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三定

摘 要：舒文治的《永生策划师》是一部深刻描写当今社会世态的优秀作品集，作品集生动地描写了南方小县的自然状貌、风俗民情、社会发展，塑造出了鲜明的人物性格，进行了有人生和社会哲理意义的主题的挖掘和探讨，在艺术表现手法上进行了多方面的成功探索。

关键词：《永生策划师》;社会世态;风俗民情;人物性格;艺术手法

舒文治的中、短篇小说集《永生策划师》（上、下两册，湖南文艺出版社2020年2月第1版）收录作者14个已经在重要文学刊物上发表过的中、短篇小说（其中大部分是中篇小说），每一个作品都十分可读、耐读，都能让人读后回味咀嚼，让人深长思之。这些作品全部以清都（中国南方小县所辖的区域）为社会背景，描写了近几十年来清都的自然状貌和人文生态，生动地刻画了种种人物性格，提出了给人启发、让人思索的社会和人生问题，作品在艺术上的探索也是多方面的，总之，这是一部成功描写当今社会世态的优秀作品集。

一

对清都自然状貌、风俗民情、人文生态、时代变迁、社会发展等进行具象、生动的描摹，构成《永生策划师》这部小说集的首要特点和成就。

《燕子窝》一篇开头写贺燕飞一家坐小车从清都县城回老家清都县下属的东影山，作品这样描写东影山的自然景致和特色：“流出的曲调曲词在车厢里溜转，有如女尼手中一串念珠。在回环往复的歌曲里，簇簇青蒿、野菊、淡竹、蕨类、灌丛、瓜棚、林木缤纷后退，又斑驳冒出。初夏，山边景致淹没在大块大片难分彼此的绿缎里。东影山穿上这件绿缎氅，显得很合身，又宽大。也只有大山，才将这绿缎氅穿得宽大而合身，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帖，再多的饰物也不显多余，比如铺陈起伏的农田、菜园、丘岗、山峦，出没其间的飞鸟、家禽，不知在哪里练嗓的虫子，还有一头不肯让路的黄牛犊。”上面生动描绘的是纯自然的美景，近乎看不出人类活动的痕迹;下面一段描写则进入了具有时代特点的人文景观、人文环境：“东影山正敞开它的绿缎氅晒太阳，也露出了它怀抱里的土砖屋、红砖屋、粉墙屋、仿欧楼房、复古院落，有座水库亦在它怀中，水库上游，有片蓝顶屋，是个大猪场。东影山大肚能容下这所有。它额头滑入蓝天白云中，那里旧墓、新坟、生基依稀可见。”从这些各式各样的“屋”可以看出，这已不是过去极左贫穷的时代，而是改革开放后已经取得突出成就的新时期，当然这个时候也还存在贫富不均的现象。这个作品的基本情节，就是写贺燕飞一家早年想方设法从东影山“农转非”到了清都县城落户，并找了事做;现在由于改革开放多年，农村发展得很好，贺燕飞想将户口迁回东影山，想了许多办法，找了不少人，却居然办不成。这里展示的是社会的深刻变化、时势的巨大变迁。舒文治的这个作品让我们从一个侧面窥见了改革开放以来社会的深刻变化和快速发展。

《青瓷花瓶里的纸鹞》一篇情节非常简单，写镇上保险柜厂改制（股份制改制）过程中，女出纳德容出于对改制乱象的不满和义愤，自行拿了厂里七万元回到家里生小孩，厂里财会科何科长找上门索要，德容大大方方承认拿了厂里七万元，并理直气壮地说：“何叔，我是好蠢呀，一直把厂子当爹娘对待，冇日冇夜，劳神费力，这爹娘却越供越瘦，如今只剩下一张壳，听说，你们还要将这张壳卖掉，名字倒喊得好听，股份制改制。”“我再不下手，连一块铁皮子也不得到手。我也不多要，就要我该得的一份。”德容还说：“比起有些人，是斗笠比篮盘呢。何叔，你回去传话给胡厂长，我是聋子不怕雷打，他胡厂长还兼了个副镇长，他怕天上打炸雷不？”这里的描写颇耐人寻味，在改革开放的新时期的一段时间里，对企业改制带来的乱象、带来的国有资产的流失、带来的下岗工人的灾难，人们记忆犹新，本篇正是从一个侧面对其做出了毫不掩饰的真實的描写和反映。当然，女出纳德容的做法带有极端性（甚至有违法性），但她也是在走投无路、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这篇作品让我们看到，舒文治是一位直面现实、绝不粉饰生活的、有担当的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家。

