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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山河

2021-11-11曾静平

四川文学 2021年9期

□ 文/曾静平

消失的城

去黑水城是一个冬日。离开额济纳旗,戈壁、胡杨、黄沙,立刻向我们的越野车兜头而来。伏窗四望,视野所及大漠无蔽,沙砾盖地;阳光无遮无拦铺天而下,盛大浩大,又在荒芜中透出些薄凉,照得连绵的沙脊若刀戟划破长天,仿佛就要当空长啸。

这样的情形,深浓到像一种对心绪的剥蚀,让我仿若行在世界的尽头,又镌刻了一种虔敬,去接近黑水城的沉浮层叠。

从岁月的角度,黑水城是一座被时间伤害的城,需要逆着时光,才可以去感悟时间对它的安慰。

黑水城的城名,来自西夏王朝,因额济纳河而得名。额济纳,原是西夏党项族语,意为“黑水”,额济纳河,也因此被称呼黑河。在《水经注》中,黑河的名字叫“弱水”,源于祁连山,归结于居延海;它一路穿越沙漠戈壁,培育了一条近千公里的绿洲带。这个绿洲走廊,是北方游牧民族进入河西下中原的主要通道。

相关史料记载,西汉时期,汉武帝征发十八万戍边甲卒驱逐匈奴,打通了河西走廊连接漠北草原的道路。为了保卫河西,汉王朝沿黑河建塞设镇。居延泽上的居延塞,正是黑水城后来建城的缘起。

居延塞近屏河西,远控漠北,通西域,扼羌瞿,匈奴南下到河西,这里是必经之路。汉王朝移民实边,兴修水利,发展农耕,居延地区渐而兴旺。其水草丰美、农作物品种齐全的程度,可以与中原媲美。黑水城,就在这染醉流年蒹葭的缱绻中出世。汉人、匈奴人、鲜卑人、党项羌人、蒙古族人,多个民族、族群,在这里交替融合,耕耘牧猎,繁衍生息,兵戈扬威。

宋朝初年,从黄巢起义中走上历史舞台的党项羌崛起壮大。公元1028年夏五月,二十五岁的李元昊从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出发,率领党项“铁鹞子”王者骑兵北越贺兰山,占领居延,黑水城成为西夏王朝的“黑水镇燕军司”。

此时的黑水城,已经是宋朝“茶马互市”匝地有声的边贸城。东起蒙古高原阴山、中经居延、西至北疆天山,一条横跨数千公里的丝绸之路上,黑水城正是中转站,人称丝绸之路居延路。

此时的党项羌,也早已不是游牧的草原民族。从唐朝节度使,到宋朝的夏国王,党项人已经控制了河西地区,国号大白高国的民族政权西夏王朝,正在李元昊的手中新生。

辅车相依新生王朝的锐气,黑水城在繁荣的路上扬鞭策马。到西夏鼎盛期,黑水城发展为农耕、贸易、文化融合发达的一座名城。此后长达近200年之久,官署、民居、店铺、驿站、作坊、寺院,在黑水城熙来攘往,城里城外商贾云集,屯田近万亩。

时间走到公元1226年2月,黑水城再次经历城头易帜的血战。后来的元太祖成吉思汗,在这一年发动了第三次灭夏之战。大汗率领草原大军攻破黑水城,据此南下,进围西夏都城中兴府(今宁夏银川)。次年,西夏灭亡,而后终结为贺兰山下的土堆王陵。元朝大一统后,世祖忽必烈扩建黑水城,设置“亦集乃路总管府”。黑水城卸甲归田,成为元朝在西部地区的军事、政治、文化中心。

忽必烈时期对黑水城的扩建,是黑水城的最后一次大规模土木工程。城市面积增加到原来的三倍,城墙高达十几米,城门宽到六米余,居住人口近万人之多。马可·波罗经由丝绸古道游历东方,也曾在黑水城留下足迹。在《马可·波罗游记》中,他记载了亦集乃路的繁华,并对黑水城居民制作的一种驼毛布情有独钟。他说,这种用骆驼毛和白羊毛制成的布十分美丽,是世界上最好的产品。

然而,如同生命里总有一种偶然,让我们不得不经历超出意外的事情,从日子到生活,一切被改变。历史,也是一样。

公元1372年,明朝大将军冯胜出征河西,与元军在黑水城对垒,箭矢蔽日,火石掠地,黑水城再次易帜。之后,历史书写了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几度诀别与选择的黑水城,从与人们的相濡以沫中渐行渐远,最终相忘于人类江湖,在巴丹吉林沙漠中消失了。

其后几个世纪,消失的黑水城都是“被诅咒之地”。它被茫茫黄沙覆盖,通向外面的所有道路,也被沙漠吞噬。想走近它,或是偶然接近它的人,大多在黄沙中迷失、陨灭。黑水城,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风沙中流淌着时光,一沉寂,就是六百多年。

