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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堡国立大学藏《铁冶志》抄本述略

2021-10-13颜敏翔

自然科学史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铁厂小品

颜敏翔

(圣彼得堡国立大学 东方系,圣彼得堡 199034)

《铁冶志》为傅浚于明正德八至九年(1513—1514)以工部郎中督理遵化铁厂时所撰志书,主要记录该铁厂当时的日常管理和生产情状。傅浚之后,继任者纪诫、唐文灿在督理遵化铁厂期间又曾两度续修,然续志皆未能传世。《铁冶志》著录于明清之际官私各家书目,清乾隆中收入《四库全书总目》政书类存目,而后不再见于记载。20世纪90年代编纂《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时未收该书。该书国内无传,人皆以为亡佚。《铁冶志》作为冶金专著,在中国科技史研究著作中常见提及[1- 4],因未见传于世,学者常引以为憾。据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东方系副教授马义德(Дмитрий Иванович Маяцкий)先生所言,2010年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所长、俄罗斯科学院通讯院士伊·费·波波娃(Ирина Фёдоровна Попова)、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东方系图书馆(以下简称“东方系图书馆”)主任米·亚·阿扎尔金娜(Милана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 Азаркина)、俄罗斯国家图书馆亚非文献部主任谢·弗·贝奇科(Сергей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Бычко)在东方系图书馆普本库首先发现该抄本。2017年山东大学“全球汉籍合璧”项目专家在俄初步确认其价值[5],迄今尚无相关研究发表。本文介绍《铁冶志》版本面貌、编纂过程、内容特色,初步探讨史料价值,考索抄本递藏源流,希望引起学界对这部传世孤本的关注。

1 版本面貌与内容

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东方系图书馆所藏《铁冶志》2卷,1册,索书号:Xyl. 1235。封面题“明傅浚铁冶志”,正文凡42页,首页高26.5厘米,宽16.8厘米,有轻微虫蛀。序文每半页7行,行15至16字,正文每半页9行,行20字,小字双行,无行格栏线,约万余字。全书工楷抄写,遇明朝诸帝名号等提行。序文首页处有“听雨楼查氏有圻珍赏图书”、“楝亭曹氏藏书”、“长白敷槎氏堇斋昌龄图书印”、“姚氏藏书”四印。目录及卷端处有“姚氏藏书”印。末页有“寒秀草堂”印。原书未注明抄录年代。页二十四下“铉”字、页四十下“玄”字因避清圣祖玄烨讳,皆缺末笔,页十六下“弘”字不避清高宗弘历讳,且该书钤有曹寅藏印“楝亭曹氏藏书”,又见录于曹氏自编《楝亭书目》[6],而曹氏又卒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故推断此书当为康熙间抄本。

作者傅浚,字汝源,福建南安人,明弘治十二年(1499)进士,授主事。正德初,刘瑾擅权,因不愿阿附遭黜。及瑾败,起工部员外,进郎中。[7]按《铁冶志》傅氏自序及《历官》篇,正德八年(1513)二月,浚以工部郎中督理遵化铁厂,“既至,询左右以旧事,初无甚知者。索其故牍,则多缺矣。”(《铁冶志》页一) 后因羁于役事,未能详究,然浚心常念之。役毕,浚乃整理档案,稽核数目,访问故老,终成《铁冶志》一册,“虽未能具悉而亦已得其大观矣”。

按唐文灿《重续铁冶志小序》,“自傅浚川公首纂《铁冶志》,而综终始以加修饰者,实成于纪文泉公手。”[8]纪诫,字勉夫,号文泉,顺天府文安(今河北文安)人,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进士,“寻迁工部虞衡司郎中,分署遵化督铁冶。人多视为闲局,率无所事事。公熟察弊端,至则条议九事,广召佃、清山场、定册籍、罢窑税、止发配、复本色、减工料、修厂城、革冗食,皆切时务,次第行之。具载《铁冶志》中。”[9]故知纪诫在任时曾重修志书。

