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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妁之言

2023-07-13王文钢

雪莲 2023年2期
关键词:吴军小志王丽

1

大舅委托我给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说一门亲事。

是中秋节前的一天,我开着车去大牛村给我外婆送节礼,外婆家的东巷口很窄车过不去,我就下来。迎面遇到了大舅。大舅是我母亲的娘家堂哥,不是我的亲舅舅。

大舅看到了我,没待我开口,先招呼我:小志来了。我说:来了,大舅你身体还好吧?

大舅一脸苦相,有点不自然地笑笑:还行,小志啊,大舅想托你一件事。

我说:大舅你说吧。

大舅勾着头,不看我,先叹气:小志,你知道的,你表弟吴军今年都三十了,还没找到对象。你们干销售的,见多识广,接触的人多,能不能给你表弟说个对象。我和你大妗子都快愁死了。

我并没马上回答,沉吟片刻:大舅,我只能回去看看,有合适的给你打电话,你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大舅的头立马抬起来:好,好。他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掏出一部老年机,我的号码我想想,小志,你知道的,你表弟人老实,不调皮捣蛋,就是不喜欢说话,见了女孩就脸红。他中专毕业以后一直在徐州郊区一家加油站上班,房子在城郊也给他买好了。

我心里释然,現在的男孩,有房子就好找媳妇,况且是在城郊呢。记了大舅的号码,我朝外婆家走去。大舅在后面又追加一句:小志,这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啊!

我挥了下手:大舅,我记住了,回去如果有合适的就给你打电话。

大舅蹒跚着朝自家大门走去。记忆中大舅岁数并不大,六十岁刚出头,走路的姿势却已老态龙钟。

进了外婆家的门,把东西找地方放好。外婆家院子里的一棵柿子树吸引了我,火红的柿子挂满枝头,看着喜人。满头白发的外婆正坐在屋里做针线活,给我女儿做棉袄呢。外婆说:你整天很忙,以后别来了,如果想外婆,过年的时候来就行了。

我说:哪能呢。说着我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塞给外婆。外婆忙不迭推过来:拿了东西来,还给什么钱!哎,我是享俺外孙的福了。你娘手脚笨,不会针线活,你小时候穿的棉衣都是我做的。看看,你家婷婷的棉袄也快做好了,都是去年留下的新棉花,穿着比买的暖和。外婆好像是自言自语,她老人家说着说着抹了一把眼眶,我听着鼻子竟酸酸的。

我说:我在路口碰见大舅了。

外婆立马放下手中的棉衣:是不是又托你给吴军说对象?

我嗯了声:吴军人长得也不丑,不憨不笨的,在城郊也买了房子,怎么就说不着媳妇呢?

外婆叹了口气:你大舅那两口子,一个老实巴交十脚踹不出一个屁来,一个整天能得不得了。这个吴军吧,像他爹,闷罐子,倒是个好孩子,不作祸不混账,相亲相了十几个,就没成一个。你给他留意下吧,能说成,你大舅就不整天唉声叹气了,老吴家也感激你。

小志啊!外婆的声音带着一种颤抖一种沙哑:吴军这孩子脾气好,哪个女孩子跟了他不会受气。要是他像你爹那脾气,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阻止。你娘嫁到你家,就是跳进火坑,都怪刘秀英那个女人。外婆说着说着,用衣袖抹眼角的泪水。

我的泪水呼啦一下涌出来:外婆,你放心,我会好好孝敬俺娘的,俺爹一辈子都是那样子了,我从小到大受他的还少吗!

