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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

2021-11-01黄应樑

广西文学 2021年11期
关键词:宿舍同学

那年七月高考落榜后,不甘心外出广东打工的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复读,决战来年高考。就这样落榜的我与同样落榜的梁晓阳成为同学,在县城高中文科复习班,那时统称叫文复班。

那是1990年,那一年的冬天来得早,又特别寒冷,连续几天都是刮风下雨,就差没有下雪,校园里冰雹落得满地都是,周围一些瓦房顶被撞出一个个窟窿眼,周边的农田,瓜果蔬菜的叶子大多都被冻得干瘪枯黄,一些还未长成的小萝卜在泥土中直接被冻坏,田野里到处都是萧瑟颓败的景色。南方的冬天都是这样的,有几年特别暖和,隔几年又特别寒冷,可能这是一种自然规律,有节奏地重复。

文复班里大多是来自全县各所高中落榜的所谓高才生,鱼龙混杂,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彼此之间关系不亲不疏。特别是一些自认为高考失手的人,心高气傲,对身边的一切总是不屑一顾,不愿与之为伍。我们每个人仿佛都是困在池塘里的鱼,一条受伤的鱼,伤口还未愈合,自然游不到一块。

我们的宿舍在校园内一面山坡上,一个长条形的平房里。平房很长,里面用红砖隔成一间间宿舍,我的宿舍在上坡路边第一间,住着十二人,宿舍门口对面是一个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大水池,水池四周都是水龙头。因为临近河边,冬天常有北风呼呼地吹,树木摇摆不定,树枝常常被风吹断,树叶散落在池边,风卷起来沙沙作响。这样的天气里,男生宿舍不少同学怕冷偷懒,不再坚持每天晚上洗澡。胆大的来到了龙头边,也只是小心翼翼地用冷水分别拍拍胸脯和额头,然后再扭干毛巾往身上擦拭。印象中只有晓阳同学特别,每次他来,都很利索地在水龙头下等满一桶水,脱得精光,迎风而立,双手高举水桶直接就从头顶往脚下冲,顷刻水花飞溅,寒气逼人,惹得路过的同学哇哇大叫,远远逃离。

伴随着冰冷的龙头水冲洗的同时,是晓阳同学发出的“嗨、哈、嗨、哈……”声,声音有点刺耳,像农村的功夫佬练功时发出的叫声。从那时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关注晓阳同学,据他说他来自我们县的第二高峰天堂山脚下,父亲是民办教师,母亲是农民,他看起来像个追风少年,个头中等,头发四六分,头大嘴阔,戴着一副黑框宽边眼镜,似乎很有文化的样子。我观察他,发现他有点特立独行,走路时喜欢低头,爱思考问题,有时又抬头望天,口里念念有词,与班上其他同学有点差异,不太像一个普通的复读生。

住进宿舍第一天开始,我与晓阳就一直睡在靠窗的那张上下架床。平日里,大家照例都是上课、吃饭、睡觉,很少有语言交流。有一天夜里,宿舍所有的人都睡了,睡在我上铺的晓阳同学床板吱吱作响,直觉告诉我,他和我一样睡不着。晓阳蹑手蹑脚地下床,见我抬头,遂拍拍我,轻声说,兄弟,感觉很饿睡不着,想出去找点东西吃。于是,我俩不谋而合,来到了校门附近的小卖部,可是小卖部早已关门,校门口的大铁门也已经上锁,只有门卫室窗户隔着帘布发出暗沉的灯光。

“散散步吧,累了才好睡觉。”晓阳提议往校园右边小路走。

那时文复班老师管理没有那么严格,很少查房,你要是有胆量,逃课一两天估计也没人发现。我和晓阳借着月光走路,没多久就到了东面半山坡一个鱼塘边,鱼塘边有一小间一小间紧挨着的矮小的瓦房,那是一排教职工厨房,呈半圆形绕着塘边排列,远远看去像躺着的拱门,欢迎两个睡不着的人。