唐文灿(1525—1603),字若素,号鉴江,福建漳浦人,明隆庆二年(1568)进士。万历三年(1575),以工部虞衡司郎中督理遵化铁冶[10],即以傅浚、纪诫所修《铁冶志》作为参考,“手其帙自随,将按据而仿袭之”[8]。“覆校新故吏牍”[8],有感于“旧文尚未及述”[8],“颇病其迩事之无足征焉”[8],欲效法先贤续作《铁冶志》。唐氏续志,未见书目记载,仅存《小序》一篇,略知其大概。傅浚、纪诫、唐文灿,先后三修铁冶志,皆未曾刊刻。圣彼得堡大学藏抄本《铁冶志·历官》记载至正德九年(本年六月傅浚后任徐麟到职),则此本当为傅俊初修本之传抄本。

《铁冶志》冠以正德八年傅浚自序,次为列《工部分司图》、《铁厂图》、目录。按目录,卷上16篇,依次为《建置风土里至附》、《炉冶大鉴炉 白作炉》、《山场》、《岁办生铁 熟铁 钢铁》、《岁出砂石炭柴》、《岁入砂石炭柴》、《錧鎋》、《催工》、《吏属》、《供役》、《公署》、《库场》、《祠宇》、《坊市(附铺舍)》、《督理》、《历官》,卷下6篇,依次为《工部分司题名记》、《双孝康娥碑》、《萃景楼记》、《祭炉神文》、《祭土地文》、《杂识》。总计2卷22目,与《四库全书总目》著录“《铁冶志》二卷……自《建置》、《山场》,迄于《杂职》,凡二十三目,冠以《公署》、《铁厂》二图”[11]略有不同。检点原书正文,阙《供役》一篇,实存21篇。抄本中《公署》篇首接续《吏属》篇末,可知传写之时,《供役》篇在所据底本中或许已不存。

卷上《建置》述遵化铁厂方位、沿革、四至及周边形胜。

《炉冶》记大鉴炉方位、尺寸、冶炼用料、下料流程、冶炼方法、产品状况和单日产量,并论及生熟铁冶炼产量异同,炼铁原料性状、产地等。附记白作炉、灌炉等方位、尺寸及功能。

《山场》记铁厂所辖山场方圆四至及概况。

《岁办》记正德五年、六年及九年铁厂生产熟铁、生铁、钢铁数。

《岁出》记铁厂日常生产所用铁砂、石子、柴炭数。

《岁入》记铁厂每年铁役使征用周边州县军民夫及工匠数、民夫工匠缴纳柴炭石子数、征役支银数、铁厂所有地亩数等事。笔者认为:所记征用军民夫工匠及官府征役支银等事,似应属《供役》篇。徭役之事何以阑入《岁入》篇中?或因“供役”与“岁入”有所关联,故修志时姑且一并叙述,而原稿未及厘定;抑或修志中途变更计划,合《供役》篇于《岁入》篇中,而目录未及更改。文献无征,姑作推论。

《錧鎋》篇记铁厂可征用民夫工匠的行政范围(府县卫所)。

《催工》、《吏属》、《督理》3篇记铁厂人事编制及职掌。

《公署》记衙署建筑布局。

《库场》、《祠宇》、《坊市》3篇记铁厂所辖库房、庙宇和街坊市场概况。

《历官》记宣德末正统初至正德九年铁厂历任督理姓名、籍贯、科第及到任年份。

卷下《双孝康娥碑》记铁厂所祀炉神故事本末。

《祭炉神文》、《祭土地文》两篇记铁厂祭祀仪典规程。

《杂识》10条记冶铁技术、炉神传说、奉祀庙宇、遵化前代铁厂等事。

《工部分司题名记》、《萃景楼记》2篇虽系寻常题铭,然于铁厂典故风貌亦有所涉。

2 史料价值

通观全书,卷上涉及铁厂建制管理与生产流程,可管窥明季冶铁业之情状,其中《炉冶》一篇记录炼铁工艺,故最有价值。

万历本《明会典》、明朱国桢《涌幢小品》和清孙承泽《春明梦余录》相关内容为有关明代遵化铁厂研究之基本史料,常见国内学者专家征引。现将《铁冶志》与上述文献比勘一过,可明史料之源流,亦可补文献之不足。

