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我们在对抗中和解

2022-06-22白龙

时代邮刊·下半月 2022年6期
关键词:大学毕业宿命火车

白龙

“火车上小心,到了武汉给我电话。”父亲站在绿皮车厢外,把沉重的行李从窗口递给我,“响两声就行了,我给你打过去。”

那年,我大学毕业,之后的半年,工作和读书都没有着落。我給一位平素待我不薄的大学老师打电话,想在他的研究所谋一个秘书之类的工作。带着决绝的信念,我收拾好行装,打算从此闯荡世界,把这个令我纠结的家庭抛在脑后,把那段令我压抑、愤怒的青涩时光抛在脑后。所有问题的核心,现在看来,无非是一个80后青年的生活方式和人生追求,不被父母认可而已。

1998年,我到武汉上大学,带着青春期的叛逆,我像上足了发条一样和这个世界较劲。每年的寒暑假,是我和以父亲为代表的家庭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我们在很多问题上水火不容,一言不合我就甩门而去。我像个愣头青一样想冲决家庭的罗网,而父亲在我眼里比较专制。他无法接受我的发型和服饰,更不要说我那些奇谈怪论。而大学毕业之后的考研失利、工作无着落,被他看作是我多年来不务正业的后果。至于我那段时间灰色的心情和郁结,父亲好像根本没有留意,那个家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我挤上了南下打工的火车,看到父亲闪烁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嘴唇,我低下头转移视线。火车开动了,渐行渐远。父亲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条毛巾,抽打混乱中蹭到衣服上的灰尘,我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眼眶有点胀。

父亲出生在20世纪50年代,家里五个兄妹,“家庭成分”不好,祖母去世早,无人照看,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惊恐不安中度过的。父亲费尽周折才读完中学,没能上大学,在一所乡中学当语文老师,如履薄冰。我认识几个父亲当年的学生,他们无一例外地向我描述当年的父亲是如何勤勉,如何一心扑在教学第一线。

进入1980年代,随着我的降生和生活的渐趋平稳,父亲开始写作。大约在1984年前后,父亲的一篇通讯作品获得了当年全国好新闻一等奖,这次获奖改变了父亲的人生轨迹,30岁的他被擢拔为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从此步入仕途。我上初中时,父亲到乡镇当党委书记锻炼。父亲把艰苦奋斗当作最高的人生准则,像头老牛一样躬耕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报答这个时代给他的另一份恩情。

几年前我得了一场大病。我恍惚之中听到主治医生和父亲低语,希望这孩子熬过今晚。父亲双手撑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胡茬像冬天的残草般布满又黄又黑的脸。在那个无边的黑夜,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血脉的绵延,自己身上承载着父亲毕生的重托。

命运兜兜转转。大学毕业的第二年,我考进北京一所名牌大学读研究生,之后成家立业,一切顺风顺水。少年时的种种乖张似乎渐渐消退,我和父亲之间的隔膜好像变淡了。父亲已经习惯抽烟时给我一根,我也习惯了父亲打电话问我的近况。

我曾经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家庭的束缚,进入到一片广阔的天地。在二三十年的岁月里,我和父亲在对抗中和解,父亲高大的身影渐渐衰老,这是家族史的宿命,也是父亲的宿命。而我要做的是,“肩住自己的闸门,放孩子们去更宽阔光明的地方”。38F98A8E-9CA2-4E45-9BD2-3CEBD2D0D679

猜你喜欢

大学毕业宿命火车
相亲交友,所有软件的最终宿命
论流动人员思想政治工作的必要性和策略
摩拜的宿命
火车
登上火车看书去
辛巴历险记(宿命)
防火迟到
谁上谁下皆由我定
听妈妈讲故事
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