回去的路上,我心潮难平,说媒可不是简单的一回事,说好了,人家两口子幸幸福福一辈子也感激你。看不透弄不清再从中圆场,两个人即使是成了一对鸳鸯,也是一对冤家,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打打闹闹一辈子,到时候媒人就成了怨恨的对象,见了面不找你的事就不错了。

家里的妻子前两年做了一次大红媒,是给她自己的外甥做媒。她外甥和我表弟吴军情况差不多,人老实,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主动找女孩子说话,这样的男孩即便不打光棍也得成为剩男。妻子的外甥到了二十七八,相亲相了七八个,没有一个成的。作为姨娘的妻子自然心急,在单位上班时把自己外甥的情况跟几个同事说了,让她们留意一下身边是否有合适的女孩子。

倒也是巧合,妻子一个同事的表妹二十四五,尚待字闺中,人不傻不愣,就是有个小毛病,口吃。妻子说这不是毛病,不影响。

妻子从中撮合,事情竟然成了。妻子这是平生第一次做媒,给自己的外甥做媒,孩子姨和姨夫对我们家自然感激涕零,那段时间,乡下的土特产没少往我家送。

后来事情有了翻转,妻子的外甥和那个女孩结婚两年没有怀孕,再后来怀上了到医院检查是宫外孕。手术花费了不少钱,后来又到城里医院检查,女孩子宫有问题,再想怀孕很难。一家人阴云密布,妻子那段时间很少言语。去年底又发生了一件事,女孩回娘家再不愿意回来,拖了小半年办了离婚,我不明白,问妻,妻子说:那个女孩不是过日子的人,经常用手机跟别的男人聊天。

妻子外甥离婚,付出一定的代价,家里给他置办婚事前后花了十几万,在农村以种田为营生,能有多少钱。后来一次见面,我能感觉到连襟对这门婚事的失望。不是失望,该是抱怨。我说妻:你以后永远不要做媒。

妻子未置可否,口中振振有词:谁能想到那个丫头竟是那种人。

回到城郊家中,我本想把大舅委托我给表弟说媒之事说给她听,后来想想算了,怕她还没从那次失败的媒事中走出来,说了让她伤心。妻其实是不死心,心里老是惦念着那个年近而立的外甥,吃不好睡不好,比外甥自己的亲生爹娘还要操心。

晚上睡觉,洗过脚,上床,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大舅委托我的事情。妻子不感冒,跟她没关系她懒得问,嘴里自顾说了句:现在找不到媳妇的男孩怎么都这么相似。

2

第二天上班,我和一个女同事开着车去客户那里。途中我半开玩笑地跟她说:身边有大龄剩女没有,给我表弟说门亲呗。

女同事叫王丽,我们认识四五年了,之前在同一家单位,后来辞职,我来到这家公司。有一次我负责招聘,正巧她找工作,电话打到我这里,我听出是她,把她招进公司。当时我是公司销售总监,在老板面前说了一些关于她的情况,让她做了业务经理。

王丽听我说了我表弟的情况,点头说:行,我给留意下。

中午的时候,老家的弟弟打来电话:哥,你回来一下吧。声音里带着一种急切。

怎么啦?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最怕接到老家打来的这种突兀的电话。这种急冲冲的声音,肯定是老家出什么事了。

咱爹和咱娘又打架了。咱娘的腿都被咱爹用铁锨铲破了。弟弟在那边瓮声瓮气说着,我的心已经飞了出去。老家的爹娘就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王丽问我怎么了。我说老家有点事,你自己去谈吧,我回一趟老家。

路上我的心根本安静不下来,扶着方向盘,路两旁的杨树箭一般往后飞去。父亲今年六十五,母亲也六十了,岁数都这么大了还总是生事。我的心在为母亲难过。母亲进了我们赵家的门,基本上就没享一天福,都是在父亲的棍棒下活过来的。父亲脾气暴躁,心眼小气,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铁公鸡,母亲娘家也就是我外婆的那边有什么事情都不去,怕花钱。用邻居的话说,我娘一辈子都没有出我父亲的手心。