六百多年,横笛吹不来鸿雁,大漠沙如雪,羌笛羯鼓倦,黑水城稀疏在岁月间,不曾问波澜。但是,一个黑将军在黑水城深井埋宝藏的传说,却在几个世纪里始终如流沙翻转,千里万里,引来掘宝的冒险家。

1908年,冠以科学考察的名义,文物大盗科兹洛夫,用当时稀缺的枪支买通蒙古王爷达西,由向导巴达带路,踏进了黑水城。无奈,或是无常,黑水城没有选择,打开了深埋的历史密码。在日记中,科兹洛夫说:“我用铁铲挖掘几下,就发现一幅绘在画布上的佛像,那种充满惊喜的感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此后,科兹洛夫一生中,三次刨开黑水城。唐卡、经书、佛像、信函、铁币等等,一批批稀世珍宝,经蒙古驿站,运到了圣彼得堡。

其中,一本《番汉合时掌中珠》,让沙皇俄国的汉学家读懂了文物中遥不可辨识的西夏文。一个失落的王朝,从流沙中鸣起。在一章章西夏的故事里,黑水城的曾经,百转千回,尘尽光生。

那个冬日,我就这样一路梳理黑水城的前世今生,穿越巴丹吉林沙漠公路,一心要身临其境,去触摸它当下的气质,领悟它的江山人物。

不管是造物弄人,还是自有天意,黑水城,它拜受过汉武帝的布诰,辨认过李元昊的西夏文,忍受过成吉思汗的怒火,张望过冯胜大将军的错愕。它听闻了太多箭镞的呼啸,目睹了一次次改旗易帜中腾起的杀伐。它的驿道驿站,曾经羌胡无罢兵,也曾经夜夜葡萄美酒夜光杯。这样的一座城,它的厚度和长度,我想,并不只是遗址。甚至,并不只是历史。

纵然一路考量,到达黑水城,还是让我有红尘若梦的惊心。纸上的、心里的万千感慨,在我看到黑水城时,立刻成为一种浅浮。

在离遗址千米左右的地方下车,卷地的黄沙扑面而来,寒风尖锐,瞬间透骨。视野之内,戈壁横空,沙海苍茫,天空没有飞鸟,大地杳无人烟,无处可逃的一片洪荒。在磅礴而压抑的空寂中,黑水城的城垣残影,寥落为一地的地久天荒。黑水城,在,又如同不在。

继续前行,只见城墙之下,成吨的流沙已经堆积成山峰;黄沙依傍墙体,在一些地方已经涌上了墙头。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好像大地不再生产,好像天空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一直在下土下沙。

一时之间,就有一种脆弱轰然将我淹没,我瞬间无语。也不想说话,不能与同伴交流,仿佛一句话,就会不知生的希望何在。

无法想象,黑水城曾经是三面临水;曾经这个地方,河流纵横,湖泊荡漾,羌笛声声里居延花柳从君咏;塞外翻弦,晕染了微醺,摇动繁花似虹。

我明白,在时间与环境的作用下,这或许原本是没有例外的颓败。但是,面对代代层累的文明面目全非,发现时间竟是以如此方式过去,多愁善感,这颗在心里自己会发芽的种子,让我在面对红尘的哀艳时,总是经不起涤荡,总有看不透明明灭灭的迷途。我知道,这是我的幼稚,我却一直不想老到。

趟着流沙进城,时光陡然静止。人类生活的光亮,迷离交辉,缓缓向我投射过来。

遗址四周,城郭基本完好,墙体厚实,夯土坚硬可斫,隐约透出当年的一些气势。有城墙阻隔,城内流沙不是太多,城中各处,残存的各种建筑,有些剩下墙体,有些模糊为混沌的土堆,染着颓散,也染着人类久远的况味。西北一角,城墙之上,几座宝瓶似的佛塔基本完整,它们圆润古朴,敷了一层阳光的金色,分外温柔、温暖和深远。

四下再望,偌大的遗址内,除了我们一行三人,竟然再无旁人,这让我很是有意外的惊喜。念念之心,因而变得旷远,与眼前所见甚是契合。顿时觉得,也许可以纵容自己的迷离,在某处光阴里,邂逅到罗太后翻译佛经?