天寒地冻,夜色温柔。此刻,我和晓阳无暇欣赏夜景,两人不谋而合心有灵犀地摸到了从东边数过第三间厨房。晓阳用手指着说,这间是林少松老师的,他是我的远房姐夫,现在他应该在宿舍,可能睡觉了,我们进去看看。他的远房姐夫是高三的班主任,矮个子,我平时见面打过招呼,很好说话。他的小厨房房门是两扇木板,中间用几条铁线扭成一团当作门闩,外加一把小锁锁住,厨房门门头是一块大木板,木板有一条很大的裂缝,看上去非常松动,我随意用手试试,竟然毫不费劲地托起了其中的一扇门,我就侧着头往里瞄。

“灶台上有一篮鸡蛋,可以吃吗?”我脱口而出。

“应该可以吧,厨房是我姐夫的,鸡蛋当然就是他的。”

“可是未经同意啊……”

“太饿了,管不了啦!”

“那我们煮鸡蛋粥?”

“太有想法了!”

曉阳一声轻呼,我那时咕噜咕噜作响的肚子不能考虑太多,饥饿像扑进门的寒风一样激烈地钻进我俩单薄的身躯,让人不能理性思考。我和晓阳顺着已经打开的半边门,进入厨房,再关上门,开始小心谨慎地生火。对于两个农村出来的年轻仔来说,煮粥简直是轻车熟路。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就各吃了三大碗鸡蛋粥,顿时觉得肠饱肚突,浑身温暖,临走之前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把那扇中间带锁的木门重新装上,悄悄地回到了沉睡中的宿舍。

许多年以后,和晓阳说起这个电影故事一般偷吃鸡蛋粥的情节,我都感觉有点不可思议,青春年少的鲁莽竟如此突兀而又真实地存在。此后,我和晓阳便成为好朋友、好兄弟,经常像情人一样同去教室上课,同去饭堂打饭,甚至在水池边冲凉,也要等到一起。自然,我们还隔三岔五在夜里去他的远房姐夫林老师的厨房里,因为林老师对晓阳说了,你肚子饿了就去我厨房里煮鸡蛋粥……

印象中的晓阳同学单纯,但其实早熟,主要体现在他多思,感情丰富,爱好写作,很早的时候就在县里的文学期刊《勾漏》上发表诗歌。因为写诗,还参加了一个文学函授班,晓阳就认识了函授班里的一个新疆姑娘,叫曼丽,据说是文友,彼此互寄照片,书信往来。曼丽充满异域风情的浪漫气息,深深地影响着晓阳,引领着他爱上读书写作道路,也爱上了遥远的新疆。他曾经对我似笑非笑地说,要是曼丽愿意,我可以去上门。我哈哈大笑,说你真是异想天开。

那时晓阳嗜书如命,除了课堂上正常读书复习,回到宿舍基本上都是看小说,而且是金庸古龙梁羽生的武侠小说,一股江湖侠士的味道,书剑恩仇,大漠黄沙。晓阳跟我说,真想去新疆看看,也许白发魔女和卓一航还在天山上,也许陈家洛、霍青桐和香香公主还在沙漠里。我说,还是找你的曼丽现实些。他就微微一笑,不多说话,似乎陷入了深思。

记得从校园主路拐弯上坡,回宿舍的小路上有一盏半旧的路灯,旁边有松树和梧桐树,树影婆娑。通常室友们回到宿舍倒头就睡,只有晓阳同学如饥似渴借着那点穿过树林缝隙的光线,躺在窗头看书,夜深人静中手指轻轻翻动书本,发出的微响清晰可辨。

因为沉迷小说,印象中晓阳的学习成绩不怎么样,除了语文、历史、政治等科目,其他科目都像跛脚佬,像是一个面容英俊的人,天生腿脚有长短,让人留下不少遗憾。老师曾帮助他分析原因,劝说他应该以高考为重,均衡发展,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还有可能再次落榜。老师的话晓阳显然听进去了,让我惊讶的是冲刺阶段晓阳总分成绩提高不少,晓阳同学最终考上了广西师范大学,读中文系专科班。

那时候能考上大学等于跳出农门,天堂山脚下晓阳老家村里的人对他羡慕不已,据说晓阳父亲当时还为此在家里办了三桌升学酒,他父亲所在的小学校长老师都来了,较亲的亲戚也翻山越岭来了,尽管他父亲说清楚不收红包,据说还是收到了六百多元。

