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赟

白露那天

像泥流一样，我有些向往斜坡并开始厌恶自己

无时不在因为捏造女人锁骨般构型的意象

捏造人尽皆知又落得俗套的迷惘

轻而易举就掏出一个深渊

接着另一个深渊，掏不尽的深渊

是这些年孤身投向人群的肝胆和善目

掂量之下不觉得沉，却周而复始地生长凋亡

我不能承受这样间歇发作的慈悲来关照一切

密密麻麻的小深渊，像麻子一样聚在脸上

宽窄深浅，边界模糊，像我命之地图

而白露是无辜的，白露的天地悠悠

白露的山青海蓝，白露的男欢女爱……

都是无辜的

白露又是成熟的，可以自由定夺好恶与虚实

就像有人正在替我拿捏日子流失的分寸

也有人劝我吞下石头、玻璃、彩虹和雪，

我没有

我没有那种在滑坡中固定仪态的本事

也没有从追忆中获救的经历。直到我听到

儿子的啼哭声在我层叠的额纹上跑马

我知道，我终将是一堆烂泥，只记得秋叶

最后的纹路

小雪之夜

我终于退到繁花消弭的边缘

这里的行人穿过我像穿过无言之障

电杆与电杆之间回荡着鸟的媚笑

每一个垃圾桶都有美好的名字

每一声犬吠超度一个亡灵

我向夜空摊开双手暴露我的无害性

倚靠初冬的针杉逼退痴妄和错漠

哈。也许这里不必要那么认真

不必要對我的存在致以歉意

自由呼吸的酣畅使我感动到哭泣

秋说

嗨。你我都是落叶

老了黄了脆了卷了枯了

风轻轻一扯就裂了

兽轻轻一踩就碎了

这结局多像一位暮归的老友

平静地照面，攀谈，辞别

头也不回就是了无挂牵

无恨亦是心迹无痕

你选择在空中如鸟优雅盘旋

我悄声径直如落石坠下

这如约的参差飘零

被谁撞见

都会在一瞬间忘却了悲伤

现场

草丛里蹿出一只蜗牛咬伤了我

它急于猎捕以至忘记背上家舍，看上去

像一只鼻涕虫，身后锈黄的铁轨湿滑

散布炊烟沉降的颗粒感，和轻微的

猎枪上膛惊飞的鸟雀羽翅摩挲

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人们是红色的海

远在异乡，空虚得不具人形已有多年

梦像一个囚徒被释放，恐于推开陌生的家门

我喜欢这样静而喧闹的莽林

方圆之内一切失去有如自然生长

精神渺无边际，可大可小亦真亦假

孤独让我枯坐腐木之上

像新世纪第一片树叶，此时

草丛里蹿出一只鼻涕虫咬伤了我

云！云！云！

翻来覆去的云总是这些

骨骼像凶器藏得很深

她们团成浮肿，成病态，成饱食状

肉眼可见的不起眼

也会附和闪电尖叫一夜

次日下凡为雾

朦胧中博万物悲悯

接着游走，交媾，征战，断离

天就那么大

她们极尽有限的疯狂

反复追寻浪子的一去不返

“与白同污，与乌同洁”

就如此悬浮当空，轻而又轻

我穿过一道雨帘

开始从心底妒忌一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