在史书不多的记载里,罗太后是西夏仁宗李仁孝的皇后,也是西夏的最后一位太后。她是一位汉族女子,还是一名佛教徒,进入后宫后,她组织刻印、抄写了全部西夏文大藏经。可以说,罗太后把西夏的佛教文化,推到了一个顶峰阶段。

这样一位女子,却非常意想不到,在其儿子为帝时发动了宫廷政变,扶持她丈夫的侄子李安全当上皇帝。然后,她就在历史中神秘失踪了。

公元1909年5月,科兹洛夫第二次来到黑水城,打开了后来被他称之为“辉煌舍利塔”的一座佛塔。在如山的文献、佛像中,科兹洛夫惊讶地发现了一具人类的遗骸。遗骸运到俄罗斯,人类学家和汉学家共同研究,结合佛塔宗教文献中皇后罗氏的题记,他们判断遗骸可能是西夏失踪的罗太后。然而,就像冥冥之中自有玄机,这具黑水城人类遗骸,在接下来爆发的二战中失踪了。其是否为罗太后,就此成为谜团。

不过,虽然我们不在历史中,罗太后种种,只能主观感受,但是,我仍觉得,心有巍峨的罗太后,与黑水城可以共赏。于等待,于守望,黑水城里,当有过罗太后的身影,有她敲响的木鱼声。

如此放任自己的思绪,我借助标识牌,走走停停,沿横贯东西的街道越走越深。或残存或无迹的府邸、官署、民宅和街市,它们透出千年历史绵延的微光,拽住我的脚步,告诉我一些久远的桃花人世,或是旷世悲壮的过往。引领我去领悟古人之心、追怀之意义,以及滚滚红尘面向人类的未来展现。

我不知道,我的脚步是否踏过了黑将军藏宝的那口井。在传说中,他是黑水城的最后一位守城将军,骁勇善战,所向无敌。明军围攻黑水城后,城中水源断绝,黑将军在城内掘井,最终滴水不见,只好下令掘墙突围。突围战之前,他把全城的金银财宝和自己的妻小,埋入枯井。随后,他自己也战败身亡。

据说,黑将军的蒙文名字叫哈日巴特尔,直译汉文就是黑英雄。当乱世缥缈,英雄传奇,多是宿命一样的悲歌。而末路对决,千古绝唱,落在后来人心里,又是无穷的亢阳鼓荡,抽刀断水水更流。在时间的长链中,黑将军如是,黑水城也如是。

如此,渐渐地,有一种唯愿静守故人归的错觉,便在我的周身弥漫。这感觉如此突出,我不知道自己置身在何处,只是希望这样的感受能够更长地停留。只是知道,我在任由它推动。

街道上,如此渐而有了人欢马叫、驼铃串串声声、作坊锤声叮叮;胡饼的油香,诱人食欲。消失的城,消失的王朝,可以听,可以闻,可以看到摸到。

我默默感受这人间的烟火,体味人类在跋涉后的自信。我知道,这一刻,再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来埋葬失落的历史。也不需要用一次心跳,来缅怀已经消失的人事。河流消弭了,会以云朵的形式延续;云朵飘走了,会以雨雪的形式回来。事物如此,乡村或城市如此,人类文明的生生不息,也如此。

走马居延海

在《水经注》里,居延海有一个听起来很有意味的名字:“弱水流沙”。

这里的弱水,是源于祁连山的古河流。大约距今八千年前,伏羲氏部族在这里生活。此时,地球的最后一个冰川期已经结束,气候开始转暖,山峰的冰川融化,水流环绕山岳,形成大渊。

这些大渊水流湍急,无法用舟船过渡,古人认为是由于水羸弱而不能载舟,因此称之为弱水。流沙,《尚书》言其为沙质可以随风流动移转。这种地貌景观,是巴丹吉林沙漠的主要特征。汇入其中的居延海,也曾经是一个游移湖,它随着流沙漂移,位置、大小,时时变化。

翻开《山海经·大荒西经》,祁连山古弱水在其中反复出现,华夏文化中的神话人物、人文始祖伏羲氏、炎帝、黄帝、西王母等等,都曾带领部族在弱水一带生活,逐步发展出华夏民族的渔猎文化、农耕文化。

到夏朝,据《夏书·禹贡》记载,大禹劈山开流,“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也就是说,大禹将河西走廊北山山系中的合黎山劈开,将弱水导入了巴丹吉林沙漠。

大禹治水成功,合黎山之南,被弱水大渊淹没的张掖、临泽、高台等一大片区域,变成了沃野绿洲,曾经最长的河流,也自此产生。

这条河流,就是古籍中的甘肃弱水河。它从张掖绿洲倒淌,向西到酒泉,再扭头向北,转向巴丹吉林沙漠腹地。在大漠戈壁,弱水改变了地理,创造了神话,培育出了一条著名的绿洲带。

这个绿洲长廊,东与兰州、武威相连,西接新疆,北邻内蒙古,南挨青海,是游牧民族进入中原的主要通道。汉武帝打通西域,它又是沟通欧亚大陆的商贸要道,留下了东西文化形态混存的丝路古文明。