《收骨园》一篇主要写老公安开爹独特的人性化的调解矛盾、处理案件的故事，但在同时我们从被调解对象身上看到了当今社会的复杂性和某方面矛盾的尖锐性。作品一开头就写生活在清都县西影山上的最底层的农民的郑大华，写郑大华的妻子秀堂客“三年前在广东打工时，在他眼皮底下，和一个四十岁也可能五十岁的男人私奔了，抛给他一个十三四岁、像搜山狗一样放乱的崽，一栋三间半土砖房，一床久历春秋的棉被和床上不知该如何打发的长夜……”，不久，郑大华不满十八岁的儿子成龙因犯事被劳教。郑大华穷困潦倒，焦头烂额，于是走向极端，铤而走险，在身上绑了假炸药和真雷管来到派出所，威胁老公安开爹说：“今天，我老子做了充分准备，炸药雷管一索齐，随你说得水上点灯，不找回我堂客，不放出我崽，今天就是人一个，命一条，炸药一包，同归于尽。”郑大华的行为完全是歇斯底里的亡命之徒的做法。而且，在郑大华到达派出所闹事的同时，赵二爹因为自己的儿子毛伢子出车祸而亡，和一帮人拖了毛伢子的尸体来派出所闹事。从上述的描写中我们看出，基层的情况真是错综复杂，改革开放确实带来了我们国家的大发展，取得了多方面的巨大成就，老百姓也确实富起来了，但这绝不意味着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绝不意味着没有矛盾和冲突了。舒文治真正了解现实、理解现实，因而也写出了真正的现实。