2.1 明史料之源流

前人研究遵化铁厂冶炼工艺[3,12],常以朱国桢《涌幢小品》卷4《铁炉》与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46《铁厂》两则笔记为本。

朱国桢(1557—1632),字文宁,号平极,斋号虬庵、涌幢亭,浙江乌程(今湖州)人。明万历十七年进士,天启年间曾为内阁首辅。孙承泽(1592—1676),字耳北,号北海,山东益都人。明崇祯四年进士,入清后为吏部侍郎。

因两书关于铁厂之记载大同小异,而朱国桢又生在孙承泽之前,故取《涌幢小品》与《铁冶志》对勘,试论其渊源。

《涌幢小品》卷4《铁炉》:

遵化铁炉,深一丈二尺,广前二尺五寸、后二尺七寸,左右各一尺六寸,前辟数丈以为出铁之所,俱石砌,以简千石为门,牛头石为心,黑沙为本,石子为佐,时时旋下用炭火。置二鞴扇之,得铁日可四次。石子出于水门口,色间红白,略似桃花,大者如斛,小者如拳。捣而碎之,以投于火,则化而为水。石心若燥,沙不能下,以此救之,则其沙始消成铁,不然则心病而不销也。如人心火太盛,用良剂以救之,则脾胃和而饮食进。造化之妙如此。[13]

对照《铁冶志》,《涌幢小品》关于炼炉之记载,“遵化铁炉”至“置二鞴扇之”本于《炉冶》篇第1条(《铁冶志》页八上至下)而有所节略,其中“遵化铁炉”,《铁冶志》作“大鉴炉在厂治东北,专炼生铁”,指明炼炉名曰“大鉴炉”,其用在炼生铁。“俱石砌”一句,“俱”字前《铁冶志》有“四傍窝底”4字。“简千石”,《春明梦余录》作“简干石”[14],《铁冶志》作“简子石”,显系传钞之讹。“黑沙为本”,“沙”字《铁冶志》俱作“砂”,以下不再逐一指出。“置二鞴扇之”一句,《铁冶志》后有“扇后夫二人,皷其风注于火,昼夜不暂停,虽风雨不避也”一句,述鼓风之法更为详尽。

“得铁日可四次”一句,出自《炉冶》篇第2条:“每炉每日出铁四次”,而略其后半句:“五日而汇收之”。(页八下)

“石子出于水门口”至“造化之妙如此”一段本于《炉冶》篇第4条(页十三),其中:“石子出于水门口”一句,“口”字后《铁冶志》有“及小水峪等处”。“石心若燥”,《铁冶志》无“若”字。“沙不能下”,此句《铁冶志》无。“以此救之”,《铁冶志》作“用此以救之”。“则其沙始消成铁”,《铁冶志》无“成铁”2字。“用良剂以救之”,“良”,《铁冶志》作“凉”。“造化之妙如此”,《铁冶志》无此句,代之以“如以热药投之,其不至于增狂而速死者几希,知心病而药之,天下之良医也”。

《涌幢小品·铁炉》又有记炼铁之流程:

生铁之炼,凡三时而成,熟铁由生铁五六炼而成,钢铁由熟铁九炼而成。其炉有微而盛而衰,最多九十日则败矣。([13],244页)

“生铁之炼”至“钢铁由熟铁九炼而成”一段,本自《杂识》篇“生铁之炼”条(页三十六下。按:《杂识》篇各条无标题,今取首句,姑以为识。)而略作改动。“其炉有微而盛而衰,最多九十日则败矣”一句系由《炉冶》篇第2条节略改写而得,文意虽无大差,而尽数删去原书关于日产量之记载,不免可惜。兹录原文如下:

初,数日所得甚微,日可一二百斤而已。十日之后日可得三四百斤。二十日后渐盛,可六七百斤。四十日后日计可得千斤。五十日后日有千斤而羸三四百者,然亦止此极焉。七十日后日又渐以衰少,至九十日后则炉败而不可用矣。

《涌幢小品·铁炉》亦有记炉神传说:

