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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钢的琴》音乐叙事特点探析

2021-11-24钟越红

关键词:桂林钢琴音乐

钟越红

引 言

音乐作为一种集体记忆,带有一种象征属性,自然拥有了叙事层面的意义。[1]音乐一经成为电影艺术的有机组成部分,就具有与其他种类音乐不同的、独特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这种特殊性主要体现在音乐(听觉)与画面(视觉)的相互关系和相互作用的规律性之中。[2]而电影中画面的限制使音乐有了更明确的指向性,使得音乐呈现出鲜明的叙事特点。作为电影叙事的一种重要符号或手段,电影音乐有助于提升电影的视听效果,激发观者思想和情感的共鸣,有时甚至超越语言的叙事能力。一部好的电影是离不开音乐独特的叙事性参构的。电影《钢的琴》中,导演植入了大量的音乐,音乐和电影主题、剧情、画面等的完美融合,展现出音乐强大的叙事功能,使电影表达更具感染力和张力,产生一种直抵心灵深处的力量。

《钢的琴》是2011年国产电影市场中杀出的一匹黑马,先是在上海国际电影节拿到4项大奖,接着又获得影评人和媒体的交口称赞,同时也引起学界的关注。学界主要从电影艺术、美学、符号学、商业运作等角度予以关注,对影片的音乐运用关注不多。有的学者只是在论文中提到影片“经典歌曲见证怀旧、温情的气氛”[3],有的看到了《钢的琴》的音乐使用颇具特色,是该片的一个亮点——“配乐几乎从片头一直紧紧延续到了片尾。而且这部影片的配乐本身与影片的内容结合得极为合理自然,无论是表现人物的精神状态和情绪的音乐,还是展示时代背景的音乐,都为影片的整体叙事和人物塑造增色不少。”[4]等等。这些零散的论述都是蜻蜓点水式的、片面的、乏于深度分析和认知。10年来只见两篇专门分析该片音乐运用特点的文章。张洁敏的《论电影〈钢的琴〉中的音乐叙事性》从画面与音乐的多维交织、苏俄音乐和流行歌曲的选用及功能等3个角度,[5]分析了该片音乐的叙事性,很有见地,不过不够全面。张文慧、刘凡进的《电影〈钢的琴〉中音乐功能的应用》从“气氛确立、加强戏剧性效果、塑造人物形象、概括和暗示主题”等7个方面阐释了音乐在影片中的作用。[6]遗憾的是,2千左右字的篇幅,只能是提纲挈领式的,无法做到深度分析。

“在电影《钢的琴》中,与其说电影音乐在参与叙事,不如说电影音乐本身在进行一种叙事,与通常的音乐运用相比,这使得这部影片具有更加鲜明的性格特征和更加丰富的美学体验。”[7]既然音乐叙事特点是《钢的琴》的一大亮点,而且了解优秀影片音乐叙事特点,有助于提高电影音乐的创作和编排质量,提升大众观影水平,那么,就有必要对《钢的琴》中的音乐叙事特点进行全面观照和深度探究。本文结合影片音乐与情节的交织变化,从音乐作品的选用,从音乐之于影片时代性的体现、对主题的衬托、与剧情的配合、对影片黑色幽默效果的强化等方面,对电影《钢的琴》的音乐叙事特点作进一步全面探析。

一、叙事音乐的时代感和多元化

著名导演王家卫曾说:“音乐不啻是为了气氛的营造,也可以让人想起某个年代。”[8]电影音乐交织于音乐与电影两种不同的象征系统之间,二者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读出电影中的音乐符号及其对电影表达所起的作用,首先要将音乐文本与电影文本对读,包括其时代和社会背景,从而找出二者共有的语言,进而把握音乐的叙事性。

