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时间的空间化”:青年卢卡奇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

2021-12-27刘小兰

理论界 2021年9期
关键词:卢卡奇物化资本主义

刘小兰

“把时间降到空间的水平”,即“时间的空间化”,这是贯穿青年卢卡奇的物化理论的一条核心线索。它既是资本主义物化得以实现的前提,又是它的结果。青年卢卡奇对“时间的空间化”做了一个十分形而上的描述:“时间就失去了它的质的、可变的、流动的性质:它凝固成一个精确划定界限的、在量上可测定的、由在量上可测定的一些物充满的连续统一体,即凝固成一个空间”。〔1〕也就是说,历史时间被均质化了,它被量化为由无差别的物组成的物理空间,在这里我们只能看到客观事物的僵死的持存,而看不见新质的创化,时间因此不再是生成性的和流动性的。“时间的空间化”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非常重要的一环,通过形成物化空间的思维方式,资产阶级取消了社会主体对生成性时间的感知和渴望,并因此取消了批判性的革命意志和现实的革命行动,资本主义制度因此能够维持它的虚假的永恒性。青年卢卡奇提出这一议题意欲而为的是,寻找一个真正的历史主体,它能够挣脱物化空间的桎梏,恢复生成性的历史时间,打破资本主义的永恒性神话。

一、历史与时间

在青年卢卡奇那里,历史不是作为一般历史学研究对象的那个曾经存在的历史过程,而是哲学本体论视域中的历史,也就是说历史是实体,是社会实践的客观过程,同时历史也是主体,是人类的能动创造。青年卢卡奇的历史范畴和时间范畴是紧密关联的,历史就是历时态的人类实践活动,它的内容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它的样态是时间性的生成变化。

1.作为哲学范畴的时间和空间

通常认为,时间和空间作为自然界的基本范畴,主要是科学研究的内容。但是,如果只停留在科学研究的视域中,我们就会缺失对时空概念的辩证内涵的考察。站在哲学的立场上,虽说论述是以思辨的形式进行的,但内容却是十分合理且深刻的。从哲学角度来说,空间是客观世界的最初的和直接的规定性,它以间断性为特征,这种特征将外部事物分割成许多互不相关的独立存在。也就是说,空间不涉及质的差别,而是纯粹的量的排列。与空间不同,时间是事物的不间断的自我扬弃,它以连续性为特征,研究社会存在的产生和消灭过程,即黑格尔所说的“时间是否定的否定,或自我相关的否定”。〔2〕因此,除了承认永恒的变化和运动,时间否认存在任何永恒的东西,它和永恒性是根本对立的。空间必须以时间为本质,“空间的真理性是时间,因此,空间就变为时间,并不是我们很主观地过渡到时间,而是空间本身过渡到时间”。〔3〕如果割裂了两者的统一,就陷入了牛顿所说的“绝对空间”,绝对空间的本性就在于,永远保持不变,并且不动。青年卢卡奇所探讨的正是这种哲学意义上的时空概念,他认可黑格尔对时间和空间的规定,将时间看作具有质的特性的、生成性的和流动性的东西,而纯粹的空间则是持存,是量的堆砌。

2.历史的具体规定

在青年卢卡奇那里,历史有三重规定。首先,历史的要义就是以“辩证的过程把客体本身的对象性形式变为一个流动的过程”,〔4〕即历史是时间性的内在生成。生成性时间不是同质的事物的排列,而是每一时间都有质上新的东西不断形成,是新质的创化。因此,生成与持存就是一组对立的范畴。历史绝不是一种抽象的持存,不是时间的均匀流逝,而是新事物的产生和旧事物的灭亡。其次,历史的最终的、真正的本质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历史中再也不会有任何最终不能回溯到人,回溯到人与人的关系的东西”。〔5〕同时,社会发展过程的本质也就在于变化着的具体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如果它们的存在呈现为生成,那么这种生成就不是一种纯粹普遍变化的抽象的飞掠而过,不是内容空洞的实际渡过的时间,而是那种关系的不停的产生和再产生”。〔6〕再次,人的活动参与是“人类社会运动的内在逻辑”。青年卢卡奇的历史是本体论基始意义上的历史,因此,它就不是任何其他因素的产物,而是由主客体相互作用建构出来的一元的历史过程。青年卢卡奇认为,历史是由人的实践创造的,没有主体参与,所有的历史变化都只能是一种空想。这一点非常明显地体现在青年卢卡奇对恩格斯的批判当中。在青年卢卡奇看来,自在自然只有“物相的僵死的现存和持存”,恩格斯将辩证法扩大到自然领域,就窒息了辩证法的能动维度。由于没有主体能动性,改变世界就无从谈起,历史就无从谈起。因此,恩格斯“不管如何想(终归是妄想)保持‘流动的’概念”。〔7〕

