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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视角下的《江格尔》女性群像研究

2023-08-24姜欣

今古文创 2023年28期
关键词:江格尔叙事学女性形象

姜欣

【摘要】《江格尔》是蒙古族最优秀的英雄史诗,蕴含着丰富的文化特征与时代内涵,其人物、情节和话语对研究史诗艺术特点与叙事结构起基调作用。本文以《江格尔》女性人物为研究对象,通过分类史诗女性形象,运用叙事学和口头诗学理论对其艺术特点和叙事结构进行阐述。认为她们一方面是被超自然叙述的虚构人物,一方面又是史诗时代现实妇女真实境遇的艺术写照;之后对史诗描写女性的情节和场景进行分析,得出史诗在叙述女性人物时虽具有程式化特征,但也存在突破常规的叙事结构特点。

【关键词】《江格尔》;叙事学;女性形象;口头程式理论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8-002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8.009

《江格尔》以英雄勇士的出身、结义、征战、婚姻等情节为主展开叙事,整部史诗结构复杂情节丰富,塑造了诸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以往对《江格尔》人物的研究,多聚焦于英雄勇士及亲信等男性形象,对史诗女性研究较少且偏向分析她们对男性人物和母题情节的作用。相比以往,本文试结合叙事学理论,从被史诗“边缘化”的女性视角出发,探究史诗塑造女性时体现的艺术手法和程式特点,为《江格尔》人物研究提供新角度。

一、《江格尔》中的女性形象类型

英雄和勇士是史诗世界的中心,他们支配影响着其他人物的行为命运。英雄妻子、母亲等是史诗主要女性角色,她们附属于英雄人物并被支配,大多作为辅助型人物存在。此外,史诗还塑造了蟒古斯妻子和妖魔女等反面女性形象。这些角色的刻画不仅体现了《江格尔》叙事的艺术倾向,还反映了史诗形成时期的时代特征与人民性格。

(一)正面女性形象英雄妻子或母亲

她们的共同特点是美貌贤能,史诗叙述她们的外貌时,多用“她像一块晶体玻璃一样发射金光,她的光辉能压倒初升的太阳” ①。但美貌并不是她们最出众的地方,其品德和能力同样超凡:阿盖极往知来,作为圣主妻子时刻居安思危;珠拉赞丹精通化形足智多谋,能独自与敌人周旋;姗丹夫人高度纯洁,能复苏昏死之人……

求助英雄的女性。一是被暴君残害的可汗之女,她们的父兄受尽蟒古斯折磨,自己得高人指点求助英雄,通常在获救后归顺本巴。二是“天女”,即霍尔木松汗之女。不同于肉体凡胎却有神力的英雄妻子,天女继承了神力却具有女性善良柔弱的一面。她们经常被妖魔抢夺,在机缘巧合下被出征或被奉命前来的英雄相救,后重返天国。例如,贺顺乌兰在被魔鬼抓到老巢后遇到的两位同样被掳来做奴的天女,她看到小英雄将死后于心不忍,不仅冒险救人还给其仙藥,后来他们还结为手足协作杀敌。

协助英雄的女性。一是相面姑娘。通常作为英雄与其未婚妻或有缘人联系的中介,能相出化形的英雄并为他们谋得良缘,有时也在竞婚比试和危险时刻协助英雄渡过难关。二为无名女子。如被掳到敌营的牧羊女,当洪古尔被妖王丢进地狱时,是她认出同族英雄使计接近魔王,为英雄出逃和杀敌提供良机。三是女巫。《黑那斯全军覆灭记》一章载,江格尔曾遇一位“在十二个国家里享有盛名”的女巫,并请她占卦寻找生死未卜的洪古尔。女巫三卦后便为江格尔指明方向。后来他循着女巫的指点一路向前,果然在大黑鱼肚子里找到了洪古尔,可见她本事神通。

(二)反面女性形象

不同于活动频繁的英雄们,敌方人物只在特定篇章出现,在被绞杀或归顺后就不再出场。此敌方指本巴对立方。现主要就蟒古斯妻子和幻化为女子的各类妖魔展开叙述,其共同特点是貌美狠厉、精通法术擅于制造险难,是英雄取胜的绊脚石。

