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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电影《第一炉香》依托声音传递的女性困境

2023-05-30张桢瑞

今古文创 2023年11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

【摘要】 由许鞍华执导、改编自张爱玲小说的同名电影《第一炉香》,讲述的是女中学生葛薇龙在爱情中堕落的遗闻旧事。本文以电影《第一炉香》中的声音造型出发,基于影视声音造型艺术的相关概念去分析、探究声音对角色的塑造作用,展现封建观念影响下的女性们长期受到父权意识压迫的社会现实。

【关键词】 《第一炉香》;女性形象;声音造型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1-010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1.033

葛薇龙离开了原生家庭的庇护、向姑妈寻求资助以使自己完成学业。这明明是女性们勇敢追求独立与自由的体现!可遗憾的是,薇龙居住在梁府期间,受到了“爱”与“物质”的双重引诱,一步一步走向堕落,并最终成了在男性面前椅门卖俏的“高级妓女”。许鞍华导演在将这一段故事影像化重构的过程中,依托声音呈现了女性们荆棘载途的发展窘况。分析电影《第一炉香》中的声音,对于当下的电影如何使用声音构拟人物形象,烘托主题思想,呈现艺术风格等等具有较强的指导性意义。

一、隐伏昭然的语声表达

魏江南老师在《影视声音造型艺术论》中,刻意地规避了“对白”“语言”“人声”等描述影视人物声音的传统性称谓。将影视中人物所发出的、具有特定意义的声音称之为——“语声”。本文将沿用这个称谓去分析电影《第一炉香》中依托声音呈现出的种种隐喻性内容与情景。同时,语声造型包含静态的与动态的。前者利用人物语声的文本意义,或预设的句式、措辞和语体等对影片的整体风格或含义施以影响,这是基于人物声音的文本层面或是语义层面。而后者则需要依托演员的语气、口气、节奏、语调等外部技巧,对角色的个性化塑造施加影响。笔者基于影视语声造型的功能性设计,去分析电影《第一炉香》中贴实的语义风格以及演員们“生活流”的细腻演绎。

(一)静态语声——贴实感的语义风格

“许鞍华电影里带有绝对压制意味的空间是以男性为主的家庭空间,通常带有一种幽闭的特征,呈现了被规训为“第二性”的女性长期受男权压制的社会现实。”[1]片中男性角色的出现恰恰对照出女性们被动的、真实的生存处境,而精炼的、贴切地语义风格,则映射出了封建社会下男女不平等的性别关系:司徒协似男主人般走进梁家客厅,招呼丫鬟递外套的同时不忘问候梁太:“在家乖不乖?”梁太则小猫般凑上来与她亲昵:“不乖!”这里的设计呼应了原著中对他俩“二十年如一日”的描述,呈现出具有隐喻性色彩的情境。倘若在电影中以独白或对白的形式将这段关系明说,则失去了原著中本该具有的“模糊美学”的特质。片中多次闪回梁太年轻时仰人鼻息之场景。仿佛在告诉观众,她其实经历过和薇龙同样狭窄的生命困境。

乔琪乔是诱使着葛薇龙一步一步丧失自我的始作俑者。电影中,他坦率而又卑劣地告诉薇龙:“我不能答应你结婚,但我能答应给你给你快乐,这不是世界上最难得的东西吗?”这句话如果放在现代社会用来述说男女之间的觅爱追欢,虽不合理,但至少无法引起较大的争议。可对于旧时代的女性来说:乔琪乔的允诺就像是销蚀灵魂的毒药,是极度自私、擅长索取的男性们常常面对女性们的矫言伪行,女人们一旦乐在其中便会精神堕落,失去了安稳人生的资格。那么他何故养成如此风流?导演加入了原著中未曾提及的两个桥段,利用贴实感的语义,赋予了角色平和的生活气息,也为他冷酷、自私的形象增添了一丝柔和。一处是乔诚爵士因养蛇的问题而冲他怒骂:“孽障!滚!”乔琪则回击:“生下我就是您造的孽。”但随后他却立即转变了态度:不断向父亲道歉。另一处是不满薇龙在蜜月时赴上海私会司徒协,向薇龙展示了自己孩子般的真性情:“不要去上海嘛,不听话,不乖!”导演在这两处的设计中丰富了人物性格,也将原著中依托文字营造的心理描写得以在影像层面还原:乔琪乔的内心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他打小便生活在由十几房姨太太和众多子女组成的乔氏家庭,母亲过早地离开导致他从小就生活在在缺乏关爱的环境里,因此,他长大后便将希望寄托于女性的身体上,用女性的肉体来排遣内心无尽的寂寞与荒芜。