当年我奶奶活着的时候,母亲受奶奶的气,奶奶经常欺负母亲。再加上父亲的家暴,很多次,母亲离家出走。那时候我还小,发生过多次母亲出走的事情。母亲趁着黑夜离家出走,也不去外婆家。那时我四五岁,正是闹人的时候,娘不在身边我就嚎啕大哭,父亲这才意识到没有女人在身边的难堪,他去我的叔叔家,找来我的几个叔叔婶娘甚至是本家的人,开始四处寻找我的母亲,手电筒的光在暗夜的村庄上空来回穿梭,接着是村外的庄稼地,接着去村后的公路边,没有,紧接着去城里的汽车站火车站。

直到凌晨也没有找到母亲的踪影,父亲抱着头蹲在地上唉声叹气。我奶奶我爷爷那时候还活着,就骂我父亲。

就在一家人绝望的时候,傍晚,母亲跟着一个老人回来了。老人是附近村庄的,老人说我父亲:你以后不能这样对待人家,谁都是父母生养的,况且她给你生了个宝贝儿子,整天打一个女人家,算什么男人。

父亲阴沉着脸不吱声,他朝不远处的一根木棍死死盯着,要不是有左邻右舍叔叔婶娘在那里,父亲一定会狗改不了吃屎摸起棍棒毒打母亲一顿的。

母亲跑出家门,连累带饿,是老人收留了母亲。后来母亲抚摸着我的脸庞说,孩子,就你爹这样对待我,我早该不进这个家门的,可是我舍不得你啊!哎,娘这辈子都毀在刘秀英手上。刘秀英害了我啊!

我当时自然听不懂母亲说的刘秀英是谁,但是我从她那幽怨的眼神中,能感觉到她对那个人的怨恨。

十岁之前,我记不清母亲离家出走多少次。十岁以后,母亲就不离家出走了。父亲打她,她就骂。什么脏话都骂。父亲薅着她的头发满地拖,我看到过多次母亲的头发被成绺成绺的薅下来,母亲挥舞着双手尖利的骂声满村都能听得见。左邻右舍很多人跑过来劝架。面对着众人的指责,父亲气咻咻的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也不言语。

或许,父亲和母亲这辈子就是一对冤家。我现在长大了,弟弟也长大了,我们也都结过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还是这样。我开着车,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我心疼母亲。我又对父亲感到无奈。

车子进了村子,离很远我就看到我家院子前围着很多人。我感到无地自容,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在城里不是有出息的么!我打算把母亲接进城里。

父亲看到我来了,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低着头想进屋。我拦住了他:爹,你都多大岁数了,你孙子孙女都上小学了,脾气怎么就不能收收呢。又因为什么?

又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的心里永远盛不了事情。一直在说一家子全指望他一个人干活,骂我母亲无用,摊上这么个无用的女人。

我望着父亲,眼里冒火,如果眼前不是自己的父亲,我恨不得上去捶他一顿。作为儿子又能怎样呢!我说:你自己在家过吧,我把俺娘接到俺那里。

父亲挥着手:接走吧,接走吧。表情里是一种不屑一种无所谓。

母亲坐在土地上,裤子褂子沾满了泥土,她拍着手,散乱着头发,嘴里在骂着一个人:刘秀英啊刘秀英,我这辈子都让你毁了,你当初怎么说的,你说他老实能干,你说他本分人好,你说他知冷知热,刘秀英,你个婊子女人,我这辈子可让你坑死了。

我愣在那里,我看到周围的人都朝外围的一个老女人望去。那个老女人我认识,按照辈分我得喊她大娘。我看到她低着头朝村东的田地走去。

我已经知道,她是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媒人。在我十岁的一次,父亲暴打母亲,母亲嚎啕着去找刘秀英,坐在刘秀英的家门口骂了一整天,骂得刘秀英要撕烂母亲的嘴。当时我和弟弟都小,现在我们站在那里,她听见我母亲骂她,只能灰溜溜地走开。

那时候我望着刘秀英的背影,心里想着,媒人就是坏人,媒人就是个害人精。

一想到刘秀英是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媒人,再想到大舅的委托,我的后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3