炉有神,则元之炉长康侯也。康当炉四十日而无铁,惧有罪,欲自经。二女劝止之,因投炉而死。众见其飞腾,光焰中若有龙随而起者。顷之铁液成。元封其父为崇宁侯,二女遂称金火二仙姑,至今祀之。其地原有龙,潜于炉下,故铁不成。二女投下,龙惊而起,焚其尾,时有秃龙见焉。([13],244页)

“炉有神”至“至今祀之”一段系节略《杂识》篇“石厓子”条(《铁冶志》页三十七)而来。“其地原有龙”至“时有秃龙见焉”则系改写《杂识》篇“遵化之墟时有秃龙见焉”条。(页三十九)

经过文本比勘,可知《涌幢小品》关于遵化铁厂之记载,全由《铁冶志》各篇钞撮缀合而成。《春明梦余录》所记与《涌幢小品》雷同,或别有所本,然其源出于《铁冶志》,当是无疑。

2.2 补文献之不足

《铁冶志》所载内容,或可订传世文献之疏,可补现存史料之阙,亦对学者开展后续研究有所裨益。

2.2.1 铁厂位置

万历《明会典》记载铁厂位置曰:“正统三年移白冶庄”。[15]《涌幢小品》则曰:“铁冶西去遵化县可八十里,又二十里则边墙矣。群山连亘不绝,古之松亭关也。”([13],244页)两者记载殊为不合,因而张岗先生“怀疑两书所载是否属于不同时期地点的两个铁厂”,并引天启三年(1623)顺天巡抚岳和声奏请重开遵化铁冶折,认为《涌幢小品》所载可能是天启间重建铁厂时的情况。《涌幢小品》此条本于《铁冶志·建置》篇,其文曰:

遵化铁冶厂在遵化县治东,地名白冶山……白冶山,一名白冶庄,东距遵化县六十里,蓟人谓之东炉铁厂。四面皆山,前有小河会通还乡河,注于海。西北数十里外群山连亘不绝,古之所谓松亭关也。(页六上至下)

比勘《涌幢小品》与《铁冶志》,“群山连亘不绝,古之松亭关也”一句文字与《铁冶志》雷同,惟脱“西北数十里外”与“所谓”8字。首句“铁冶西去遵化县可八十里,又二十里则边墙矣”所言与《铁冶志》差距较大,因《涌幢小品》此条全本于《铁冶志》,此句或可视作异文。笔者倾向于认为《涌幢小品》所记仍为正德间铁厂位置。然而原文记载亦有龃龉矛盾之处:既已云“铁冶厂在遵化县治东白冶庄”,却又云“白冶庄……东距遵化县六十里”;松亭关(即喜峰口)实在白冶庄(今铁厂镇)东北,而原文记作“西北数十里外”,皆难以理解。笔者以为,今本《铁冶志》所记,或为辗转传抄,导致讹误,“东距”应作“西距”,“西北”应作“东北”。而朱国祯作《涌幢小品》时所据《铁冶志》或别有所本,或所据亦有讹误,朱氏以己意删改成文。

2.2.2 生产工艺

张岗所作《明代遵化铁冶厂的研究》与韩汝玢、柯俊编著《中国科学技术史·矿冶卷》中以万历《明会典》、《涌幢小品》和《天工开物》为基本史料,指出明代高炉称作“大鉴炉”,对炼炉形制、构造、功能及炼铁工艺流程等,都有专门研究。万历《明会典》中记载冶炼生铁在大鉴炉,熟铁、钢铁在白作炉中进行([15],340页),而《涌幢小品》“叙述这一过程似乎合而为一进行作业”([12],77页),由于学术界通常将两者合并讨论,张岗先生认为,两书记载是否为一事,仍可探讨。而据《铁冶志·炉冶》篇:

大鉴炉在厂治东北,专炼生铁。(页八上)

白作炉在柴厂南……此则专炼钢铁与条铁者。(页十二上)

灌炉在柴厂南,与白作炉相连……此则专炼熟铁者。(页十二上至下)

炼熟铁先热灌炉,乃置生铁于炉腔,实柴于井口,悉泥而封之。(十二页下)

炼钢铁者,先成熟铁,置白作炉。取生铁加于热铁之上,皷火以炼。(页十三上)

