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昱

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整体性保护的重要措施之一是“文化生态保护区”，旨在维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传承所依存的环境，确保其生命力。2007年6月，“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设立。2010年、2017年，文化部先后下发文件指导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和规划编制。2018年12月10日文化和旅游部部务会议审议通过《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区管理办法》，自2019年3月1日起施行。

文化生态保护区是中国“非遗”保护的独创性保护模式，研究者在文化生态学理论和生态博物馆建设的基础上，积极从其他区域文化保护的模式中寻求经验。

美国国家遗产区的实践经验

一些研究中将美国国家遗产区划归为文化生态保护的类型之一，这说明二者之间的理论来源和保护理念相通。

美国国家遗产区的定义和理论来源

“美国国家遗产区域”是“（美国）国会指定的，是由自然、文化、历史和景观的资源集合而形成的，具有凝聚力与国家意义的独特景观，该文化景觀源于地理环境所塑造的人类行为模式。这些行为模式也使得国家遗产区域通过存在的物质特征与已演化的传统成为国家历程的典范。民众的传统有助于塑造景观，同时他们对于国家遗产区域的持续性利用也使得这些传统的重要性不断增强”。

从1984年“伊利诺伊和密歇根运河国家遗产区域”设立至今，美国共建设了55个国家遗产区域。按其资源特征可以分为历史性交通廊道、历史工业区、传统村落景观和其他（如战场遗址、海岸带等）。

设立美国国家遗产区是为美国人民的幸福和利益寻求的一种保护文化和自然资源的整个生态系统的方式，可以让（遗产区内的）每个人在文化保护、再创造、教育以及经济发展上受益。美国国家遗产区侧重于资源利用，注重文化凝聚力和文化传统保护以及文化传统、人的文化实践与区域环境相互影响的关系。其理论来源于文化地理学、文化生态学、景观生态学。

美国国家遗产区的核心措施

经过可行性认定的（美国）国家遗产区域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至少在以下几点上，对我国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具有借鉴意义和可操作性。

1.管理上的统筹协调与合作机制

在国家遗产区域获得国会指定后，组建管理实体，其由区域内各利益代表组成，是国家遗产区域的组织核心。除联邦政府、州相关部门、文化资源组织、工商业组织外，该机制注重“社区参与”，强调“管理规划必须通过本地人的积极参与才能实施。”其为社区、不同层面的民众创造了表达意见和参与管理的途径。

2.整体的解说系统

遗产区域本身就是一个由共同主题统一起来的整体，因此，在独立的遗产点和行政边界以外形成整体解说策略，“主要包括四个部分：主题框架——反映国家遗产区域的主题，反映历史变迁；解说区段和廊道——即在一个主题下，形成文化路径的解说；解说集合——在关键位置设解说集合；解说项目——具体单个的解说实施项目”。

3.在主题规划下，形成遗产开发路径

“由选定的遗产场所及其所在社区、以及公共与私人和私人合作伙伴构成的文化线索”，例如艾塞克斯国家遗产区域内的“早期殖民路径”“海事路径”等。遗产路径并非简单的交通道路，而是在一个或多个主题下将众多遗产场所有机、系统地联系起来。当然，与其相匹配的交通路线规划也是不可少的。

4.遗产区域的形象塑造

通过品牌机制将区域的历史、现状、风貌、成就等元素作为品牌向外界传递的综合信息；主题化机制把城市和地区中的特色事物通过营造整体的环境艺术和统一的意象串联起来。设计上采用具有主题性的视觉识别符号，以强化整个区域形象的主体意向。由于中国有悠久的历史文化，文化生态保护区内的历史脉络、文化资源、景观往往更为复杂，因此，这几类美国遗产区域的具体措施，要结合本国国情和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实际情况综合借鉴。

说唱（宝丰）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建设现状

2017年1月，文化部批准设立说唱文化（宝丰）生态保护实验区，它是“以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为核心，对宝丰县境内历史文化积淀丰厚，存续状态良好，具有重要价值，特色鲜明的特定地域文化形态进行整体性保护而设立的特定区域。”

管理机构的建设

首先是制定了《说唱文化（宝丰）生态保护区总体规划》，分近期（2018—2022）、中期（2023-2027）、远期（2028—2032）三个阶段；总体上施行“分类保护、突出重点”的原则，划分出重点区域和一般区域，并厘清各类非遗的分布状况。

其次，在管理体制上，成立了省级和县级两个领导小组。省级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河南省文化和旅游厅；县领导小组由分管副县长担任领导小组组长，办公室设在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县发改委、13个乡镇（林站）、铁路办事处等相关单位为成员单位。

具体实施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的机构为说唱文化（宝丰）生态保护区管委会（服务中心），由县政协领导，内设综合部、项目部、保护部；并成立了“宝丰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会员包括相关政府部门及事业单位成员、代表性传承人、各级学校非物质文化遗产教学及科研人员，说唱文化专家、学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的爱好者等。