母亲随我进城,住了没几天就要回去,说住不习惯。我把母亲带到阳台,指着楼下的花园说:娘,你看这小区多么漂亮,没事你就出去溜达溜达,附近是农贸市场,你想吃什么自己就买。

母亲摇头不语,神情有些落寞。

我不懂:娘,爹对你那样,家里还有什么让你牵挂的?你就安心在这里过吧。

母亲抿着嘴,终于开口:我这一出来,你爹出去挖藕,累了一天回来还要自己做饭吃。再说了,他就是性子不好,家里几亩地全指望他呢。

我愣了,鼻子一酸,上去拉住母亲的手:娘,明天我就送你回去吧。

母亲脸上竟然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好,回去,我再不和你爹吵架了,有时候,也怪我多嘴。

我把大舅托我给吴军说媒的事情跟母亲说了,母亲脸色凝重,母亲的脸色像外婆一样半天才有表情:儿啊,做媒人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刘秀英当初蒙骗你外婆你外公,说你爹人好脾气好,她害了我一辈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你懂这个理儿就行了。吴军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没脾性,不会像你爹。男人脾气好,遇到个不讲理的女人也过不好,你可要给他看准了。

我点头。下楼来到附近的超市,给母亲拾掇了一些营养品,也给父亲买了几瓶好点的酒。回来时,母亲已经收拾好了。那天来时母亲坚持把自己蓋的被子带来了。母亲怕妻子嫌弃她脏,穿的衣服都是我以前给他买的,一直没舍得穿,这次跟我进城才穿的。

我开车带着母亲刚驶出城区,王丽给我打来电话:赵志,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情我给留意了,有一个女孩我感觉很适合。

我当时一头雾水,没想起来她说的什么事情。

就是你委托我给你表弟说对象的事情。

我恍然:哦哦,王丽,谢谢你。我现在正在送我母亲回家,等我回来咱们见面谈谈。

母亲耳朵灵敏,听到了:小志啊,你大舅一家人一辈子都会念着你的,你知道因为吴军的婚事,你大舅大妗子可是愁死了。

我笑笑:娘,这就是缘分。母亲叹了口气:我和你爹是孽缘。

车子进了村子,路上很多乡邻看到母亲坐在车里,知道我送她回来了。我打开车窗,她们笑着跟母亲说:去你大儿家享福了,怎么回来了?母亲在车里和她们打着招呼,脸上带着笑容:城里住不习惯,还是咱们乡下好。

到家,远远地我看到父亲扛着铁锨在走动,父亲的背有些驼了,赤裸着上身,黑红发紫,父亲偏瘦,几根肋骨清晰可见。父亲有使不完的力气,家里六七亩田,父亲像呵护孩子一样呵护着它们。我常常想,父亲对待他的田地有时候比对待我们还要好。

父亲看到我和母亲也不说话,自顾用铁锨去铲院子外的那片荒草。从小到大,我的印象中,父亲就是一个冷漠的人,暴戾、阴冷,完全没有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样子。包括对待我的爷爷奶奶,都是漫不经心,一辈子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我从小习惯了,母亲也习惯了,我们都不和他说话。进了院子,看到水井跟前一堆脏兮兮的衣物,看到锅屋里围着一群苍蝇的锅也没有盖锅盖。我眼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药瓶。

我刚才进来时已经注意到父亲虚浮的脸,走路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一沉,扭头回到车旁,拿出给父亲买的酒和一身衣服。也不说话,朝堂屋走去。

父亲跟了进来:吃过中午饭走吧,我去买菜。我说:不了,我回去还有事。我给你买的衣服你穿试试。酒要少喝,烟戒了吧!

