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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金瓶梅》与《红楼梦》中饮食描写的差异

2022-04-23刘嘉和

今古文创 2022年15期
关键词:写作手法金瓶梅红楼梦

刘嘉和

【摘要】《金瓶梅》与《红楼梦》两本书同为中国古典章回体长篇小说,均是通过对一个家族的日常生活的描写和刻画来反映当时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民俗等,其中对饮食生活的描述在全书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然而两本小说一本借北宋末年的故事来反映明朝中后期市民百姓的生活百态,另一本则隐去朝代描绘了清代贵族阶层的日常与兴衰,二者对人物饮食的描写也因描写对象、成书年代以及作者人生际遇等因素的不同而表现出了一定的差异。

【关键词】《金瓶梅》;《红楼梦》;饮食描写;写作手法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5-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5.002

一、“俗”与“雅”

《金瓶梅》作为第一部以家庭生活和世态人情为题材的长篇小说,最先打破了中国长篇小说传统的写作与思维模式,为此后的世情小说开辟了先河。作为写于明朝的“前辈”,它给予了写于清朝的《红楼梦》许多可以供其进行参考和借鉴的东西,而作为与《金瓶梅》同属于章回体长篇小说的《红楼梦》,它里面包含不少内容也的确脱胎于《金瓶梅》。但是,如果说起二者在饮食方面描写的不同,大概阅读过这两本小说的人都会认为,把它们二者放在一起对比来看,能够体会到的最直观的不同便是“俗”与“雅”之间的差异。

(一)《金瓶梅》的“俗”

人们常常会说《金瓶梅》是一本世俗的书,因为这本书写人物写的是县乡官员、伙计仆从、道士和尚、妓子小优、媒婆小贩、算命先生,三教九流,不胜枚举,写事写的则是谋财经商、买房置地、偷情闹事、婚丧嫁娶等等,尽是市民阶级的生活琐事,小说中所呈现出来的语言也有向口语化、俚俗化的方向发展的特征,充满了市井气息。虽然其中对于饮食的描写也有涉及作为上层社会代表的蔡太师、六黄太尉、周守备、蔡通判、陈修正、徐知府、郑千户等人在宴饮时所食用的“珍馐美味,燕窝鱼翅”一类精致昂贵的菜品,但作者并没有过多着墨在此处,重心仍被放在了如西门庆一般的商贾之人的饮食日常和习惯需要上。

《金瓶梅》全书围绕西门庆及其家庭活动展开描写。主人公花花太岁西门庆原本不过是清河县一个开着生药铺子的破落户财主,通过将孟玉楼、李瓶儿的丰厚嫁妆以及女婿陈经济带来的家产这几笔横财归为己有而成功发迹。虽然他靠着给蔡京等朝廷重臣送礼获得了在朝中颇具有话语权的人的支持,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颇为坚实的后盾,并借着这份东风成为了山东提刑所的理刑副千户,但剥开这一层层的鲜亮外衣包装,西门庆这一角色本质上仍是一个中国古代颇具典型特点的商人形象,靠着做生意得来的银钱来维持日常花销,勾结官府、打点关系。西门家是一个集商人与小官宦为一体的家庭,起源于市井,而不是像贾府一般代代传承下来的、颇有渊源的“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因此,西门府所食用的菜品食物多为普通百姓间比较常见的市井饮食,带有一定的“难登大雅”的普通人家风格,并从中体现出明末市民阶层的俗文化。

《金瓶梅》中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山东清河县,虽然作者将它的时间背景设定在了北宋末年,但他在书中描绘出的官职、食物、商贸活动等事物反映出的都是明朝嘉靖与万历年间的情况。作为大运河途经地区之一的山东在明代时期对内对外皆是开放的状态,并凭借这一点成为了当时南北沟通的纽带,经济繁荣,因此作为当地富商大贾的西门家更是富得令人咂舌,府中的饮食精细价贵,甚至連日常主食的大米都要购买千里迢迢从杭州运来的品种。西门家的饮食作风一方面反映出其奢侈的饮食文化,另一方面可以从这一作风中发现一个细节,那就是有了一定社会地位后的西门家所享用的珍馐中大多数仍是当时普通人家常见的食物。出现频率最高的菜肴包括有熟鹅、烧鸭、蹄膀、排骨、鲜鱼,主食则是以包子、馒头、烧饼、面条、馄饨、米粥为主,还有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美食——第二十三回中来旺儿媳妇宋惠莲只用一根柴禾烧出来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的猪头,这一道一道的美食都恰到好处地体现出了西门府饮食的世俗化。