蟒古斯妻子主要在英雄孤身单骑讨伐敌人时出场。部分妻子或受威胁或被折服,可为英雄助力。洪古尔活捉扎拉干汗时,就遇到了一位沉着的妇人,在刀尖相抵时还能冷静劝说他尽早离开是非之地,之后又给他一把能降服魔王的短剑。有孕的魔后则能养育怪胎。在被英雄杀死后,她们腹中胎儿通常会破肚而出,以可怖的力量迅速生长,决战时给英雄致命一击,最终口出狂言赴死。

幻化为女子的妖魔主要出现在征战途中,以荒野、密林、钢林为典型场景。她们或单独行动或五百人一起、普遍长相妍丽,在英雄疲乏时恰好手捧美食唱歌出现,或甜言蜜语或威逼利诱邀英雄下马进食,最终放弃目标或被斩杀。萨纳拉等英雄出征途中都曾遇到这类人。当英雄发现阴谋或遵照谋士叮嘱不予理睬时,一些人会称赞:“英俊沉着勇敢的他定会建立功勋返回故乡②”;一些则使计不成凶相毕露:“不吃我的奶酪还想逃跑/纵然你插翅飞翔/我的铁牙钢嘴/会刺透你的胸膛/吸吮你的鲜血③”。

二、艺术特点

《江格尔》女性形象是在传统史诗人物塑造基础上不断演变和完善的结果,神性(妖魔性)与人性共存是其显著特点,也是我们追溯史诗时代的卫拉特和蒙古文化的切入点。史诗赋予被边缘化的女性神圣特质和超俗能力之时,也生动再现了蒙古女性深明大义、追求自由等传统美德。

(一)虚构性

1.神圣化。与史诗中英雄人物一样,女性人物也具有神奇的一面。首先,史诗叙述女性形貌时总给人直观的神圣感。如形容阿盖:“她的德行能够统治天下的生灵,百花为阿盖怒放百鸟为阿盖歌唱”“在她的光辉下,黑夜不要灯盏,姑娘可以裁衣绣花”。其次,史诗赋予女性幻化万物的本领。她们能随时随地化为天鹅、鸟雀、鳟鱼、清泉、芳草等物,并利用此技能自救或救人。较特殊的是,纯洁女子能用跨绕身体和涂抹仙药等方式起死复生:在洪古尔被敌人的箭钉在鞍上昏迷不醒时,众人皆无法拔箭,这时圣主说:“寻个贞洁女子从他身上跨过去,箭便可脱落” ④,与其定亲的未婚妻跨绕后他果然苏醒。此外,女性还能以泪水唤醒沉睡者、以梦占卜等,艺术魅力明显。

2.妖魔化。《江格尔》的虚构性在正面人物身上表现为神性,反面人物则为妖魔性。被妖魔化的角色是阻碍英雄取胜和制造苦难的推手。前文提到的化为美女在林中拦截英雄的女魔,实力普通;能孕育怪胎的蟒古斯妻子,算是较强的妖魔形象。最典型的是长相丑陋法术高深的妖魔,如江格尔在七层地下斩杀的煮肉妖“嘴巴凸出像黄铜铸就/两只小腿如黄羊又细又瘦” ⑤,她的法力十分高强,不仅屡次在江格尔手下逃脱,在被斩断身体后还能重塑肉身。

这类妖魔贯穿了英雄征伐敌人以外的其他战斗情节,它们经常使奸计计影响英雄,可谓诡谲莫测。剥开其奇幻的皮囊,其本质是卫拉特先民对未知邪恶力量的艺术想象。

(二)现实性

《江格尔》的情节和人物虽为虚构,但从未脱离现实。民族史诗的叙事是时代的隐映,是民族共同认同感与归属感的体现⑥。史诗形成期卫拉特人民历经苦难,尽管本巴故乡战争不断,但贤明的圣主和勇猛的英雄始终冲锋在前,史诗给予人物强大神奇英勇美好等特质,也在情节人物塑造上反映客观现实。