葛薇龙作为极其普通的上海女子,当她爱上了一事无成的浪子以后,整日处在昏蒙与迷茫的状态中。她踏入了返回上海的客船,同行的旅客辱骂道:“倒霉蛋!八辈子嫁不出去。”这句话在原著中同样是不存在的,是语声造型时代感的体现。正是因为这句话使得薇龙猛然“醒悟”:嫁不出去的女性就像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蚂蚁蟑螂,旁人是看不起的;她丢失了贞洁,她失去了幸福婚姻的资格;而流言蜚语也势必将伴随着她的一生。“如果女人的最终结局是结婚,那么她想要与自己爱的人结婚,甚至不惜付出卖身养夫的代价。”[2]她在充满男性凝视的色相市场中悄然售卖自己,而这种“卖身养夫”的行为不仅践踏了自己的人格,也体现出了其根深蒂固的、男女尊卑的性别观念,这样的观念是葛薇龙走向堕落人生的根本原因。

尽管这些女性们受到阶层、年龄、学识等限制,体验到的是不同生命际遇,可实质上他们都在忍受着相似、甚至相同的生存困境:传统的旧式小姐葛薇龙,沦落到要靠肉体赚钱来供养丈夫。梁太太仰人鼻息,蹉跎了岁月和青春,终从富商那里继承了大笔遗产。出身穷苦的女佣睨儿,即便成为他人泄愤、泄欲的“工具”也愿意留在梁府谋求活路。电影中,这些女性们被动的、狭窄的生存空间,依托人物的语声造型,隐晦、含蓄地表达了出来。“以父权制为代表的男性家长气质,不仅仅占有政治、经济和生活资源,还束缚女性身体和精神发展。”[3]封建父权秩序下生存的女性们即便接受了教育、逃脱父权家庭的掌控、即便自食其力,也并不具备高飞远举的能力。

(二)动态语声——“生活流”的细腻演绎

斯坦尼夫拉夫斯基表演體系中的名词术语——“最高任务”,戏剧界称之为“贯穿动作”,即“人物被统一的目标联系起来的动作。”[4]这便要求演员们不仅要依据人物性格来决定人物的言语基调,以满足导演“二度创作”的艺术追求。同时还要提炼出角色在某个阶段或整部剧中的“贯穿动作”或是“最高任务”,并依据这种“贯穿动作”“最高任务”来调整人物的行为动作和言语特征,从而表达出不同层次的情感,赋予角色生动且真实的生活气息。

葛薇龙本是怀揣着纯一不杂的目的去投靠梁家,在这里,她的“最高任务”是:争取到姑妈资助以完成学业。演员调动饱满气息,并依靠高位置的共鸣发声方式,将少女般的轻柔语气和空灵的音色呈现出来,使这个角色衍射出与泛泛之人迥然不同的灵气与懵懂性格。可当薇龙受“物”的诱惑、一步步陷入泥潭时。她的最高任务则是“保住婚姻”,在这个阶段,她的语调明显低沉,以凸显其低落情绪:“父亲书桌上有一个镇纸,就是这样的玻璃球,小时候生病发热,大人们就让握着,冰那火烫的手……那球握在手里沉沉的,很厚实、很靠得住。”这段电影里的台词本是原著中描述葛薇龙不愿离开香港的奢侈和繁华时,从潜意识中流露出的真切感受。而它在电影中出现在二人新婚不久的蜜月期,意欲产生出“声画游离”之声画效果以凸显薇龙面对现实时内心迸发出的种种无力之感。这个阶段,葛威龙集爱、恨、悲、愤、欲等复合性情绪于一身,正如她出于愤怒时不断掌掴乔琪,嘴里却反复念叨“我要给你机会……我愿意,我认账,我很幸福啊”的这一场可笑的、荒诞的闹剧。

