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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 · 找寻 · 回归

2023-07-21张安

今古文创 2023年27期
关键词:一句顶一万句自我救赎寻找

【摘要】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以祖孙三代轮回般的人生经历展示中国底层百姓的孤独生活,从而因孤独走上不断漂泊的道路,以祈求自我救赎。祖孙三代寻找自我救赎的过程中呈现三种结果:自我救赎的成功、失败以及自我救赎的未知性。

【关键词】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漂泊;寻找;自我救赎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7-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7.003

基金项目:2022年江苏师范大学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校级项目“漂泊·找寻·回归——论《一句顶一万句》的自我救赎”(类别:人文社科;项目编号:2022XKT1274)。

远古人类由于工具使用的缺失和自然环境的恶劣,往往呈现出流动的状态,选择更为适合的生存环境,因此流动是人生存的常态。原型“基本上是一种神话形象。更为细致的考察将使我们看到,这些形象给我们祖先的无数典型经验赋以形式”[1],从而成为后人的集体无意识,给予后人内心不知名的指引。自然灾害、朝代更替、赋税劳役以及移民政策等因素,使古代人民呈现出流动和漂泊的状态,从而形成一种因追求生存条件而进行流浪和寻找的集体无意识,而流浪可以为压抑的精神提供新的突破口,“凡是人处在压抑、闭塞之环境中,则真实的旅游或梦中的旅游,一样均可提供人超越现状的解放感”[2],流浪与漂泊行为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原住所的身心压力。

近代中国特殊的历史遭遇使部分觉醒的智士踏上漂泊和找寻的历程,开始寻求救国救民的方法,实现对人灵魂的拯救和救赎。鲁迅弃医从文,开始“国民性”批判,正是要唤醒愚昧的国民,从而达到开智和精神救赎的目的。同时,“自从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以后,西方人不得不在无尽的漂泊中焦虑地探寻着人类的家园与归宿究在何方”[3]。中国新文学作家从登上文坛开始,便汲取西方文学的营养,“漂泊中焦虑地探寻”的文学精神不可避免影响现代作家的创作倾向。“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的启蒙主义精神给现代漂泊母题文学的生命体现奠定了一个坚实而厚重的思想基础。”[3]而刘震云的创作延续现代文学创作的精神内涵,以《一句顶一万句》为代表,探讨中国人民漂泊的生活现状以及在漂泊过程中的精神状况。

一、源于内心的记忆:刘震云的漂泊经验

刘震云从小与姥娘生活在一起,远离父母的陪伴,且成年之后参军以及考入北京大学。童年时期经历三年自然灾害,吃成为那个年代最为重要的事,人们为了食物而奔走流浪,多数人不幸死在寻找生存的路上。刘震云说:“外婆说一路上许多人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是饿死的。”[4]处在饥饿状态下的首要条件便是走上寻找食物和活着的道路,开始漂泊流浪之旅,首先祈求对肉体进行拯救。同时,在身体漂泊的路上,对生活的恐惧伴随始终,在此过程中,祈求获得食物的希望与无法获得食物的绝望反复交错,不可避免走上精神漂泊的道路。

除此之外,源自河南人对先前灾害的集体记忆,也深深影响着刘震云。“近代以来,由于战乱天灾频仍,人民颠沛流离,河南成了流民蔓延的区域。”[5]先前的集体记忆以及刘震云自身在童年时期经历的自然灾害,苦难和寻找出路的意识印刻在其中。同时,远离父母则更进一步加深刘震云内心的落寞感以及寻找父母关照的流浪感。

