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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罗入唐僧汉文诗初探

2022-03-03李志越

文学天地 2022年1期
关键词:新罗

摘要 新罗与唐代密切交往的两百余年中,曾多次请唐朝赐书以派遣本国子弟入唐学习。随着唐代佛教的繁盛,新罗还派遣了大量僧侣入唐求法、求学,其中新罗僧慧超、金乔觉、道允等人在入唐后勤习文法,学业颖秀,其诗因幸录于我国诗文集中得以流传。这些留学僧不仅极大地促进了新罗对唐文化的吸收,更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我国诗学文化在海外的传播与发展,其行其人其作都应予以充分的关注与肯定。

关键词 入唐僧;新罗;慧超;金乔觉;道允

唐朝是我国全面发展的鼎盛时期。此时,与新罗国交往的密切程度亦是空前的。新罗国曾多次派专人到我国学习文化。绚烂辉煌的唐诗以及佛教文化对于新罗来说影响是非常深远的。

随着唐朝佛教的进一步兴盛,新罗亦开始派遣大量的僧侣入唐。未能获得派遣资格的僧人亦纷纷自己渡海至唐,欲求学问法。新罗入唐僧在唐朝学习期间,不只是简单的听经闻法、修习佛法教义,文学才是他们入唐学习的重要部分,诗歌研习是新罗入唐僧求学的主体。

新罗僧侣留学中国并非自唐代始,早在南北朝时期高句丽僧人定法师就曾至中国留学,留下五言律诗《孤石》一篇:“迥石直生空,平湖四望通。岩隈恒洒浪,树杪镇摇风。偃流还清影,侵霞更上红。独拔群峰外,孤秀白云中。”其诗形象鲜明、语言生动,文词间不难看出定法师对写景诗的掌握程度颇高,技巧非常娴熟。然新罗入唐僧的诗文虽早有,但因无专人收录而散佚颇多。所幸我国收录了部分诗篇,新罗入唐僧侣所作的汉文诗亦得以流传。

一、怀思前行的僧侣慧超

慧超,新罗僧。久居帝京,思更西游,乃取北道,度嶺而前,终抵南天竺。阅经礼佛。经健驮罗,还至安西。开元十五年,节度使赵颐真闻名欣悦,出郭迎劳,并传送入京。有行记,存敦煌石室中。 [1]

慧超存诗五首,其一为收录于《全唐诗补逸》卷一九的《冬日在吐火罗逢雪述怀》:

冷雪牵冰合,寒风擘地烈。

巨海冻墁壇,江河凌崖啮。

龙门绝瀑布,井口盘蛇结。

伴火上垓歌,焉能度播蜜。

慧超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幅异国逢雪图。捻来之词句俱随见而落笔。正逢冷雪又夹寒冰。寒风凛冽且风势迅猛,似乎欲把大地吹裂。大海已然冻冰,平整如粉刷过的壇场一般。龙门前的瀑布早已不见,流淌的水结成的冰形好似蛇盘起之姿。这样艰难的境遇下,慧超依然没有放弃求法习诗的心,可见其意之坚,其心之诚。

同样创作于艰难环境下的还有《逢汉使入蕃略题四韵》。这是一首五言律诗。此时慧超正在西域胡蜜王住城,正巧逢汉使往聘。遂作此诗:

君恨西蕃远,馀嗟东路长。

道荒宏雪岭,险涧贼途倡。

鸟飞惊峭嶷,人去难偏樑。

平生不扪泪,今日洒千行。

异国之行本就漫长且艰难。身处他乡别地,僧人慧超几乎无人可以交流。恰逢他国来使本就欣喜,又因二人的国家关系密切、文化又相近、加之相同的文化修养,处处相投中感情一触即发。远离故土,身处异国的外部环境使得他们倍感亲近。他们彼此倾吐感受:一个“恨远”,一个“嗟长”。看似抱怨各自路途的遥远,实则更多的是对故土的思念,是对完成使命、尽快归家的急切盼望。然眼下的现实确是四野荒凉,一路上还有盗贼猖狂。旅途中夜景萧瑟,抬眼见惊鸟思己,天涯孤旅的惆怅情怀不觉油然而生。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伤情难抑,只能任泪涕泗流。慧超这首怀乡诗以道荒、无屋、无人烟来凸显雪岭的宏伟,于雪岭的宏伟中更添自己的孤寂。悲凉的诗句中无处不饱含着他对乡土国家的深深思念,感情之深挚,令人动容。

同样是述思乡之情,慧超的另外两作《哀求法汉僧》、《南天路言怀》两首言情方式却有所不同。首先是《哀求法汉僧》借身亡于那揭罗驮娜寺的汉僧一事,在以悲冥路的同时亦暗藏了自己对故乡的思念。“孰知乡国路,空见白云归”。知归路而不能返,见云归而生思情是慧超内心当下的真实写照。