司徒协作为梁太太全盛时期无数情人中的、独存的一位,薇龙婚后“忙着弄人,忙着弄钱”的堕落状态就集中展现在和他的关系上,他精明世故,拥有着丰富的社会阅历,很会拿捏小女生的心思:一步步地用物质的诱惑,将其收入囊中。电影中,演绎者改变了以往偏“北”式的咬字习惯,调整胸腔共鸣位置,减弱气息支撑,使得音色具有沧桑、沉稳之感;尽管在片中,司徒协和葛薇龙二者间的对话较少,但二人每次出现在同一场景时,观众始终能感受到他对葛薇龙的觊觎之心。

电影《第一炉香》的语声造型是含蓄内敛、细致入微的。它赋予的是角色真实和浓厚的现实气息,人与人之间的种种暧昧关系也如同潜流般一股股地汇集。与原著相比,导演在电影中加入了相应的桥段,减弱了人物的些许苍白,赋予他们一丝丝地温情。因此,我们不由得感叹许鞍华导演在这部电影中精准的把控能力以及她一贯在作品中体现的人文关怀。“许鞍华的这部电影非常重要,它把张爱玲刻画的世界,成功与现代观众对张爱玲的理解进行了融合……许多观众通过这部电影,真正地理解了一次张爱玲。”[5]

二、意象纷繁的音乐表达

(一)调性——悲凉基调的铺陈

音乐使人们产生了相应的情绪倾向。《第一炉香》的配乐是由日本籍音乐大师坂本龙一所创作的,乐曲中流露的苍凉感受,透射着人物命运的孤寂与浮沉。该电影也荣获第4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原创电影音乐奖。

电影中多次出现的此起彼伏、不断下行的旋律线条是电影的主题音乐。这段包含小二度的、不断下行的转调音阶传递出了晦暗的色彩情绪;6/8拍的节奏型也能很好地营造出内心的不安和恐惧。电影中,此旋律反复地出现在薇龙面临人生抉择的关键部分,勾勒出薇龙具有悲剧性命运的成长底色。

(二)配器——切实情感的模拟与还原

“世界上所有的乐器声都是人制造出地对客观世界的某种模仿。”[6]电影中依托不同配器产生的听感差异,模拟出极致的情绪状态,呈现了女主葛薇龙的内心变化。

电影以葛薇龙写给姑妈的信作为开场,主题音乐伴随。葛薇龙因生活窘迫,前来投靠早已不通庆吊的姑妈。原著中对于葛薇龙的描写:“她的眼睛长而魅,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她对于她那白净的皮肤,原是引为憾事的,一心想晒黑它,使它合于新时代的健康美标准。”[7]钢琴配器带来了颗粒般听感效果,配合少女清亮的独白,很好地凸显了葛薇龙忧愁的少女心境。不和谐的和弦色彩使得画面内容蕴藏着种种不安,仿佛她投靠姑妈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呼应了小说中“上山去探亲出来之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8]的描述。

提琴能带来柔美音色,而这部电影中的演奏者特意规避了柔美音色的演奏技巧,听者满是喧噪、尖锐、割裂之感,这与葛薇龙翻江倒海的内心精神世界同构。薇龙在乔家逗留,只因梁太太叫上卢照麟在家寻欢。一番喧闹后,纯稚的少女禁不住乔琪的挑逗,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这个无赖在外头不知征服了多少女孩的心,如今却又来招惹不谙世事的葛薇龙。原著对乔琪的描写是:“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人是高个子也生得停匀。”[9]薇龙走过一片杜鹃花海,预示着他即将与女佣睇睇遭受同样的生命困境。这种割裂般地音色再次响荡在二位新人的婚礼,与镜头构成了“声画对位”的关系,仿佛告诉观众这是用一段交易换来的婚姻,是一段惨烈的婚姻。“葛薇龙又清醒又麻木地活着,放弃了学业和上海的家,没有了过去,也看不到未来。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劈杀了。”[10]