向来学者讨论明代冶铁史,常以遵化铁厂为例,通过解读《天工开物》、《涌幢小品》中相关记载,探索明代高炉技术等问题。([16],49页) 今观《铁冶志》中内容,除大鉴炉尺寸曾记入《涌幢小品》外,其他各种炼炉尺寸、用料、构造等,均不见于《明会典》等明清文献:

如记白作炉、灌炉、小炉之尺寸构造:

白作炉……每炉高五尺,长七尺,前阔二尺五寸,后阔二尺五寸。其傍可通风鞴。(页十二上)

灌炉……每炉高七尺,长六尺五寸。下截为炉腔以入铁。前一尺二寸,后一尺八寸。上截为井口,以入柴,高一尺二寸,长一尺四寸,左右各八寸,其傍有小孔以通风鞴。(页十二上至下)

小炉……高五尺,长六尺,阔四尺,口五寸。(页十二上)

又如记大鉴炉所用石料及筑法,仅见于《铁冶志》:

每炉用底子石一,搪石一,窝子石二,关石一,夹石四,前厢石二,纳后石二,小面石十,肩窝石二,外关石一,拦灰石二,门石一。凡炉每岁皆丹筑,筑用新石……旧石皆不可用也。余石一成,皆不可复动,惟门石常坏,坏则必易,易则其铁亦少耗,尤宜蓄石以俟之。(页十一下)

此不仅可补史料之不足,亦或可以推进对明代高炉构造的进一步研究。

关于明代生铁制钢技术,已有多位学者立足于《天工开物》,从各个角度探讨分析其中具体技术细节。([16],49页) 对比《天工开物》[17]与《铁冶志》,《炉冶》篇(页十二下至十三上)所记熟铁钢铁制法,虽不如《天工开物》详尽,然有言其所未言者,尤其是具体生产数据(1)《铁冶志·炉冶》页十三上:“作熟铁,每炉五日领生铁一千三百八十斤,碎铁二百二十斤,柴四千六百八十斤,炼出熟铁一千三百斤,计六十六挂,每挂凡四块……折钢铁,每炉五日领生板铁六百斤,柴四千三百二十斤,共炼钢铁二百五十三斤七两五钱。”,不见于他书,可备考证,以资学界参考。

2.2.3 铁厂运作

万历《明会典》载有永乐至嘉靖年间(1403—1566)遵化铁厂建置沿革、征用劳役、买办柴炭、支出银钱及生熟钢铁产量等事概貌。([15],340页) 前辈学者以万历《明会典》记载为基础,结合其他明代史料,对铁厂赋役制度演变已作系统研究,并结合《会典》中所记录相关经济数据,探索铁厂停办原因。[12]

《铁冶志·岁入》篇对正德初年铁厂赋役状况记载详尽,涉及:弘治至正德初年铁厂从蓟州、遵化、丰润、滦州、迁安、昌黎与乐亭7州县征用民夫工匠数字,上述州县民夫工匠缴纳柴炭状况及正德初年调整赋役详情(页十六上至十七下),正德初年军匠民匠缴纳柴炭砂石数目(页十八下),各炼炉配备工匠人数及作业分工(页十八下),铁厂领有地亩以及纳炭数(页二十上),轮班匠排班情况(页十九)。皆万历《明会典》所未载。

此外,《炉冶》篇关于炼炉分布(页八上至页十二下),《山场》篇关于铁厂所属山林(页十三下),《岁出》篇关于铁厂每日冶炼所用砂石柴炭数量(页十五上至十六上),《錧鎋》篇关于民夫工匠征发范围(页二十下至二十一上),《催工》、《吏属》篇关于铁厂人事编制及业务职掌(页二十一上至二十二上),《公署》篇关于衙署建筑布局(页二十二下至二十三下),《库场》篇关于铁厂所辖库房仓储(页二十四),《历官》篇关于宣德末正统初年至正德九年(约1436前后—1514)历任铁厂督理名单(页二十六上至二十八上),《祭炉神文》、《祭土地文》关于祭祀仪典(页三十四上至三十五下),这些记载以及所附《工部分司图》(页四)、《铁厂图》(页五)亦不见于其他文献。