(一)音乐的时代感

电影《钢的琴》以东北老工业基地转型为背景。1992年,中国开始推进国企改制,这给许多国有企业带来巨大冲击,尤其对以重工业为主的东北影响最大,一大批传统重工业企业一时难以适应而纷纷倒闭,大量工人下岗。影片以20世纪90年代东北某一废弃的钢铁厂为时代缩影,讲述了下岗工人陈桂林为挽留女儿小元并实现她的钢琴梦而上演的一部悲喜剧。影片全景式地展现了东北老工业基地痛苦的转型过程,描绘了在市场和资本的冲击之下变成废墟的国营工厂的惨淡景象,再现了苦苦挣扎的下岗工人及其家属所经历的人生阵痛。这是时代的烙印,所以,该片具有强烈的时代感。今天人们看到这部影片,时代的记忆很快就会被唤醒,心中不免充满怀旧和感伤之情。那么,作为一种叙事符号,片中的音乐就要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影片一开场,口琴的伴奏、前苏联歌曲的播放,这些典型的时代元素立刻就拨动了观众的心弦。如《三套车》《张三的歌》《心恋》《怀念战友》等,这些较早或20世纪90年代流行传唱的歌曲,都清晰地印刻在那个时代人们的内心深处,如历史的时钟,钟声响起,时代感瞬间被召回,如同本能般自然。萦绕耳边的音乐,包括这些歌曲的歌唱者(如胡松华、徐小凤等那个时代人们耳熟能详的歌唱家)及演奏的主要乐器(如口琴、手风琴、吉他、钢琴等,都是那个时代的典型乐器),一次次一遍遍勾起观众的怀旧情愫。影片对音乐的安排无形中加深了观众对于影片内容的理解以及时间的定位。音乐“更是象征了那个时代,深刻而又灼烈”[5]。葬礼上小乐队演奏俄罗斯的《三套车》,沉重、忧伤的旋律很好地迎合了葬礼现场的忧伤悲怆气氛,更暗合了那个时代人们内心的沉重、焦灼和无奈,也昭示了影片的时代氛围和初始情感基调。

(二)音乐的多元化

与王家卫等导演创作的电影重视音乐原创性不同,《钢的琴》中的音乐没有原创,都是采取“拿来主义”选编的。这一方面可能是出于降低成本的考量,一方面更重要的可能是因为这些音乐素材更为贴合影片的叙事需要和主题风格,原创新作则难以达到理想效果。这种选编方式,也给音乐的灵活运用带来了便利。

音乐选用的灵活性直接表现为音乐的多元化。不仅表现为乐曲和歌曲的穿插使用,以及不同乐器如口琴、手风琴、钢琴等演奏的乐曲的适时换用,还表现为本土音乐与外族音乐的融合使用。前两点好理解,此不赘述,重点分析一下中外音乐的融合。片中不仅选用较多本土音乐,还大量植入了外族音乐,如俄罗斯摇滚乐队Lube和德国民谣乐队17 Hippies的《Orlyata》《Skoro dembel′》《Kалендарь》《Adieu》《Mad Bad Cat》《Javano Jovanke》《Jacques Balzac》《Wann War Das》等。这些作品突显工人的阶级特点,音乐曲调充满浓厚的异域风情,或重现重工业的轰鸣声,或增添黑色幽默的谐谑感,或展现浓郁的浪漫情调,俨然工人阶级的赞美诗,旋律一起,苏联和北欧的音乐特质令重工业时代的气息和氛围扑面而来。如在陈桂林领着大家热火朝天地造钢琴的场景中,使用了Lube的《Skorodembel′》,节奏明快、铿锵粗犷的曲调为下岗工人兄弟们的劳动赋予了昂扬的热情,彰显了工人们对劳动的热爱,对工厂及工厂生活的热爱和留恋。

从俄罗斯民歌《三套车》到中国广东民乐《步步高》,从德国作曲家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到中国现代歌曲《跟往事干杯》,从纯真质朴的苏联爱情歌曲《山楂树》到经典老歌《心恋》;从到西班牙儿童歌曲《幸福拍手歌》到带有浓郁维吾尔民族风情的《怀念战友》;从高亢嘹亮的《西班牙斗牛士进行曲》到带有淡淡忧伤的《玛奇朵漂浮》……,不同的种类、不同的色彩、不同的地域风格,体现了《钢的琴》音乐叙事的融合性多元化,使影片的内核更加丰富、饱满。之所以要这样,一切为了电影表达的需要。正如导演张猛在访谈中所言:“影片中的每一首歌曲在剧本阶段就已经选定了”,“谁能做到社会主义配器方式的音乐,我们就用谁的音乐。”[7]

这种融合性与时代感相互恰切表达、印证,相得益彰。

二、叙事音乐对主题的衬托

电影和音乐有着天然的缘分,因为它们是所有艺术门类中最能直接在时间、空间和节奏中展现世界的两种艺术。[9]音乐叙事对电影主题的衬托可以推动电影情节发展、深化电影主题、渲染影片氛围、塑造人物形象、抒发人物思想感情等。