可见，直面现实，既生动地描写现实中积极的向上的方面，也真实地反映现实中存在的矛盾和冲突，这就是舒文治小说的现实主义特点。

二

写出个性化的人物，塑造出鲜明的人物性格，是《永生策划师》这部小说集的又一突出特点。

《无头双案》等几篇作品中所写到的老公安开爹（闵楷年）就是个具有个人鲜明性格的、立体的、血肉生动的人物形象。开爹长期在清都的西影山一带从事公安工作，十三四岁就协助破了敌特大案，在公安系统内外享有很高的声誉。在《无头双案》里，作者集中笔力写在出车祸死亡的毛伢子坟里刨出了一具女尸，这具女尸不是本地人，来历、身份不明。案发初期，开爹对“我”说：“查不到来历、身份，作案动机、第一现场、疑犯特征、其他线索都是一头雾水，目前只能归为一个无头案。”开爹领命担任专案组组长，牵头侦破此案。经过一段时间的细致工作后，专案组召开第九次案情碰头会，案情碰头会上，在其他人发言后，由开爹做总结性分析。开爹先讲了二十多年前发生在南京的女尸案的侦破，接着又讲了国外某女尸案的侦破;开爹边讲边分析。从上述思路清晰的讲述和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得出，开爹有非常丰富的侦破知识和侦破经验，对犯罪心理学等有非常充分的了解。接下来，开爹讲了他对重点怀疑对象曾大峰的分析：“办案要顺着案犯的思路走，一路下来，总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南京城里肯定不好藏尸，容易发现，他曾大峰心里有病，心思又不同，我推想，他内心深处更不想失去她，把她埋回老家山上，神不知，鬼不觉，就做成了一桩无头案，咯是他心里第一层盘算;病态心理的人，肯定有正常人想不到的盘算，我借鉴美国佬的‘推背图，推测他将南京女子当成了他的私有，生是他曾家人，死是他曾家鬼，她也好，她这对大奶婆也好，归山他就安心了。他当然不能像湘西赶尸人一样运尸，就开了一辆装建筑材料的小皮卡，和蛇脑壳大摇大摆回来，其实是趁春寒冇退，把女尸运了回来，刚好毛伢子入土不久，他想出了一个把她埋在毛伢子新坟里的绝妙主意。我还怀疑他听到了毛伢子的死讯，心里就盘算把南京女尸埋在他坟里。从咯一点来看，曾大峰已不是十七岁时那个嫩叫鸡一样的少年犯，他已变成了一个心是无底洞、手是无常手的杀人犯，心思细密，手脚麻利，胆子比在座的谁都大，你们谁有他的胆量和心理素质——把一具女尸放在旁边，从千里之外运回来？还真不晓得他手里就是咯一桩女尸案，还是另有其他命案。”开爹在曾大峰十七岁就办过他的强奸未遂案，对曾大峰的身体和心理非常了解，所以开爹的分析既有事实的分析，又有心理的分析，可见开爹具备现代公安的全面素质，具有高超的破案技巧。遗憾的是，不久因为开爹喉癌出现反复，身体已不允许他再参与破案，这个女尸无头案被搁置了下来。前面提到的《收骨园》写到开爹游刃有余地处理两起农民闹事案件，一件是赵二爹因为自己的儿子毛伢子出车祸而亡，和一帮人拖了毛伢子的尸体来派出所闹事，因为开爹和赵二爹原来就是老交情，所以开爹从叙旧情开始，对赵二爹表示了真诚的理解和安慰，句句话说得入情入理，于是赵二爹一行很快打道回府。面对郑大华身绑炸药、雷管来到派出所，开爹毫不畏惧，说：“我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想渴死，也吓不死，就陪他大华伢子从从容容说几句话，他听不进，我就陪他一起去死。”于是，开爹采用讲故事等多种方式，开导、启发郑大华，郑大华终于渐渐被说服，最后承认：“我胸口，雷管是真雷管，挂的不是炸药，是给我娘做粑粑的面粉”。从这两件案件的成功处理上可以看出，开爹特别敢担当，在危险面前能真正做到奋不顾身，也特别通人情、特别懂人性，是真正的、伟大的人道主义者。可以说，人性化和现代化构成了开爹作为现代公安形象的突出特点。

《往生记》一篇中所写的清都东影山敬老院余院长是一个非常生动、很有个性、很有时代色彩的人物形象。余院长经历的事很多，可以说是老于世故，他对世事看得很清，心里的主意和办法很多，遇事总是胸有成竹，从不慌乱。当敬老院的一位痴婆婆被一辆无牌无证的翻斗车撞死后无人管时，他当即采用了一段时间里社会上很管用的办法——带着一拨老人去堵县道，他说：“其他人撞死了要堵路，要赔钱，难道我敬老院五保户就不是人？就不能堵路？”经做工作他们撤回敬老院办丧事，但后来余院长再去协商时，情况发生了变化，余院长回来对大家说：“我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不答应我们条件，今天我们不是堵县道、省道，直接堵国道，要让他们曝光成全国坏典型，漠视、损害五保老人合法权益的坏典型，老子不怕事闹得大，老子想看看清都县如何面对全国媒体，如何面对全国数亿老人和老人的子女！我警告他们，此事若处理不当，闹出一个世界新闻也不一定。”随后，余院长立即调来一台皮卡、一台小货车、两台中巴车，将车祸遇难者遗体搬上皮卡，将灵堂里的东西搬上小货车，装了两中巴车老人，就往山下跑，在路上遇到上山来做工作的多位领导，才回到敬老院协商，最后领导拍板：安葬费两万元下午送来，高速路指挥部捐赠四十万元，双方签协议，不日支付。余院长和敬老院可谓大获全胜。余院长这种精明能干、善于抓住对方痛处、执着纠缠的小人物形象是非常有概括性、代表性的。