其中《山场》篇云:“山场四至原系采办柴炭之所,近时以来,山木渐竭,四隅有开垦者酌令纳炭以供大炉,谓之‘地亩炭’。”(页十三下) 又,《岁入》篇中所记地亩,牵涉遵化、丰润、玉田、滦州、迁安5州县,“正德九年题准每亩纳炭二十斤”(页二十上)。这些说明,在铁厂与垦地农民之间似乎出现了一种不同于强制劳役的租佃关系,在讨论铁厂赋役制度变迁时值得关注。

上述史料或有助学者全面了解遵化铁厂日常运作与生产状况,促进遵化铁厂个案研究的开展。

旧时士人于工艺技术之事多不甚为意,往往目之为末流,相关记载常常因此湮灭。傅浚到任时,档案簿册已残缺不足,浚费力搜寻,始撰成薄册2卷。清乾隆间《铁冶志》曾入四库馆,馆臣秉持固有偏见,谓其“所纪皆岁办出入之数,颇琐屑,无裨考证”[11],竟汰入存目,终使此书不存中土。

3 收藏与流转

傅浚初修之《铁冶志》,见录于《千顷堂书目》[20]和《明史·艺文志》[21]。目前所知其抄本有二:一为曹氏楝亭藏抄本。曹寅《楝亭书目》:“《铁冶志》抄本一册。明督理遵化铁冶傅浚序著一卷(2)《铁冶志》之卷数,《楝亭书目》与《四库全书总目》记载有所不同,或因曹寅视《铁冶志》之卷上、卷下为一卷,而馆臣则视作二卷。。”[1]一为汪氏振绮堂藏抄本。按《浙江采集遗书总录》:“《铁冶志》一册,振绮堂写本。”[22]乾隆间进呈四库馆并著入《四库全书总目》政书类存目之本,记作“浙江巡抚采进本”,当即振绮堂旧藏。《铁冶志》在乾隆以后藏书目中未再见有著录。

圣彼得堡大学所藏本钤有“曹氏楝亭藏书”印,则此本为曹寅旧藏无疑。

曹寅(1658—1712),字子清,号荔轩,又号楝亭,汉军正白旗人,康熙时为江宁织造。平生雅好文籍,除从事收藏刊刻外,又热衷抄书。《铁冶志》一书,或由曹寅从他处借钞而来,亦不无可能。

雍正初,曹家为时事所牵,家道败落,藏书流散。乾隆间李文藻(1730—1778)《琉璃厂书肆记》有云:“夏间,从内城买书数十部,每部有楝亭曹[氏]印,其上又有‘长白敷槎氏堇斋昌龄图书印’,盖本曹氏而归于昌龄者。”[23]《铁冶志》上亦有昌龄之印。

昌龄,富察(敷槎)氏,满洲正白旗人,字堇斋,曹寅之甥,其父为雍正乾隆间重臣傅鼐。昌龄以甥舅关系袭得曹寅旧藏,昭梿于《啸亭杂录》中称其藏书“丹铅万卷,锦轴牙签,为一时之盛。通志堂藏书虽多,其精粹蔑如也”[24]。叶昌炽《藏书纪事诗》则云:“丰沛从龙诸子弟,亦知注墨与流丹。汰除羸卒论精骑,富察终教胜纳兰。(富察昌龄,敷槎)”[23]可见昌龄以藏书之精见称于当时。《啸亭杂录》又称:“今日其家式微,其遗书多为余所购。”[24]昭梿系清宗室,嘉庆十年(1805)袭礼亲王爵。昌龄身后,遗书散出,《铁冶志》是否曾入昭梿之手,尚无明证。惟由“听雨楼查氏有圻珍赏图书”钤印可确认,是书后为查有圻所得。

查有圻,字小山,浙江海宁人,乾隆末嘉庆初年盐商,其家三代办理长芦盐务,为一时巨富。[25]乾嘉间盐商热衷藏书者众,有圻亦不能自外。原国立北平图书馆旧藏钱谦益《绛云楼书目》顺治间胡其毅抄本(今存台北故宫博物院),即曾为曹寅、昌龄、查有圻等人递藏。[26]