(二)《红楼梦》的“雅”

而提到《红楼梦》中的饮食,大部分读者最先想到的大概就是第四十一回中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凤姐亲自喂给她品尝的那一道茄鲞。原文中曹雪芹对这道菜做法的描述颇为直观地展现出了贾府众人日常饮食的精细奢华,为读者呈现出一个传承多代的国公府所拥有的超乎常人想象的奢靡:“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而第三十五回中在听过凤姐解释荷叶羹的来源、食材与用具后,连薛姨妈也要感慨一句贾府“为吃的也想绝了”,凤姐却不以为然,认为“也不是什么精细的东西罢了”,同为四大家族之一,作为商人的薛家与作为官家的贾家在饮食方面的精细程度经此一衬高低立见,也暗含了中国古代“抑商”的思想。

仍然是第四十一回中,贾母带着刘姥姥等人去栊翠庵,妙玉为贾母奉上旧年蠲的雨水所泡的老君眉,所配茶杯是成窑五彩小盖钟。给众人也上过茶后,妙玉带着宝钗、黛玉和自己跟来的宝玉来到耳房内吃的所谓“梯己茶”则是均用古玩珍器盛的,水也换了她五年前所收的梅花上的雪水,茶叶、茶具与烹茶用的水均有不同的讲究搭配,其中雅致可见一斑。

除了食物与器具的精美复杂外,《红楼梦》中饮食描写的“雅”还体现在宴会选择的地点环境以及众人围绕食物展开的娱乐活动上:螃蟹宴设在池塘中的藕香榭,河水碧清,桂花树开得正盛,众人吃过螃蟹后在此吟菊花诗,和螃蟹咏;烤食鹿肉在大雪后的芦雪庵,红梅映着雪色,吃了酒后便即景联诗;中秋夜宴摆在山脊上的大厅,众人在山上赏月,贾母命人折一枝桂花来击鼓传花,贾政、贾赦、尤氏各说笑话一个,宝玉、贾兰、贾环等人作诗……这里的吃并不是单纯为果腹或以满足食欲为目的的吃,更多是作为贵族阶层追求“雅趣”的由头,为举办及参加宴席者助兴。

为了与亦官亦商的西门庆所处阶级相匹配,《金瓶梅》中饮食的描写均带有世俗化的特征,时至今日人们仍然并不知晓兰陵笑笑生此人究竟为何人,无法去了解他生于什么样的家族、有什么样的人生际遇,也就无法去联系他的生平分析他的人生轨迹是否对他有着什么特殊的影响,促使他去写出了《金瓶梅》这本能够反映出的市民阶级生活百态的小说。然而,也有能够确定的事情,那就是《红楼梦》中所描写的贾府的炊金馔玉除了符合其百年望族的定位以外,也在一定程度上映射了作者曹雪芹在雍正六年曹家被抄家前所度过的豪门子弟清贵生活。贾宝玉等人锦衣纨绔、富贵风流的生活是他早年经历的影射,他的出身是这样的上层社会,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全部来源于此,理所当然地对过去的“消闲日月”记忆犹新,笔下贾府在饮食等各方面带有的富贵雅致之感也因此跃然纸上。

二、“食欲并写”与“以食窥人”

虽然如此,但《红楼梦》和《金瓶梅》中饮食的雅俗之别也并不是绝对的,《红楼梦》中也有第二十六回对程日兴送给薛蟠“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等四样寿礼的俗描写,《金瓶梅》也有第二十七回潘金莲与西门庆在葡萄架下乘凉时那“八槅细巧菓菜”的雅致。不过,就算是抛开“俗”与“雅”这些表象不谈,仍可以根据二者的饮食描写在文中所起的作用继续分析两本书在此方面的差异。