《罗成牌》一篇里的派出所警察罗成是我们在其他作品中所没有看到过的具有独特性的人物形象。罗成最大的特点就是牌瘾大，作品写道：“罗成知晓，自己本该是这些游戏的干预者和破坏者，可他没法抗拒成为参与者，原来，牌一旦摆开，便很难抗拒，犹如一件进入程序的案子，启动后便难以逆转;甚至，就像时光本身，将本体和喻体调换也一样——那一个个不和他打商量就梭来的日子，像他摸回的一手手牌，多半是三不六齐的牌，不成款成局的牌，受制于上手下手的牌，他只想快点打完这一局，也许下一手牌能稍稍如意一点。”这里非常逼真地写出了罗成欲罢不能、牌瘾特大的赌徒心理。正是由于罗成的心思完全放在牌桌上，他虽然有过一段简短的恋爱史，但一直没有结婚，而且总是输钱、欠钱、借钱。罗成的另一个特点是生活态度消极，工作马虎，他在抓赌时错误开枪打死了人（因有人保护未受处分），他为了钱私自越界抓嫖，最后自己嫖娼后因身上无钱给付嫖资而被小姐纠缠讨要，居然开枪打死了小姐，他已走投无路，只能掏出枪来准备自杀。作品结尾没有明确写出罗成是否真的自杀了，但我想，不管罗成是否自杀，他都已经完了，他的人生已经完了。罗成是当今时代一个混世魔王式的形象，当今社会矛盾交织，错综复杂，产生了各种各样的人，罗成这样的形象也是真实存在的。

可以说，生动地描写出来源于社会生活的多种个性鲜明、富有内蕴的人物形象，是舒文治现实主义小说的重要收获。

三

进行一些有人生和社会哲理重要意义的主题的描写和探讨，发人深省，耐人寻味，构成《永生策划师》这部小说集的第三个突出特点。

《咕噜烧烤》一篇写一个叫地萝的残疾而又矮小的人參与贩烧烤的种种经历和故事，情节独特，引人深思。因为地萝说话活像《丘比特人》中的那个咕噜，所以又有人称他为咕噜;这个作品既写实，又有象征性。作品多处发出对“时间”的议论和感叹，引人回味和思索。作品在开头部分回忆清都城外下照河三十年前的情景后，转而议中带叙，写道：“时间这老顽童的手法更高明，谁都看不出来他用了什么障眼法，白天黑夜、小孩大人、吃喝拉撒都变成了他的遮掩，他自己早不知去向，我们却已胡子拉碴，脸上老挂着煤油灯罩。”时间的确就是像这里写的一样，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过去了、消失了，时间最默无声息，时间也最无情。在作品的后面，当夜宵摊出现了食品安全问题后，作品以“我”的口气写道：“出了这些闹心事，我们谁也不怪，就怪时间这个老顽童变脸太快。我们一眨眼，这老顽童就变出了一张脸;我们还没眨眼，这老顽童又变出了另一张脸。我们永远跟不上它变脸。”作品中对于时间的慨叹、感想代表了所有人的共同心声、共同感叹，也即是共同的无奈。