二、物化空间与“时间的空间化”

在资本主义社会,生成性的历史时间却被抽象化为持存的物理空间,即“时间的空间化”,青年卢卡奇认为在这里最关键的是“质被量化”。按照青年卢卡奇的分析逻辑,“时间的空间化”首先作为客观存在的现实出现在资本主义社会中,随着物化结构的不断发展和完善,社会主体形成一种物化空间的思维方式,在这种意识的作用下,人们放弃变革现实的行动,使时间实际地降低到空间的水平。

1.劳动过程的抽象合理化与“时间的空间化”

在青年卢卡奇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的“时间的空间化”根源于现代性的物化结构,其主要的作用方式是“以量取代质”。在《现代戏剧发展史》中,青年卢卡奇受到西美尔的影响,将市民社会的特点归结为以“量取代质”,或“质被量化”。到了《历史与阶级意识》时期,青年卢卡奇转向马克思的立场,但是仍坚持这一判断。青年卢卡奇指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突出特点就是碎片化和合理化。资本主义分工首先导致生产过程的碎片化。在工厂内部,总的生产过程被分解开来,工人被固定在特定的岗位一同进行劳动,每一局部操作由按照时间顺序进行变成了在空间中的并存进行。于是,旧的整体的生产景象彻底消失了,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越来越被分解为局部操作的偶然组合。合理化原则使生产过程更加抽象化,并成功地掩盖了主体和客体的本真物性。合理化原则即根据计算、可计算性来进行组织的原则,它将生产过程细分为均质的量,以便进行计算和预测。由于采取了抽象的量的形式,事物的真正的本质,即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被掩盖了,“正因为在这些形式中,在直接商品关系中隐藏的人们相互之间以及人们同满足自己现实需要的真正客体之间的关系逐渐消失得无法觉察和无法辨认了”。〔8〕客观存在因此获得了一种“幽灵般的对象性”,也就是不死的、没有时间和历史的永恒的对象性,它成为一个在深渊彼岸的至高无上的“神”。

2.主体意识的物化与“时间的空间化”

青年卢卡奇认为,客观现实中的“时间的空间化”只是一种假象,看似固定的物化结构实际上在不断地运动、发展和变化,“这是一幅僵化的现实的图画,这种僵化的现实却又在幽灵似地不停地运动着”。〔9〕只有意识的物化才是一种绝对的僵化,因为只有在意识中才能使物化空间的假象成为本质现实。面对有自己的运转规律的,不受人的活动影响的合理化的机械系统,劳动者越来越多地失去自己的主动性,形成了一种直观的态度,这种态度“把时间降到空间的水平”,“这样,时间就失去了它的质的、可变的、流动的性质:它凝固成一个精确划定界限的,在量上可测定的,由在量上可测定的一些物充满的连续统一体,即凝固成一个空间”。〔10〕于是,那些实际上不断发展和改变的过程,在直观态度看来就有一种静止的和完善的本质,任何不可否认的变化对它来说都是灾难,都是外来的、突然而意外的变化。资本家对工人的规定和外部社会关系对个体的强制,都被实现为由每一个个体所自觉进行的不断重复的自我客体化,即劳动者不得不把他的劳动力作为商品出卖,将量的形式转变为自己的存在方式。这样一来,人的意识的“时间的空间化”就产生了进一步的结果,它生产历史的旁观者和物化结构的维护者。在青年卢卡奇看来,对现实的不作为实际上就是参与创造现实的永恒,因为“意识的物化就是在思维中进行的、对于物化的直接性的消极的,沉思式的再生产”,〔11〕在这种意识指导下的对象化活动只能发展出物相的僵死的现存和持存。

三、物化空间思维方式的理论表达

青年卢卡奇认为,资本主义在物化意识的基础上也发展出相应的理论形态,它和物化现实具有同构性。物化空间的思维方式在理论上呈现为两种倾向,一是只从事实出发的实证主义,一是只从主体出发的纯主观主义。前者以资产阶级知性科学为代表,后者以近代理性主义哲学为代表。在马克思主义阵营中,这两种倾向就表现为“经济决定论”和“伦理社会主义”。第二国际对马克思主义的庸俗化解读,使革命实践缺失革命理论的指导,这是“时间的空间化”作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最突出的表现。