1.严苛的女性私德。史诗中多次提到英雄妻子有唤醒和治愈英雄的特殊本领。使用此技的女子须具有“纯洁性”, 即对丈夫高度忠贞。一旦她们失去此种特性,法力便随之失效,更会遭受苛言恶语。洪古尔的夫人珠拉赞丹曾两次跨绕救他,但第二次救人数次跨绕都无法将其唤醒,原是她曾被其他男人所吸引。实际虽无逾矩也无法施救并因此遭到质疑,在众人面前忏悔后才恢复法力。巴特根受伤时嵌在身上的箭头无法脱下,阿盖救他时同样法术失效,在说出自己对明彦心动过又向佛神虔诚祷告后才成功脱箭。

严苛的私德还体现在对不忠女子惩戒手段残忍。例如希拉纳琴,她在新婚后背叛了洪古尔,真正被冠以“不忠”的名号。见到明彦时她便后悔与洪结亲,衣服也不知为何自己脱落。后来谣言四起,洪古尔在梦中得知不轨的妻子未来将破坏他的声望后勃然大怒,醒后便以不守妇道的名义将其劈死。由此可见,当时社会对女性私德的要求高度严苛,一旦有人突破界限,便为道德环境所不容。

2.现实女性地位的映射。女性是史诗边缘人物,多起陪衬和锦上添花的作用。和平年代,她们的贤能美貌常被称颂,彰显与之命运相关的男性者地位;战争时期,她们的美貌是挑起战争的导火索,贤能是协作英雄取胜的利刃。

史诗着墨最多的女性是本巴的哈腾阿盖莎布塔腊,她冰雪聪明,有探究过去预知未来的能力,也常忧心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洪古尔酣睡不醒时,是她唤醒和激励他出征;众人沉迷欢宴时,是她多次洞察危险并进谏,提醒英雄不要忘了敌人和昼夜的界限。但不同于男谋士,她的谏言常遭受严词厉色,被认为是僭越:“被快马驮着、枪尖挑着抢来的下贱女子,懂什么竟敢胡乱插嘴” ⑦。另一出彩女性是洪古尔夫人珠拉赞丹。党结亲返乡遇袭时,是珠拉赞丹让身中毒箭的洪古尔先撤离由她独自迎敌。昏迷不醒的洪古尔又须女子涂药才能痊愈,她主动救人。但醒来的洪古尔不但不谢她,反而怪罪侮辱她,甚至差点被劈死。还有蒙得勒公主,被父亲要求嫁给魔鬼伪装的宝通,因她识出此人真面目不愿出嫁,后就被父亲剜掉双眼赶到野外。

由此可见,处于被轻视和漠视的客体的史诗女性话语权和自主权存在缺失,这是古蒙古女性处境和地位的写实,即使是身份尊貴近乎完美的女性在文学作品中也不例外。

3.现实女性品行的写实。现实性不只体现在私德层面,史诗女性也具有蒙古女性的优良品德。家国危难之际,她们大义凛然挺身而出。例如,江格尔因梦离家远行后,敌人来犯只有洪古尔独自守卫家园,他重伤之际,格莲金娜毅然舍己,给前来支援的铁青马鞴鞍:“洪古尔独自保卫着本巴家乡/只要洪古尔的心脏还在跳动/还会找到像我这样的女子做他夫人,你快去拯救洪古尔的宝贵生命” ⑧。

再如,《美男子明彦活捉昆莫》一章中与江格尔同族的无名女子,她骁勇善战、箭术法术都相当了得,能幻化为手绢和蜘蛛,为明彦对战出谋划策,是典型的英姿飒爽的蒙古女性形象。此外还有一位被妖王的牧羊女,当她认出被掳到地狱的是本巴英雄时,立即使计接近诱哄妖王,为英雄出逃杀敌提供良机。这些女性深刻反映了有勇有谋、英勇顽强的蒙古女性特点,体现了大义无畏爱国的美德。

三、叙事结构特点

口头理论创始者帕里提出,程式是“在相同的格律下,为表达一个特定意义而经常使用的一组词” ⑨。《江格尔》继承了蒙古传统史诗程式化的叙事特点,在叙述情节和人物时有固定程式,主要体现在“话语表达、人物塑造、情节结构” ⑩上,但在篇章人物上又有非模板的细致差异。