在电影《钢的琴》中,剧情沿着“画钢琴”“偷钢琴”“造钢琴”梯次展开,歌曲和乐曲巧妙而贴切的运用,把影片所要传达的信息——卷入历史剧变漩涡中的老工业基地工人阶层的艰难与困苦、失落与迷茫、无奈与抗争、坚定与执着、纯粹与质朴、自强与希望、亲情和爱情与友情等,淋漓尽致地衬托出来,观众被牢牢抓住、带入。

(一)画钢琴

《钢的琴》成功塑造了一个因下岗而深陷生活困境再苦再累也要圆女儿钢琴梦的父亲形象。影片中音乐的运用,有力烘托了主人公陈桂林不向困难低头的精神和伟大深沉的父爱。

陈桂林下岗后,组建了一支小乐队,靠走街串巷演出赚钱勉强度日。女儿小元想学钢琴,但家里根本买不起钢琴,只得把女儿送到课外班学钢琴。一天,刚结束一个葬礼的演出,陈桂林就匆忙骑着轻便摩托去课外班给孩子交学费。伴随着陈桂林一路前行的是德国17 Hippies乐队的《Adieu》,该曲的主题是“离别”。在吉他的伴奏下,轻快的音乐透着淡淡地悲凉,衬托出陈桂林无奈与苦楚的内心世界。因为无琴可练,陈桂林就让小元晚上偷偷去下岗工友王抗美打更的一所学校练琴,但没几天就被学校老师发现,王抗美也因此被辞退了。无奈之下,陈桂林就用纸板画一组钢琴键盘,让小元在其上脑补练习。为了让小元能够喜欢这样练琴,陈桂林煞有介事地坐到“钢琴”前边“弹”边唱。此时,流畅、柔美、亲切的钢琴曲《献给爱丽丝》响起。这是一首大家都熟悉的钢琴名曲,衬托出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爱和希冀,也传达出陈桂林迫切希望能拥有一架钢琴的愿望,为造钢琴埋下了伏笔。

(二)偷钢琴

键盘图终究不能代替真正的钢琴,小元逐渐对假钢琴失去了兴趣,于是陈桂林动了借钱买钢琴的念头。可自己没钱,又借不到钱。老婆要离婚,能否让女儿拥有钢琴,是陈桂林留孩子在身边的砝码,也是能否圆孩子钢琴梦的关键。情急之下,陈桂林想到了去把学校的那架钢琴偷回来。一天晚上,陈桂林把他的几个朋友召集在一起举杯畅饮,谋划干一件“伟大”的事。然后镜头一转,音乐响起,大家挤在装载着猪肉的开向学校的大卡车上,伴随着《心恋》的曲子手舞足蹈饶有兴致地唱起了起来,直到跳进学校的围墙。《心恋》曲调轻松,节奏明快,给人感觉这不是去偷钢琴,而是做一件令人骄傲愉快的事。轻快的歌曲烘托出下岗工人的纯粹质朴,他们心中没有“偷”的概念,为了孩子,“偷”也被赋予了正确、伟大的意义。接着,伴着异域风情乐曲铿锵的节奏,大家排成一列踏着沉稳的脚步步入教室。一声哨响打破了黑暗的沉寂,偷琴被发现了。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是乱做一团,而后才想起跑,带有异域风情的乐曲再度响起,快板十六分音符的连续使用,与工友们一时慌乱的心态和逃跑的笨拙状态特别吻合。异域音乐的使用,让人们感受到异样的感觉,形象地描绘出工人们头一次偷东西被发现后的晕头转向,烘托出工人的憨厚质朴。最后,陈桂林没有跑,一来,他身上有着工人阶级敢作敢当的性格,要留下来承担责任,二来,他不甘心女儿的钢琴梦就这样破碎了。接下来就出现了舞台化的一幕:他独自一人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演奏钢琴《献给爱丽丝》,他弹的不仅仅是首钢琴曲,他在弹梦想。这首曲子的再现,衬托出陈桂林对圆女儿钢琴梦的执着,也反映出老工业基地工人群体坚定执着的性格和勇于追梦的精神品质。