弱水进入内蒙古后,成为额济纳河,也就是黑河。他用几千年的时间,孕育了一个额济纳三角大绿洲,尔后,便在绿洲的西北边缘,静卧为一个守望的湖泊。

这个湖泊,在汉朝的名字为居延泽,魏晋时称之为西海,唐朝叫居延海。在无法考证的某个时间,巴丹吉林沙漠的流沙,将居延海游离为三个大小不同的湖。它们如同戈壁深邃的目光,记录了历史的每一次进程每一次纷争,承载了中华民族色彩极为艳丽和浓重的人文文化,见证了中原人、匈奴人、党项人、柔然人、突厥人,还有乌孙、月氏等多个民族的人们,在羌笛羯鼓中相交融合,或是兵戈扬威。

20世纪30年代,西北科学考察团在居延博罗松治发现汉简,历经七年,出土汉简一万多枚。此后几十年,考古工作者在居延三十多个地点,共发掘汉简近五万枚。居延,成为汉简的代名词。

一个冬日,我从黑水城前往居延海。那个曾经鲜活的城,让我一路似沉还浮,无法将激荡的思绪收起,只觉得车窗外沙丘复沙丘,像是寻着了故路重来,令人生出地阔天长不知归路的恍惚。这种恍惚,像无法拂过的世事沧桑,心中的各处角落,一点一点地,就有忧伤纷繁,尽付与浮光掠影的沉坠。

就在我以为自己一时不能止息这份心中的沉溺时,突然,一大片银光,在萧条安静的沙海中灼然盛放,仿佛昙花一现的惊艳,仿佛沧海桑田中的流年暗换,我心里一顿,又明显一轻,非常清晰地,就在越野车行驶的前方,看到结着一大片白色冰面的东居延海。

居延海的名字,取自居延城。《史记·匈奴列传》中记载:西汉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强弩将军路博德在居延海边筑居延城,也叫遮虏障、居延塞。

居延的地理位置十分独特,西北的阿尔泰山脉、北面的杭爱山脉一带,在历史上都是一些著名游牧民族的活动地,汉代有匈奴,唐代有突厥、回鹘,宋代有蒙古。他们的统治中心“龙庭”(或“龙城”),都在今蒙古国所在的阿尔泰山脉一带。这些游牧民族出草原南下,汉朝抗击匈奴直捣龙庭,居延海都是必经之地。

这样特殊的地理环境,注定了居延海的水做不了最柔情的水,它不但要为一朵花低眉,也要激荡起金石之声,为一年年决绝的马蹄流泪。据相关人员考察,居延沿线有一百余座烽燧,在冷兵器时代的几个世纪里,这条烽燧线上连绵不绝腾起战争的硝烟,一代又一代人宿命一般循环,金戈铁马争天下,一将成,万骨枯。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唐朝诗人王维,很可能是唯一到过居延海的古代著名诗人。他这首《塞上作》极其如画,也是居延海区域长期惊心动魄的写照。一千多年过去,关山寒烟,边塞烽火,战马的嘶鸣,战士的呐喊,仍然不能被岁月惊飞。暮野中连天的野火,也依然越过了千年的时光,在我们的耳边箫声欲碎。

说到王维诗中的霍嫖姚,他当是与居延海发生联系最为密切的汉将。霍嫖姚是霍去病的别称,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很具画面感的传说:西汉的骠骑将军霍去病,曾在居延海的湖里饮马。仅仅这一句,画面给人的想象是诗意的,但是,翻开《史记·匈奴列传》,饮马的画面背后,是冰凉的数字和冲天的血尘: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夏天,“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余人,裨小王以下七十余人。”

这是汉朝军队第一次到达居延,也是目前已知的关于居延这个地名最早的记载。此后,居延弱水,成为河西走廊的门户,历朝历代,中原政权或是割据政权,居延都是边防要塞。以汉长城为主体,烽燧、亭障互助配置,是中国古代居延地区壁垒森严的防御体系。

为了解决戍边将士的粮食问题,汉王朝在居延地区开创了屯垦戍边的举措。汉之后一千多年,历经魏晋、隋唐和夏元时期,历代王朝都在居延地区实行屯垦戍边。

西汉最初屯田,主要是军屯,在军中设立专职屯田的“农亭长”。居延农耕种植业的历史,也就此开始。据居延出土的汉简,汉王朝有名有姓的戍边将士士卒就有上千人,他们来自两汉时期的近三十个郡和封国,到了居延,也是官府的“田卒”,有河渠卒、守谷卒、仓卒、库卒等。这些亦兵亦农的军人们,挖修了许多纵横交错的渠道,在这些水的阡陌间构筑农田,种植粟、黍、稷、大麦、小麦和大豆,并负责收割和保管。

