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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现实批判

2021-11-10袁雪

文学天地 2021年6期
关键词:浪漫情怀迟子建自然

袁雪

摘要:迟子建是当代文坛上为数不多的,活跃的女性作家,且她的创作风格独树一帜,情感表达凌厉而温润,这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她所成长的环境。 故乡茂密的森林与广袤无垠的雪地给迟子建输送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也因为故乡淳朴、纯净的自然风光,使迟子建内心始终保持着对大自然万千生物的怜惜与珍爱,这让她作品中的人物与故事都充满了灵性与温情。2018年,迟子建发表了她的最新中篇小说《候鸟的勇敢》,并喜获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的中篇小说奖,这部小说与她之前的小说相比,有了更多精神上的突破,是一次成功的精神探索与超越。

关键词:迟子建 自然 浪漫情怀

一、超验神性的自然情怀

迟子建的文学创作,大都富有一种生态自然情怀,且这种情感是从她骨子里延伸,渗透出来的。迟子建曾在她的一篇文章《文学的‘求经之路’》中有谈到,她从小接触最多的就是自然环境与少数民族的宗教神话故事,是大自然的气候与万千生物滋养了她温润的心性,小时候从长辈那里听来的神话故事,也给她幼小的心灵种下了敬畏自然的种子,在这样真朴的环境中,迟子建从小就滋生出一种与大自然的亲密感,这种情感伴随她慢慢长大,最终融进她的生命,融入她的作品中。如果一个作家拥有了自然情怀,那么她就拥有了对世间美好事物的捕捉能力与鉴赏能力,这能让一个人在面对无论多么残酷的现实面前,都能找到一扇自我找寻,自我救赎的大门。在迟子建的作品中,我们总会看到一种充满了诗意的神性色彩,这其中一部分来源于她笔下人类角色的脱俗化,另一部分,则是来源于故事中各种动物的灵性化,这两者的结合,就产生了一个隔离于世俗经验世界之外的,超验的世界。自然斑斓的生命形态,赋予了自然灵性,而灵性的生物,带给人全新的生命感知与自我救赎。

小说《候鸟的勇敢》中,金翁河看护站的管理员张黑脸,因为在一次救火行动中被山上的猛虎惊吓过度,落下痴傻,成了众人眼中愚蠢,呆傻的“黑脸”,而且“对世俗生活的感受和判断力直线下降,灵光不再。”但失了智的张黑脸却拥有了感知自然的能力,“能奇妙地预知风雪雷电甚至洪水和旱灾的发生”,开始喜欢带有翅膀的鸟儿。在金翁河的众多候鸟中,东方白鹤最为罕见,也是最美丽的,它们白身黑翅,红腿纤细,姿态优雅,是高贵,圣洁的象征。在这群东方白鹤中,有一对新来的白鹤夫妻,它们共同繁育幼鸟,相依为命。但在鸟群南迁时,雄鸟因为受伤没能跟随鸟群一起南飞,尽管它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冲向天空,最终还是滞留在金翁河。而雌鸟在守护幼鸟飞到目的地后,又毅然折返,回到雄鸟的身边,两只东方白鹤就这样彼此在暴风雪中相守相依,构成了一幅情意绵绵,凄美动人的感人图景。迟子建有意塑造了有感知自然能力的张黑脸,和东方白鹤这样一对具有灵性的动物,并将他们的命运在精神层面联系起来,其实就是在对超验世界的描摹与建构。中国历史中本来就有一种关于鸟的文化崇拜,在古代很多神话故事里,鸟都是作为一种具有神力与仙气的生物出现,而文中的两只东方白鹤,更是高贵,忠贞的象征。在迟子建另一篇小说《雾月牛栏》中,也有类似的情节设定。宝坠因被继父失手打了一巴掌,成了弱智儿,他在复杂的现实环境中,却活得像一张白纸,单纯而自由。在他的世界里,牛才是他最亲近的生物,于是他夜夜与牛相伴而眠,只有在牛栏里,宝坠才能感受到心的温暖与宁静,这种时候,连他的睡眠也是“干干净净的,晶莹剔透”。迟子建笔下的张黑脸与宝坠都是失了智的人,他们因一次意外摆脱了世俗人的思维与物质现实社会的纠缠,进入到自己建构的精神世界里,在这样一个简单,纯洁的世界里,他们与自然真正建立起了一种亲密的联系,这种超验灵性的情感联系,就是迟子建在她作品中所塑造出的诗意神性的精神形态。