成年之后,通过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成为一个农裔知识分子。对于城市的幻想與现实状况之间的落差感,加深刘震云的漂泊意识。刘震云在当兵时候回答排长时说:“排长,在家吃不上白馍馍,娶不上媳妇,我穿上军装我想什么家呀!”[6]故乡的悲惨经历成为刘震云逃避故乡的原因,而独自流浪在城市的异己感受,使其身体和精神承受双倍的压力。在北大上学期间,他作为农村孩子只能接受最次的饭菜,现实生活的无奈极易诱发其童年经验,从而引发对生活的恐惧。同时,刘震云提到外祖母和叔叔时说:“但是他们的心潮像大海一样波涛泌涌,他们的流浪和漂泊让我有一种写作的冲动。”[7]姥娘这类人的生活现实,作为刘震云走上文坛重要的因素,流浪和漂泊成为其写作的关照点。

二、走上生命的道路:漂泊与找寻

《一句顶一万句》通过祖孙三代即:杨百顺、曹青娥(巧玲)、牛爱国,三代人的漂泊和寻找展开叙述,反映中国底层老百姓的生存状态,即:由于无法排解内心的煎熬和焦虑,从而走上向外寻找的漂泊之路。而“作者一开始就为他们的人生设定冠上了‘奔走的帽子,加故事所写他们的一生,几乎没有停歇”[8]。

杨百顺一生经历三次更名:杨摩西、吴摩西和罗长礼,三次更名代表其流浪的一生。杨百顺与父亲老杨之间不和,当杨百顺说出老马心里的实话时,老杨给杨百顺反馈的方式便是扇了一巴掌以及对儿子的不信任;杨百顺因迷恋喊丧的罗长礼,不顾自己打摆子的身体状态寻找罗长礼,因此将家中的羊弄丢,而老杨直接抽了一皮带并勒令杨百顺:“找着羊,把它拴回来;找不着,你也别回来了!”[9]真正使杨百顺厌恶家庭,走上流浪道路的是因为老杨和兄弟杨百利在上学这件事情上做手脚。杨百顺讨厌做豆腐,同时也讨厌老杨。他看清老杨的计谋之后,父亲的偏心和兄弟的嘲讽促使他离开家庭,开始寻找自己的选择。流浪的过程中,他先后杀猪、染坊挑水、遇见传教士老詹并将名改为杨摩西、砍竹子、县政府种菜,直到遇见吴香香,此时身体流浪和精神流浪得到暂时地停息。入赘吴香香时,他将名字改为吴摩西,当他的姓丢失时,则象征他苦苦寻找的自我在此刻彻底崩塌,同时象征过去的自我已不复存在。吴香香与吴摩西之间是交面不交心,最终和隔壁的老高双宿双飞,留下羞愧难当的吴摩西待在原地。

吴摩西找寻的自我终于在吴香香的女儿身上得到结果,吴摩西与吴香香说不着,却与巧玲说得着,如同巧玲说的一句话:“你走哪儿,我跟哪儿。”[9]架不住旁人的絮叨,吴摩西决定带上巧玲假找吴香香,再次走上漂泊和寻找的生活。假找的过程中,巧玲被人贩子拐跑,曾经的假找如今成为真找。寻找巧玲无果,吴摩西伤心地踏上离乡的火车并将名字改为罗长礼,此刻的吴摩西终于回到最初的自我。“吴摩西的找是假找,他出门时只带着一个非亲生却又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女儿巧玲,但他同时也带着中国民间伦理的重负,他心中没有歌领,只渴望‘喊丧”[10],最终以童年最向往的人即:罗长礼的身份继续生活。

巧玲跟随杨百顺假找吴香香的过程中,被他人拐卖,连续几次倒卖从盐津流浪到襄垣县,最终嫁到沁源县,成为牛爱国的母亲。曹青娥与牛书道之间无话可说,夜晚经常吵架。“‘一句顶一万句,这种对‘言说本身的偏执般的在意和注视”[11],实际上反映人类面对孤独的无奈以及祈求获得救赎孤独的一种希望。曹青娥不堪忍受与牛书道之间无话可说的孤独,开始向外寻找说得着的人——侯宝山。当再次见到侯宝山时,侯宝山早已不是当初拯救她的那个人。凡是依靠别人获得自我解放的行为都是成为一场泡沫。出生在延津县的巧玲,跟随人生的流浪和漂泊,肉体的流浪最终停留在沁源县,而不被人理解的精神流浪始终还在前行。

