越性、无限性和完美性的证明,也就是世界诗意性之所以产生的基础,诗的使命就在于呈现这种神秘。”以诗歌的方式把握世界、投射宇宙,使得诗歌本身具有神秘性质,那些从诗歌中脱胎而出的理论话语更是自然而然具有神秘属性,这种无法轻易用语言表达的奇妙境界成就了具有神秘特点的话语理论,“神”也就成了神秘主义中最高境界的代名词。刘勰用“神思”来概括在文学创作发生发展阶段的一系列过程,“神”这个范畴本身就带有一定的神秘因素,当最高境界的神秘之“神”与文学诗性的“思”结合在一起时,文学创作过程中最隐秘的一部分被呈现出来,“神思”也就成为文思的最高境界,与“神与物游”一起呈现出神秘主义色彩。

一、“神思”之“神”

“神思”是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提出的主要概念,“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这是借用庄子的话表明“神思”的状态。结合《神思》篇的题旨,这里的“心”主要是指作文者创作文章过程中的“心”,即“文心”,黄侃先生说:“此言思心之用,不限于身观,或感物而造端,或凭心而构象,无有幽深远近,皆思理之所行也。”虽然在创作过程中有形的限制,但是作文者的思绪早向着远处飞去,可以是外物感兴的开端,也可以根据想象创造意象,没有距离的限制,这些都是“神思”可以做的,也就是刘勰所说的“文之思也,其神远矣”。不同学者对于“神思”的解释各有不同,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有艺术想象活动说、艺术构思说(包括想象、灵感等因素)、形象思维说、精神活动说等,这些解释的重点都落在“思”字上。“刘勰笔下的‘神思’重点在‘思’,‘神’只是对‘思’的特征的描绘,是定语。‘神’本来就有神妙、神奇的意思,《易传·系辞上》谓:‘阴阳不测之谓神。’韩康伯注曰:‘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者也。’刘勰在《神思》中,通过对文思的一再描述也确实突出了这种神妙莫测的特点。”当“神思”背后的多义性都集中在“思”之上时,便很容易忽略“神”的作用,多元的解释以“思”为基础,以“神”为辐射,在解释“思”的意义之上,以“神”为导向,继而生发出不同的意义,难以简单地只用一个既定的名词概念去定义它,而“神思”本身也的确包含着复杂的内涵,非一家之见就能厘清,如果只从名词性概念去定义“神思”,就会忽略其中蕴含着的神秘主义意味,这也正是“神思”的奇妙之处。

想要界定“神思”到底“神”在何处,首先还是要从“神”字本身入手。“神”在《说文解字》中的解释为:“神,天神,引出万物者也。从示、申。”“示”表示祖先,也被称为神,“申”表示闪电,由此引申出来的一层意思是原始社会的人们将闪电等一切难解的、神秘的、表现大自然威力的现象称为“神”,此刻的“神”,是用来形容世界上所有不可解的奇怪现象,是从形容词角度来说的,因此“神”成为神秘主义中最高级的形容词。“《易传》对‘神’的定义最能反映中国神秘主义的生命性、人文性和诗意性,是中国神秘主义最简洁最恰当最深刻的概括: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也就是说:所谓神,是就万物存在的不可言传之妙而言的。”对于世间万物中不能解释的现象古人用“神”来传达自己的感受,不可言传之悟不仅存在于现实世界不可解的现象中,也存在于精神世界中。当作文者开始在头脑中思考如何完成一篇文章时,这种精神活动便展开了,当作文者的“神”到达了“思接千载”的程度时,此时的“思”就处于一种自由自在的状态,刘勰用“吐纳珠玉之声”和“舒卷风云之色”来精准形容这种奇妙的状态,两者之间具有互通性,“神”的属性可以用来形容奇妙的文思,而具有这样特点的文思也只能用同样性质的“神”来限定,两者的匹配值达到最高,刘勰意识到了创作过程中这样的特点,故选择用“神”字来修饰“思”。“神思”之“神”,从表面来看,是创作的文思,包括但不限于其中的灵感、想象以及相关的一系列精神活动;从内在来看,更是进入了最神秘的、最高级的一种状态,内心能够和宇宙万物相接,思绪纷涌,灵光乍现,寻求意象,此时“神”的含义也不局限于名词性质的解释,更是以形容词的词性出现来概括这种奇妙的境界,也就是以神秘主义中的“神”的境界去看待“文思”,一个限定的“神”字,排除了只是一般的构思状态的思维活动,“神”具有双重内涵,在“思”的基础上,只有这种进入最奇妙境界的思考才能称为“神思”,也只有以“神”做修饰的“思”才能准确传达这一神秘境界。