(一)金瓶梅的“食欲并写”

作为一部在明代刚一出世就被禁止公开,私自贩卖阅读就会被革职、杖一百、流放三千里的小说,《金瓶梅》赤裸裸地描写了西门庆及书中众人的权、利、性欲,从而肯定了欲望的合理性,并借此反对理学的禁欲主义。正所谓“食、色,性也”,食欲作为欲望中的一种,除了在部分时候会作为西门庆勾结官员、经商谋利的铺垫与手段出现外,它在《金瓶梅》中基本都与色欲结合在一起。书中大部分写性的场面都伴有茶、酒以及菜肴的出现,使过渡变得自然,也为后面的情节发生增添合理性。例如西门庆与潘金莲第一次发生关系时,便是先写二人对饮,酒食相劝,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的情节,最后便顺理成章地达成了通奸的目的。与王六儿私会时也是类似的模式:“彼此饮勾数巡,妇人把座儿挪近西门庆跟前,与他坐一处说话,递酒儿。然后西门庆与妇人一递一口儿吃酒,见无人进来,搂过脖子来亲嘴咂舌”,当真是应了书中的话:自古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

此外,除了与情爱场面的直接交织,《西厢记》中也有不少以食喻色的片段。比如第二回中西门庆对王婆说:“我和你说正话,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的家去”,然而王婆本人与读到此处的人都明白,他看中的并不是什么武大郎家的炊饼,而是武大郎的妻子潘金莲的美色。第六回中西门庆与潘金莲饮酒时脱下潘金莲的绣花鞋,将酒杯放在鞋中来饮,这里出现的鞋杯也同样带有以食喻色的意味。

在第四十九回中,西门庆于永福寺遇见一个样貌古怪的和尚,一问才知是个所谓“施药济人”的胡僧,西门庆于是将这胡僧请到家中设宴款待,听说他酒肉齐行,便上了诸如花肠滚子肉、“一龙戏二珠”、腌腊鹅脖子等二十几道菜,大部分都是荤菜且用具精巧,既能彰显出西门府的富贵,也可凭借此来震慑这天竺国来的“花和尚”,将他吃得“愣子眼儿”,因此不敢违抗也不敢欺骗西门庆,在他求药时顺从地献出了他想要的药丸和药膏。西门庆用奢华的饮食满足了胡僧的食欲,也暗示他自己并非寻常人,从而顺利得到了胡僧手中的壮阳药物,满足了自己的色欲。同样具有暗示意味的食物也在第二回中出现:王婆意欲给西门庆和潘金莲做媒,便拿了梅汤来招待西门庆,用“梅”与“媒”的谐音来试探西门庆的意思。而在心意确定后,王婆又换了一道菜来招待西门庆,借所谓和合汤中“和合”的撮合以及和睦同心之意暗示了说媒的成功。

《金瓶梅》是一部“以欲抗理”的小说,文章中所描写出的饮食作为引出不同角色不同欲望的媒介,为故事情节的发展做了铺垫,使得许多事件的发生变得顺理成章,并以此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二)《红楼梦》的“以食窥人”

《红楼梦》中饮食描写的详细程度是其他小说难以比拟的,然而曹雪芹精心刻画红楼美食不仅仅为了表现贾府的奢靡生活,也不止是为了提高故事的吸引力,它们更是曹雪芹在文章的细微处埋下的暗线,单看一条觉得平平无奇,但偏偏每一条线索又都是这本小说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成为了构成故事的一部分。

一方面,饮食的名称暗示了小说的悲剧走向。第五回中宝玉在秦可卿房中睡下,梦中来到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看到了金陵十二钗判词与仙曲《红楼梦》原稿,虽然宝玉尚未明白其中意味,但通过宝玉之眼读到这些的读者却可以或多或少地察觉到这些词曲是在暗示人物的命運与故事的结局。除此之外,宝玉在这仙境中喝到的茶叫“千红一窟”,所饮的酒叫“万艳同杯”,这两种饮品均是用谐音作为暗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与判词曲稿中透露出的悲凉之感相呼应,感慨了十二钗乃至天下女子的命运。