我也考上了广西师范学院,我在南宁,他在桂林,我们常有联系,偶尔互访。大学生活,晓阳不谈恋爱,尽管当时他已经是大学校园里小有名气的诗人,惹得同班或隔壁班一些有共同爱好的女同学青睐,然而晓阳痴情文学写作,忽视了多次旁人求之若渴的机会,后来他说起来都是遗憾悔恨。

大学毕业后,晓阳和我都回到了已经撤县改市的北流。令我不解的是,他没有选择当老师,也没有选择其他机关单位,而是通过双向选择进了市里比较有名的一家商业公司,我猜想可能是当时的公司效益好,又能分配房子住,条件相对诱人。

公司办公楼位于市区中心地带,门口是一条古老的骑楼商业街,公司大院是一个小四合院,楼房陈旧,墙体被岁月长久地浸淫,有的地方表层开始脱落,显得斑驳不堪。我多次到过晓阳的办公室,从大门口右边的楼梯通道而上,直达二楼,便是晓阳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四个人,四张桌子拼在一起,桌面上摆放着一些凌乱的资料,桌子中间放置水杯、台历、一些小盆栽。晓阳办公桌靠窗户,对面办公的是一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圆脸,长发,长相甜美,与那盘绿油油的小盆栽相互映衬,满庭芬芳,甚是惬意。那时我的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对他诡秘地一笑。

晓阳忙着给我倒水,招呼我坐下,那天早上阳光照射到办公桌,我呷了半杯茶水,抬头探出窗外,看见窗外的风把一片树叶吹落,飘到地上打转,街上人来人往,红男绿女们进出商场,手挽着手。

晓阳宿舍在办公区后楼,是一个混合楼,一至二层是仓库、办公室,三至四层住人,大楼两头各一个楼梯,中间一条通道连接,也连接着每个房间,通道较大,堆放着一些居家住户的杂物,有废旧单车、家具、水桶、煤气罐等,走廊上方挂着众多住户晾晒的衣服,卫生间在走廊尽头,是公用的。我顺利穿过通道,来到四楼中间位置,那是晓阳同学的宿舍,房间面积较大,有四十多平方米,是一间长筒房,晓阳在房子中间用一块旧窗帘布分隔,变成了前厅后房。我说,缺了一个煮饭的妹子。晓阳说,介绍吧。我说,你办公室那个妹子不错。他说,想得美,早就被我们公司团支书定了。我说,竞争呗。他说,人家老子是公司的党委书记。我说,那你没戏了。

我理解晓阳同学的就业选择,存在即是合理,那时候农村仔进城有多么渴望城里有一间房,哪怕是只有一盏灯火属于自己的,也心满意足矣。同年毕业参加工作的还有朱山坡(现在是广西民族大学教授,著名作家),他在一个边远乡镇工作不到半年调回市文联。那时刚好和我住在六地坡的一个集体宿舍里,宿舍面积应该有七十平方米,原先住五个人,山坡最后入住的,变成了住六个人,人均不到十二平方米,与晓阳大面積且独立的房子相比,我和山坡都只有羡慕的份。

晓阳同学的大房子就理所当然成为我和山坡、邓涛、刘东等几个经常聚集的一个很好的“据点”。我们常在那里聚餐喝酒,谈工作,谈文学,也谈爱情,都说想找一个北流街妹,但又感叹出身农村,经济基础薄弱,工资入不敷出,没有北流街妹最渴望的一栋楼。谈完了,就各自踩着一辆二十八寸的单车去当时最火爆的文化馆录像厅看一场通宵录像。录像厅里播放的几乎都是武打片,有时也有三级片,听着那些让人耳热心跳的声音,晓阳说,我们堕落了。我故意逗他,作家为了写作还有做卧底进红灯区的呢,看几场录像算什么?他听了就说,也是。有好几个月,我们好像上瘾了,无事可干的时候就相约着去录像厅,有时甚至看通宵。自然,好朋友们像朱山坡、邓涛、刘东他们也来了。