首次发现居延汉简的地方,就名甲渠塞,是汉代居延都尉西部烽燧线的甲渠候驻所。甲渠,就是人工开凿的渠道。

据卫星拍摄的照片和有关人员实地勘测,古代居延屯田的面积达六十万亩之巨。在居延汉简中可以看到,“居延粮仓”的余粮很多,耕种者可自由在市场上交易。遇到关内饥荒之年,居延甚至为关内提供过粮食支持。汉武帝末年,农业专家赵过总结出一种先进的耕作技术“代田法”,试点推广的首个垦区就是在居延。

站在居延海四望,古代的农田已经杳无踪迹,当年春耕农忙的场景,仅成为史书上抽象的概念。粗的、细的沙石沉积的戈壁,以及大大小小的沙海、沙山、沙丘,沉睡着历代的废墟、烽燧、长城、墓地、箭矢,游离着空寂的荒寒,叙说着人和沙漠的拉锯、风与沙的抵死缠绵。一些各种形状的雅丹地貌,像丧失了盔甲的将士,突兀于戈壁之中,看上去欲罢不能,却早已是遍体鳞伤。

居延海的水域面积,却是超出了我的想象。随行的额济纳的朋友说,居延海被流沙隔成的三个湖,中间的湖,就是东居延海。目前,就只有东居延海能够给人一点海的想象了,其他两个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小湖。在20世纪,居延海的三个湖都几度干涸,成为风沙之源。21世纪初,国家建立了黑河水量统一调度制度,东居延海逐步蓄积起稳定的水面,水域面积达到近七十平方公里,为百年最大值。

我望向这片重生的水域,寒冬的湖面一派坚硬,如天空放置的巨大镜鉴,黄的沙、白的冰,一直延伸到目光不能极处。所有荣耀、辉煌、屈辱、悲凉,此刻,都融入冰层之下的滔滔逝水。沙漠尖锐的太阳光,在白色的冰镜上粼粼流转,与大漠黄沙化干戈为玉帛,沉静,安宁,有醉人的嫣然。

所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鸿毛不浮的弱水,现在,我听不到它的风吹水动,看不到水波漂浮,以它目前有些窘迫的水源,我也知道,它再无可能带来居延区域生态的恢复。但是,曾经光耀历史的居延文明,有这一片水域回望,总是有往事可回首,有未来可渲染。

20世纪40年代,农业专家董正钧考察东居延海,曾留下记述:“水色碧绿鲜明,水中富鱼族,大者及斤。鸟类亦多,千百成群,飞鸣戏水,堪称奇观。湖滨密生芦苇,粗如笔杆,高者及丈,能没驼上之人……”

踏上居延海厚实的冰面,呼吸之间,董正钧先生曾经的记叙映入脑海,一份好情怀,也辗转行来。

虽然,寒冰覆盖了湖水的婉转,水中鱼族在冰层下不知深处,也无缘邂逅。但是,密生的芦苇簇拥摇曳,从岸边铺展到水中央,看上去,如同长在水里的森林,即使是寒冬,也没有显出败象。絮状如绒的芦苇花,微微搭在芦苇顶端,团团紧凑,也是十分茂盛,阵阵风过,好像起伏的波浪。这同样在沙漠中重生的植物,早已忘记了伤痛,欢天喜地的,有一种白驹过隙的味道。

在芦苇中穿行,雪白的、微红的、淡青的芦花漫过眉头,阳光钟情盎然的景象,不断从芦苇的间隙与我聚散离合,突然地,我似乎就明白了弱水三千的决绝和悲悯。是的,人世虽然无常,众生总是有情,仅此,一切浮生漫漫的尽头,也终是会有光明守望,有归宿可栖。

事实上,自张骞拿着他的旌节走过居延海,打通丝绸之路,居延海就成了商队驼队和旅人的落脚之地、补给之地,是人们穿过茫茫戈壁最浩荡的惊喜。

在汉唐时期,塞上草原丝绸之路的东路与南路,都以居延海地带为中心。东路从阳关沿弱水到居延,再经内蒙古的河套地区,到达山西的大同和北京一带。南路沿弱水流域通向甘肃河西走廊。唐代“安史之乱”时,河西走廊被吐蕃切断,居延地区便成为长安通往西域的主要通道。

这些纵横的道路,它们像弱水一样在居延海汇集,越过帕米尔高原、中亚草原,直至地中海东岸的罗马帝国,比弱水走得更远。而东西文化和物产的汇流,也带来了居延海区域长达几个世纪的繁荣。在居延城之外,居延海周边,分别筑建了黑城(黑水城)、绿城、红城、大同城等大大小小的城。向额济纳三角绿洲延伸,目前已考证的不同历史时期的古城遗址,就有十三座。

