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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记忆

2022-06-07杨韵琳

钢琴艺术 2022年4期
关键词:军乐团大师钢琴

文/ 杨韵琳

近年,恩师周广仁老师的身体虚弱,逐渐衰老,但是当噩耗真的传来的时候,不免哀痛万分。周老师对我恩重如山,可以说在我成长的道路上,无论钢琴演奏、教学,还是为人处世方面,周老师对我是影响最大的一位老师。

记得1973年初,还在“文革”期间,全国艺术院校进行统一分配,我从上音附中被分配到总政军乐团工作。我们是“文革”中被中断学习的一代,我渴望在北京能找老师继续边工作边学习。 临走前,上音附中的朱昌平老师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让我持信去北京找周广仁老师。军乐团的领导很重视对青年人的培养,几乎给我们独唱独奏组的每位演员都找了专家教授上课。通过领导,我很快就和周广仁老师取得了联系。当时周老师在任的“五七艺校”坐落在北京郊区昌平,从城里要长途跋涉坐数小时的长途汽车才能到。那天周老师在开会,她同事让我先在教室里练会儿琴。过了一会儿,周老师走进教室。第一次看见周老师,感觉她是那么和蔼可亲、朴素无华。听完我弹琴,她给了我一些指导。由于天快黑了,我不得不离开。她当时没说是否收我,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军乐团。几天后收到周老师的来信,她说我基础不错,条件好,愿意收我当学生。我顿时喜出望外,从此开始跟周老师上课。这一学就是九年整!九年中她分文不收,辛勤无私地教我这样一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学生。我虽是周老师的校外学生,但由于我常去学校,大家慢慢都知道她有我这样一个学生,周老师的母亲干脆亲切地叫我“解放军学生”。

周老师不但在课堂上给我上课,对我在军乐团的演出也给予热情的支持和关心。无论我演出的是钢琴独奏曲目,还是为独唱或独奏伴奏,她都会热心地骑着自行车来看我演出并给予指导。后来,中央音乐学院搬回了西城区鲍家街,我结婚后住在广播电台宿舍楼,与中央音乐学院只有一条马路之隔,从我家的窗口可以看到那时住在“红眼楼”的周老师家的阳台。“文革”后国门开放,中央音乐学院经常有音乐会和外国专家讲课等活动,周老师从不忘记我这个校外学生,凡有此类活动,周老师就在自家阳台上放一块彩色墩布,我一看见这暗号,就知道周老师要我去听音乐会或讲座。最让人感动的是,周老师有时利用晨练时间,跑步到我家来送音乐会票,我住在十一层,早上七点前是没有电梯的。周老师就这样爬上十一层,知道我们还没起床,就悄悄地把音乐会票塞进我家门缝里。在我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日子里,周老师更是关怀备至,有时早上开门发现周老师已把为我煮的红烧猪蹄悄悄放在我家门口,有时又送来了鸡汤……

周老师这样一位著名的钢琴家、钢琴教育家,从来不故步自封,她没有停止进取,她常说,世界上有那么多东西要学,她自己也在不断地改变,在努力学习。她总是在百忙中抽空练琴,并坚持上台演出。

记得有一次中央音乐学院请来了小提琴大师斯特恩,他在当时的大礼堂上大师班课,随同斯特恩先生一起来的有一位钢琴伴奏,周老师做翻译,同时还给上大师班的青年教师弹伴奏。上课时,周老师在弹伴奏,这位钢琴伴奏对周老师说了些什么,周老师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拿着话筒走到台前对大家说:“这位钢琴伴奏老师说得非常好,刚才我在弹奏时没有注意到。”台下的听众立刻对周老师的高尚品格肃然起敬。那位伴奏老师对周老师说的话完全可以理解为是私密的,周老师没有必要翻译出来,但是在周老师看来,在学问面前来不得半点虚假,谦虚好学是她的天性,艺术永远是第一位的,她要做的是把艺术的美马上分享给大家,她的话音刚一落地,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

20世纪80年代初有一次为了帮助工人一起搬运钢琴,她的右手无名指被倒下的钢琴砸断了一截儿,就在她手指被钢琴砸断之后,80年代末一次她在上海音乐学院的演出,让多少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演奏时每弹一个音,每一下起落都牵动着观众的心。她的音乐还是那么动人,真诚由衷,她的手指还是那么灵巧,飞速跑动。她的事业并没有因为截指而中断,相反,她的意志和对钢琴事业的执着,影响了一代年轻人。

由于跟着周老师这些年的学习,使我在高考恢复后以同等学力的条件,跳过大学,直接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研究生班,成了坎坷年代中的幸运儿。