忽然有一天,有房住的晓阳同学率先谈恋爱了。女朋友家住城乡接合部,晓阳曾经带我去看过,她家有一排横廊式的两层十几间住房。不知怎的,我看了这些房子隐隐之中有些担心晓阳,至于是什么担心又说不准。

他的女朋友是他在读大学时候认识的,是师妹,在十公里外的乡镇初中任教,据说还是晓阳硬着头皮求教育局的一位领导帮忙安排的,人长得高挑漂亮,声音悦耳动听。那时晓阳已经有一辆摩托车,据说是他在深圳打工的弟弟省吃俭用专门给他买了谈恋爱的,是二手嘉陵,每个周六他就用这辆广东牌照旧摩托接他的女朋友回城,周日下午再送女朋友去乡下初中。

可惜好景不长,尽管他和女朋友是互相倾慕的,但女朋友的父母反对,他们说我们是有房户,总不能让女儿嫁给一个没有房的农村仔吧。他们希望女儿嫁给街上住有楼房的小伙子,有楼房生活才有保障。晓阳明显不符合,他仅有一间房,而且还是公家的。那姑娘本来坚决不愿意分手,她的父母就警告女儿,再与那农村仔来往就打断你的腿。经过几番狠骂后,姑娘屈服了,铁了心要跟晓阳分。

晓阳与女朋友分手的夜晚,很受打击,彻底失眠,悲伤中拿起笔含泪写下了长达二十二页的情书,托我送去给那时已经不能称为他女朋友的姑娘。送信那一晚大概是晚上十一点钟,我的BB机急速响起,我看到是晓阳呼我,猜想肯定有事,到了他的住处始知要我充当邮差送信。我那时候没有多少人生经验,不懂怎样帮助晓阳协调他和那姑娘的关系,只有把信匆匆丢到那姑娘的院子里,便逃之夭夭。

晓阳同学率先的恋爱以失败告终,自然也给我和山坡敲了警钟,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失恋的日子适合写作,那时候晓阳同学长时间憋在宿舍,写啊写,他的文章频频在各级刊物发表,已经是市里较有名气的年轻作家。那时候他写的几篇中短篇小说,后来都收集进他的一本青春文学集《紫烟里的天堂》里。

创作上有大起色的晓阳同学,单位因为面临改制,效益逐年下降,那时公司常常不能准时发足工资,还要求坐办公室的人员去门市部做售货员。有一年中秋前夕的傍晚,我和山坡骑摩托车逛街,经过陵宁路十字街边一家门市部时,恰巧看见晓阳站在门市部的摊位前卖东西,我们刹车往里瞅,不知道晓阳看到我们还是没有看到,那一刻他转脸就往门市部里面走,好像要搬什么东西出来,又好像要回避什么。

我和山坡停好车,径直往门市部走,晓阳从门市部里迎了出来,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我们来到摆满月饼的桌子前,彼此寒暄了几句,那时有一过路的行人走近挑拣月饼,晓阳的摊位销售的都是本地生产的月饼,有莲蓉、叉烧、伍仁等,用包装纸包成一筒,一筒四个,价格稍微有点差异,莲蓉一筒两块五毛钱,其他定价两元。此时,又有更多的路人过来买月饼,有七八个,已经把晓阳的摊位围成一圈,他们东挑西拣,把本来分门别类摆放的月饼弄得杂乱无章。此情此景,我和山坡也不能袖手旁观,一起帮忙卖月饼,山坡站柜台,晓阳负责打包收钱,我更多的时候是负责核准顾客所购月饼的数量和品种。