而《南天路言怀》中写求道西游途中,明月之夜回望京都之路。他以“日南无有雁,谁为向林飞”表依依不舍之情。此处妙在新罗僧慧超能灵活化用我国诗歌创作时的典故——《汉书·苏武传》中“雁足传书”一事。以苏武一事言己途中无处可遇大雁,故无可传书。乡怀之意愈明,无奈孤寂之感顿生,思情更上一层。其诗所用之典与诗作浑然一体,无半分生涩之感,情感自然融于其间,令人赞叹。

由此时可观慧超对唐代诗歌创作中意象的掌握情况。雁作为我国诗歌创作中一个重要的符号化意象,不仅是思乡表达的原型意象之一,更是思乡意念的心理动源。安土重迁是人之天性,怀乡自然是人类永恒的情愫之一。“居常思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雁作为候鸟的基本习性,常使人由雁联想到自身。雁意象经诗人提炼于诗中,使人每每读到时常有感同身受之叹,即所谓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慧超入唐求学期间不难见此类之作,耳濡目染间学习并熟练掌握了雁意象的使用方法。在茕茕无依之感袭来时,恍觉自己形若孤雁的凄凄楚楚。又以雁可自由来去传书反衬出自己的羡慕之意与内心的惆怅之感。全篇融铸了背井离乡漂泊在外的求学者艰辛的经历与体验。离乡万里的依依深情引人格外为之动情。慧超于怀乡恋国之忱中以雁传书之事作核心载体,其真淳深挚的归恋之心可感。“在对故乡的怀念和对往事的追忆中,羁旅的坎坷、生存的困顿便会得以舒缓和释怀。所以故乡就如同文人心灵与生命的标示一样,为古人指出了一条励志与超脱的路径。他们的思乡,其实就是在以特定的伦理行为解脱于现世,复归故乡寻求的既是心灵的庇佑,也是对失落灵魂的复归和唤醒。” [2]

雖行旅艰辛,思乡之情难奈,但慧超求法之心从未动摇。《不虑菩提远》一诗可窥其心。诗云:“不虑菩提远,焉将鹿苑遥。祇愁悬路险,非意业风飘。八塔难诚见,参着经劫烧。何其人愿满,目覩在今朝。”慧超不空想菩提、鹿苑(即释迦说法之所)之遥,不惧一路的艰险,不畏恶业所感之猛风,亦知参谒八塔需经历漫长时间。但他坚信自己最终能够突破这重重的考验求得真谛,其心可鉴。其作中于刚健与昂扬中表现了对生命中艰难险阻的主动式积极挑战。

二、“懒于金地聚金沙”的新罗王子金乔觉

新罗王朝大力提倡佛教,为了解决封建政府所遇到的种种难题,新罗景德王(在位时间742-765)甚至曾亲上门楼寻求名僧作歌安民。故对于僧侣入唐求学之事更是鼎力支持。新罗僧金乔觉就是此政期的入唐僧。

金乔觉亦曾于唐留诗一首,幸载录于《全唐诗》第十二函第一册。《全唐诗》言其为新罗国王子,至德初年(即新罗景德王十五年)航海入唐,卓锡九华山。关于《全唐诗》中其“金地藏”之名,学界有言他于九华山修行十载后圆寂。据传其死后三年肉身未腐,人们遂在其葬地建塔朝拜。后觉其肉身似地藏菩萨,加之佛教僧侣亦把他当作地藏化身,因称其“金地藏”。故《全唐诗》收入他的诗作时,便以“金地藏”称其名。其幸存于《全唐诗》卷八〇八的《送童子下山》正是写于安徽的九华山:

空门寂寞汝思家,礼别云房下九华。

爱向竹栏骑竹马,懒于金地聚金沙。

瓶添涧底休招月,钵洗池中罢弄花。

好去不须频下泪,老僧相伴有烟霞。

此诗描写了他在九华山的生活,是一首技巧娴熟的七言律诗。金地藏于此地修法时本与一童子相伴,可童子年纪尚幼,到底不耐深山寂寞要离去,金遂写下此诗相赠。全诗笔调柔和,读来亲切之感萦于心头,字句间尽展日常点滴。尾联予童子以安慰,无须落泪亦无须担心,自有烟霞与“我”为伴。不仅充分地表现出了他仁爱的心地,更体现出了其闲适的姿态以及豁达的心境。