1.实证主义的知性科学

在青年卢卡奇看来,理论领域的物化和日常生活中的直观态度并不完全相同,因为它们“停留在自己创造的直接性上”,“正是经济学非常成功的完全合理化,即把它运用于一种抽象的、尽可能数学化形式的规律系统,才形成理解这种危机的方法论上的局限性”。〔12〕资产阶级方法与物化现实具有同构性,因此,具有坚实的现实基础。在知性科学中普遍运用的实证主义的自然科学方法将整体的世界分割成为内容上互不联系的、仅仅在形式上相连的部分,将孤立的、分散的和主体无法介入的既定事实作为认识的对象,这种方法的抽象性质通过把现象归结为纯粹的数量,用数和数的关系表现的本质就更加加强。青年卢卡奇以资产阶级经济学的危机理论为例,详细地说明了自然科学方法的形而上学本质。杜冈-巴拉诺夫斯基在总结危机经验时,一方面将消费领域完全排除在外,试图建立一种单纯生产的“纯粹的经济学”;另一方面,只停留在对各种量的问题的考察上,即只从各种生产因素的比例的失调中寻找危机的原因。但他却忽视了,除了生产,还有消费,不仅存在能够立即进行比较的价值,也有一定种类的使用价值并存,因此,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不能认识任何真正的变化。资产阶级的直观的观察方式实际上是停留在对发展的完成形态的认识上,取消了现存事物的产生和消灭的历史,因此,资本主义积累似乎就可以“在数学公式的那种真空中进行”。

2.近代理性主义的反思哲学

近代理性主义以数学理性为标志,它的根本特点就是把量的形式原则绝对化,通过构建数量化体系达到对世界的认识。工业社会创造的巨大的生产力使客观世界不再是神秘的外在之物,而成为主体作用的、因此可以为主体所认识和把握的东西。这就必然要求在理论上产生相同的结果,数学方法,即“从一般对象性前提中设计、构造出对象的方法”正好契合这种需要。在黑格尔看来,正是数学方法的运用构成无限进展的逻辑前提。具体来说,一方面,量化方法抽掉了社会历史过程中那些不可比较的质的因素,使所有过程都被纳入一个量的体系。这样一来,不仅过程的各个基本因素之间,而且各个阶段之间的关系就都被简化为纯粹的量的关系。另一方面,数学方法将各个因素都看作孤立的、和变化无关的,历史的真正推动力量因此就成为神秘的不可捉摸的东西。也就是说,近代理性主义哲学通过建立一个纯粹外在的、不触及它们的事实性的联系,创造出一个表面发展的环境,通过精确的计算,哲学家就能够达到预知和控制世界的目的。但是,在这里只有持存,没有生成,一个不可克服的物自体在这个体系外永恒存在着。黑格尔看到了理性主义形式体系的局限性,企图恢复历史时间,他通过对绝对精神的运演,创造了一个包含时间性和过程性的完美的概念神话体系。但是,黑格尔也只是在哲学的思辨领域中指出了解决问题的出路,这条道路与现实隔着无穷的距离,它囿于直观性中而无法真正地打开人类的历史。

3.革命理论与革命实践的分离

资产阶级不会满足于只停留在意识层面的永恒性,他同时通过取消改变现实的行动,实际地落实这种永恒性。十月革命胜利之后,无产阶级革命并未呈现向好之势,共产主义事业已经开始走下坡路。青年卢卡奇将目标精准地指向第二国际,“我抨击工人运动中的资产阶级和机会主义思潮,它们极力推崇一种貌似客观实则完全脱离任何实践的认识方法”。〔13〕第二国际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呈现两种倾向:宿命论的“经济决定论”和唯意志论的“伦理社会主义”。青年卢卡奇认为,无论是使马克思主义学说降低为实证科学,还是理想化为单纯的应当,都使它的深入现实把握本质的能力消失殆尽。马克思主义因此成为一门旁观的科学,进而导致一种没有革命的“进化”理论、一种没有任何冲突就可以“自然长入”社会主义的理论,全面地屈从资本主义的现代性意识形态。这种庸俗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后果就是,无产阶级失去了对资本主义本质的洞察和对剥削关系的感知,弱化了革命意志,他只站在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的旁边,被动地等待革命时机的到来。由于缺少改变现实的行动,现存的社会结构就能够无休止地延续下去,资本主义社会就能在“黑暗的空间”中永存。