《干式诱捕器》一篇写在清都双枫冲长大的叶世铭，在南方创业发财后，真诚回报家乡，回到家乡投资现代农业产业，费尽辛苦、艰难组建农业生产合作社，自己亲自担任社长。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农田杀虫都是采用干式诱捕器，我们看看叶世铭的助手老四对闹药五爹所做的解释：“如今作田机械化不说，就连打农药也先进了，莫看你打了一世年农药，说一个专业名词你又不懂，叫做水稻病虫害绿色防控技术，叶社长正在推广一项生物防控技术，叫做‘性诱杀，不打农药也灭虫。”叶世铭接着在后面还有更清楚的说明：“‘性诱杀是一门生物灭虫技术，模仿雌蛾子分泌气味，引诱雄蛾子钻进诱捕器，雌雄蛾子不在稻田里交配，产不出卵，病虫害自然就一代比一代少，这技术对灭钻心虫特别管用。”上面是叶世铭等人对干式诱捕器作用的美好描述、期待，然而，干式诱捕器的实际作用到底怎么样呢？其真能产生如此美好的效果吗？作品没有写，我们不得而知，但作品却在结尾处写道：“不知是谁，大约半夜，将三百余套干式诱捕器全部取走，一只不剩。去向不明。”这个结尾非常耐人寻味——将三百余套干式诱捕器全部取走的人是闹药五爹，还是其他人，或者是农业生产合作社里的自己人呢？都有可能。其实，是谁取走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三百余套干式诱捕器无法发挥作用了，人们无法看到它的美好效果了。这个作品给我们的启发是，人们美好的愿望、美好的出发点、美好的设想，在实践中往往难以真正实现，很多情况下是事与愿违，这是干式诱捕器的遗憾，也可能是人生或人类社会常常存在、甚至是永远存在的遗憾。

《永生策划师》一篇（书名即由此篇而来）很重要的情节是写清都县保密局局长、也是民间预测“大师”蓝晓峰（南湘子），在自己已经是肝癌晚期、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居然突发奇想，策划人的永生（他即本篇题目所谓的“永生策划师”）。作品中写蓝晓峰（南湘子）对“我”说：“文哥，跟他们说，我晓得是对牛弹琴，你应该能理解我，我想建一个网站，开发一款软件，满足人的永生愿望，就是，就是——把一个人从生到死的全部信息都录下来，包括声音、图像、基因组、脑脉冲，纳米技术将来可以进入人的脑血管，拷贝人的记忆和念想。你知道，网络不会遗忘任何信息，我们已进入一个无法遗忘的大数据时代，实现永生在技术上是完全可能的，所以暴雪公司才有底气喊出他们的宣传口号：‘来吧，我给你再一次人生！人类历史上最大一股移民潮出现了，是向虚拟世界的移民，我们都会变成数字化的原住民，不可逆转，就是我们肉身火化后，已经数字化的我们还将存在，直到与天同寿……”接下来，他还进一步说明：“你们看不到这趋势，未来人肯定会在电脑里将自己编成一个文件包，自动产生信息繁殖，还能繁衍虚拟的后代，生出一大群一大群，你想自组一个王国，建立你的王朝，由你当始皇帝都可以……悬棺和‘九盏灵灯是一个隐藏惊天秘密的谜语，我猜出来了，预示着永生的可能，一切都在云储存里，芯片闪耀灵光，永不会熄灭，那里，将是他们真正的墓葬地，也是永生地。云计算将终结死亡。”死亡是不可战胜的，死亡是人不可超越的限界，所以自有人类以来，人们就在探讨战胜对死亡的恐惧，中外历史上许多思想家、哲学家都做出了自己回答，但至今未有让大多数人满意的答案。蓝晓峰（南湘子）让人在网络上永生，可谓不失为一种有意义、有价值的探讨和回答。《永生策划师》一篇描写和探讨了有关人生深层意义的问题，我们要充分肯定作者大胆而深入的探讨。