那个夜晚从七点忙到十点半,十字街还是灯火明亮,人声鼎沸,车辆行人交错通行,拥挤离去。收摊后晓阳同学才跟我们说,公司分配有任务,不完成销售没有工资领。那一晚收摊后我们到对面的肥姐粉摊吃夜宵,我请客,每人点了一碗生料粉,调一个生葱香菜味碟。生料粉清甜可口,我们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那个月晓阳领到了七成工资,八十二元,不巧有三个同学结婚,我们都封了红包,晓阳一下子就花完了工资,吃饭都成了问题。那些日子他经常跟我们蹭饭,有好几次,在市印刷厂门口,我、晓阳、山坡、邓涛一起到一个中年大妈摆的粥摊吃粥。中年大妈系一条方格围裙,额头梳齐眉刘海,后背用红绳子扎一条长长的马尾,体态略显臃肿,走路一大步一大步的,用特别嘹亮的声音招呼过往客人。那时一碗粥五角钱,全市最平,菜不算数,都是青菜类,有空心菜、生菜、豆芽、土豆丝等,还有咸萝卜和豆豉。邓涛在税务局,效益好,他主动请客,我们每人吃两碗粥,花不了几块钱,却把不算数的青菜吃得所剩无几,晓阳吃得最多,过量食用青菜,也给身体带来不好的影响,我发现他一度缺失营养,面黄肌瘦。

晓阳坚持白天上班写材料,晩上加班搞文学,得到了时任市文联主席李洪波老师赏识。那时,默默上进的朱山坡通过公开竞考进入市政府办公室工作,晓阳作为替补队员顺理成章进入了市文联,成为旱涝保收的行政人员。领到工资的那天,晓阳几乎倾囊而出,请我们六个人去了春江园饭店狠狠吃了一顿,大鱼大肉还有纯生啤酒,花去了他一百二十元,几乎就是一个月的工资。

进入文联做了杂志编辑,晓阳离心中的文学理想又近了一步。文联在政府大楼的六楼,我那时去市政府送文件,会顺便到文联坐一坐。那时文联只有一个主席一个兵,我一到门口就看到晓阳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埋头疾书,心想这家伙比我还舒服,自己有一间办公室,我虽然已经在交通局,但还是三个人一间办公室。那时电脑也还不普及,晓阳用印有文联衔头的稿纸写,我特意翻了翻,竟然写了三十多页,但是字迹有些潦草,我努力辨认也很困难,好像正在写一篇题目叫《广西师大青春往事》的文字。我问,写了你跟前女朋友在师大认识的故事没有?他笑着摇摇头,我问为什么,他说,往事不堪回首……

因为工作上的联系,他认识了当时在地区文联工作的兰花。兰花出生成长在新疆,她的经历让青少年时代就向往新疆的晓阳颇感兴趣,就有了更多的交往,表现之一就是晓阳经常骑着他的旧摩托上玉林,一周几次来回,他加油感到吃力了,有两次他还让我帮他加了满满一箱油。很快,兰花带他认识了同样来自新疆的三位姑娘,其中柳花和枣花在玉林工作,阿依在北流工作。四朵金花吸引着晓阳三天两头在北流和玉林之间跑,他找的借口也花样百出,有时说是送文件,有时说是送稿子。那时晓阳还处于失恋的余痛之中,我当时觉得晓阳要从这四朵金花中选择一朵了。果然,他选择了同样来自新疆却在北流工作的阿依,阿依就是后来晓阳出版的长篇小说《出塞书》里“小羊”的新疆妻子,现实中就是晓阳的爱人。阿依及时雨般出现,对失恋已经两个多月的晓阳来说仿佛救命稻草。阿依是个心肠很好的姑娘,那时在骨科医院办公室上班,工作环境工资待遇都比晓阳好。她起初不忍心看见晓阳整天精神恍惚,主动介绍了一个同样是在医院上班的女护士给他,女护士漂亮迷人,不知何故,与晓阳见过几次面后也没下文。尽管这样,来自伊犁天山脚下的侠义心肠的阿依依然没有放弃“小羊”,想方设法帮他渡过难关,可两次都没成。终于有一天,晓阳打电话给我,说要在春江园請客。晓阳也愿意请客了?这让我感到惊奇,因为他的手头一直很紧的,大多数时候是我和邓涛请吃饭。我去了,发现朱山坡、邓涛、刘东他们都在,让我眼前一亮的是,一位姑娘也坐在晓阳身边,晓阳介绍说,她就是阿依。我恍然大悟。我问晓阳今天为什么你请客?他笑嘻嘻地说,我订婚了,就是身边这位……我们都惊愕地张开了嘴巴,我记得当时朱山坡还说了一句,好小子,这么久我们也没发觉,居然暗度陈仓啊。我们一起欢呼,每人打开了一瓶纯生,这时我才发现,满满一桌菜,特别有一碟量足金黄的扣肉,又兴奋又饥饿的我们每人第一时间夹起了一块扣肉,一口下去,满嘴流油,酒杯也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我常常跟朋友们说,晓阳同学的出塞是命中注定的。他少年时代迷上新疆姑娘曼丽,长久以来遥远的新疆梦想早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后来与来自新疆的阿依结婚,因为天长路远,路费难筹,结婚五年晓阳都未曾见过岳父岳母。这让他很痛苦,觉得对不起妻子和她的娘家人。难以突破的文学理想,逼仄的现实生活,让他产生了一定要出塞的想法,他跟我们谈起,他要跳出闭塞的县城圈子,寻找与众不同的文学题材,创作出与众不同的文学作品。