(一)话语表达

史诗多用比喻夸张称颂女性样貌并将她们与日月光彩关联。几乎每位女性都被“脸颊鲜红如雪,长发乌黑光泽”“光辉映照黑夜如同白昼/能压倒初升的太阳/像大理石山的玻璃一样发着金光?”这样的套语形容过。与此相似的句式几乎在不同篇章的序诗和人物赞中出现,有时将与其类似的形容词替换套用到其他女性人物身上。这些固定灵活的话语程式,对艺人来说更易记忆和创作,也给听众简洁凝练的韵律美。

(二)人物塑造

作为“原型”的程式会随社会形态的变化而变化,当新的文化表征被“传统”吸收形成新的程式时,史诗也被赋予新的时代烙印?。本巴女性多良善忠贞,参丹格日勒却突破了这一传统形象。在被江格尔求婚时她父亲就表示要遵循女儿的想法,之后她果然私下与大力士结为眷侣。在丈夫惨死被洪古尔威胁时,她痛骂诅咒洪古尔至失去生命。尽管史诗形容她“容貌美丽内心肮脏如妖魔”,但她跳出了史诗塑造女性的常规程式,相较其他被私德束缚的女性,这位看似荒诞却敢于抵抗强权的女性无疑是现实追求自由的女性的艺术写照。

(三)情节结构

女性人物在婚姻篇章出场最频繁。婚姻篇通常始于求亲,终于斗争,从序诗到盛宴的全过程都有程式的特点。一般婚姻型篇章程式如下:

序诗——礼赞——英雄们建议或主动请求结亲——鞴鞍盛装求娶——拒绝路途诱惑——与其他英雄结缘/打败蟒古斯——目的地酒宴——化为秃头乞儿潜伏——女方问候——相面姑娘协助——与竞婚者比试男子三项——受助/独立取胜——杀敌——完婚——归乡——盛宴。

但《江格尔》并不完全遵照程式,叙述存在“适度变异”。以《雄狮洪古尔的婚礼》为例,从“序诗”到“盛装求娶”都符合前文所列程式,但从谋士阻拦开始有所不同。该篇后续围绕“江提亲被拒、洪亲自求娶、未婚妻已与人成婚、惩戒新人和洪中咒迷路”等情节展开。直到格莲金娜出手相救,被诅咒的洪古尔变为秃头乞儿潜伏才回归常规程式。可见史诗虽围绕程式展开,在描写同类主题时所用程式可能一致,但具体情节仍存在差异,这是保留口头叙事“程式化”传统和创新的统一体。

综上所述,《江格尔》对女性角色的描绘,体现出虚构性与现实性交织的艺术特点,反映了史诗时代女性的境遇和作用;《江格尔》在叙述相关情节时保留了程式特点,又在此基础上有所突破。尽管史诗以部落战争为主线,女性只作为辅助人物在英雄需要时出场,在大多时候被边缘化和轻视,但由于史诗背景、女性身份和家国同构关系的影响,女性在推进史诗叙事和情节结构方面仍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注释:

①色道尔吉:《江格尔》,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300页。

②色道尔吉:《江格尔》,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414页。

③黑勒、丁师浩:《江格尔》,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77页。

④黑勒、丁师浩:《江格尔》,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541页。

⑤色道尔吉:《江格尔》,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73页。

⑥王金明:《民间口头基础上的叙事话语结构阐释——以〈江格尔〉与〈水浒传〉为例》,《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35期。

⑦黑勒、丁师浩:《江格尔》,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884页。

⑧色道尔吉:《江格尔》,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41页。

⑨尹虎彬:《史诗的诗学:口头程式理论研究》,《民族文学研究》1996年第3期,第86页-94页。

⑩张越:《探秘江格尔》,辽宁民族出版社2016版,第187页。

?色道尔吉:《江格尔》,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22頁。

?王晔:《口头史诗说唱的叙事空间和“共同体”意识》,《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年41期。

参考文献:

[1]朝戈金.口传史诗诗学的几个基本概念[J].民族艺术,2000,(04):71-79.

[2]黑勒.《江格尔》汉文全译本[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

[3]仁钦道尔吉.江格尔论[M].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9.

[4]色道尔吉译.江格尔[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3.

[5]王卫华.神圣化的失语者——试析蒙古史诗《江格尔》中的女性角色[J].妇女研究论丛,2008,(01):55-58.

[6]王晔.口头史诗说唱的叙事空间和“共同体”意识[J].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41(02):171-177.

[7]张越.探秘江格尔[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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