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艺涵

（河海大学，江苏南京 210024）

1 研究背景

冲突在人们的日常交际互动中是普遍存在的[1]。冲突性话语是一种常见的言语行为，当交际双方无法达成一致时，交际双方就会产生冲突性话语。例如，交际一方否认，不同意或攻击对方的观点来威胁对方的面子和身份的时候[2]。冲突性话语逐渐成为流畅交流的障碍，它甚至还将解构人际关系[3]。国内学者多关注夫妻、同学、婆媳、商务交际、医患间等的冲突性话语[4-6]，研究内容多集中在语言层面且研究多采用英语语料，少有人对汉语中隔代间的冲突性话语的语言和非语言层面进行分析。与此同时，老龄化社会带来诸多现实挑战，老年人与年轻人之间代际差异带来的语言代沟问题日益突出。因此，学界亟待研究老年父母与子女间的冲突性话语的机制，以期为构建良好的家庭语言氛围以及和谐的亲子关系提供参考。

鉴于此，该研究从多模态会话分析视角研究老年父母与子女间冲突性话语。并聚焦于冲突性话语中的句法、语调和肢体活动等模态，探究以下两个研究问题：（1）老年父母与子女间冲突性话语中存在哪些模态？（2）这些模态如何影响冲突性话语中的话轮转换？

2 语料收集与处理

该研究的语料选自电视剧《都挺好》。《都挺好》家庭情感剧讲述了现实生活中的老年父母与子女间的问题与冲突，该剧在2019年播出后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笔者通过观看46 集剧集发现，该剧共有16 个话语冲突片段，共计41min。该研究采用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研究方法，首先通过定性分析辨别冲突性话语中的模态并进行分类，探讨这些模态如何影响冲突性话语的话轮转换。然后通过定量的方法分析各模态的分布情况。该研究使用的研究工具是ELAN 5.8。根据冲突性话语的三个阶段及视频标注层级，笔者按照表1分类模式对冲突性话语的视频片段进行标注。

表1 标注层级

3 结果与讨论

笔者通过观看41min 的冲突视频片段及911 处标注，识别出老年父母与子女间冲突性话语中存在的句法、语调和肢体活动三种模态。

3.1 冲突性话语中的模态分布情况

如表2所示，句法、语调和肢体活动模态是老年父母与子女间冲突性话语中最常出现的模态。三种模态最长持续时间从30s 到56s，模态持续时间越长，表示该模态对会话的影响越大。冲突各阶段的会话持续时长差别较大，交际者在冲突不同阶段发生对话的时长是有差异的。

表2 层级标注情况

如表3所示，在不同的冲突阶段，交际者使用各种句法的频次也是不同的。陈述句在冲突起始阶段占25%，在终止阶段占30%，而在升级阶段占17%。交际者倾向于使用陈述句提出意见和解释，以减轻甚至避免冲突。疑问句在冲突起始阶段占27%，在升级阶段高达36%，在终止阶段下降到30%。在冲突起始阶段交际者使用疑问句是出于对事项的全面了解。但在冲突升级阶段，交际者使用疑问句也导致了更多的愤怒和分歧，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疑问句出现在升级阶段最多。祈使句占35%，主要发生在冲突升级阶段。在这一阶段交际者会使用命令、拒绝和责备用来强迫别人接受其他的想法，这很容易加剧冲突。交际者在冲突的三个阶段都倾向于使用感叹句。年迈的老人较敏感，热衷于用感叹句强调他们想法，以表达他们的真实情感。

表3 句法分布

如表4所示，在冲突的三个阶段中，交际者经常使用升调，并且在冲突升级阶段达到峰值，比例为76%。交际者希望通过提高语调来澄清他们的想法并强调重点。降调是冲突的整个过程中出现最少的，降调代表一方不想继续争吵，并试图妥协以结束冲突。因此，降语调通常出现在起始阶段和终止阶段。平调在冲突起始阶段占36%，在终止阶段占32%。在这两个阶段，交际者在开始时交换他们的想法并最终协商解决方案。在升级阶段，交际者不再只是发表声明。因此，升级阶段的平调使用频次急剧下降。