书上又有“姚氏藏书”、“寒秀草堂”两印,当即姚衡故物。姚衡,字雪逸,浙江归安(今湖州)人,嘉道间学者姚文田之子,著有《寒秀草堂笔记》,性喜藏书,鸦片战争期间曾为广东巡抚怡良幕僚。

道光初年,《铁冶志》抄本为俄国东正教北京传道团(Русская духовная миссия в Пекине)成员所得。承东方系副教授马义德先生相告:据东方系图书馆收藏登记记录,《铁冶志》系从喀山大学转至圣彼得堡大学,最初由第十届俄国东正教北京传道团成员阿列克谢·索斯尼茨基(Алексей Сосницкий,1792—1842)、丹尼尔·希维罗夫(Даниил Сивиллов,1798—1871)及奥西普·沃伊采霍夫斯基(Осип Войцеховский,1793—1850)三人之一携回俄国,并赠予喀山大学图书馆。因俄方将三人资档案料合并著录,故究竟谁人得书,目前尚难确认。

第十届传道团于1820年派往北京,1830年回国。按惯例,其成员在华期间学习汉、满语,研究中国政治、历史、地理、民俗、文化,调查中国工艺技术、动植物及矿产资源,收集汉、满、蒙古语文献资料,并择其重要者译成俄语。《铁冶志》内容正与当时俄国传教士关注点相符,而清代士人对此不甚在意,遂使孤本飘零异域。

阿列克谢·索斯尼茨基,本为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神职人员,1819年选入第十届传道团,在华期间学习汉语,其余事迹不祥。[27]

丹尼尔·希维罗夫,出生于神职人员家庭,1819年进入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神学院,同年选入第十届传道团,回国后从事神职。1837—1844年任喀山大学汉语教研室主任。[28]

奥西普·沃伊采霍夫斯基,1819年毕业于彼得堡外科学院,旋即进入第十届传道团担任医生。在华期间学习汉、满语。回国后供职于外交部亚洲司。1844年任喀山大学汉语-满语教研室主任,教授满语,并编有《汉满俄辞典》。([27],195- 196页)

1807年,喀山大学成立,同年即设置东方语言教研室。著名数学家尼·伊·罗巴切夫斯基(Н.И. Лобачевский,1792—1856)任喀山大学校长期间(1826—1847)意图使喀山大学成为全俄东方学研究中心,为此用力颇巨。1837年成立汉语教研室,丹尼尔·希维罗夫任教研室主任。1844年教研室改组为汉语-满语教研室,奥西普·沃伊采霍夫斯基任教研室主任。大约在此期间,《铁冶志》入藏喀山大学。

1854年,根据沙皇尼古拉一世命令,于彼得堡大学新设东方语言系,全俄各处东方学教育研究机构及其所属学生、教员与图籍档案统一并入其中。[29]1855年,《铁冶志》入藏圣彼得堡大学,保存至今。

4 结 语

清乾隆时开馆修纂《四库全书》,收入四部典籍3 000余种,其于文献保存之功不可谓不大。虽然,书籍入馆,而遭馆臣裁汰剔入《存目》者逾6 000种。后人再编《四库全书存目丛书》(1997)及《补编》(2001)时,已有五分之一不见于世。(3)杜泽逊:《论〈四库存目〉之书的进呈本》:“《四库存目》中记载的书有六千七百九十一种之多……大约有一千五百种以上《四库存目》书已经失传。”文献[22],第1册,第43页。物换星移,人世沧桑,《铁冶志》竟在异域重见天日,可谓万幸!其中关于炼铁工艺、人事编制、赋役状况、祭祀仪典等记录,多为其他文献所不载。此抄本之发现,不仅可以促进遵化铁厂个案研究之进展,同时也有助于深入研究明代冶铁事业。希望《铁冶志》对中国科技史,尤其是冶金史之研究有所助益。

致 谢本文撰写得圣彼得堡国立大学马义德博士、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郑诚博士、北京师范大学珠海校区冯先思博士之指教与帮助。诸评阅人所示审稿意见,笔者亦从中受益良多。在此谨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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