父亲从鼻腔里嗯了声:你弟弟逮的黑鱼,放在他家冰箱里了,我去给你拿,还有,我赶集买的苹果,你去拿了吃。

父亲还当我是个孩子。我进屋,看到父亲从集上买来的那些乒乓球大小的苹果。父亲赶集买水果一辈子舍不得买好的,都是那些小摊贩卖到最后剩下的,便宜,有时候几块钱能买一大堆。

我没急着走,我还得多呆一会儿,看看父亲对母亲的态度。母亲去了厕所,回来时,父亲递给她五十元钱,家后的热闹闺女出嫁,你去坐席吧。

看到母亲接过父亲递过去的钱,我出来了。父亲追出院子:不吃饭走?鱼还没拿呢。

我说留着你和娘吃吧,我走了,改天再来。当时心里五味杂陈,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爹,哎!

出了我家东巷口拐进村东一条土路。靠近大田有一间房子。我停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箱牛奶两袋营养麦片,朝房子走去。

一位老人拿着一个水舀子站在门口看到了我。小志啊,你这是?我朝老人笑笑:大娘,我路过来看看您。老人就是刘秀英,我父亲和母亲的媒人。

刘秀英抽烟,我知道的,我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递上去,又给她点上火。刘秀英有些不好意思:小志,哎,你爹和你娘,当初也怪我!

你爹脾气不好,这我是知道的,但是当年啊,他确实能干,还是生产队的会计,我一辈子说了十几个媒,有成的有没成的,唯独你爹和你娘这门亲,我看错了,我说了瞎话。你外婆外公问我你爹人怎么样脾气怎么样。我说好,能干,跟着他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哎!两个人打打骂骂一辈子,你娘到你们赵家,确实受气了。我现在去大牛村我哥家都没脸见你外婆。

刘秀英一直叹气,我说:大娘,你别内疚了,你当时不也是好心么。

刘秀英拍着我的手:好好孝敬你娘,你娘一辈子不容易。

说了一会儿话,我起身要走,刘秀英很费劲地站起来,她患了风湿,走路不方便,她在我身后还在絮叨着:我给你爹说媒,也没吃你们家的也没拿你们家一点东西,我不图什么,就想成全一对是一对。天下的苦命鸳鸯多的是,没有缘分的鸳鸯多的是。孩子啊,你回去见到你娘跟你娘说,你秀英大娘对不住她,人就一辈子,你娘的幸福毁在我手上了!虽然住在一个村,我都没脸从你家门口路过呢。哎!你娘先前受了苦,现在好了,有你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好好孝敬你娘,你娘太不容易了!刘秀英唏嘘着,用衣襟抹着脸上的泪水。

我心情沉重地离开,关于媒妁之言,谁又能看得准看得透,当初刘秀英倘若能预知现在,她肯定不会给父亲说媒,那肯定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4

在单位我见到了王丽。我们没有在办公室说工作以外的事情,中午去附近快餐店吃饭,我和她坐在一起,她边吃饭边跟我说:赵志,你老表今年多大了?

我直视着她:二十九,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他现在城郊一家加油站上班,在东郊买了房子,父母在家种田。

王丽嗯了声:我这些天想了想,我有个妹妹,今年二十二岁,现在我家附近开美甲店。

我望着王丽阳光自信的样子,心忖,这事难成。我老表比她妹妹大七八岁呢,王丽人长得端庄秀丽,她妹妹一定也漂亮,能看上吴军?

王丽话锋一转:不过,我得提前跟你说一下,我妹妹有一条腿不太好,小时候患过轻微的麻痹症。我妹妹就这一缺点,其他没说的,懂事,孝敬老人,会做饭。你要是感觉可以的话,咱们就谈谈。

我当时愣了下,没想到是这种情况,可是转而又想,吴军都三十了,我是有意把他说小一岁。再说人家妹妹就是腿有点小毛病,不碍吃不碍喝,最重要的是王丽说她妹妹懂事,孝敬老人,这就够了。