说到周老师对我的好,简直是说不完。我也像她的很多学生一样,经常在她家蹭饭吃,吃饺子是经常的,记得周老师做的酱鸭是最好吃的。 我还在北京时由于住得离她家近,邻居嫌我吵,不让我练琴,我就随时可以去周老师家练琴,由于经常在她家,眼见她对前来找她帮忙的学生都有求必应。她的右手手指被钢琴砸坏时子女不在身边,我住得那么近,还经常去练琴,照顾她一下是应该的。她向别人介绍我时总是把我说得很好,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特别念别人的好,而她自己做的好事却全忘了。我的一位老同学尹松,曾要写巴赫《半音阶幻想曲和赋格》的论文,苦于找不到足够的资料,周老师就给她寄去了11份录音和8个不同的版本供她研究,最后她顺利地完成了毕业论文,之后尹松表示感谢,周老师居然说:“啊,我还做过这样的好事啊?”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还是在中央音乐学院,一次法国著名钢琴教授桑刚来上大师班课。接到周老师的信息我就急急忙忙地去听课了。听大师班课如果能带上谱子,效果会比较好。周老师看我手中没有谱子,马上把大师班曲目的谱子全部做好复印件给到我手中。受到周老师如此宠爱和照顾,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1990年我申请去加拿大,那时我已经在上海。但是上海的加拿大领事馆不给办签证,必须要到北京的加拿大大使馆去办理。我跟周老师说我要来北京签证,她热情地邀请我住在她家,吃喝拉撒睡全在她家,就像回到娘家的感觉一样。

我在加拿大期间,跟周老师说过特别想看国内的《钢琴艺术》杂志。2000年,周老师去加拿大“音乐桥”上大师班课,活动之后到我家来小住。她居然把我出国之后所有《钢琴艺术》每年的合订本都带来了,多重啊!我当时眼泪差点儿掉出来。她告诉我《钢琴艺术》不向国外订阅,既然我想看,她就带来了。她回答得那么简单。要知道她不是直接来我温哥华的家,而是先到卡尔加里(Calgary)“音乐桥”去的呀!想到她拖着沉重的旅行箱我就心痛,人实在太好了!我看过这些《钢琴艺术》杂志之后,就把杂志在温哥华的华人钢琴老师间传阅,我做“好人”了。之后每次回国,我都会给温哥华的钢琴老师带《钢琴艺术》杂志,学习周老师的为人风格。

中国有句俗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周老师对我恩重如山,无论我怎样报,都报不了。我只有处处以周老师为榜样,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我永远做她的好学生。

附周广仁先生教学篇

周老师十分注重基础训练,她主张用贯通放松方法,使力量从肩膀通过手臂和手腕传送到指尖,周老师强调力量往前,而不停滞在手腕、手臂的任何地方,快速跑动时才有清晰的颗粒性和集中透亮的声音。练习时速度放慢,下键要快,以训练指尖的灵敏度。指尖是关键,弹琴始终要有指尖感觉。当音乐需要歌唱时,她要求手指放平,同样用贯通放松的方法使重量在手指上自然转移。对于和弦的弹奏,她强调掌关节的支撑,力量贯通到每个指尖,使声音宏大而坚实。

周老师讲究音色美,要把钢琴这个敲击式的乐器弹出歌唱般的优美旋律。她要求学生意识到听众的存在,舞台上的演奏需要音质,声音要传送给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她常把演奏中各种不同的触键组成一些基本练习,使学生便于掌握用不同方法达到不同声音的技术。与此同时她强调必须先听,先想象将要弹出的声音,然后才下键。听、想象、下键、声音,是一个整体,缺一不可。

周老师最注重的是音乐表现。她说一切手法都是为音乐服务的。首先,她以古典时期和巴洛克时期的作品为基础,解释不同历史时期的音乐风格,而后拓展至浪漫派及近现代作品。她的教学从风格把握、结构框架、和声进行、乐句走向、声部平衡等规范性方面入手,引导学生找出作曲家的意图和创作灵感。只有领悟作曲家的精神实质,在我们的头脑里产生共鸣,才可能有感人的演奏。她着手提高学生各方面的修养,包括音乐知识的学习,对同一作曲家在同一时期写的其他作品的了解,对西方文化的研究,甚至姊妹艺术等,进行全方位的引导,使学生能深入了解不同作品的历史背景,并以不同视角来真正理解作曲家的心意。她也常向学生介绍一些不同的演奏版本并进行比较,以启发式的教育帮助学生开动脑筋,养成善于思考、不盲目模仿和大胆创造的习惯。

周老师的教育方法是以鼓励为主,她总是先肯定学生的进步,然后和颜悦色地指出存在的问题和纠正的办法,她从来不强制学生模仿她的演奏,她并不想让学生成为一个“小周广仁”,她总是从音乐风格的把握上进行指导。她从不打击学生,我学琴的这九年中从没听她说过一句让我灰心的话。相反,每次上完课,总是感想联翩,信心十足。

周老师的师德和艺德深深地鼓励我不断进取,她不愧为一位伟大的钢琴家和钢琴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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