也有人将迟子建《候鸟的勇敢》归于生态小说序列,在我看来,与纯粹的生态小说不同,迟子建在这部小说中着力于对人精神世界的探索与挖掘,虽然小说中也有涉及到生态部分,比如瓦城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上山毫无节制的采集香达子;周铁牙为了巴结权势,猎杀野鸭,但这些情节毕竟不是故事的主旋律,迟子建并没有将故事的中心放在一个完全的生态环境中。生态文学是以生态整体利益作为价值尺度,去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其中包括了对现代文明的质疑,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及自然生态环境的危机意识等内容。如叶广苓的秦岭系列,郭雪波的草原系列等,都是通過描写被城市文明异化了的人性,向自然不断的索取,以达到自身的利益追求从而导致了生态坏境的极度恶化,人类自食恶果。与生态文学中的危机理念不同,迟子建更侧重于人类情感的重审与表达,只是借助于自然,深含人性的异化与弯曲。

二、人性的探寻与揭露

在神化了的候鸟世界中,迟子建并不是单纯赞颂了候鸟“勇敢”的行为,而是借“候鸟人”这个群体,将瓦城社会中权利滥用、利益交织的凌乱生活状态一层层揭开来,准确按压现实社会的痛点。“候鸟人”大多是瓦城有钱有势的人,他们可以像候鸟一样,随着季节变换改变自己的居住地,在冬天离开瓦城去温暖的地方过冬,等到天气回暖再返回瓦城。而“留守人”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一直留在瓦城,忍受冬天的寒流与飞雪。“候鸟人”与“留守人”作为两个不同的社会阶级,其间存在的分化、间隙,使瓦城人内部势力盘根交错,暗流涌动。当现实利益将两者联系起来,看似平静的水面立即波涛汹涌,矛盾频发。周铁牙作为典型的“留守人”,他知道自己身处社会底层,也清楚权势的威力,一心想摆脱自己卑微的身份,成为“候鸟人”,于是他利用自己自然管护站站长的身份,监守自盗,为了巴结讨好城里有权势的人,猎取野鸭给他们尝鲜;检查站的老葛,一边包庇周铁牙偷运保护动物的行为,一边却偷偷留下影像证据,想要借机敲诈周铁牙,让他动用自己的关系,为女儿安排一个好工作。周铁牙与老葛都是“留守人”,但他们并没有作为同类人的相怜相惜,在利益面前,他们相互算计,反而将自己自私的本性暴露无疑。在“留守人”自相残杀的时候,瓦城的“禽流感”事件将故事中各个阶层的人物都调动起来,官场的人们,有连带关系的候鸟人与留守人,不知情的瓦城人,在这场“禽流感”中,各自流露出怨恨、苦闷、恐惧、忧虑等情绪,在这些情绪下,隐藏着一件件肮脏的交易。更令人惊诧的是,因为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弥漫在瓦城上空的恐惧力量,人们最终将整个事件归咎于候鸟。他们认为候鸟是不祥之物,给瓦城带来了灾难,这样荒谬的结论背后,揭露的是人性中可怜,可恶的脆弱部分。

除了有利益纠葛的周铁牙一群人,文中还描述了几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张黑脸的女儿张阔,私吞张黑脸的退休金,在张黑脸的正常意识觉醒后,提出自己要结婚,张阔第一反应是想办法保住卡里的退休金;瓦城政坛即将退休的蒋进发,表面放浪形骸,留恋山水,内心也不知存在什么世俗的纠葛;石秉德和曹浪,本该是意气风发,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但在面对物欲横流,权利纵横的现实社会,他们已经迷失了自己的初心,精于算计,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职业,利益的需要。瓦城里各式各样的人,就是世上千千万万人的模板,瓦城就是所有现代城市的缩影。在城市生活的人们,从出生就携带着现代化的基因,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人类所做出的一切动作,都来源于这种基因的指使,这构成了一个时代的悲哀,物质社会的丰盈背后,是人们精神世界的困窘与怅然。为了摆脱这种“现代基因”的控制,迟子建有意的将小说的两个中心人物剥离出这个世俗的环境,还特地为他们设立了两个远离城市的驻点——管护站与娘娘庙,还赋予了两个主要人物某种神秘,脱俗的特质,并且迟子建还将这两个出世人物的命运勾连起来,两人情感的走向,命运的结局,都最终成为了作者向物质社会叩问的警声。

