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迎飞

“人”越小，“神”就越伟大。祥子越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越是容易被外力所摆布和迷惑。何况虎妞一再标榜自己是真疼他呢！但祥子不知道的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出去，既被虎妞所保护，也有可能被虎妞所“淘空”，而一旦被“淘空”，即使压力不在了，他也很难再做回自己。因为人会产生“狗瘾”，就像《牛天赐传》中的老刘妈离不开厉害的牛老太太一样，祥子也离不开虎妞，这一点在虎妞死后表现得触目惊心。

按道理说，祥子是那么不喜欢虎妞，虎妞死后，他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何况他还遇到了曹先生那么好的主人。为什么得知小福子死后，他就要自暴自弃呢？细读小说可以发现，祥子的堕落并不是在虎妞死后突然发生的。早在和虎妞结婚前，他就已经把自己变成了“活死人”，提前进入了“半死”状态。正因此，虎妞之死不仅没有给祥子带来解放感，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恐慌，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到哪里去把自己找回来，最后只能随波逐流地将就着活着，过一天是一天，直至成为“个人主义的末路鬼”。透过祥子的悲剧，我们看到，穷人不仅会爱上压迫自己、折磨自己、损害自己的人，而且會在解放来临的时候拒绝“解放”，这是祥子悲剧中特别令人心痛，也特别深刻和令人震撼的地方。

在这部小说中，曹宅是唯一让祥子“觉出点人味儿”的地方，但和虎妞生活过一段时间以后，祥子对曹宅也不再感兴趣了，因为“习惯了的迫压与苦痛，比不习惯的自由，滋味更甜美”。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祥子在虎妞死后之所以堕落得更厉害了，真正的原因不是没有钱或看不到希望，而是他没有了“魂”。因此，除非把“魂”找回来，或者再遇到一个虎妞式的厉害主人，否则祥子活不过来。而要断除“狗瘾”，那就意味着要经过一场脱胎换骨式的精神革命，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祥子一心要强，却只能像“狗”一样活着，而一旦成了“狗”，他就更难抵抗强权迷信的诱惑，从而更深地跌入黑暗的泥潭。正是这种恶性循环，使老舍对祥子的不幸命运抱以巨大的同情和悲悯。

（选自《〈骆驼祥子〉与老舍的晚年迷失》，2017年第11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本刊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