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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告别苏联30年

2021-11-25弗拉季斯拉夫·伊诺泽姆采夫

财经 2021年25期
关键词:共和国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

弗拉季斯拉夫·伊诺泽姆采夫

2021年对于俄罗斯而言是意义非凡的一年。今年是苏联解体30周年,围绕着俄罗斯“未竟的事业”,俄罗斯国内进行了大量公开或不公开的纪念活动和讨论。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关于1991年8月那场失败政变的纪念,俄罗斯政府的支持者和反对派都纷纷站出来对此发表了评论和意见,而且两边都有人认为,现任的普京政府和它的政策在某种程度上回归到了苏联时代。当然,有些人对此持赞赏态度,有些人则是批评的态度,但这种趋势是无可辩驳的:俄罗斯的反对派受到了压制,反对派里最有名的领导人纳瓦尔尼被监禁,反对派里的一众人等逃往国外;政府立法,很快所有的独立媒体将被视为“外国代理人”,反对派和反对组织将被视为“极端分子”;9月的国会选举,没有任何一个对现政府持批评态度的人被允许参选,更别说当选。

但是,俄罗斯国内在2021年发生这些变化却没有发生在“后苏联空间”。所谓“后苏联空间”,是指苏联解体后除去波罗的海三国之外的其他12个苏联加盟共和国。在这些国家发生的变化与俄罗斯国内相比可谓千差万别。

进入2021年,纳卡地区冲突余波未平,该地区自1992年以来就以准独立国家的形式存在,这一次阿塞拜疆对亚美尼亚人的突然进攻,迫使俄罗斯不得不进行干涉,并在该地区部署了维和部队。

之后,白俄罗斯卢卡申科又被指下令动用空军劫持了瑞安航空公司一架民航航班(机上载有白俄罗斯的著名反对派记者罗曼·普罗塔塞维奇),西方国家因此对白俄罗斯进行了广泛的经济制裁,而俄罗斯又被迫对后者施以经济和金融援助。

在乌克兰发生的事情也令俄罗斯焦头烂额,泽连斯基政府拒绝遵守2015年达成的旨在解决顿巴斯地区冲突的明斯克协议。

塔利班重新接管阿富汗政权在中亚各国引起普遍担忧,而俄罗斯也没能很好帮助这些国家解除担忧,仅仅是敷衍地表态称,阿富汗重新伊斯兰化也许不会在中亚地区造成破坏性的影响。

“后苏联空间”发生的这些变化在接下来几年的时间里会给俄罗斯以及它的邻国们带来深远影响。

分道扬镳

这些加盟共和国在苏联解体之后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在苏联最后的日子里,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相邻的共和国(例如乌克兰、白俄罗斯、摩尔多瓦,更不用说波罗的海三国)在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上都远远领先于南部的加盟共和国(例如中亚五个共和国)。

那时,乌克兰是苏联工业的核心地区之一,贡献了苏联工业总产值的27%,而且集中了苏联一批最先进的高科技产业。西部的三个共和国国民生产总值加起来是南部五个共和国的1.9倍之多。因此,苏联解体之初,没有人怀疑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将来会比俄罗斯更充满希望,更不用说中亚几国。

但30年过后,人们发现当初的设想都错了。尽管中亚的小国(例如塔吉克斯坦)陷入了贫穷和发展停滞的窘境,但总体而言,以哈萨克斯坦为代表的“南部团体”比以乌克兰为代表的“西部团体”表现得更加优异。如今,中亚五国在GDP总量上已经超过“西部团体”25%。1989年时乌克兰人均GDP仅比哈萨克斯坦低7%,但到了2020年时哈萨克斯坦已是乌克兰的2倍之多——哈萨克斯坦以购买力平价计算的人均GDP为26700美元,而乌克兰仅为13200美元。

两者之间的差距还在随着时间进一步扩大。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哈萨克斯坦的经济总量增加了52.3%,而乌克兰萎缩了15.3%。哈萨克斯坦的石油和天然气产出从1990年以来增加了3.2倍-3.6倍之多,而俄罗斯在石油和天然气生产方面的增加量只有5%-12%。