另一方面,与食物有关的描写也从侧面刻画了人物的身份、性格以及亲疏关系。如第八回中宝玉听说自己的乳母李嬷嬷在自己不在时喝了房中的枫露茶,又把自己留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拿回家中给她的孙子吃,于是大发雷霆;而第十九回中,李嬷嬷又吃了贾元春赐下的、宝玉特意留给袭人的糖蒸酥酪,引得他又是好一顿脾气。从这些情节中便可以发现,宝玉与晴雯、袭人这些丫环的关系非常亲密,在宁国府吃早饭时和身为宫中妃嫔的长姐赐给自己赏赐时都要想着她们的喜好。同时也可以看出宝玉与从小照顾他的乳母李嬷嬷关系并不亲厚,不仅越过她只把好的吃食拿去讨好丫环,甚至还要撵她出去,而李嬷嬷此人贪嘴、仗着自己是宝玉乳母这个身份在一众服侍宝玉的人中倚老卖老的人物形象也因此跃然纸上。

再如第二十六回中薛蟠得了程日兴送的四样寿礼,虽然他词汇贫乏形容不出鲜藕、西瓜、鲟鱼、暹猪的好处,但连宝玉都觉得这瓜藕新异,可见的确不是一般的东西。薛蟠得了这样好的寿礼,先是赶忙孝敬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又孝敬了老太太和姨父姨母,最后留给自己的还要请宝玉来尝鲜,给读者呈现出“呆霸王”薛蟠憨直孝顺的一面,使这个人物不再是仗势欺人的片面形象,而是成为了一个饱满鲜活的真正的“人”。

第七十五回中,各房按规矩向贾母孝敬菜品,王夫人孝敬了椒油莼齑酱与王子腾送的鸡髓笋,贾赦也孝敬了两盘菜,但贾母只吃了王夫人送来的菜并称“正对她胃口”,对贾赦送来的菜却是动都没动就命人带回去,还叫他以后不必日日送,由此可见贾母偏心贾政,与贾赦的母子关系比较疏远,并为后文中秋夜宴时贾赦所讲的偏心的笑话做了铺垫。对于贾赦孝敬的两盘菜是借鸳鸯布菜介绍的话来描写的:“那两盘是大老爷送上来的,看不出什么东西”,这种明显带有个人喜恶的介绍反映出了鸳鸯因之前贾赦讨她为妾不成后扬言报复之事而对贾赦十分不喜的态度,不仅说他孝敬的菜是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还要边说边把鸡髓笋挪到贾母的面前,人物之间的关系如何经此一事也就愈发清晰了。

三、结语

从食物种类的描写上来看,《金瓶梅》描写的多是明代中后期下层阶级的市井饮食,种类比较普通并且常见,是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也可以见到的食物,带有世俗化的特征并且在大運河经济的影响下兼有南北方风格;而《红楼梦》所描写的则是清代贵族阶层的饮食,菜肴华贵精美且多以带有文人雅趣意味的用具、环境、活动相结合,体现了世家奢靡享受的日常,具有较高的审美品位和审美效果。从饮食描写的作用上来看,《金瓶梅》中的饮食往往伴随着对于角色权欲、利欲和色欲的描写一同出现,它谐音、隐喻等方式表达人物意图,作为一种铺垫使角色接下来的行为变得合理化,以此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红楼梦》中的饮食描写是塑造人物形象的一种辅助方式,通过角色对于食物的态度侧面表现出人物的身份、性格、命运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亲密与否,作者将自己的情感与创作意图通过对饮食的描写融入细微处,使情节的发展环环相扣,饮食描写也因此成为了构成故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金瓶梅》给予了《红楼梦》许多可以供其参考的东西,它所描绘的饮食是对真实生活的如实再现,《红楼梦》则在此基础上突破了《金瓶梅》中饮食描写的藩篱,以托物寄情的方式赋予饮食精神和情感,反映出人物独特的心路历程。

参考文献:

[1]兰陵笑笑生.金瓶梅[M].济南:齐鲁书社,1987.

[2]潘宝明.红楼梦花鸟园艺文化解析[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9:44.

[3]段振离,段晓鹏.红楼梦中的饮食文化与养生[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

[4]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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