影片结尾,葛薇龙向乔琪索要一句“爱你”的谎话,乔琪一如往常地以沉默作为回答:他对葛薇龙的那“一刹那”爱意早就已烟消云散了。此时大提琴在低音区拉奏出的这段主题旋律,带来了沉闷、压抑的情绪走向,与镜头暗淡、萧条的视觉内容相呼应。于是她只能强颜欢笑、自顾自式地替他回答,以维持自己圆满婚姻的美梦:“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中声部拉奏出的节奏缓慢、且极不和谐的旋律,与大提琴在低声部拉奏的主题旋律构成了强烈地、不和谐地听感体验。隐喻着乔琪乔复杂而又矛盾的内心世界,也预示着薇龙的未来尽显苍白。此外,这两段旋律的调性关系甚远,似在表现这二人“虽是夫妻,实则内心相距很远”的关系事实。

电影《第一炉香》中的音乐,依靠调性的运用和配器的模拟运用,起到了人物内心和思想内涵的描绘性作用。传统的“旧式小姐”——葛薇龙勇敢地迈出了原生家庭的门槛,但也免不了要面临一系列的生存难题。当他从“为爱痴狂”的娇痴少女沦落到流返色欲市场的高级交际花,恰恰证明了女性在封建父权意识影响下的社会秩序中的步履艰难。“音乐是影视中最不具体、最不准确的变现手段……但它却是最富于情感和感染力的因素。”[11]葛薇龙的生命困境和麻木的精神世界,依托音乐的承载,清晰完整地向观众传达了出来。

三、結语

张爱玲的小说在上海沦陷的20世纪40年代,深受读者的喜欢和媒体的追捧,因为那种华丽、苍凉的风格,正好和战时中国的悲苦环境相照应。[12]张爱玲通过描述接二连三的女性悲剧,展现出的是旧社会中的女性们长期遭受父权意识压制的社会现实:男性牢牢地掌控着政治地位、经济财富以及社会资源,而女性却缺乏着必需的生存空间。而导演许鞍华对《第一炉香》的再次书写,运用了声音艺术呈现出了受父权意识形态下的社会秩序中,女性们真实的、狭窄的生存路径以及她们压抑地内心世界。当下,随着社会体系的日益完善,女性的基本权益越来越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与维护。可正如张爱玲在《谈女人》一文所提到的:“女人当初之所以被征服,成为父系宗法社会的奴隶,是因为体力比不上男子。但是男子的体力也比不上豺狼虎豹,何以在物竞天择的过程中不曾为禽兽所屈服呢?可见得单怪别人是不行的。”[13]因此,女性更应该依靠自己,而不是依附旁人。在现代社会中,不乏出现敢于直面困苦挫折,追求独立的女性身影,她们运用自身的勤劳与智慧,冲破了现实附加的桎梏与枷锁,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加广阔的生存空间和多元的人生方向。

参考文献:

[1]胡可.女性空间生产:许鞍华电影的空间叙事探析[J].艺苑,2021,(06):71-74.

[2]王怀昭.双重女性视角下的身体改造与主体呈现——评电影《第一炉香》[J].艺术评论,2021,(12):93-101.

[3]宋瑞雪.《第一炉香》的女性形象与悲剧底色[J].传媒论坛,2022,5(08):78-80+90.

[4]魏江南.影视声音造型艺术论[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8:237.

[5]韩浩月.改编张爱玲,许鞍华败在了时代面前[J].廉政瞭望,2021,(21):58.

[6]魏江南.影视声音造型艺术论[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8:291.

[7]张爱玲.张爱玲全集:倾城之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2.

[8]张爱玲.张爱玲全集:倾城之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12.

[9]张爱玲.张爱玲全集:倾城之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26.

[10]王怀昭.双重女性视角下的身体改造与主体呈现——评电影《第一炉香》[J].艺术评论,2021,(12):93-101.

[11]李稚田.影视语言教程[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88.

[12]蔡静逸.从《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葛薇龙的堕落看张爱玲华丽与苍凉的辩证法[J].名作欣赏,2022,(02): 146-148.

[13]张爱玲.都市人生(曾湘文选编)[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110.

作者简介:

张桢瑞,男,江苏徐州人,河北传媒学院2020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电视编导与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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