经过30年的发展,苏联的这两个主要组成部分——南部和西部——在经济和政治之间的联系上也相去甚远。尽管乌克兰在政治上表现得更自由——自从苏联解体后乌克兰经历了六任总统,并且先后爆发了两场革命(2004年和2014年),但在经济上却由寡头集团统治,几乎看不见来自西方国家的投资,例如爱沙尼亚前总统卡柳莱德曾说过,她不建议爱沙尼亚国民前往乌克兰经商或投资。名义上乌克兰开启了市场经济模式已达30年,但是这个国家到现在还没有股票交易市场。

2020年11月14日,俄羅斯维和人员完成在纳卡地区“冲突接触线”沿线维和观察点的部署。图/人民视觉

而哈萨克斯坦过去30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的统治之下,尽管他2019年退居幕后,但仍然享有“民族领袖”的政治地位,经济上,外国投资者参与了该国几乎所有工业行业的投资建设,从1991年建国以来外部总投资额超过650亿美元,外国企业对哈萨克斯坦石油产业的产出贡献比例达到68%。哈萨克斯坦最近还与纳斯达克合作在本国成立了一个证券交易中心,引进了大量的英国律师和金融家。

在中亚的另一个大国乌兹别克斯坦,也有数十家外资合资企业或子公司参与经济发展,其中包括一个由外资企业在后苏联加盟共和国投建的第一个汽车生产企业。

苏联加盟共和国近30年的发展已经各不相同,因此“后苏联空间”作为一个单一的概念已经失去了现实意义。目前这些共和国已经至少分为三个梯队:俄罗斯担任主角并对周边邻国有重要影响;中亚地区可能在接下来几十年内成为该空间内经济增长引擎;西部地带在经济发展上不尽如人意并且有可能流失人口,经济上依然处于寡头或官僚的治理之下,也不会得到外部投资者的关照。

历史阴影

地缘政治仍然发挥着重要的影响。众所周知,俄罗斯与西方国家的关系从2004年-2005年开始恶化,自从2008年俄罗斯-格鲁吉亚战争和2014年乌克兰战争之后,双方陷入了另一场事实上的冷战。大多数外交政策分析专家认为,导致这一僵局的原因就是俄罗斯总统普京对欧盟和北约的东扩极其不满,此外也针对美国在全球的扩张政策。也有人指出,俄罗斯在一种“俄罗斯民族主义”情绪的驱动下试图扭转领土不断缩小的颓势。但上述两种说法都过于简单化,事实上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对立有深厚的历史根源,而且在现实中表现得更加复杂。

当今俄罗斯的地缘政治观更多是象征意义的,而缺少理性。历史上,当俄国的沙皇或苏联的总书记与欧洲的君主们或领导人在战后争夺领土和边界,也与美国人在非洲和拉丁美洲等地争相扶植对自己友好的政权,俄国(或苏联)都是将目光锁定在有战略价值的地方。而如今,无论阿布哈兹、克里米亚还是叙利亚,对莫斯科而言都毫无地缘战略价值,它们不仅耗费了俄罗斯大量的财力,还招致了经济制裁,没有给俄罗斯带来任何可见的实际利益。但是还原到心理层面,很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了。

俄罗斯当今的对外政策看起来更像是帝国争霸时期的思维模式。尽管法国曾在1812年和1854年两次发动对俄战争、德国在20世纪曾两次通过战争给俄国造成了巨大损失,但如今俄罗斯并没有现实中的敌人,如果一定要说有外敌入侵的威胁,可能也只有波兰和土耳其算是。

在一篇关于二战历史的文章中分析二战起源的时候,普京总统公开指责当时波兰总理的外交政策是最终导致其被占领的主要原因,而不是希特勒的入侵。在乌克兰2014年和白俄罗斯2020年爆发街头革命之后,俄罗斯官员也指责波兰在背后扮演了重要角色。而如今,俄罗斯再次警告波兰,不要支持俄罗斯的反对派,也不要试图培养反俄的政治活动人士。

俄罗斯对土耳其的态度也基本相似,土耳其不仅在叙利亚问题上与俄罗斯形成对峙,而且在背后支持阿塞拜疆出兵至纳卡地区,还公开支持乌克兰,并表示永远不会承认克里米亚是俄罗斯的领土。

波兰和土耳其在俄罗斯的外交视野中占据了分量说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俄罗斯作为帝国的继承者,对在历史上与其有争端的国家仍然持有深深的敌意。