我说我感觉行,他们很配的。至于怎么配我没说,都心知肚明。我说等晚上我打电话跟大舅说一下,让他再跟吴军说一声,如果行就约个时间见面。

王丽说:可以,赵志,我相信你,你人怎么样我知道,你嘴里的你表弟人老实能干,我也相信。

王丽三十岁刚出头,人长得端庄秀丽,我最欣赏的是她每天自信阳光的样子,干工作雷厉风行干练利索,有男人风度。说实话,跟她工作过的男人心里都会涟漪微动。

王丽又笑着说了句:如果成了,你就是大红媒了,你表弟要给你买红鲤鱼的。

听到了大红媒几个字,我想到了刘秀英,想到了家里的妻子。

红媒不易做,我觉得如果不是自由恋爱,由媒妁之言结合的夫妻,以后幸不幸福,媒人起关键作用。我最后来了一句。

王丽点头说是,又问我:为什么有如此感慨?我说现实就是这样。我不想把家里的事说给她听。

下午下班回到家,我跟正在做饭的妻子说:我这辈子说不准真的能当一回媒人呢。

妻子手里拿着土豆,站住了:说说看。

我们单位的王丽要把她妹妹介绍给吴军。我又把王丽妹妹腿脚有点毛病的事情跟妻子说了。

妻子哦了声,她放下土豆偎过来:赵志,能不能把王丽妹妹介绍给我外甥?

我愣了下:怎么可能!你外甥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和了,你给人家说媒,到最后弄的离婚不说还花了那么多钱,你姐夫背地肯定抱怨你呢。

妻子朝我瞪眼:我没听见,他想怎么抱怨就怎么抱怨。再说了,他们离婚也不怨我。我自己的外甥我不帮他谁帮他呢。就問你一句话,行不行?

我昂着头:不行,我都跟王丽说了,是我表弟吴军,不是你外甥王强。

妻子有些恼怒,扔下手中的土豆,饭也不做了,直接进了卧室,接着砰的一声关门。

真是不可理喻。我气得在客厅来回走。不理就算,出去吃饭。我掏出手机给大舅打电话,大舅在那边有点激动:小志,没问题,那不算毛病,我替吴军答应了。

我说:大舅啊,你还是跟吴军说一下吧,这事可不是小事,婚姻大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了呢。

大舅在电话那头叹气:哎!大外甥啊,实话跟你说吧,为了吴军的婚事我都愁得睡不着觉了,现在啊,只要是个女的,不论她是丑是俊,不管她是个跛脚还是年龄大几岁,我甚至想,实在不行,找个寡妇或者做上门女婿也行。村里像吴军这么大的没找到媳妇的,十好几个,怎么办呢!

我还是坚持让大舅跟吴军说一下。大舅答应了,说一会儿就回话,约定时间见面。听大舅这样急切的样子,好像要见面的是他一样。这边跟大舅打完电话,那边我在想用什么方法跟妻子解释。吴军和妻子的外甥岁数差不多,性格差不多,家庭条件差不多,难怪妻子听了让我把这门亲说给他外甥。

在外面吃了一碗面我就回家了,我站在卧室门外说:你外甥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有合适的我再让同事给介绍就是。好说歹说,妻子开了门,但还是背过身不理我。

大舅打来电话,说吴军同意见面。让我跟人家约时间。我心里暗笑,自己难不成真就成了大红媒了,媒人这么容易当!有点做梦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我正要去上班,听见有人按门铃。我去开门,是大舅和大妗子,后面站着吴军。吴军手中提着一大包东西,大舅手中提着两只土鸡。我哎哟一声,赶紧让他们进屋。

大舅搓着手:小志,你看,多亏着你。大妗子也笑着:小志,你是俺家的恩人。吴军站在一旁不吱声,脸上一个劲地笑。

妻子过来给他们倒茶,我问他们吃早饭么。大舅说吃了,我就怀疑,从乡下到城里坐车也得一个多小时呢,吴军的单位离这儿也不近,能吃这么早。

他们都说吃了,我也不再坚持,我说:大舅,我跟女孩的姐姐在一块上班,我把吴军和你们家的情况跟她说了。

大舅嗯了声,说了句:小志,你表弟他不傻。你知道的,就是不爱说话。

我说大舅你放心吧,吴军是老实孩子,要是调皮捣蛋我也不给说了。

送走大舅他们,我却感到有点儿累了,这个媒人真是不容易当。表弟吴军这是我清楚了解的,虽然我没有见过几次,经过我外婆我母亲的说法,应该是个本分不招惹是非的年轻人。如果吴军有劣迹或者脾气孬,面对大舅央求的眼神我又该怎样呢!