(三)造钢琴

偷钢琴失败后,陈桂林又突发奇想,准备造一架钢琴。情人淑娴拿着俄文版有关钢琴制造的书,清唱起优美动听的俄文歌曲,然后借淑娴的嘴引出关键人物——原铸造厂工程师汪工——特别儒雅、有知识、有派头,留苏回来的知识分子。这首俄文歌正是对汪工作为知识分子学识渊博、举止儒雅的衬托。这与当时“苏联老大哥”在东北工业区人们心中的高大形象契合。

在得到了汪工的支持后,陈桂林来工地找另一位关键的人物季哥。此时,镜头展现的是荒凉的厂区内外,工人们在掘地挖废钢,陈桂林骑着破旧的轻便摩托车进入,俄罗斯Lube乐队的《Skoro dembel′》响起。音乐呈现出鲜明的秩序感,行军般的节奏速度给人一种坚定稳健的踏实感。这种带有曾经时代阶级特色的音乐,让人回想起过去那个时代人们说话、做事的方式,仿佛又回到了工人们用热血浇筑的年代。音乐旋律优美而质朴,曲调平稳又透着洒脱、豪放、侠情与仗义,烘托出工人群体无助无奈却又敢于同命运抗争的顽强斗志、同舟共济共创美好未来的高昂激情。音乐映射了特定的时代氛围和时代精神,容易引起受众的强烈共鸣。

这首俄罗斯音乐《Skoro dembel′》在影片中共出现了四次,每次都是伴随着工人们劳动的画面,热烈、奔放又激进的音乐在影片的重要场景复现,成为影片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音乐独立叙事表现主题的典范。第二次出现是造琴大戏正式开场,陈桂林与工友们在倒塌大楼的废弃工厂里寻找制造钢琴的材料,紧接着,第三次出现在季哥撬开厂房大门进入车间时。伴随着《Skoro dembel′》歌曲,大家各司其职,分工协作,熟练而专注。音乐衬托出工人阶级坚定的意志、充沛的力量、顽强的精神和对工厂、工作的热爱之情。第四次出现是快手把学校钢琴零部件拆下交给陈桂林,造琴工作得到质的飞跃。歌声中,季哥、二姐夫、屠猪户、快手、胖头……大家如火如荼一丝不苟地制造钢琴零部件,神情如此专注。音乐再次衬托出工人阶级的伟大形象,工友们娴熟地操作着机器,还“自主研发”了做琴弦的工具。分工有序、协作一致,充满了必胜信念。他们不仅仅是在制造钢琴,更是在建构美好未来的梦想。

三、叙事音乐与剧情的完美契合

音乐是时间的艺术、运动的艺术。随着剧情的发展,电影根据叙事需要所创建的叙事环境会给观众一种认知诱导,加之人自身所带有的认知习惯,这在一定程度上就限定了音乐叙事的角度。[10]这就要求音乐与剧情要完美契合。在电影《钢的琴》中,音乐与剧情的匹配达到了高度贴合的程度,使影片的叙事更加和谐、紧凑、丰满。

影片中小元弹奏的曲目契合了电影剧情的铺排。小元第一次弹钢琴的场景是在她学琴的学校,弹奏的曲目是《粉刷匠》,虽然是小小的练习曲,也与劳动与工人相关,工人家庭、工人子女、工匠精神,尽含其中。小元半夜在王抗美打更的学校练琴,所弹的曲目是《啄木鸟》。影片最后,钢的琴如献礼般从天而降,小元问陈桂林想听什么的时候,陈桂林说出了一句经典的台词“越简单越好”。于是,小元又弹起了钢琴曲《啄木鸟》。这首曲子首尾重现,象征着积极进取、锲而不舍就会成功,与剧情的发展完美契合。

音乐与剧情的契合还表现在陈桂林与淑娴的爱情历程中。陈桂林要为女儿造钢琴,淑娴出钱出力来帮助他,并深情地唱起俄罗斯歌曲《芦苇沙沙响》。歌曲描写一对热恋男女整夜在外游逛不知回家,非常契合淑娴爱恋陈桂林沉浸在爱情之中的情形。当淑娴被陈桂林误会后,第二天她穿着时髦的大红呢子外衣、画着浓妆、脚踩着高跟鞋,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态来到工厂。陈桂林问淑娴:“你穿成这样能干活吗?”淑娴硬气地回答:“你车间主任啊?管得太宽了吧?扣我奖金得了!”这里音乐配的是德国17 Hippies乐队的《Jacques Balzac》。乐曲中手风琴模仿低音贝斯奏出行进的节奏,而后描绘出一种傲慢不可一世的姿态。二人爱情出现了波折,音乐与剧情完美贴合。当《芦苇沙沙响》再度响起时,淑娴已经红杏出墙。那么爱陈桂林的淑娴怎么突然会和别的男人走到一起?音乐恰好暗合了淑娴对爱情的迷惘。当烟囱最终被炸掉,陈桂林也失去了对女儿的所有权,淑娴又回来了,陈桂林说道:“我现在可以娶你了。”淑娴将头倚在陈桂林肩上,这时响起了俄罗斯音乐《山楂树》,人们很自然会联想到歌词:“我们三人到如今还彷徨在树旁,他们谁更适合于我心中的意愿?我却没法分辨,我终日不安……,亲爱的山楂树呀,我请你帮个忙!”这首象征了爱情回归的音乐,与二人重归于好相映照。