历史上,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曾在波兰的控制下达到几百年,波兰在17世纪对俄战争期间甚至曾占领了莫斯科几年,在苏联红军1920年朝波兰进军之时,波兰曾在华沙郊外进行了激烈的抵抗。

土耳其对如今乌克兰的南部以及高加索地区的控制直到18世纪末才结束,曾经臣服于奥斯曼帝国的克里米亚王公在16世纪中期也对莫斯科发起过进攻,近代以来,征服奥斯曼帝国的君士坦丁堡一直是俄国上层统治者梦寐以求的目标。历史上,俄国曾对奥斯曼帝国及其附庸国总共发起过13场战争,是俄国对外发起战争次数最多的对象国。

历史的惯性让俄罗斯保持了帝国的传统思维,尽管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已经不再是一个帝国。

俄罗斯的反西方立场部分程度上还源自于一种西方可能奴役俄罗斯人的恐惧心理。这种心理可以追溯到13世纪时诺夫哥罗德备受推崇的亚历山大王子与条顿骑士团之间的数场战斗,当时的入侵者希望征服俄罗斯西北部的地区,并改变那里的宗教信仰。打败了骑士团之后,亚历山大主动投靠了蒙古人,后者只想要亚历山大每年提供一些贡品,而无意改变他治下人民的宗教信仰。后来亚历山大成为俄罗斯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之一。当今西方所秉持的人权与法治原则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一种想要强加于俄罗斯民族头上的“宗教”,因此克里姆林宫的精英们感受到了来自西方的威胁和挑战。

新地缘政治格局

原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分道扬镳以及不断激化的俄罗斯和西方之间的矛盾,使欧亚大陆的地缘政治结构出现了全新的面貌。在过去十年间,俄罗斯就像是面对西方攻势下“被围困的堡垒”,这将使乌克兰、白俄罗斯和摩尔多瓦这些夹在中间的国家变成未来新的战场,而且会持续很久。

俄罗斯会继续占有乌克兰的一部分领土,甚至不排除俄罗斯将来有可能再度发起攻势;在白俄罗斯,卢卡申科已经输掉了2020年的大选,并且大多数的西方国家已经不再承认他是白俄罗斯的国家领导人,如今他面临前所未有的制裁压力,但是俄罗斯愿意对其施以援手,在需要的时候出手镇压白俄罗斯的反对派,并将白俄罗斯与俄罗斯合并为一个实体。

這三个国家看上去前景暗淡,而俄罗斯在与西方的争斗中越陷越深,仿佛又回到了几个世纪以前那个与西方诸侯争霸的旧帝国阶段。夹在“中间地带”的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在接下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里都会被卷进俄罗斯与西方国家之间的零和游戏之中。

与此同时,俄罗斯即便对南部地区仍持有某些兴趣,但已经没有实力参与到后者的发展进程中来。美国及其盟友输掉了阿富汗战争,它们在阿富汗的重建战略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获得成功。俄罗斯似乎对所有的反美力量都很友好,凡是美国失败的地方,俄罗斯都会参与庆祝。但是如今中亚国家面对极端伊斯兰势力的威胁和新的地区形势,俄罗斯所领导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却无力面对这样的挑战。吉尔吉斯斯坦总统扎帕罗夫近期还提出建立一套新的行为准则,以防该组织内的一个成员国对另一国发动军事进攻。

美国和欧盟在该地区会获得更多的影响力:哈萨克斯坦超过一半的出口运往了欧洲,来自美国的投资占该国累计外部投资的一半以上。中国在该地区也有自己的利益需求,投资不断增多,并且提出了自己的“一带一路”倡议,给该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带来活力。土耳其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也不可忽视,这里的民族和人口与土耳其在历史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和共同文化。因此,中亚地区才是欧亚大陆地缘政治板块未来最重要的区域。

总而言之,在苏联解体30年后,人们不应该再使用“后苏联空间”这一概念。“后苏联”的历史已经结束,俄罗斯回到了与欧洲列强“争霸”的年代,而原苏联西部和南部的加盟共和国走上截然不同的政治经济发展道路,很难想象再将摩尔多瓦和塔吉克斯坦编入到同一实体当中。如今,只有俄罗斯越来越像苏联时代的俄罗斯,但其他加盟共和国都已经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30年过后,这一现实应该被世人认识到。

翻译、编辑:郝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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