当作家们以诗意的方式去把握人生与客观对象时,便产生了同理性认知不一样的神秘效果。“理性方式的目的在于认知和获利,而神秘主义方式的目的在于理解和解释世界并进而上升至审美观照。”通过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理解世界的方式和这样特殊的审美观照,作家在思索时,这些内容也就带有不可言说之妙,凝练为文字之后,其中的神秘之感也就自然保留在文字之中了,因而读者能够以神秘主义的途径去感知作者投射在其中的“神思”,同样,学者们解释“神思”时自然也会有百花齐放的结果,“神”隐匿在“思”中,多元解释由“神”所延伸,正是存在这样神秘底色之“神”,让“文心”之思也呈现出神秘的色彩,而“神思”这一过程也带有神秘主义的色彩。

二、“神与物游”之神秘经验

“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在这里刘勰提出了“神与物游”一说,“中国诗学常常将神秘超验的话语与具体可感的物象结合在一起,追求二者之间的感应契合,妙机其微。换言之,神秘主义话语的理解阐释特征在于祈望形而上的本体世界和形而下的现象世界融化合一,且以达至心物一体、以天合天、情景交融、主客两忘的化工之境为艺术的终极目标”,创作过程中“神思”与“物”自然地结合在一起,“神思”由此有了具体的寄托,从而构建出情景交融的意境。在选择物象的过程中,为了匹配适合文章的情感,完美表达作者的意图,作者可以选择“此在”,因为当下的选择符合作家的人生经历和生命体验,在选择相对应的意象时,其中透露着神秘主义的表达,除了表象属性契合,内在属性中也有一种不可言说之感,意象的选择不仅与作者的人生体验有关,也与意象的属性有关,此时的客体意味着作者的内心,两者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相互选择,与其说是作者选择了这一物象,不如说是这一物象选择了作者,由此呈现出一种情景交融、主客两忘的艺术境界。《神思》最后一部分“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更是表明了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神思”与物象、意象之间的联系,用“象”的存在来表达“神”的思绪,以此传达出一种不可解的情感,“物”的选择也是“心”的倾向,由此将“神”“物”和“心”三者结合起来,在神秘主义的底色中完成一次神奇的创作。

接下来,将“物”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延伸,黄侃这样解释“神与物游”:“此言内心与外境相接也。”这里的“神”为内心,“物”为外境,只有当心与外境达到一种神秘的契合之感,主体和客体一同在神秘境界中遨游,“思”才能在“游”的过程中形成,“游”是“神思”呈现的具体状态,“神与物游”是“神思”发生的过程,也是作文者对于外境的直接感悟。“神秘主义是对宇宙本体的直接领悟的经验。”神秘主义是一种经验,那么在“神思”这一境界中,“神与物游”就是作文者对宇宙万物的一种直接领悟的经验过程,陈来在分析冯友兰哲学中的神秘主义时说:“神秘主义是与神秘经验密切联系的,神秘体验是指人通过一定的心理控制手段(修行)所达到的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受状态,其根本特征是‘合一性’体验。”“神与物游”正是心灵与外境合二为一的体现,在此过程中,作文者通过想象、灵感类的心理活动达到“神游”的状态,个体和客体相互交融,也是“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神思方运,万涂竞萌,规矩虚位,刻镂无形”“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的体验,归结到一点,便形成了“神与物游”的神秘经验,在神秘经验中完成了个体和世间万物的“合一性体验”。