三、出走与回归

两个被剥离出现实环境的人物中,一个是看护站的张黑脸,另一个是娘娘庙里的德秀师父。张黑脸是失了智的呆傻之人,德秀师父是遁入空门的出家人,两者所处的精神境遇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同的。德秀师父被人们认为是给别人带来不幸的人,甚至连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抛弃了她,无奈之下,德秀只能远离尘世,归入空门。德秀师父这个人物的设定,与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颇有相似之处,两者都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遭受世俗异样的眼光,精神上受到无情的打压与迫害,为了内心的自我救赎,一个選择“捐门槛”,一个选择出家,两人都因害怕另一个世界不能接纳自己的“罪过”,终日惶惶不安,想尽办法赎罪,努力找寻心灵的宁静。如果将祥林嫂遭遇的痛苦,全部归咎于封建社会,封建礼教的残害,那德秀师父痛苦的始作俑者,应该由谁来承担呢?从封建社会到现代文明社会,人类历经上百年的进化,思想观念由封闭到开放,按照人类文明程度来说,祥林嫂这样的人物不该再出现在现代高度文明社会,而文中对德秀师父遭遇的描述,让我们又惊讶地看到了祥林嫂的影子。德秀对现实的逃避是迫不得已,尘世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现实逼得她只能在娘娘庙里寻求菩萨的庇护。但德秀的出走,并没有换来自己内心真正的安宁,远离瓦城的娘娘庙,也不是纯粹的清净之地。管护站与娘娘庙,都是远离城市是非的净地,迟子建有意将两个主要人物安置在这样一个干净,空旷的环境中,隔离开城市的喧嚣,是想将两人与现实中的瓦城人区别开来,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两个脱俗之人却暗生情愫,偷尝禁果,做出了违背道德伦理之事。认为自己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后,张黑脸与德秀内心进行了无比深刻的自我审判。伦理道德,宗教戒律,就像一根根皮鞭,在不断的抽打她们的内心,给他们戴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德秀“每天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会深呼吸一口,觉得菩萨这是饶过了她一夜”。张黑脸无时无刻都在等着上天的惩罚,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被拿去性命。德秀与张黑脸的禁忌之恋,让两人都背负上沉重的镣铐,行走在悬崖边缘,稍不留神,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尽管他们都在自己的罪孽里挣扎,寻求解脱。但另一方面,欲望的火苗早已点燃了他们孤寂、零落的心,将他们吞噬在这无尽的漩涡里。而正是对彼此萌生出的深深的爱恋,张黑脸开始有了正常的意识,德秀对尘世的欲望有了迷恋。两人似乎被命运再次捉弄,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们从脱世的镜像里拽入冰冷的现实中,重拾七情六欲的他们,只能手足无措的等待着世俗严酷的审判。当张黑脸的女儿张阔来到娘娘庙,见到德秀时,德秀羞愧难当,喃喃自语“阿弥陀佛,你要用鞭子抽俺,俺都没说的,阿弥陀佛,犯了罪的人就该受罚的。”德秀面对社会现实的出走,是身不由己,而身体的出走始终无法掩盖自己灵魂的渴求,和德秀一样,娘娘庙的云果师父在面对石秉德这个外地来的年轻人时,也不免春心萌动。看来清斋素衣的菩萨庙,也只能给世人带来表面上的清净,而真实的灵魂诉求始终无法找到慰藉。张黑脸与德秀的出走与回归,是迟子建在替世俗枷锁下苟且生活的人们向社会的诘问,充满了讽刺,辛辣的意味。

在兵荒马乱,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中,迟子建总是恪守自己严谨的现实主义态度,去批判社会中的不公,但同时,她又以凄美,浪漫的笔触,去追求艺术的美的理想。迟子建自己也曾说过“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并不想悖。一个好作家,他的作品既可以是现实主义的,也可以是浪漫主义的” “一个好作家,一定要有现实主义的眼光和浪漫主义的情怀。”小说《候鸟的勇敢》的结尾,张黑脸与德秀将那对生死相依的东方白鹤埋葬后,在一望无际的雪的世界里,他们最终迷失了方向,眼前的世界,没有路标,没有光亮,没有北斗星,一切都暗了下来。迟子建最后对两个人物命运的结局描写,做了隐晦的暗示,也许在尘世中,没有能够接纳他两人的清净之地,但令人欣慰的是,张黑脸与德秀的相守相知,使他们的灵魂都找到了真正的栖息地,如同那对白鹤夫妻,永远驻守着爱的真谛。这样一种冷艳苍凉的美学建构,让读者不禁赞叹迟子建过人的创作智慧。当然,也只有内心醇厚,拥有浪漫情怀的人,才能构建出如此凄美动人的绝景。

雷达曾说“艺术的标准,是在它能把情绪安静,能从紊乱中创造和谐,能从丑恶与残酷的人生里,提出抽象的绝对的美的理想”迟子建的小说,总是能将温润,美好的情感置于浮华社会的阴暗处,迟子建的文章不管是描写人生的“逃离者”、“留守者”、“出走者”还是“回归者”,我们都能看到迟子建对人性美的追求,和对世间万物的浪漫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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