金地藏是新罗高高在上的王子,本应衣食无忧,但却主动选择了放弃优越的生活,舍欲出家,弃世为僧。入唐后,却不得不开始面对衣食住行等一系列生存问题。人地两生、温饱艰难的情况下,他写下了《酬惠米诗》一诗:

弃却金銮衲布衣,修身浮海到华西。

原身自是皇太子,慕道相逢柯用之。

未敢叩门求地语,昨叨送米续晨炊。

而今餐食黄精饭,腹饱忘思前日饥。

“叨”字堪为此诗诗眼。“叨”即反复叮嘱。期望柯用之一定要兑现承诺,送米过来。反复叮嘱是希望他不要忘记。在没有等来柯用之的米时,他虽有登门求米之心却并无怨恨之心,反而坦然接受并动身去挖取黄精,以其根茎充饥。在勉强果腹后瞬间抛去前日饥饿难奈之忆,继续保持乐观的心态。在经历了世俗烦恼后金地藏坦然豁达的处事态度于此诗中显露无遗。修行之路虽艰却终难敌自性之彻悟、境界之高格。

三、“莫愁怀别恨”的山派之祖道允

道允,又称道均、道云,新罗僧。其为九山师子山派之祖。汉州朴姓人。入释门前身显贵,十八出家后在鬼神寺修习《华严经》。长庆五年入唐后师从普愿门下。会昌七年归新罗后居双峰寺,一时间慕其名者云集。留诗《辞雪峰和尚》:

暂辞雪岭伴云行,谷口无关路坦平。

禅师莫愁怀别恨,犹如秋月月常明。

南宋严羽于《沧浪诗话》中曾言:“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行旅、迁谪、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其触情之深的离别之作多饱含了“离别苦多相见少”的百般无奈 与“悲莫悲兮生别离”的刻骨铭心之痛。然新罗僧道允此作却一改以往异国僧侣送别诗中缠绵忧怨的老调。

道允虽“身在异乡为异客”,但不同于慧超的孤寂,他幸逢雪峰和尚而求得法门奥义。与禅师分别之际担心禅师由分别而生离恨,以秋月宽慰他虽隔千里兮仍可共明月。彼此之情、怀忆之时于月光中徐徐展开。没有难舍难分,没有肝肠寸断,而是用诗意化的方式言离情。于朴华之语中自然流淌着一种洁净明丽、醇厚深挚的诗情。字句间勾勒出大气乐观的诗人形象,在月亮这稍带浪漫色调的词语中不难看出诗人潇洒豪迈的心性。

有言“文以载道,歌以咏志,诗以传情。”通过“路坦平”、“月常明”等词不难感受到道允实现自我价值的快乐。因为这次离别既不是国破家亡时的生离死别,也不是躲避战乱的背井离乡,而是他迈向更好、更高阶层的又一次出发。所以离别时所表露出来的情感更多的是一种内心对前途充满了乐观自信,甚至还有很强烈的抱负感。诗中暗藏着昂扬向上的人生追求,或可视为在入唐的诗文学习中传承了唐代文人如王勃、高适等为志士增色,为游子拭泪的诗风。

此外,沈玉成、印继梁编著的《中国历代僧诗全集》还收有一法名不详的新罗僧。本是闻大义之风入唐,可当他抵唐时大义禅师已圆寂了,悲痛惋惜至极遂投崖而死。其作仅一偈:“三千里路礼师颜,师已归真塔已关。鬼神哭泣嗟无主,空山只见水潺湲。”其求法心之赤诚日月可鉴,其诗情之深切、悲痛令人不忍卒读。

四、结语

自唐对外政策开放以来,新罗僧侣入唐之行史不绝书。他们在唐代生活学习期间留下不少诗文,唐朝文士亦多与他们往来唱和。在新罗僧侣回国时,常以送别的诗篇言离情,诗句间多祝愿之语。新罗僧侣入唐求学交游,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儒释交游的国外延伸。对于入唐僧不同凡俗的学道精神和成就亦表示感叹,并钦佩和尊敬这些外来僧侣不畏艰险、潜心求道的精神。此外,新罗入唐僧侣不惮辛苦,为本国带回大量书籍的举动,不仅让海外读儒释典、求法习诗的学人深感振奋,更在中国文化的有利远播中居功甚伟,其行其人其作都是应该予以充分的关注与肯定的。

参考文献

[1]沈玉成,印继梁.中国历代僧诗全集[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7.

[2]王潇然.情寄人生[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18.

[3](清)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

[4]韦旭升.朝鲜文學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5]李岩.朝鲜中古文学批评史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

[6]王晓平.亚洲汉文学[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

[7]严明.东亚汉诗研究[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社,2013.

作者简介:李志越(1996—),汉族,女,黑龙江省宁安市,在读研究生,渤海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唐宋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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