拉开造钢琴帷幕的歌曲《怀念战友》是20世纪60年代的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插曲。当陈桂林决定做一架真正的钢琴时,原铸造厂的工友们一呼百应。开工前,工友们在KTV举起酒杯,一起慷慨激昂地唱起“瓜秧断了哈密瓜依然香甜,琴师回来都塔尔还会再响”。以陈桂林为代表的工人阶级由天之骄子一下子变成了下岗工人,心中充满了对过去的留恋。陈桂林召集大家造钢琴,让大家得以重温昔日厂房里热火朝天劳动的场景,点燃了他们未泯的工作激情。虽然工人阶级身份失去了,但工人阶级的干劲和创造力还在,工人们唱起《怀念战友》,实际是在怀念那个工业文明的时代和工厂生活,藉此,他们想唤起往日的激情和力量。这与影片中他们决心并即将造出钢的琴的故事情节十分贴合,体现出音乐强大的叙事功能。

胖头的女儿被小混混欺负未婚先孕,所有工友都拿家什陪胖头一同去找小混混算账,摩托车、大卡车整齐划一地从镜头前驶过。此时,Lube乐队的《Орлята》响起,铿锵有力的节奏具有强大的冲击力,给人以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之感。当一群小混混妄图逃跑,所有工友奋力追赶时,《Орлята》再度响起,给人一种正义的力量感。当大伙抓到小混混后,胖头却放过了他,随即吉他奏出孤寂、忧郁的旋律——俄罗斯的《Календарь》,弱起节奏仿佛在诉说着深情而浪漫的故事。口琴也在弱起节奏中唱起旋律,仿佛是吉他的对唱,也像是对吉他奏出音乐所表达出情感的肯定与赞同。这首乐曲表现出深沉的浪漫,与胖头此时内心蕴藏着的父爱温情的流露相吻合,显示出工人群体的善良和宽容。

陈桂林造钢琴的初始动机是为了圆孩子的钢琴梦,留住女儿小元。但后来,他放弃争取小元的抚养权,造琴的工程依然没有停下,因为造琴最后已经成为下岗工人缅怀曾经的工厂生活和那个热火朝天的年代的纽带和情感寄托。当钢的琴即将做成,高亢激昂的《西班牙斗牛士》音乐响起的时候,陈桂林背上手风琴与小乐队乐手们站在平板车上,充满仪式感地奏响庆祝的音乐。同时,淑娴带领舞者们身着红色长裙随着音乐跳起了热情豪放、慷慨激昂的弗拉明戈舞。造钢琴这一神圣的、看似异想天开的设想,在工友们共同努力下,终于快看到了曙光。这是陈桂林的胜利,更是工人们集体的胜利,预示着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到来,工人们自然要激动兴奋、自然要欢呼庆祝。在故事情节的高潮之处,确非《西班牙斗牛士》难以适切这种欢快激昂的气氛。

四、叙事音乐的幽默风

《钢的琴》是一部充满着黑色幽默的现实主义影片,参与叙事的音乐自然带有幽默风格。

电影开篇的第一个场景,陈桂林带领小乐队为一老人的葬礼演奏忧伤、苍凉的俄罗斯民歌《三套车》。曲子选得非常合适,可雇主却嫌这个曲子听上去太痛苦而叫停了,于是,陈桂林不得不按照雇主要求,“叫老人加快步伐”,改奏朝气蓬勃、喜气洋洋、充满节日欢乐气氛的广东音乐《步步高》,与站满黑衣人气氛凝重的葬礼场面格格不入。这一荒诞的举动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这种滑稽的音乐运用首先为影片贴上了黑色幽默的标签。影片以这样的音乐叙事开头,设定了以荒诞、调侃的调子来展开剧情的基调。