文化遗产的普查

根据非物质文化遗产、物质文化遗产和文化资源的基础统计和普查记录，目前宝丰县统计、公布了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十大类共计175项。编纂了“说唱文化（宝丰）生态保护区系列丛书”；统计了文物保护单位、特色艺术之乡、历史文化名村名镇的分布、数量；统计了四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及其分布。

建设展示、传习场馆

围绕非物质文化遗产建立了传习馆、传习所和展示馆；在各乡镇设立乡镇文化服务中心。18EA5F9B-CC8A-44AC-82CF-543FC0443930

这些大型的展示馆的建设和运营有三种方式：一是由县政府出资建设，管理运营则交由文化公司，如马街书会的主要场馆。二是由政府出资建设，也由政府管理，如宝丰县清凉寺汝官窑遗址展示馆。三是由公司、营利机构建设，代表性传承人也是公司的，如宝丰酒文化博物馆（宝丰酒厂内）。另外一些非遗项目的传习所则设在村落传承人的居所，如提线木偶和杖头木偶传习所。

丰富展演活动，利用新媒体

宝丰县在春节期间开展了“春满中原”系列群众文化活动；在文化和自然遗产日期间开展了“非遗保护·宝丰实践”“非遗传承·健康生活”等活动；国庆期间开展了“说唱宝丰·美丽乡村”展演月以及“中国·宝丰魔术文化节”等活动。另外，开展了“进乡村、进社区、进广场、进学校、进景区”等“五进活动”，使“非遗”展演活动覆盖城乡。2021年重阳节举办了非遗节目走进敬老院活动。

宝丰县还创建了说唱文化（宝丰）生态保护实验区微信公众号和官方抖音号，并开设了“线上非遺传习所”，传习“心意六合拳”“快板书”“河南坠子”等“非遗”项目，另外，将“马街书会”也搬上了云端。

说唱（宝丰）文化生态保护区存在的问题

关于文化生态保护曾被指出的问题，目前依然存在。宝丰（说唱）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的工作重心应聚焦于区域内“非遗”项目之间的相互关系，从而形成不同区域、文化空间相互结合的整体保护措施。

单项“非遗”项目保护与文化生态建设没有区分

首先，常规的“非遗”保护工作如“宝丰魔术进校园”、对宝丰汝瓷项目的保护等与文化生态保护的工作没有区分开来，“文化生态保护”只是作为一个概念存在于工作文件中。

管委会人员意识到说唱文化生态需要整体保护，但在实际工作中仍把具体项目的保护作为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的主要成绩。而对于宝丰魔术的传承人来说，建立文化生态保护区对其技艺传承的影响，也仅限于提供演出机会、补贴扶助，文化生态保护区对于“非遗”传承的环境培育还未凸显。

政府、传承人、社区民众之间的对话平台不够完善

管理协调的问题，一方面是保护区内各政府部门之间的协调，耗时费力，工作人员反映的问题是：保护区的建设由说唱文化生态保护区管委会负责，其他部门配合，但实际情况是，我们不是权力部门，每个项目实施都需要其他部门审批。建场馆需要用地，需要国土局审批；需要经费，又需要县财政局审批。往往准备很多文件，还要汇报上级领导协调。（2021年10月13日访谈记录）

另一方面，传承人的组织协调、沟通联络困难。在政府工作人员看来，大多数传承人对文化政策、申报流程并不熟悉；传承人对政府组织的文化活动往往更加关注经济利益。而从传承人的角度看，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说唱文化生态保护中心，都是直接联系他们的机构，两个部门组织的活动，他们都要参加，公益的和有补贴的有时并没有事先厘清。

经费不足，传承缺乏后续力量

能够产业化的非遗项目，如宝丰酒、汝瓷制作技艺，其市场环境、生存能力都有所不足；此外，传承人老龄化，传承后续不足。而缺少人学习，缺乏受众与市场，也恰恰反映了良好的文化生态环境还未形成。

据统计，宝丰非遗代表性传承人50—59岁的占23%，60岁以上传承人占62%，鲜有年轻人传承。2021年宝丰魔术入选第五批国家级非遗项目，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到全国各地演出的赵庄魔术早已衰落；笔者调访的卢江河、路老师两位魔术传承人均反映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学了。马街书会也是如此，以前参加书会的艺人除宝丰县及周边百十里内的县市外，还有三分之一来自河南省其他县市，另外一部分则来自外省，现在参加书会的艺人逐年减少；传统上自发、免费为艺人提供住宿、饮食的“艺人之家”，则需要政府给予补贴。

说唱（宝丰）文化生态保护区推进建设的建议

关于文化生态保护区如何建设的问题，一直是政府、学界关注的焦点。鉴于上述问题，说唱（宝丰）文化生态保护区的规划、措施可以有所调整。

完善文化生态保护区整体意识阐述

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建设目标是“遗产丰富、氛围浓厚、特色鲜明、民众受益”。如何将常规非遗保护工作与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工作区分开来，最主要的是对文化生态保护区的整体意识阐释。