牛爱国的成长过程无人亲,有苦处无处诉说。与庞丽娜结婚之后,因出轨的事情,牛爱国不得已寻找朋友解答,让其对出轨的事情熟视无睹,最终却产生对自我的怀疑。牛爱国最终因为妻子出轨和被朋友出卖彻底对沁源县失望,找不到归属感时,流浪的人生便开始。向外流浪的过程中找到章楚红,精神流浪得到暂时的停息,却因自己的犹豫不决而失去章楚红。最终的结果是:庞丽娜跑了,而牛爱国走上与杨百顺同样的道路,开始假找自己的妻子。假找的过程中无意中找到曹青娥的老家,牛爱国顺势而为,开始寻找杨百顺,走上寻祖的道路。

流浪和寻找,正如刘震云所说:“你大了一些之后,你要上学,就要学习知识,这也是一种寻找,寻找陌生。然后每天,你外出的话要寻找公交车吧?刷牙要寻找牙膏吧?要寻找爱情吧?要寻找工作吧? 最终的话你要找死吧?找死是句骂人的话,但却是一种客观的存在。”[7]人在恐惧中发现自我的缺失,从而走上向外寻找的道路,祈求获得精神上的自我救贖,人的自我意识发现现实中的无可依靠,从而希望找到真正的自我来缓解内心的孤寂,而这一切都落脚到一个“找”字。

三、人生道路的最终归宿:回归与自我救赎

由于人在日常生活感受到孤独和荒诞,所以开始寻找,祈求在向外寻找的过程中完成对自我的救赎。“人意识到存在的虚无和荒诞,从而产生焦虑或荒诞感,这固然重要,但存在主义者认为,这只是起点而非终点,重要的是由此而做出的人生决断或选择。”[12]无论是杨百顺、曹青娥,还是牛爱国,都在焦虑的生存面前做出自己的选择。

(一)回归与自我救赎的实现——杨百顺

杨百顺发现父亲兄弟与自己无法交心,他开始走向远方,不料人生的多次遭遇以及误解,加重其内心的焦灼,最终不得不离开故乡。但是,杨百顺并未随遇而安,他认知到世间的荒诞和自身的孤独,因此不断地向外寻找,寻找肉体和精神的救赎。杨百顺偶然间扮演一次社火,使其完成当初的心愿。杨百顺通过假扮神,获得自我身份的转化。假扮的过程中,暂时放下曾经苦难的遭遇,遗忘掉不被人理解的现实,“过去我以为帮我的会是人,或是主,谁知是个社火”[9]。与吴香香结婚后,不断寻找和流浪的人生道路暂时获得停歇。但是妻子的逃离使其再次走上寻找的道路,最后,假找妻子的过程中无意中丢了说得着的人——巧玲,此刻的杨百顺再一次回归到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流浪中。

一切都是偶然,杨百顺寻找巧玲无果,踏上西行的火车,从而将自己的名字改为“罗长礼”。火车总有终点,而杨百顺的精神在此刻重新回归自我,以童年最向往的人的名字生存下去。漂泊流浪半生,最后以罗长礼的名字完成自我生命意义的转化,从后文可以看出,杨百顺在陕西安家,最终完成对自我肉体和精神的救赎。