在《钢的琴》中,游戏音乐的使用增强了影片的喜剧幽默效果。钢琴是西洋乐器,传入中国至今被看作高雅的乐器。按正常思维,只有上流社会、白领知识分子、生活条件优越的家庭才会跟钢琴结缘。陈桂林是一个下岗工人,经济条件不好,老婆也因不堪生活重负离他而去。就是这样的一个落魄的下岗工人,却要圆女儿的钢琴梦。这本身就是充满了矛盾和滑稽的事情。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他根本买不起钢琴,无奈他给女儿画了一组钢琴键盘,让孩子在画出来的键盘上模拟练琴。画面显示,陈桂林在《超级玛丽》的曲调下慢悠悠地、很享受地做着假钢琴,而他整个人的表情和形象就好像是超级玛丽一样,十分可笑。音乐的结束句为闯关成功、胜利的音符,暗示着陈桂林发挥聪明才智,为女儿成功做出“钢琴”。成年人被生活逼到生发“游戏生活”的念头和行为,就有了戏剧性和幽默感。游戏总有玩腻的时候,为孩子不再弹假钢琴埋下伏笔。《超级玛丽》音乐第二次出现是一天傍晚,小菊送女儿小元回家,陈桂林在家里打游戏,桌子上摆着法院的传票。此处《超级玛丽》音乐结束音为游戏闯关失败的音符。电影用游戏音乐暗示主人公处境,使悲情的故事多了一份喜剧之感,对照无奈的现实,透射出一种冷幽默。

本来偷钢琴是见不得人的事,却在一首经典老歌《心恋》的演绎下,让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愉快,偷琴路上工友们在大卡车上上演了载歌载舞集体狂欢的一幕。影片用这样的音乐和歌声,讲述一个残酷的现实故事,渲染一种唯美、离奇、荒诞的浪漫主义色彩。这组充满戏剧张力的画面,配上这首经典老歌,把偷钢琴的荒诞表现得淋漓尽致,观众看到这里被滑稽的行为逗笑,而心里却为残酷的现实而悲泣。尽管这个情节极其荒诞,却触及到一个工人阶级自我救赎的主题。

淑娴被陈桂林误会后,两人心生嫌隙,淑娴逐渐与一同做饭的王抗美走近,这种变化被陈桂林发现。一天,王抗美骑着自行车带淑娴上班,陈桂林恰好遇见。王抗美使劲跑,陈桂林在后面紧追,17 Hippies乐队的音乐《Mad Bad Cat》进入。这是一首欢快温馨的歌曲,歌词的大意是:我的宝贝儿有了辆崭新的车,驶着它向远方四处兜风,她去向哪里哪里就留下她的微笑,她有着一个全天陪着她的男孩儿,啊!那是一个超可爱的自动玩具,她去哪儿他也去哪儿,一起在新车里浪迹天涯,如果你想搭便车,最好当心点,如果你觉得你能做到的话,小伙子,你就上前去试试吧,淘气的猫,可人儿的猫,坏坏的猫。《Mad Bad Cat》活泼、诙谐、轻松的快板音乐风格,把两个人紧张愤怒的追打描绘成带有喜剧色彩的“猫抓老鼠”式的幽默笑话。

结 语

电影《钢的琴》在音乐的运用上独具匠心,颇具实验性。不做原创,而是选编具有时代特征的音乐,重现经典,引发怀旧情愫,契合时代背景,贴合剧情,带入感极强;大量植入异域风情的音乐,不仅符合彼境彼情,还让观众与剧中人物一样,充满了对新生活对未来的向往,契合电影“与往事干杯”的主题。更多时候,音乐叙事代替语言叙事,发挥了此处音乐胜语言的效果。电影再现了大工业时代下岗工人令人心酸的生活遭遇,在音乐的感染下,观者看到了工人群体的质朴、豁达、顽强、乐观、温情的一面,同时借助音乐,影片也在无助无奈中点缀了无可比拟的欢乐和幽默。电影《钢的琴》深刻印证了电影音乐在电影艺术中较强的叙事功能:音乐不再仅仅依附于叙事,甚至可以主导叙事;不仅仅起着烘托气氛的作用,而是可以很好地营造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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