四、重建历史时间

青年卢卡奇认为,历史时间是物化空间的真理,因此,我们必须通过实践打破物化空间的桎梏,恢复生成性的历史时间。无产阶级作为历史的统一的主客体,是这一任务的承担者。

1.无产阶级是真正的历史主体

在青年卢卡奇那里,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面的物化,对于资产阶级和对于无产阶级来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资本家阶级必须通过无限进展维护自己的阶级统治,因此,对于他来说,社会发展的每一进程都只意味着增加客体的数量以供他计算和投机,他能够在每一对象性形式中看到代表利益的数量因素,却看不见质的差异。至于在商品形式的普遍化中存在一种质变,对质的强调只不过是为了不断提高他所面对的世界的合理化、机械化和数量化。这样,资产阶级就打开了使全部社会存在彻底合理化的道路,使资本主义社会处在一个切断了和过去、将来联系的事物的“有害的空间”当中。物化的普遍化这同一过程在无产阶级这里则相反,他能够将现实发生的量变转化为质变,消除僵化的空间持存,重建历史时间。原因就在于,只有无产阶级才能实现主客体的统一,无产阶级要维护自己的阶级利益就必须认识整个社会,而他通过认识自己就可以认识总体世界,并从总体性的阶级意识中生长出革命实践活动,因此,无产阶级是真正的历史主体。

2.“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

青年卢卡奇借马克思的语言指出,“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14〕劳动时间的质量辩证法正是无产阶级恢复生成性历史时间的契机。在私有制条件下,工人阶级被置于绝对的客体地位,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劳动力抽象为一种量的等价物放进劳动市场。但是,对工人来说,劳动时间不仅是他用来出卖的商品,同样也是他的决定性的生存方式。在工厂中进行的劳动是对工人生命的直接剥削,雇佣劳动时间的量化,实际上是工人全部肉体的、精神的和道德的等存在的决定性的质的变化。当所有的较量都聚焦在量的问题上,就会从量的逻辑中逼出质的逻辑,这就是劳动时间的质量辩证法。值得注意的是,青年卢卡奇在这里论述的量变和质变之间的辩证关系,并不等同于马克思和恩格斯意义上的质量关系。在青年卢卡奇这里,发生在雇佣工人身上的从量变到质变的变化,不是量积累到一定程度才发生的,而是每一个量变都是一种质变。这种质变的具体含义就是,在工人身上发生的每一次劳动时间的变化都是资本和雇佣劳动之间剥削关系的一次呈现,被拜物教遮蔽了的质的逻辑,就在量的关系的演进中被重新释放。

3.阶级意识与阶级革命

青年卢卡奇认为,立足于劳动时间的质量辩证法,工人能够从其存在的纯粹否定性中生长出总体性的阶级意识,发起阶级革命,重建生成性的历史时间。从劳动时间的质量辩证法中,工人首先可以形成“商品的自我意识”,他认识到,“这种商品的特性就是,它的物的外衣下是一种人和人的关系,在数量化的外衣下是质的活的内核,现在它呈现出来了,因此建立在作为商品的劳动力基础之上的每一种商品的拜物教特征就有可能得到揭示:每一种商品的内核,即人与人的关系,都作为一种因素进入到社会发展之中”。〔15〕于是,无限进展的假象就被实际的历史运动过程取代,这是无产阶级形成阶级意识的关键。但是,只有阶级意识是不够的,阶级意识必须产生阶级行动,“只有变成了实践的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才具有这种变化事物的功能”。〔16〕无产阶级革命正是挣破物化牢笼的决定性步骤。这样一来,无产阶级就一方面在意识中恢复了历史时间,总体性的阶级意识无情地摧毁了物化空间的思维方式,另一方面通过在革命实践中使资本主义的物化空间实际地瓦解,无产阶级最终得以重建生成性的历史时间。

五、对青年卢卡奇“时间的空间化”思想的评析

1.“时间的空间化”是对时代问题的观照

通过对“时间的空间化”问题的探索,青年卢卡奇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即在合理化的组织形式的基础上,现代人失去了对流动的时间的感受,并进一步丧失了主动性、批判性和超越性。这一论题实际上是对当时的时代问题的回应。马克思也曾经探讨“时间的空间化”问题,即“‘以时间消灭空间’的空间生产过程”,〔17〕但是在马克思那里,“时间的空间化”主要还是表现为大工业驱动的生产集中和分工协作体系。20世纪初,资本主义已经进入垄断时期,资本家阶级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要求资本主义社会全面合理化。韦伯和西美尔等资产阶级思想家通过对社会现实的详细考察,较早地注意到资本主义社会这一新的时代特征。韦伯用合理化概括这一时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关系特质及其发展倾向,他肯定现代社会的这种量化构序,认为人必须被量化以供计算,而个人的质性价值,主体的崇高的理想追求则是无关紧要的。西美尔认为,现代人用来和世界相处,用来调整自己和其他个人,和社会的内在关系的精神功能“大部分都可以称为计算的功能”,这种功能“把世界设想成一个巨大的算术问题,把发生的事件和事物的质的规定性当成一个数字系统”。〔18〕青年卢卡奇吸收了马克思的“时间的空间化”思想,立足于韦伯和西美尔等人所揭示的现代社会的特征,提出他的独特的“时间的空间化”理论。但是,在青年卢卡奇看来,无论是韦伯还是西美尔,实际上都认可“时间的空间化”,形成了物化空间的思维方式,是必须予以批判的。因此,他的理论既存在借鉴,也存在超越。