(二)回归与自我救赎的失败——曹青娥

巧玲被贩卖好多次,最终以曹青娥的身份嫁给牛书道,成为牛爱国的母亲。牛书道结婚之前的装模作样成为日后两人争吵不断和难以交流的征兆。当曹青娥出外寻找侯宝山,才发现他早已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才发现早已物是人非,她所遇见的两个人无法在精神上拯救自己。曹青娥不得不回到牛书道身边以空虚和虚无的精神生活下去。曹青娥临死前,内心记忆最深的人,是年少时丢失的爹:杨百顺。直到死去,曹青娥没有再见到杨百顺,曾经的说得着变成如今的不曾见面,造成曹青娥精神的长久焦虑。最为重要的是,百慧根本无法理解不断给自己诉说的奶奶,把曹青娥死前敲床的动作理解为:怕黑,死的时候想带一把手电。对普通底层中国人精神痛苦的表述与追寻成为这部小说深层内涵的表现,曾经将孤独作为知识分子内心感受的观念被刘震云所解构。曹青娥直到死亡,也没有从痛苦中走出,始终处在精神的煎熬之中。两个她自以为说得着的人,一次失去见面的机会,而另一个无法理解自己。曹青娥的精神始终没有得到救赎,她没有使内心的焦虑获得停歇,反而跟随死亡而尘埃落定,不免有些凄凉之意。

曹青娥始终没有放弃对杨百顺的思念,当她回到延津时,发现一切都变了,她没有找到爹爹吴摩西。此后又开始寻找贩卖掉自己的老尤,最终她的爹只出现在梦中,没有面目,只剩下一句称谓,没有实指。曹青娥的孤独与焦虑最终没有获得自我救赎,也并未回归到心灵的安宁,因为最终并没有找到吴摩西。

(三)回归与自我救赎的未知——牛爱国

牛爱国与杨百顺具有同样的人生遭遇,祖孙之间的人生竟能如此相似。与妻子说不着的牛爱国,最终不得不离开沁源县,向外寻找的道路上,遇到章楚红。与章楚红可以说与别人说不到的话,此刻他的精神是安宁的,他的精神流浪暂时获得停歇。但是最终他犹豫不决,失去章楚红,但因为假找庞丽娜偶然走上寻祖的道路。

牛爱国无意间找到母亲曹青娥的老家,离开章楚红之后,肉体和精神再次走向漂泊之路。姐夫宋解放询问牛爱国是否没有找到庞丽娜时,牛爱国仍然继续寻找。小说最后一个信息是“找”,文中的人物都在寻找,并且呈现出轮回式的寻找。牛爱国的继续找下去,是否能够找到自身精神救赎的人,人们不得而知,至少牛爱国在认清楚世间的荒谬和人生的孤独之后,依旧走上寻找的道路,小说只留下一个“找”的悬念。但是,如果将精神救赎的希望寄存在外人身上,便如同曹青娥直到死也是漂泊,真正的自我救赎不在别人身上,而是自身。牛爱国的回归与精神救赎走向未知,走向与祖辈杨百顺和母亲曹青娥不同的道路。

四、结语

本文通过分析杨百顺、曹青娥、牛爱国祖孙三代流浪和寻找的一生,进而分析三者精神救赎的结果:成功、失败与未知。刘震云《一句顶一句》通过对普通众生流浪和孤独生活的书写,打破传统对于孤独意识的认知,将底层群体纳入孤独的视野之中,挖掘出人伦社会下的中国人精神焦虑的本真生活。

参考文献:

[1]叶舒宪.原型批评的理论与方法[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8.

[2]龚鹏程.游的精神文化史论[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3]谭桂林.论中国现代文学的漂泊母题[J].中国社会科学,1998,(02):161-174.

[4]周罡,刘震云.在虚拟与真实间沉思——刘震云访谈录[J].小说评论,2002,(03):31-35.

[5]李丹梦.文学“乡土”的地方精神[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6]刘震云.文学梦与知识分子[J].甘肃社会科学,2013,(05):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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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耿子惠.从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看中国传统轮回式荒诞与孤独的书写[J].新纪实,2021,(24):13-15.

[9]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

[10]张晓琴.千年孤独 中国经验——论《一句顶一万句》[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02):45-52.

[11]张东旭.孤独的存在 坚韧的找寻——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评析[J].创作与评论,2012,(03):84-86.

[12]解志熙.生的执著:存在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作者简介:

张安,男,汉族,陕西宝鸡人,江苏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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