表4 语调分布

该研究标注了六种类型的肢体活动，如表5所示。低头在冲突起始阶段占2%，升级阶段占10%，终止阶段占17%。当交际者犹豫或回避一些问题时，他们会低头。因此，低头模态主要发生在冲突的升级阶段和终止阶段。抬头模态随着冲突阶段的变化而减少，在谈话中抬起头，表明听话人对说话人的话题感兴趣并想发表评论。在冲突起始阶段，交际者愿意听取说话者的意见。在冲突升级阶段和终止阶段，交际者专注于自己的想法并不愿意听说话人讲话。伸手和起立模态在三个阶段具有相同的特征。他们都在冲突升级阶段达到顶峰，交际者情绪激动，通常依靠身体动作来补充。此外，走开和转身模态在冲突终止阶段的使用频次最高。在冲突接近尾声时，交际者设法找到结束冲突的解决方案。他们通常转身或直接走开，表示交际者将要逃避冲突。

表5 肢体活动分布

3.2 模态对老年父母与子女间冲突性话语的话轮转换的影响

3.2.1 冲突起始阶段

通常至少有两名交际者参与冲突会话，如果说话者A 想和说话者B 交谈，A 通常会在当前话轮通过语言指示或非语言指示选择B，A 停止说话，B继续说话。通过对冲突起始阶段的语料进行分析发现，老年父母与子女之间的话轮分配模式属于“当前选择下一个”。此外，“当前选择下一个”中的语言指示是疑问句、感叹句和升调，非语言指示包括抬头和转身。

例1：

T1 苏父：你和丽丽怎么了？（PIF.HU)

T2 苏子：没有，没什么。(PIL.HD)你是不是跟我大哥说我坏话了？（PIR.HU.TA)

T3 苏父：没有，没有。(PIL.HU)

T4 苏子：那我大哥为什么防我像防贼一样呢？(PIF.TA.HD)家里人为点钱翻脸？ (PIR.HU.TA)

T5 苏父：我可没有给你大哥说你欠债的事啊!(PIR.HU）

在例1 中，父亲告诉了他的大儿子他的小儿子欠他钱的事，而不是他的小儿子已经还清了他的债务。小儿子认为父亲故意破坏哥哥与自己的关系，于是发生矛盾。在话轮1 中，父亲抬起头，问小儿子和丽丽怎么了，父亲选择儿子开始第二个话轮。在话轮2 中，小儿子低着头回答，然后转过身，抬起头问父亲。在话轮3 中，父亲只是以平稳的语调和陈述句回答小儿子的问题，不让小儿子抬起头来开始新的话轮。在话轮4-5 中，小儿子转身问父亲问题。父亲用感叹句回答问题后抬起头来强调他的意思。

3.2.2 冲突升级阶段

在老年父母与子女的冲突升级阶段，话轮分配有两种方式。当冲突对话涉及两方时，话轮分配方式为“当前选择下一个”。相比之下，当冲突对话超过两方时，话轮分配的方式是“自选”。也就是说，如果A没有选择任何人作为下一个发言者，并且没有人选择他/她自己作为下一个发言者，下一个话轮可由任何人开启。此外，升级阶段话轮转换的语言指示有疑问句、感叹句和升调，非语言指示有起立、抬头和转身。

例2：

T1 苏父：不可能啊！ (PIR)小蔡和我在一起不图钱，不图房子。(PIL.HU.TA.WA)

T2 苏子：那她图你什么呀？ (PIR.SU.HU) 图你岁数大，图你不洗澡，图的是你两年以后人没了，房子归她。(PIL.HU)

T3 苏父：胡说八道！ (PIR.HU.TA.WA) 小蔡是怎么得罪你们了？ (HU.TA) 你们非要合起伙来侮辱她！ (PIR.HU.TA) 你们就是一群讨债鬼，就巴不得我过不上好日子！ (PIR.SOH.HU.TA)

T4 苏女：这小蔡但凡是个实在人，我都来举双手支持你们在一起。(HU.TA.WA)她又做假账，又要房产，这能是真爱吗？ (PIR.HD.TA)

T5 苏父：你什么时候为我好过！ (PIL)你妈对你不好，你找你妈去呀！ (PIL)非要缠着我，不该管的还管！ (PIL.HD.TA)