2.“时间的空间化”的思想史意义

“时间的空间化”是青年卢卡奇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的重要内容,这一立足于新的历史情境所建构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具有重要的思想史意义。首先,青年卢卡奇在一定程度上坚持了马克思主义。青年卢卡奇从马克思那里找到了重建历史时间的主体——无产阶级,以及相应的方法——历史辩证法。最主要的是,青年卢卡奇继承了马克思的批判立场,正是站在这一立场上,他颠倒韦伯,挣脱物化牢笼,建构了独特的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理论。其次,青年卢卡奇在新的历史情境下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即他探讨了马克思没有重点关注的意识形态问题。马克思所处的历史时期,工人和资本家的斗争主要集中在政治和经济领域,而不是意识形态领域,因此,意识形态问题也不是马克思重点关注的对象。但是,随着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无产阶级不仅没有产生能动的阶级意识,反而有被资产阶级同化的趋势。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青年卢卡奇将矛头指向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的生产方式,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物化意识,以此展开了对意识形态领域的考察。最后,青年卢卡奇对“时间的空间化”问题的探讨也在一定程度上开启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问题域。《历史与阶级意识》之后,资本主义社会继续向前发展,进入马尔库塞笔下的“发达工业社会”,或者哈贝马斯论著中的“晚期资本主义”,技术异化问题、意识形态问题越来越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突出问题。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基于青年卢卡奇所开辟的问题域,各自展开了对现代性的批判和反思,并以工具理性、文化工业、消费主义等不同的方式呈现,使马克思主义不断焕发新的活力。

3.辩证地看待“时间的空间化”

“时间的空间化”是青年卢卡奇对现代性危机的洞察。在现代人大多还沉浸在科学技术进步与效率提高带来的物质财富的巨大增长的时候,青年卢卡奇就已经透过这一繁荣的假象看到隐藏在它背后的危机。今天,市场化、全球化已经使资本主义具有了更加耀眼的光环,在资本逻辑的作用下,越来越多的人形成物化意识。青年卢卡奇告诫我们,必须对现代化保持足够的清醒,从总体上把握资本主义社会,看到它的暂时性和过渡性。但是,同时我们也要看到,“时间的空间化”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具有巨大的历史进步意义。我们不能像青年卢卡奇一样,过分强调“时间的空间化”的负面影响,而忽视它的积极作用。成熟时期的马克思区分了对象化和异化,他不再以理想的人的类本质为价值悬设之尺,而是立足于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进步考察社会现象,肯定对象化,否定社会权利的异化,将异化批判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在马克思看来,虽然物化同时意味着人的尊严和个性的缺失,但是没有情感和差异性的合理化制度能够高效地、不停歇地运转,从而提高效率。从发展经济的角度来说,现代人将自己融入这种资本体系恰恰是必要的。正是这种生产过程中的物化能够产生消灭它的力量,资本主义会随着自己的发展而进行自我否定,不是阶级意识,而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相互作用,是克服“时间的空间化”的最终决定力量。因此,我们必须辩证地看待现代性的生产方式。也就是说,我们在享受资本带来的好处、肯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进步意义的同时,要警惕对商品和对资本的膜拜,警惕物化意识。在这一过程中,保持意识的超越性,保持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总体性认识,是非常必要的。■

猜你喜欢

卢卡奇物化资本主义
身体消费、超现实欲望与内爆都市:《金钱——绝命书》中的物化书写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高炉混合喷吹煤粉的物化性能研究
在布达佩斯“寻访”卢卡奇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剥削的两重批判——基于《资本论》第一卷的思考
综合物化探在招平断裂带中段金矿深部找矿的应用
浅析卢卡奇与马尔科维奇辩证法的异同
卢森堡思想对卢卡奇的影响研究综述
在Oracle数据库中实现物化视图
卢卡奇研究综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