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芹

每一部名著都是一座庭院，庭院深深，我们能带领学生走多深？初入庭院的少年往往会被曲折的情节“绊住”脚、被典型的人物“迷住”眼，陷入“浅阅读”的沼泽前行不得。一位优秀的领路人，不仅能够带领学生欣赏亭台楼阁，更能够探究建造技艺，进而运用这种技艺建造新的楼台。从这一点来说，绕到文字背后，探寻作者写作的方法，将习得的方法迁移到写作实践中，在整本书阅读中能起到一石二鸟的功效。

老舍先生说“唯有动作描写，人物才能立起来”。今天，我们就聚焦《骆驼祥子》的动作描写，看老舍是怎样运用动作描写让人物“立”起来的。

一、用习惯性动作表明人物身份

习惯性动作的背后，是人物出身、生长环境、社会地位等综合因素发出的指令。先来看两个习惯性动作：

1.祥子的“蹲”。

过了马路，来到东便道上，贴着公园的红墙，祥子——还没忘了在乡间的习惯——蹲下了。

“什么？”祥子蹲在炉旁，烤着手;手并不冷，因为没地方安放，只好烤一烤。……“商量商量好不好？”他还是蹲在那里。

祥子来自农村，即便在北平城生活多年，他老实安分、委曲求全的本性没变。这两处“蹲”，一处是虎妞到曹宅找祥子，祥子在毫无思想准备的状态中做的下意识动作;一处是新婚第二天祥子在家直面虎妞时手足无措的举动。虽然时间、地点、场景各不相同，但动作却一模一样。“蹲”是祥子的习惯性动作，是他农民身份的外化，同时，这个动作也暗示祥子在虎妞面前矮三分、低一等。

2.虎妞的“扬”。

她高扬着脸，出来进去，既觉出自己的优越，并且怕别人沾惹她，她不理那群苦人。……她端着碗，扬着脸，往屋里端这些零食，小孩子们都把铁条似的手指伸在口里看着她，仿佛她是个什么公主似的。

这是虎妞住在大杂院后的习惯动作，“扬着脸”，表明她的优越。大杂院里的住户，多是朝不保夕的穷苦人。与他们的缺衣少食比，虎妞衣食无忧;与他们的终日忙碌比，虎妞清闲自在;与他们的拮据困顿比，虎妞富裕阔绰。这些不同，与她车厂老板女儿的身份是分不开的，身份的差异让她在大杂院里有了目中无人的底气。

祥子的“蹲”与虎妞的“扬”，一个低人一等，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忍气吞声，一个趾高气扬;一个弱，一个强。着一字而身份现，窥一字而地位异，体现了老舍先生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

二、用典型性动作展示人物性格

性格是一个人区别于其他人的重要特征。一部作品中，人物的性格是可以通过典型动作来展示的，而典型动作离不开典型事件。

1.祥子“怒摔钱”事件。

祥子的脸忽然紫了，挺了挺腰，好像头要顶住房梁，一把抓起那张毛票，摔在太太的胖脸上：“给我四天的工钱！”

祥子虽然一贯委曲求全，但并不是没底线没原则的。在杨宅做包月，两位太太颐指气使，他忍了;吃剩饭剩菜甚至不吃饭，他忍了;干拉车以外的各种劳累活，他也忍了;唯独人格上的蔑视，他忍不了。“一把抓起”，写出动作之快，“摔在太太的胖脸上”，写出愤怒之重，这个典型动作，表明祥子强烈的自尊。此时的祥子，有血性，有刚性，颇有点儿士可杀不可辱的意味。

2.虎妞“假怀孕”事件。

她左手插在腰间，肚子努出些来。

虎妞去曹宅找祥子，企图“骗婚”，她未说明来意先做出动作，一个“努”字，足够以假乱真，显示出很重的心计。她精心设计圈套，将老实憨厚的祥子牢牢套住，只能任其摆布。

类似的例子在书中还能找到很多。动作描写切忌漫不经心有形无神，切忌信手拈来陈词滥调，动作要与性格高度吻合，唯有如此，人物形象才能跃然纸上。

三、用反常性动作突显人物心理

动作，蕴藏着人物内心的秘密，尤其是反常性的动作，最能体现心理的变化。比如下面的片段：

“祥哥！”她往前凑了凑，“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脸上忽然红起来，露出几个白牙，可是话没能说出。……

“你要搬走吧？”小福子连嘴唇全白了。

虎妞去世后，小福子来找祥子，单从语言上看，两人的对话再寻常不过，可是，小福子反常的動作暴露了内心的秘密。有两个反常。其一，“往前凑”反常。先是“往前凑了凑”，接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样的动作，在小福子身上是绝无仅有的，她一而再地“往前”，恰是一颗心的“靠近”。其二，脸色的反常。“脸上忽然红起来”胜过千言万语，脸红必然心跳，所有人都能意会出她欲语还休的内容。而之后的“连嘴唇全白了”，则直接暴露她痛苦失望的心理。

我们常说“言为心声”，其实，言语是可以骗人的，而动作却往往真实可信。以动作写心理，能起到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四、用连续性动作呈现事件过程

很多时候，人物的动作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一连串发生的。用连续性动作，能写出事件发生的过程，使读者获得如临其境、如见其人的感觉。

已离北长街不远，马路的北半，被红墙外的槐林遮得很黑。祥子刚想收步，脚已碰到一些高起来的东西。脚到，车轮也到了。祥子栽了出去。咯喳，车把断了。“怎么了？”曹先生随着自己的话跌出来。祥子没出一声，就地爬起。

这段文字，是祥子拉曹先生回家被石块绊倒的片段。先是“脚碰到”，继而“车轮碰到”，之后“祥子栽”，随即“车把断”，接着“曹先生跌”，然后“祥子爬起”。跌倒的过程，作者将其细化为六个动作，既写听觉又写触觉，写得有先后、有变化、有波澜，值得细细研究、借鉴。

在名著的深深庭院里，能研究学习的点可谓多矣。今天，我们选取动作描写这一个点来探寻奥秘。当然，作文写作是一项慢功夫，技巧永远是标而不是本，不能期望“毕其功于一役”，而应该涵养一颗细腻丰盈的心，然后稍加点拨，就能清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