城市是人类文明进程向前推进的一种标志。虽然,这些古城现在已经都是沙漠中的遗址,但是,繁华散尽的弹指刹那,它们也永久地沉淀着居延丝绸古道的故事,居延海有过的最好时光和过往,也必有人们不断的思忆追随。

仅从黑水城出土的大量佛像、经书和雕塑,以及历书、医书、律书、契约、官府呈文等文书,我们不仅可以清晰地感触居延海区域曾经的社会风情,而且可以看到,在政治、经济、法律、贸易多方面,其已经有健全的治理结构和理性的社会制度。

从黑水城东行十余公里,便看到绿城遗址。绿城的面积也不小,约十二万平方米,由不同时期的大规模复合型建筑组成。与城池毗邻,有多座绿色琉璃瓦为顶的庙宇,绿城因此得名。绿城的城门开在东北角,城周围有大量的古屯垦区遗迹,绿城因此也被誉为“屯田博物馆”,说明当时这里进行了大规模的农业生产,以及有过的安定生活。

红城是一座障城。有研究者认为,居延都尉府之下还有一个独立的候官:居延候官,红城,就是居延候官的治所。与其他古城的夯土墙体不同,红城由一块块红色土坯与芦苇混合砌筑,这种砌墙方式增加了墙壁的稳固性,红城也因此保存较完好。

居延古城市的兴衰变迁,也是居延海水系的兴衰变迁。

在历史上,居延海水量十分充足,古居延海有七百多平方公里的水域面积,并外流至黑龙江。据《丝路传说》记载:“从盘古开天地时起就有居延泽,在很长的时间里,这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汪洋大海”。在缺水的西部高原,这样一个三千繁华开到荼蘼的湖,就像灵动的女子,很容易成为男人的战场。

或许因此吧,在史籍中,我们找不到居延海边伊人的身影。《汉书·李陵传》透出一片伊人的衣角,我在几千年之后读到,是汹涌浓烈到无处可逃的悲哀。

公元前97年,汉武帝发二十余万大军分三路讨伐匈奴,其中一路,由飞将军李广的孙子李陵为将。前99年,李陵率步兵五千从居延出发,深入千里到达阿尔泰山脉中段的浚稽山扎营,与匈奴王庭直面,单于率领三万骑兵与李陵对垒,匈奴军败,单于再率八万匈奴围攻,李陵向南且战且退,后来进入居延海附近的一个山谷,李陵说:“我军士气不如前,军中难道有女人吗?”然后,李陵搜出在车中藏匿的女子,把她们都杀掉了。

这些在李陵的剑下香消玉殒的女子,《汉书》的解释,是被流放到边塞的关东盗贼们的妻女,她们在军队最初出发时,就随军远征,做了士兵们的妻子。

李陵杀掉她们,也没能改写自己人生的疮痍,最终箭矢用尽,投降匈奴,娶单于的女儿为妻。他在中原的家人,全部被汉武帝赐死。

居延海岸边,有一座老子乘青牛的雕塑,对应老子西出函谷关、在居延海羽化成仙的传说。雕塑比较粗糙,传说也不可考。但是,在所有史籍和传说中,这是居延海唯一的一份浪漫。且不说弱水千里奔波,即使我们,为了爱这个世界,爱世上的人家,也需要一份浪漫安顿心灵,度过漫漫浮生。

就像此刻,我在居延海的芦苇密林,也会自然迎向芦花袅袅婷婷的温情,而不只是看到居延汉简上列置若星连的烽台,不只是看到王维送别友人韦评事“沙场走马向居延”的萧索悲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面对一地空寂中满湖生机的芦苇,我想到曾经也这样站在西北芦苇荡前的歌者,突然觉得,在历史已然各成彼岸的今天,留下来的居延海,又何尝不是人们留给沙漠戈壁的伊人呢?

前往额济纳

说到额济纳,大约不少人会想到被胡杨染成金色的秋天。多年前,有一部将中国传统五色用到极致的电影《英雄》,里面有一段两位丽人厮杀的场面,背景就是额济纳的胡杨林。在漫天炫黄的胡杨飞叶中,两位身着艳艳红服的绝色美人,为一个男人生死搏斗。

这个画面炫幻得像一个梦,金色的胡杨,神秘的额济纳,因为这部电影,令人心醉神迷。据说,在每年秋季,额济纳旗府所在的达来呼布镇,这个常住人口两万余人的边关小镇,都会涌进十多万人。

我前往额济纳的时候,霜后的胡杨已经卸去了艳妆,前一个季节里的所有色彩,都已经被时间清洗。从最近的鼎新机场踏上额济纳的土地,寒风横扫,戈壁荒漠高低起伏,粗的、细的沙砾干涸空寂,恣意铺陈,似乎地球上所有的荒凉,都在向这里汇聚。我对同伴说:果然,额济纳的色彩只有二十一天,现在的额济纳,是被荒芜保留的额济纳,原本孤独的额济纳。