T6 苏女：我哪一件事情管错了?(PIR.HU.TA)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你自己作的?（PIR.HU.WA）

T7 苏子：我觉得她说的对，该反省的是你！(PIR.HU)

T8 苏父：我反省什么呀！(PIR.HD) 小蔡就是拿了我点钱，我也愿意！ 她能陪着我，体贴我，照顾我，你们谁能啊？ (PIR.HU)

在例2 中，父亲爱上了照顾他的保姆并想娶她。他的儿子和女儿不同意这件事，并把保姆赶走了。父亲在知道孩子的行为后非常生气，由此发生了冲突性会话。在话轮1 中，父亲先用陈述句和感叹句来反驳子女的想法，然后转身离开。他完成了他的话轮，但没有选择下一个发言者。话轮2 是儿子主动质问父亲并自己回答。父亲怒气冲冲，提高语调驳斥儿子的想法，并质问子女送走保姆的原因。他没有选择特定的人开始新的话轮。在话轮4 中，女儿主动给出他们不同意的理由，最后用一句话说服父亲要理智看待。父亲却不接受女儿的劝说，在话轮5 中用升调和连着的三个感叹句表达自己的愤怒。女儿用两个疑问句为自己辩护。通常，话轮7 应该轮到父亲了。但此时儿子插话并表示同意妹妹的想法。显然，“自选”是两方以上参与的冲突中话轮分配的主要方式。

3.2.3 冲突终止阶段

冲突终止阶段的话轮分配方式是“自选”。当说话人A 结束他/她的发言时，冲突中的其他听话人可以选择自由回应。如果一位听话人对说话人做出回应，话轮转换会继续进行，否则会话结束。影响话轮转换的因素包括语言形式和非语言形式。祈使句、感叹句和升调是主要因素。走开和转身的模态控制老年父母与子女在冲突会话终止阶段的话轮转换。

例3：

T1 苏父：丽丽！ (PIR.WA.SOH.TA)

T2 苏子：你别，(SU)你！ (PIR.WA)

T3 苏儿媳：干什么你？（PIR）

T4 苏子：你把门开开，爸！ (PIR)

T5 苏父：（SU.HD）

T6 苏儿媳：你干什么？(PIR.HU)明成，你要干什么？ (PIR.HU)

T7 苏子：你知不知道，爸说我欠钱的事，没说我还钱的事！ (PIR.HU.TA) 你什么意思啊，爸！ (PIR.HU) 你这不是挑事么? (PIR.HU) 我们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PIR.HU) 我不明白你这么说你动机是什么？ (PIR.HU)

T8 苏父：(SU.HD)

这段会话的背景与例1 一致。在话轮1 中，父亲试图通过使用祈使句和升调向儿媳寻求帮助来结束这场冲突会话，然后他走开并关上门。此时，儿子在话轮2 中使用祈使句让父亲不告诉儿媳。儿媳阻止了儿子的行为，缓和了矛盾。当前的说话人是话轮3和6 中的儿媳。父亲只是躲在门后，保持沉默。儿子详细解释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并问父亲原因。他不时抬起头问父亲，打算在话轮7 中得到父亲的回应。令他失望的是，父亲只是站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父亲的行为暗示冲突会话的结束。

4 结语

该研究以电视剧《都挺好》为语料来源，定量分析各模态分布情况，并以话轮转换理论和多模态会话分析为理论框架，定性分析各模态对话轮分配的影响。研究发现：（1）在冲突的起始阶段，交际双方多使用感叹句、平调和抬头模态。话轮分配方式为当前话轮者指定下一个说话人，感叹句、升调、抬头、转身均为话轮转换关联位置。（2）在冲突的升级阶段，交际双方多使用疑问句、升调和转身模态。话轮分配方式为当前话轮者指定下一个说话人或自行选择下一话轮说话人，疑问句、感叹句、升调、起立、抬头、转身均为话轮转换关联位置。（3）在冲突的结束阶段，交际双方多使用感叹句、升调、走开和转身模态。话轮分配方式为自行选择下一话轮说话人，祈使句、感叹句、升调、走开、转身均为话轮转换关联位置。通过分析得出的结论有助于帮助老年父母与子女在日常交流中减少或避免冲突话语的发生，从而形成良好的亲子关系，促进和谐家庭的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