5

吴军和王丽的妹妹王娜在我家附近的一家饭店见的面。过后彼此留了电话和QQ,那次见面以后,我就没怎么过问他们的事情。王丽也很少问。

这事过了有两个月,忽然有一天大舅给我打来电话,说:小志,你问问王娜姐,什么时候让她父母到咱这里看看家,我想今年把他们的婚事办了,办了就没心事了。

我有些吃惊,进展这么快!我问他:大舅,吴军和王娜处的怎么样,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步了吗?

大舅的心情看样子不错:别的我没问吴军,他就告诉我他去了王娜的美甲店好几次了,有两次还住在那里没走。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说的!我心里叹息着。

再后来,我和王丽一起,约定了时间去她娘家走了一遭,行使作为一个媒人该做的一套程序。这事我不懂,都是老一辈人教的。王丽的父母见了吴军没意见。吴军老实巴交不善言谈却很有眼色,见到准岳父和岳母,又是端茶又是上烟,在饭桌上给未来的丈母娘夹菜,同时又不忘记关心身边的准新娘。

秋天来临的时候,在微信朋友圈,我看到吴军发了他和王娜拍的婚纱照。我去外婆家,外婆告诉我,吴军的媳妇过年春天就要添孩子了。你大舅两口子喜笑颜开走到哪里都是说你的好。

看样子,我这个大媒人是当定了。再去大牛村,碰见几个妗子姨娘的,都夸我,有个姨娘还委托我给她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妹说一门亲事。

回到家,妻子的态度有了缓和,对于我说成的这门亲事,她感觉门当户对。她说:只有门当户对,才能白头偕老。我问她什么意思。她瞥了我一眼:自己去悟!

现在的问题来了,我竟然在这件事情以后,忽然有了一个强烈的想法,想在我们小区开一间婚姻介绍所,想多多成全一些没有对象的大龄男女。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妻子听,妻子嗤的一声:去你的吧,当一次媒人还当上瘾了,想想吧,媒妁之言成就的婚姻,有几个幸福的?

我听了,浑身不自在,接着浑身出了一层冷汗。什么才是幸福呢,我和妻也是媒妁之言而成的婚姻,我们到底幸福么!她什么意思?我感觉两口子不吵架不磨牙知冷知热一家人健健康康就行了,就是我认为的幸福。

她呢!她怎么认知的?我不想和她探讨这个问题。

吴军和王娜他们以后会幸福么!现在的他们难道不是幸福么?

妻子曾经还说过一句话让我琢磨了很久,什么是两口子,就是在一起搭伙过日子。

婚姻生活就是平平淡淡过日子,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其他的又是什么呢?在吴军结婚的那天晚上,我和妻子背靠背在床上假寐,我在心里琢磨着这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

很快入梦。梦里,吴军和王娜一人提着一个手提袋,笑着说:大红媒,我们来给你送红鲤鱼啦!转而间,又变成刘秀英坐在她的小屋跟前,嘴里抽着纸烟,一脸惆怅地朝着我家的方向望去。最后出现的是父亲打母亲的场面,父亲薅着母亲的长发在撕扯,母亲在凄厉的谩骂中嚎啕大哭。

场面一片混乱。

再后来,我听到了身边人的一声叹息,我猛地惊醒,从后面搂紧了她。

【作者简介】王文钢,本名王千里,江苏徐州人,1977年出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协第九届签约作家。文学创作三级。作品发在《山东文学》 《广西文学》 《安徽文学》 《雪莲》《当代小说》《青春》《莲池·文学读本》等刊,多篇被转载和入选年度选本,有作品被翻译为英文,出版小说集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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