他说了也做了。尽管当时晓阳因为受到市领导的赏识,调到市委办公室工作,几年后又当上了市委办副主任,走上了仕途,在许多人眼里总有一天会飞黄腾达,但是晓阳的思维总是与常人有所不同,他想从内心出发,成为真正的自己,找回能让个体生命理想充盈、自我释放的文学道路。

终于有一天,晓阳出人意料地作出了惊人的选择,辞去当时许多人渴望的市委办副主任职务,再次回到了文联工作,担任市文联主席,从事他钟爱的文学事业。

都说孔雀东南飞,梁晓阳孔雀西北飞,他好像一个理想主义者,固执地走上了一条与众不同的人生道路。这也许是冥冥之中命运的一种复制,晓阳的岳父岳母上一代人出塞,是逃难,是为了活命;晓阳出塞,是为了理想和爱情。从2003年开始直至2018年,整整十五年,晓阳在广西和新疆两地反复转场,南方、草原、天山、理想、梦境……他用心观察天山绮丽风光,用心记录父辈逃难的经历和自己的心路历程。最终,他用文字宣示人生,把兩代人的出塞故事写得淋漓尽致,如歌似泣。他用十年光阴写就一本三十万字的长篇散文《吉尔尕朗河两岸》,讲述的是一条河流两岸的自然风貌和历史人文,被誉为“西北风情连环画”,进入了“第二届新疆民族文学原创和民汉互译作品工程”,后来又获得了首届三毛文学奖。又用十五年光阴写就一本六十万字的《出塞书》,被人称为“一曲理想主义的悲情壮歌”。这两本书出版后都好评如潮,令一直在县城工作生活的文人羡慕不已。

晓阳的两本书令我着迷,也让我反思自己。我从懵懂少年时代一直到油腻中年,算是和晓阳莫逆之交,他的工作和生活我都非常了解,从书中我更能读懂晓阳。甚至有时候我担心他,不是担心他的文字,而是担心他的生活。现实生活中晓阳的生活极不富裕,仅有的一点工资收入大多花费在十几年往返出塞的路上,用他妻子阿依的话说,这些年钱都花在往返新疆的车轱辘上了。我读着晓阳同学的书本,知道离开南方县城的生活,晓阳如鱼得水。“我手脚摊在草地上,望着高高的飘着几缕白云的蓝天,突然醒悟,是秋天了,人在大西北,远离生身故乡,可我也再不是一名流浪者躺在草原上……”“我已经算是马场的人了,这片土地馈赠我爱情,也馈赠我女儿,他对我只有恩赐……”

岁月悠悠,洗尽铅华。我和晓阳都已人到中年,有时候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不断开始的苍老和疲倦,想着美好的青春已逝,而晓阳还是一个追梦人,他还在路上,我不禁黯然神伤。我知道,晓阳同学的文学脚步就如他的出塞之旅不会停止,“逐草四方,沙漠苍茫……”耳边仿佛又听到那飘荡在云端的熟悉歌声,带着晓阳对理想和人生如烟如缕的依恋和向往……

【黄应樑,广西北流人,曾发表散文多篇。现供职于北流市交通运输局,北流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责任编辑   韦 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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