非遗和文化资源普查，场馆、展示馆的建设等是基础性的工作，在此基础上阐述物质文化遗产、非遗、自然环境之间相互关联的关系，最终形成对该保护区整个文化生态的主题阐释。要凸显其核心“说唱文化”，并连接各处遗址、文化村落、博物馆、自然资源，使之成为一个更容易被感知的整体，从而提高本区域内民众、传承人对文化生态的整体意识、文化自觉。此外，还需要一个系统的网站与之配合，网站除上述内容外，还应有文化项目的展示，各类社区资源的介绍，以及捐赠、投资、合作、志愿者、民众参与等栏目的设置。

规划古村镇，完善社区营造

形成系统、整体的社区营造规划。区域的保护规划，不仅是突出保护村、镇中一两项重点非遗项目、遗址、文物，还应把思路调整到整体保护上。借鉴美国国家遗产区对关键的遗产节点设置解说集合，即对同属一个镇区的传统村落、古建筑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系统规划，将同一社区的民间传说、历史遗迹、古建筑、民俗活动、民间艺术等统一规划起来，做好村落的社区营造，并将村落的自然、历史、文化系统地讲述出来，形成叙述村落历史记忆和文化生态的故事、文本，加以宣传。相邻的村、镇，要规划好线路，形成聚集式、片区式的发展。

建设遗产路径，整合红色文化

形成将区域内各遗址、传统村落、文化遗产点连接为一个整体的遗产路径。在宝丰区域内，根据“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分布状况和文化生态环境划分出保护区的核心区域（重点区域）和传播区域（一般区域）”，但这种“空间区隔”会对非遗的传承造成影响，限制不同空间的交流与沟通。18EA5F9B-CC8A-44AC-82CF-543FC0443930

遗产路径“是对区域文化体系的理解和文化廊道走向的一种隐喻和象征，每个路径都会按照一个或多个主题来连接多个重要的遗产场所”。在宝丰境内，核心是以“马街书会”为代表的说唱文化，可以以马街书会和应河沿岸的重要遗产点，形成“书会遗产路径”；再如宝丰区域内有宝丰酒文化、汝瓷文化、魔术文化，还有丰富的庙会文化，这些都可以在系统规划中形成相互关联的遗产路径和网络。

此外，在说唱（宝丰）文化生态保护区内，有以宝丰红色文化为主题的文旅融合、红色教育基地建设工作；有乡村振兴工作，还有国家湿地公园的建设（如宝丰君文国家湿地公园）。

这些工作也应与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建设相配合、衔接。把红色文化、乡村振兴、国家公园建设与文化生态保护区遗产路径的规划建设融合起来，一方面可以争取资金、社会支持，另一方面也可以优化配置资源。例如，商酒务镇有红色文化资源、酒文化（宋代榷酒遗址、酒传说故事），以及说唱文化、民间传说、高台曲子戏、清代古建筑、古遗址等，这些可以成为“酒文化遗产路径”和“红色文化遗产路径”中的交叉点，这样一来，文化生态保护区与其他工作相互配合，可以形成自然、文化、经济和谐发展的主题路径，以及交叉的路径网络。

引导社会参与，建立合作伙伴

在管理和协调上，除政府部门外，可以引导和支持传承人建立互助合作的协会，支持传统的行业组织。民间团体、社区居民、文投公司在具体项目的运作上应统一目标，并划分好相关的利益、责任和义务。在社区营造、遗产路径建设以及具体项目上，社区居民如何参与，土地使用的利益分配，商业如何参与，不同级别代表性传承人的利益如何平衡，都应形成具体、详细的制度；非营利机构、志愿者也可以形成“合作伙伴关系”。

文化生態学认为人类在与其依存的自然环境的互动中，形成了“生产的技术和知识”、社会组织和一定的行为模式以及其他文化事项。而人对一定自然环境的适应并不是被动的，而是具有创造性的，即一定的自然环境是基础，但产生什么样的文化则取决于不同人群的文化实践。非遗的传承者、使用者与地方社会紧密联系，对地方存有主观和情感上的依附。怎样将这些社区和居民以及社会力量联合起来，唤起其“文化自觉”和参与意识，进而形成文化认同、经济发展、社会整合的局面，是文化生态保护区可持续发展的内在动力。对自然环境、可见物的保护（包括兴建的场馆），只是一个必要条件，更重要的是对人与社会环境的影响。因此，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建设，对内，是在一系列基础建设上，做好社区营造和遗产线路的建设工作，自然地形成一种生活方式、文化市场和消费习惯，促进区域内的文化认同和文化自信，形成内部传承力；对外，则是塑造文化生态保护区的整体形象、传播其特色文化，形成外部吸引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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