三、“神思”是一种神秘境界

“神秘主义一名,有各种不同底意义。本文所说的神秘主义,专指一种哲学,承认有所谓‘万物一体’之境界者;在此境界中,个人与‘全’合二为一;所谓主观客观、人我内外之分,俱已不存。”虽然冯友兰是从哲学角度来对“神秘主义”下定义,但“万物一体”是神秘主义的主要特点,“个人与‘全’合二为一”也是在其中真实且共同存在的境界,冯友兰认为,中国哲学说儒道两家都以神秘境界为最高境界,以神秘经验为个人修养的最高成就,当文章中表达出儒道共有的神秘主义色彩时,神秘境界也应运而生,而此时的神秘境界就成了神秘主义的代名词,“神思”便是神秘境界的浓缩。

“夫神思方运,万涂竞萌,规矩虚位,刻镂无形。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刘勰将“神思”的神秘境界描述得淋漓尽致:到达神思之时,各种各样的想法都会出现,万物都呈现在眼前,文章内容在此刻被选择,选中的形象和意象在此时开始被加工雕刻,只有在“神思”的境界中才能在纷繁的想法中快速、准确地筛选出自己需要的那些,在无限的形象中雕刻出能够和文思相配的那个,此时是“物”与“思”和谐共存之时,“物”指向人世间存在的一切“自然”,“文”与“物”息息相关,“物”是“神思”的开端,当诗人的“神”进一步延伸脱离物而存在,“神思”中奇妙的想象、灵感的爆发、文思的形成等,就伴随着“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效果和“关键将塞,则神有遁心”的不同结果,呈现出无限性,无限性以世间万物为起点延伸至宇宙的层面,这里的宇宙既可以是诗人选取的意象存在,也可以是诗人意识(文思)无限延长的体现,在“神与物游”中完成一次奇妙的“神思”。而“神思”的神秘境界与不可言说之感也有关。“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止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其微矣乎!”文思想要传达的最细微之处与文辞所不能表达的言外之意,有“言不尽意”之味,这种意味丰富了“神思”的神秘之处,只有达到最精细、最奇妙的境界,才能体会到“神思”的神奇之处,这种奇妙的体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虽然从另一角度来看道家的言意关系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贬低了语言文字的作用,但也恰好是这种无言之意增强了创作中的神秘性质,在“神”的形而上之处,最精妙的感觉被融合在奇妙的文思中,散落在作文者的灵感、想象、意象、感受之中,从而使人体会到“神思”的神秘境界。纵观《文心雕龙》,儒道思想贯穿其中,在传达神秘色彩时两者共同展现出神秘意味,并且融入“神思”这一境界中。在这样的境界中,“神”与“物”不分彼此,“神与物游”的体验之感也从中生发出来。“思”是构思的基础,“神”让作者敏锐捕捉到什么才是自己需要的内容,进而出现“规矩虚位,刻镂无形”的效果。文思最终思考的结果是在达到“神思”这一境界中获取,在此境界中,“个人与‘全’合二为一”正是“神与物游”的体现。

神秘境界与经验成为理解“神秘”的不可缺少的环节,神秘境界的形成离不开经验的产生,经验的积累最终指向神秘境界,沉浸式的神秘体验与神秘境界相互关联,不可分割。当作文者体验到与“全”合二为一时,神秘境界便产生了,“万物一体”的境界也是神秘主义最终、最高的境界,“神思”与“神与物游”正是神秘境界与神秘经验的代表,“神与物游”的神秘体验之感是“神思”境界的具体呈现,“神思”的形成也需要“神与物游”的经验参与。不管是神秘经验还是神秘境界,都带有神秘主义的色彩,使得文学创作过程带有“神”的属性,并且将这一神秘属性延续至文本本身以及解释、阐释的过程中,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对“神思”的多元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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