进入前往达来呼布镇的沙漠公路不久,没有任何准备和渲染,沙漠狂暴的流沙,便向我们的越野车突袭而来。无数细砂石,像急雨,却带着箭矢的尖锐,把我们的车身打得“沙沙”响。初始,还能看到远远近近腾起的尘柱和尘雾,很快,路面在前方丢失,世界只剩茫茫一片黄的混沌,能见度接近零。

接应我们的两位额济纳朋友,他们或许早已见惯这样的场面,副驾上的朋友,从容地用手机对着车前窗录像,不疾不徐地配音。开车的朋友非常专心,神情却也放松。我说,我们为啥不靠边停车避避呢?已经录像完毕的朋友回答说,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只能凭感觉向前开,如果有一辆车停下了,后面开车的人因为看不见,很可能就会追尾。

他说完,停了一下又特意补充说:冬天的沙暴很少,我们今天是赶上了。大约,就是用这种方式欢迎你们吧。所以今天这沙暴还是蛮温柔的。它要激动起来,瞬间就能把一辆车的油漆剥个精光。

我心里像被拧了一下,生出一些涟漪,却不知道如何表达,或者可以说,走进戈壁沙漠,犹如进入原始荒野,这样的形容,对人、对动植物、对水,甚至对时间,都是一样公平。

古老和蛮荒,仿佛潜藏着禅机,一直在额济纳的历史上辗转。多少聚散离合欲说还休事,在额济纳的原始荒野中,正如这块土地上的胡杨,从生到死就是万年,让一切都甘心陪衬。

额济纳的面积超过十万平方公里,足有三个荷兰或三个瑞士之大,山峦、河流、森林、湖泊、草原、戈壁、沼泽、沙漠等自然地貌俱全,但是,百分之七十的区域,已经不具备人类居住和生活的条件。

额济纳的古老,向历史深处追溯,可追溯到史前神话时代。地球造山运动之后,古地中海从额济纳消失,露出的陆地慢慢长出植物,成为远古人类的活动之地。

中国历史和传说中的一些代表人物,比如黄帝、尧帝、西王母、彭祖、老子等等,都曾经与额济纳渊源深厚。《大戴记·五帝德》说,黄帝的孙子颛顼“乘龙而至四海”,“西济于流沙,东至于蟠木”。《焦氏易林》记载,尧帝曾派遣农业始祖,同时也是古代周族始祖的后稷为特使“见西王母”,不久,尧帝又亲自“身涉流沙地”,拜访了这一带的部落女首领西王母。

《神仙传》是东晋道教学者葛洪所著的一部书,收录了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九十二位仙人的事迹,在彭祖篇中,葛洪说,因为担心被殷王杀害,彭祖离开殷国到了流沙之西。司马迁在《史记》里,则留下了道家创始人老子度流沙的故事。《史记》引述西汉史学家刘向所著《列仙传》,说老子西出函谷关,写完《道德经》上下二卷,与弟子关令尹俱游流沙。

而流沙,正是额济纳在古籍中的名字。《汉书·地理志》明确指出,“张掖郡居延,居延泽在东北,古文以为流沙。”《水经》也说,“流沙,地在张掖居延县东北。”

据有关人士估算,额济纳,这个古弱水用了几千年孕育的三角大绿洲,近十二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近一半分布着历史文化遗迹,以居延汉简和黑城文化为代表的诸多文物古迹,留下了许多我们已经无法探究的故事和传奇。换一种说法,也就是,曾经额济纳广袤的区域,都留下过各种功能的人类建筑,直到沙漠覆盖住历史的厚味。

沙暴还在车外肆虐,一种粉尘味,无声无息却浓烈地开始在车里弥漫。这些流沙的尘息,不知如何还是突破了密封良好的奔驰越野车。像水一样柔软的尘息,它们本来不应该是天空的过客,没有了水,只能互相簇拥离开地面去流浪,反反复复被打磨。

黄色间或稀薄一点,我们便都睁大眼睛,寻找道路中间的隔离白线。额济纳的朋友说,这也是在沙漠公路遇上沙暴的一份经验,因为前后和对面都可能有车,而人的感觉总不是那么可靠,瞄准公路上的白色隔离线修正方向,是唯一可行的应对。

其实,在北京生活多年,我对沙尘暴并不陌生,所谓风起额济纳,沙落北京城。但是,在流沙的围猎中失去视野,还是让我十分震撼。

“谁也料想不到,冬天有这么大的沙暴。”同伴说。我接了一句:“谁也料想不到,额济纳有这样多的森林。”大家一愣。我说:这是1936年《大公报》记者范长江初入额济纳时的印象。