由上可以看出，善于思考，用艺术的方式努力向人生和社会的深层问题探究，努力使这种探究达到一种历史的和人性的深度，这是舒文治的小说作品在努力去做的。

四

从艺术表现手段的角度看，舒文治《永生策划师》这部小说集有很多方面值得我们关注和肯定。

在情节结构的安排上，舒文治尽力做到不落俗套，富有创意，不与他人雷同。《会饮说迷案》一篇写的是侦破罪犯的放火案，作品没有直接写罪犯放火的情节，而主要是通过原来做记者现在做文化研究的老时、清都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老苏、正则律师事务所律师老范、县法院春法官等几人的几次喝酒聚会的聊天中来表现。这样，这个作品实际上就有了两条叙述线索，一条是上述几人聚会喝酒、聊天的线索，另一条是嫌疑犯虞岳涌放火烧死人的线索。虞岳涌为什么要放火烧死人？到作品的结尾也没有解开谜团，最接近真实的可能是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老苏在一次聚会中的分析，他说：“我们的侦查至少有三个误区，也可以说是盲区：第一，我们可能看歪了虞岳涌，把他看成是一个酒鬼、落敗者，甚至是神经病，他给我们造成向社会报复而不是向特定对象复仇的错觉，没有想到他可能是一个潜伏多年、心机很深的复仇者;第二，正因为吴家三个崽出事之间缺乏一根因果链，好像是意外事故，或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没人往里深究，如果把它们串起来，是不是一串蓄谋已久的逐个暗算呢？第三，虞岳涌二十年在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的内心是怎样一口深井、一个黑洞，我们无法了解，我们只看到了他的傻瓜样和懒猪相，很可能，我们都被他耍了，是不是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也就是案件的真相，是他对吴家三个崽逐个跟踪，逐个下手，一个一个冷静干掉？”真相到底是什么呢？不得而知，让读者也参与思索、分析、探案吧。《双人洗脚间》一篇以洗脚的小姐做主人公，这可以说写出了一个新的生活领域，这本身就具有创新性、挑战性。《双人洗脚间》在情节结构安排上也是采用双线条的方式，一条线索是“我”多次到天行健去找36号小姐洗脚的情景和情节，另一条线索则是36号小姐向“我”讲述她的独特的、曲折的、也颇具吸引力的人生经历。这样的结构安排，大大增强了作品的故事性和吸引力。

舒文治小说的语言自然、流畅，不事雕琢，但又别致、生动、形象。作品中时常出现一些不同寻常的、绝妙的比喻。《燕子窝》一篇中这样写夏天东影山的阴凉：“龙炳元打开车窗，放凉风进来，山风虽残留着热气，可吹在脸上，爽快，净亮，仿佛一罐山间草药煎出的凉茶，罐口虽游丝飘忽，灌进嘴里，体内刹那间却浸透了一股清凉，久久盘于脏腑之内，直达骨头深处，终止了天地合手施加的炮烙之刑。”这里的比喻非常独特、具象，这种采用比喻手法对阴凉的描写仿佛能让人置身其中，特别让人感同身受。《往生记》一篇中这样描写太阳的出山：“山里的太阳刚出山顶时，像个懒婆娘，起得迟，蒙蒙茫茫，很晕的一张脸。九点之后，方打起精神，挂空当照，变成了一个辣女子。”这里的比喻很符合山里人的生活经验和日常所见，贴近生活，贴近人的感官经验，因而给人的印象特别深刻。

舒文治对小说的写作，展开了多方面的探索，他的探索是自觉有意而为的，在有的地方他会明确表述自己的写作立场和艺术观念。在《无头双案》一篇中，作者先写道：“我完全认同博尔赫斯十八条经典法则之十：不用细写警察办案的流程。但我不那么认同其首要的一条：小说人物不能太过随意。我的看法相左，侦探小说也可以写得生活化，因为取消了随意性，就取消了生活，取消了生活中散布的无数事件包括它们泼水一样的流向，也就取消了我在本案中的合法存在。”作者明确认为侦探小说也可以写得生活化，这是非常有见地的观点，作者也把这种观念真正贯彻在他的创作中了。在《无头双案》一篇的另一处地方，作者写道：“这篇匆匆安上尾巴的未定稿又在我的抽屉里蜷缩了三年。据说，写出来的东西自有命运，它会脱离写它的手，服从命运的召唤……不管它如何两翼生风，我对它不抱乐观，它正在缩进自己织出的蛹里。”小说的情节和人物的命运，有时候不由作家人为地把控，而是按照生活的规律和历史的逻辑去发展——作者在这里也道出了一个小说创作的真谛。

此外，舒文治的小说在细节描写、场景描写、景物描写、心理描写等方面也有许多出色的表现。

（作者单位：湖南理工学院）

责任编辑 刘 瑶