“道路是没有开辟的。只是随着森林里的人迹和兽迹走。在梧桐稠密的地方,日光照不到地上来,四望都是阴森。走入无尽的梧桐林和柳林中,一趟一趟的快马,仍然没有跑出森林的掌心。”范长江先生不到一百年前的记叙,对现在的额济纳,如同一个童话。

放大一点视野,额济纳很多人文和地理状态的快速丧失,又何尝不是广义上的一种象征。所谓历史是最艰难的学问,在历史的演变中,地理状态的变迁,既是历史上演的舞台,又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历史的走向。在这其中,人类与自然的纠葛,也只有身临其境,才可能为我们自己所了悟。

《夏书·禹贡》记载,大禹治水成功,导古弱水于流沙,一条曾经最长的河流,就进入了失去古地中海的额济纳。这条河流,后来的名字叫黑河,它曾经在额济纳汇聚为汪洋西海(居延海),到达今东北的黑河,最后流入黑龙江。

在很长的时间里,黑河在额济纳的戈壁荒野浩浩荡荡,它洋洋洒洒地创造了额济纳灿烂的细石器文化和四坝文化,哺育着大漠宜农宜牧的绿洲。河的两岸,是万顷胡杨、良田、草场。伴随着河西丝路,居延城、黑水城等古城虽不在桃花源,却把三千繁华开到荼蘼。

《额济纳旗志》记载,黑河额济纳流程近三百公里,在狼心山分为东、西两条河,北流途中,又分为十九条支岔。现在,这些支岔河已不复往日的碧波,居延海也几度干涸,主河道的水量,已经不能满足额济纳生态平衡的需要。黑河古道边一个一个的古城,更早已成为废墟。

清朝满族官员苏阿宁,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提出并实践黑河流域生态保护的官员。宣统元年出版的《甘肃新通志》记载,其时苏阿宁任宁夏将军兼甘肃提督,当时,有陕西商人想在黑河源头开发铅矿,苏宁阿派人考察后上奏朝廷,提出破坏森林会断送水资源。嘉庆皇帝直接下旨保水源,禁伐祁连山森林。

后来,苏宁阿考察黑河之源,写成《引黑河水灌溉甘州五十四渠说》等调研报告,绘制黑河与五十二渠图,并向朝廷请求了封山禁伐令,铸铁碑立在山麓,上书:“妄伐一树者斩”。

时光过去了三百多年,苏阿宁的封山令已经被历史遗忘,老百姓当年为他修建的生祠,也早已不知所踪,就像那些人为消失的森林。

在沙暴的浓度又一次稀薄时,一处很大的戈壁在道路旁边出现。仔细再看,戈壁上停了不少车辆,路边有出口通向戈壁。我们毫不犹豫,驶入了这个避沙港。

下车站在戈壁滩上,看到一些矮细的植物,我认识的有梭梭草、骆驼刺、红柳。看上去,它们都一样枯白,似乎一阵风沙就可以卷走。但是,我相信只要人们不连根把它们挖走,即使被撕裂,它们也会在原地重生。在地球所有植物中,再没有比它们更坚韧不拔的生命存在了。为了爱惜它们的生存之地,所有大漠的植物,只是以生命的本能,便学会了珍惜流入沙漠戈壁的每一滴水。它们把叶片长成细刺或白毛,在枝干和叶子的表面涂满蜡质,减少水分蒸发。或者褪去叶子,将枝干变异为绿色,替代叶子的光合作用。或者把枝干空心化,最大可能减少水的耗费。无论高大的胡杨,或细小的红柳,它们的根系都深入地下十几米、几十米,在干旱季节休眠,在雨季来临时迅速吸收水分重新生长。

在暂时停留的戈壁滩上,在前往额济纳的一阵阵沙暴中,我深望着这些在抗衡中与沙漠讲和的植物,还原着额济纳的前世今生,也叩问我自己。生命如此贵重,在与自然相处中,强大的人类,什么时候能学会自己合适的表达呢?

固然,沙漠的来源有复杂的原因,但是,人类过于活动,对树木森林的掠夺,肯定会加快沙化的进程,加速沙漠的演变。

如果可以,我想遇到几千年前的额济纳,在黑河水磅礴的岸边,用额济纳的红砂土,烧制彩绘的陶罐,然后,装满清澈的河水,走向袅袅的炊烟。

“黑河如带向西来,河上边城自汉开。山近四时常见雪,地寒终岁不闻雷。牦牛互市番氓出,宛马临关汉使回。东望玉京将万里,云霄何处是蓬莱。”明朝诗人郭登是明开国功臣武定侯郭英之孙,也是一位武将,他这首《甘州即事》虽然以张掖为背景,但也是额济纳曾经不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